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殘存的約萬人響應了陸遠的號召,跟隨著他的帶領,從那荒蕪的地面離開,他們的目標再次回到了地下。
地上人對地下的第一印象總是恐懼的,他們聽聞過那些蟲子的可怕,抗拒著前往未知之地,即便陸遠對他們許諾,那裡有著人們可以生存的資源,可大部分人仍然離開了。
人們害怕著未知的風險,戰爭的號召力在結束後大幅減弱,而那些懦弱之人的本性再次讓他們選擇了回到那熟悉的街區舊巷,即便那裡並看不到更好的未來。
陸遠並沒有灰心,他欣慰的是仍然有部分人願意跟隨他的腳步,信任著他,他想這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多久以後,地面會因為失去秩序而進入永無止境的黑暗,而地下將在他的帶領下建立一個新的社會。
他曾是這樣期待著。
可直到他們越過黑石環山,多日的勞頓終於讓軍隊內的不滿情緒達到了臨界值,一場危險的爭辯與衝突在陸遠的帳前爆發。
「我們還要走多久!我已經離開我的家鄉那麼遠了,那個地方我根本不認識!」
「我們還剩多少吃的,兩天前軍隊裡的酒就被喝完了!」
陸遠站在人群前方,試圖安撫大家,可並不擅長治軍的他無論說什麼都仿佛讓情況變得更糟。而眼下能用的人只剩下了妮蘭,可那些出身不同的人們卻絲毫不認可妮蘭的主張,話語是那般蒼白,一切都仿佛在朝著不可逆轉的混亂前行。
陸遠頭疼地退到了後方,在這時卻又想到了琰,他找不到辦法,可他又沒有臉面再去見他。陸遠親自把琰關押進了囚車裡,又怎麼好意思再去請他。
可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在拖延了,他顧及臉面,可更在乎大局,他來到了琰的營房,這間偏遠的居所里只有琰一人。
陸遠撥開簾帳,只見琰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看著地面失神。
「琰。」
陸遠的聲音將琰喚醒,他看向對方,多日未打理的頭髮顯得相當凌亂。
「我...」
「財富。」沒想到琰脫口而出。
「...」
「如果未來和眼下都沒有辦法讓他們滿足,就告訴他們,去往黃金平原,地上的寶石與珍珠數不勝數。」
「你...」
「我聽到外面的爭吵聲,部隊裡的氣氛一直很消極,你藏不住的,陸遠。」
「謝謝。」
「沒什麼。」
陸遠轉過身,卻又再次側過他的頭,離開的前一刻,他心中的愧欠卻在熊熊燃燒。
「你還願意幫我...」
「我從未打破,我的誓言。」
陸遠低下頭。
「走吧,如果有必要,再來找我,現在,讓我一個人吧。」
「我很抱歉...」
陸遠的嘴裡最後擠出這幾個字,掀開簾帳離開了。
...
琰的計劃很奏效,當陸遠告訴那些怨氣衝天的人們,財寶就在不遠處時,部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戰爭結束後,原集團軍已經只剩零星的人還跟著妮蘭,梅心陣亡後,火牙僱傭兵們默默地離開了,眼下的人們大部分都是從聚居地出來的底層人民。對於他們而言,財富是最能改變他們命運與生活的東西,而陸遠的這一次許諾,讓他們怨憤的心平靜下來,轉而被熱望所取代。陸遠並不擔憂自己的話空口無憑,沙海近在眼前,而那些寶石確乎隨處可見,只要能熬過最後一段路,前往地下便不再遙遠。
而眼下,陸遠認為唯一的擔憂則是軍隊的戰力能否支撐他們在地下立足,戰爭並沒有摧毀巨構內保存的幻獸們,他將那些武器盡數運了過來,而部隊裡現在缺少的卻是能夠駕馭它們的駕駛員。
【利維坦】與【北極光】自那場戰鬥後已經徹底無法修復,研究基地的科研人員作鳥獸散,無人維護,無人修補。琰的導師似乎無法接受他們推翻總督的行為也早已聯繫不上,前路仿佛那般黯淡,可陸遠認為自己別無他法。
黃金平原吹來的風終於讓那些疲憊的士兵們露出了喜色,他們沖向地面上閃閃發光的珍寶,將它們盡數揣進早已攬不下的懷裡,陸遠送了一口氣,他本認為接下來的行程至少會相對順利,直到清江找到了他。
在那個深淵入口前,那個營地舊帳前,一個出乎他意料的消息傳入了耳中。
「琰消失了。」
「什麼?」
陸遠不可置信地看向清江,「消失了是什麼意思?」
「他自己破解了鐐銬,從關押處離開了,我們找不到他!負責看管他的妮蘭也不見了!」
「怎麼會...」
陸遠衝出帳外,在夜色下狂奔,他沖向琰的居所,掀開簾帳的那一瞬間,那熟悉的聲音卻從背後響起。
「陸遠。」
陸遠猛地回過頭,他看見身後的沙丘上,琰正站在原地,他的面前,是半跪著並被綁著雙手的妮蘭,她搖晃著腦袋,急切地想要向陸遠傳達些什麼。
「琰,你在做什麼!放了她!」
「我不能在這,被你們繼續關押,陸遠,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可我也知道,一旦我做出任何抵抗,都會被你施加更嚴重的措施,我別無選擇。」
「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已經離得太近了,陸遠。太近太近,這些部隊也是,這裡不屬於他們,這裡不會有他們的希望。我想,我該回到自己的故鄉了。」
「你...」陸遠的心突然漏了一拍,他似乎知道了對方要做什麼,他與清江的大衣在風中鼓動,而風暴則在琰的注目中加強。
那並非自然形成的風,那是不斷震撼著大地的衝擊波。
陸遠聽見,營地內的聲音由嘈雜的詢問變成了驚恐的喊叫,他很快便感覺到了那黑暗中迫近的陰影。四面八方,一隻又一隻巨大的怪物正朝著陸遠的方向湧來,它們無情地碾過營地矮小的建築,將反抗的人群淹沒在自己的行進之中。
「讓他們四散逃去吧,這不是他們的應許之地。」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你要阻止我們!」陸遠歇斯底里地對琰咆哮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琰冷著臉,沒有回答,眼下只有蟲族們逼近的腳步聲。
陸遠打開了通訊器,憤怒地大喊:「全體幻獸駕駛員,進入戰鬥!」
轟鳴聲在營地四周響起,那些軍用載具的貨箱被一個接一個打開,軍隊的最終武器投下它們的影子。
「關閉中央控制。」可琰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所有的幻獸便僵在了原地,它們的連接電源在一瞬間被切斷,識別碼也被破壞,龐大的部隊在這一瞬間成了笑話。
「琰!」
陸遠早該意識到,克里夫都不願意在琰面前使用的武器,他又怎麼敢用呢。
清江不安地看著身旁的陸遠,她不希望對方受到傷害,她想讓陸遠認輸,她期望琰能留有一絲情感以至於不會傷害陸遠。
可不等清江說話,陸遠卻瘋了似的從她身邊跑開,他想到了最後的辦法,一個可笑且無力的辦法。
「只有【白靈】沒有被改裝過,我要去那!只有用它,可以——」
可陸遠只是跑出了幾步,視野便暗了下來,他跌倒在了地上,他感到脊背傳來的劇痛與麻痹感,在失去意識前,他聽到了匆忙靠近的腳步與哭喊,以及遠方那平靜的話語。
「陸遠!」
「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