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執行了你的命令,她死了!」陸遠歇斯底里地大喊。
「是。」琰的語氣那般無奈與蒼白。
「你為什麼,這麼久什麼也不說,你難道什麼都不知道?」
「抱歉,但是我的思緒很亂,出現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情況。」
「意料之外?」陸遠攥緊了拳頭,「什麼事情能有在你意料之外的,現在她死了,你卻只是輕飄飄地一句意料之外!你本該把一切都妥善地考慮好,我們都在按你的命令行事,可你卻沒把我們的命保護好!」
「抱歉...」琰伸出雙手,試圖安撫陸遠,「並不是這樣,這真的...我當時,就算是現在,我也沒法和你講明白...」
「那你現在就不要擅做決策了,我來告訴你我們現在該做什麼。我不能看著這些倖存者們在這片土地上爛掉,我要進入地下,在那裡重新生活,只有那裡,我們才有食物,有水,有生存空間,我們才能活下去!」
「不...」可琰臉色卻再次變得嚴肅,「只有這個,我沒法答應你,陸遠。」
陸遠皺緊了眉頭,憤然地看著琰,身後的清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走上前,輕輕拉住了陸遠的胳膊。
「你為何,要變成這樣...我們該如何信任你,你總是,什麼都不說...你難道非要我去把那些曾經已經可以規避的,無視的,有關於你的那些不合理以及不可控放到檯面上去正視它嗎!我已經...儘量地去不在意它了...可你,你讓我現在覺得,你很危險,你不在我們這邊上,琰...你說謊了,你到底是什麼?」
「我...」琰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很抱歉,我只能告訴你,我沒有想過害你,害你們中的任何一個。」
「又是這樣的說辭!」清江險些沒有拉動陸遠,一旁的妮蘭見狀,也趕緊走上前,攔在了兩人中間。
「不要再吵了,大家都冷靜一下好嗎,我覺得...我們確實需要一次獨立的,自主的對未來的思考了。不論是琰,還是陸遠,我們所追求的可能產生了變化,我們總要做出抉擇...」
琰向後退了一步,他嘆息道:「陸遠,我有自己的苦衷,去地下不會是一個好選擇,無論對於我還是你。」
「是因為我動了你那群蟲族的領地,奪走了你們的生存空間嗎?」
「你說什麼...」
陸遠搖了搖頭:「琰,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你到底站在哪邊,屬於哪裡,我已經看不清了。我從前信任你,但現在,我已經沒法再聽你的話了,我們必須生存,而你,如今擋在了我們的路上。勝利的果實相當苦澀,這裡什麼也沒剩下,我知道我們的部下有相當多的投機者與背叛者,但我不能辜負那些仍然追隨我們的人。」
「我希望我們都能好好想一想...」
「我會的,我很快就會給你答覆。」陸遠咬著牙,奪門而出。
清江與妮蘭隨之跟著陸遠離開,琰伸出自己的右手,還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卻終成了一句嘆息。
...
夜晚,琰找到了梅心曾經與林戰鬥的那片廢墟,他帶了一瓶酒,一張唱片,站在一團晶簇前。
他知道,那是梅心凝固的血,他仿佛還能看見對方躺在此處的模樣。他想起今日瞬息萬變的種種,竟發現有一滴眼淚落在了自己的手背。
琰蹲下身,對著那並不存在的遺體開始訴說。
「我真的...很抱歉。這麼多年我才明白,多少東西不能用單純的利益去衡量,生命不該是放在賭桌上的砝碼...我本該,我只是...我知道武陶的隊伍有背叛者,但我錯估了他的能力...而你之前的意外也讓這一切變得更有風險,我不該賭的。我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後悔了。你告訴我,你不在乎死亡,可真正面對現實的那一刻,我才發現,在乎的人是我。那時我的思緒太亂,亂到根本無法聯繫你,甚至在你死後關注到你...你知道嗎,在得知你死訊的那一刻,我並沒有什麼感覺,我甚至淡然地讓安圖雅離開,我覺得很平靜。我覺得你仍然在我們身邊,並沒有消失,直到幾個小時後,我意識到,你真的死了。那股疼痛感與悔恨是那般刻骨銘心,你曾存留過的地方,留下的痕跡不會消失,但是你卻不在了,那模糊的幻想與現實的反差是那般...讓我從未有過的痛苦。我本以為我看慣了衰老與死亡,我曾...只關注群體的生死與存亡,不曾注目於個體的衰敗,直到,我走近你們身邊,我才發現,每個獨立的人都是那般與眾不同且美麗。你不該是這個結局...」
琰痛苦地撫著額頭,而身後那殘破的門卻在此刻打開了,他回過頭。
「陸遠...」
那欣喜的眼神卻在下一秒變得灰暗,他一瞬間便想到了。
清江與妮蘭跟在他的背後,她們的臉色顯得有些沉重。
「你...已經選好答案了?」
陸遠沒有回答,只是快速地靠近琰,在接近對方的那一刻,琰同時從地上站了起來。
「對不起。」
陸遠開口的剎那就已經伸出了雙手,琰提前做好了反抗的準備,但一切只是徒勞,他的雙手被陸遠死死掐住,而清江與妮蘭則快速來到了他的背後。
「抱歉,琰,我們不想這樣,但兵權有一半在你的手裡。」
「對不起,原諒我們,我們討論過了,這是...已經能得出的最好辦法了,你不會有事的...我們不想傷害你。」
琰垂下了頭,任由兩人將自己的手戴上鐐銬。
「我聽到你和梅心說的話了...」陸遠的眼淚從塌下來的劉海中濕下來,「抱歉,我們只能這樣,我們沒法再失去更多了,沒法再失敗了。」
說罷,妮蘭與清江便扶著琰要往外走,但只是走了兩步,琰卻突然定在了原地,兩人紛紛側過腦袋,可琰卻對著前方的陸遠開口說:「再陪我到外頭,看一次夜空,好嗎?」
...
只有琰與陸遠兩人,他們彼此坐在沙地上,一如從前,只是這次,他們不再挨得那麼近,琰的雙手始終被鐐銬並綁在身前,無力地架在膝蓋上,他的手臂下垂,可他的頭顱卻始終向上。
兩人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陸遠率先開口:「我們的時間並不多,琰...外面已經開始變冷了。」
「是啊,變冷了,被日曬一天的沙子耗盡了它的餘溫,在某一刻觸摸它的瞬間,你不再能回憶起它過去的熾熱。」琰的語氣平靜又哀傷。
「我們都會變的,琰。」
「我沒有想過這一天。」
「這也在,你的預料之外?」
「至少,不是你親手給我上的鐐銬。」
「清江也曾陪伴了你許多歲月。」
「可你是唯一那個,會坐在沙地上與我談話的那個。」
「或許吧...我不知道是否還有這樣的機會...」
琰扭過頭,他的眼裡含著淚花,可陸遠的眼淚早已乾涸。
「你之後打算怎麼做?」
「你要跟著我們,琰。你...你要向我們坦白,所有,即便你什麼都不願意說,我也要讓你交代...我們已經無法迴避這些了。戰爭勝利了,可我們連克里夫的遺體也沒有找到,你只說他死了,可你不願意告訴我們他死在哪,他的去向...為什麼,要瞞著我們那麼多,我真的很害怕,我承擔不起被欺騙的代價。」
「我也承擔不起,被欺騙的代價。」
「我對你何時有過欺騙?」
「我指的不是你...」
「那是什麼?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們,你只要把一切緣由說出來,我們能回去的,琰!我們都可以重新來過!」
陸遠投以誠摯的眼神,而琰只是搖了搖頭。
「抱歉,我想今天的星星被烏雲擋住了,並不適合再看了。」
「琰...」
陸遠咬著牙,垂下了手,他再也沒有耐心,等琰一站起,便跟在了他的背後,將他押送了走。
不再有以後了。
陸遠心想,他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對自己強調,最後將自己的所有清楚鎖在眼眶內,他抬起頭,星光並未黯淡,只是,那些閃爍的亮點變得那般單調而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