第二天。
陸遠在一陣喧鬧聲中被吵醒,他從自己的臥榻中朦朧著眼摸索向窗邊,從一塊沒有鑲玻璃的方洞中探出腦袋,他迷迷糊糊地看向街道,被起義軍所控制的這一方地區早已密密麻麻擠滿了人,他們正拖著各色各樣的破爛朝著一個地方涌去,而那人群的終點,一個臨時搭建的台子上,梅心正穿著背心披著夾克在其上慷慨激昂。
「殺死那條老狗,想要什麼全都要!你們的苦日子到頭了,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就是死了!」
陸遠皺了皺眉,有氣無力地抱怨著:「搞什麼...」
「你起太晚了,梅心已經和琰準備好了,要把部隊開往第二前哨站了。」清江的聲音從陸遠的背後響起,他猛地回過頭,卻看見對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梳著頭。
「什麼?等等,你為什麼會在這?」
「你不記得昨晚了?」清江怪異地笑了笑。
陸遠的腦子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碎片般的畫面,可最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看著對方,呆滯地陷入了沉默。
「你的衣服都是我幫你穿的。」清江若無其事地說道。
「這,可惡啊!」
陸遠突然懊惱地跺了一下腳。
「你在悔恨些什麼?」對方皺了皺眉,「好了,放下你那些胡思亂想,你不覺得,當務之急是該如何控制眼下的局勢嗎,你只是睡了一覺,可似乎像是被所有人拋棄了。」
「他們還是沒和我商量...梅心支持了琰,哎...我真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們有矛盾和分歧,反抗軍的僱傭兵和原地下組織都只聽梅心的,部隊裡新收編的那些聚落平民又都在琰的麾下,我實際上半點權力都沒有,只能從妮蘭那裡扣一點集團軍的人來...」
「妮蘭沒有表態哦,她沒有讓手下的部隊加入,她說她要參考你的答案。」
「是嗎?」陸遠眼前一亮,可又很快失落了下去,「可是集團軍只有那麼百來號人 已經完全無關緊要了,妮蘭的態度無法成為琰改變的因素,我們沒有辦法...」
「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叫醒你嗎?」清江突然說道。
「為什麼?」
「因為,事實上,我們和琰自始至終都沒有衝突吧,意見不和只是因為他突然的過激,有關決策方面,我們從未比他有更好的預判。交給他去做又有什麼呢,陸遠,這一切本就是情緒化產生的歪曲。」
陸遠低下了頭,「你說得對,只是琰突然的變化讓我忌憚他有別的企圖。可我相信了他那麼多次,也不會差這一次了...此時沒有什麼比團結更重要的了。」
「所以,妮蘭在外面等你。」
「欸?現在?」
「事實上,是從昨天開始,嗯...她和我一起把你抬回來的。」
「該死。」
陸遠捂住臉,穿上衣服沖了出去。
而沙堡的大門外,琰和妮蘭早已分站兩旁,早早地等候在了原地。
「陸遠。」琰對著奪門而出的陸遠露出微笑,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做一般。
「你...」陸遠停了下來,默默地看向一旁低下頭的妮蘭。
「陸遠,我們都在等你,我們必須團結在一起,你的意見不可或缺,我們需要你的加入。」
「即便...事實上我什麼想法都沒有?」
「不,」琰搖了搖頭,「你有想法,你出來的那一刻,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琰向對方伸出手去,「原諒我昨天的失態,陸遠,我真心邀請你,幫助我,我需要你。」
陸遠猶豫了一瞬,最終向著琰遞過了自己的手,「我...對不起,我們應該一起努力才對,這是最關鍵的時刻,我們不能再有閃失了。」
「那麼,出發吧,看看那邊的梅心,她早就已經等不及了。」
陸遠向遠處望去,那台子上的梅心賣力地演講著,她浮誇的動作讓腳下臨時搭建的台子吱呀作響,僱傭兵們圍成一圈,為首的駱止潯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安圖雅站在角落,緊緊地捧著一本舊書,看台下的人們傾聽著,梅心粗淺卻很好理解的話語並沒有什麼感染力,她的道理甚至稱不上像話,鼓舞的效果更是差勁,但這些出生普通的可憐人們卻很樂意聽。
他們看著眼前的女子,宛如面對一個在酒吧里和自己吹牛的老友,說話不著調,東倒西歪卻又能讓人忍不住聽下去,可笑,但是真誠,只是這份純樸的熱情,讓這些無家可歸之人踏上了道路。死亡對於他們只是最輕的負擔,能生存下來的,才是扛下重擔的勇者,而他們,如今卸下了包袱,他們從未感覺如此輕鬆。
「是啊,殺過去,干翻他們!」
「被踩頭了一輩子,我要狠狠抽他們的臉!」
「掀桌子,掀桌子!」
「把他們的酒搶過來!」
梅心的手朝著街道的盡頭一揮,大漠的黃沙鋪開遠方的通道,一聲聲吶喊中,捲起的風浪沖碎煙霾,人群的撞擊險些將梅心的看台擠垮。她大笑著從高處跌落沙地,在僱傭兵的簇擁中,推開一堆又一堆雜物順著人群沖向了前頭。
陸遠扶額,隨後向著琰問道:「不要緊嗎,她這樣沒有秩序地亂沖?」
琰笑道:「這裡離二號前哨站還有百里,讓她鬧騰一會,等人群全部出去了,在沙地上前進陣型會自然恢復的,現在,把兩隻幻獸調出來吧。」
「好。」陸遠看向妮蘭,彼此點了點頭。
...
克里夫坐在自己的皮椅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電子屏,他的面前只有一人。
「林副總督。」
「我在。」他發出沉悶的聲音。
「你知道,為什麼我放棄了前面的所有基地,卻仍要把守住二號前哨站嗎?」
「為了防止中心巨構被入侵?屬下不理解 如果要在那邊將敵人盡數殲滅,我們為何不將所有兵力押在那裡,這樣分散自己的力量,會讓後續的戰役更加艱難,我覺得,我應該過去...」
克里夫輕輕敲了敲桌面,面前的林安靜了下來。
「你跟在武陶的身邊太久,也習慣於按照他的方式思考,畢其功於一役,果斷,狠辣,不留餘力。但你們打了太多輕鬆的仗,仰賴絕對的優勢,讓你們建立了諸多不切實際的自信,所以,在地下,你們全軍覆沒。」
林沉默著,沒有回應克里夫。
「我並沒有指責這樣的戰術不好,我只是想告訴你,現在的對手,用的就是這樣的方法,所以,要想應對他們,就要想辦法拖延對手的腳步,磨滅他們的士氣。」
「可是,我們的部隊數量有限,我們死不起更多人,要是二號前哨站失守,我們就無路可退了。」
「所以啊,林。」克里夫晃了晃他那肥碩的頭顱,發出怪誕的笑聲,「你並沒有認清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東西。你知道嗎,打牌的時候,我習慣把一張底牌藏在袖子裡,這樣,我的就會對我剩下的手段產錯覺,他們的計算就會有疏漏,所做的決策也會有誤判,這並不是作弊,但能為我贏得比賽。」
「您的意思是,您還有手段沒有用?」
「林,你不覺得,要是把他們放到這裡作戰,對我這雄偉的家太過冒犯了嗎?我不希望我手下的士兵會接二連三把自己的槍口從窗戶里伸出來,震碎那些色彩斑斕的玻璃,這讓我很不體面。他們需要在二號前哨站吃上一記重拳,但我們也無需消耗太多力量,還會有下半場,我享受對方精疲力盡看著我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您...原來如此,之前要我把所有抓來的人挪到二號前哨站,是為了...」
「噓——」克里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提前把答案說出來了,牌局就不有趣了 我不喜歡那些明牌的賭徒,他們的心思簡單得發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