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奶媽1

  逢春的腦子嗡嗡作響，只覺得天旋地轉，痛苦非常，偏偏耳朵邊還有吵鬧聲不斷，吵得她腦子都快炸了。

  她聽不清那些人在吵什麼，只知道她們在喊「姑娘」「姑娘」……

  「姑娘，我可都是為了你……」

  「姑娘，我奶大了你，原不指望……」

  「別聽這老虔婆的話，姑娘，你睜開眼看看……」

  腦子越來越痛，身體反而越來越輕，逢春怒意上涌，難道不知道病人需要好好靜養嗎？她剛從山崖上掉下去，這些人怎麼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呢？

  「別吵了！」

  這一聲喊出來，整個世界都寂靜了，逢春的腦子也不像之前那樣痛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拔步床上，蓋著厚棉被，渾身是汗，一個穿著綢料衣裳的中年女子與一個穿細棉布衣裳的丫鬟正在床前撕扯著。那丫鬟年紀小，不是中年女人的對手，被她扯亂了頭髮，漲紅著臉怒視著對方。

  她們被逢春的話喝止住，才停了手，都想湊上前來，只是丫鬟被中年女人一個閃身擠到了旁邊去。那女人作出慈愛的模樣，掏出手絹想給逢春擦拭臉上的汗，逢春臉一側就躲開了，她也不惱。

  「姑娘，你還病著，這丫頭如此犯上作亂不叫你好好修養，媽媽就替你處置了她。這種丫鬟實在不必在房裡伺候。」

  丫鬟聞言，不可置信。

  「明明是你趁著姐兒生病，偷拿老太太賞的燕窩，媽媽好黑的心，竟在這裡顛倒黑白？」

  中年女人一巴掌扇在了丫鬟臉上：「反了你，我奶大了姐兒，她原就該孝敬我的，她小人兒生了病本就虛不受補，那燕窩她吃不得，我替她拿走了，是怕你們不知事，給她吃這些反而害了她。如今我管教你也成了我的不是？你上府里各房看看，誰家姐兒哥兒不是奶媽子管著屋裡事，偏你心大了，竟敢不服我的管？」

  丫鬟十分不忿，奶媽子還欲再打，逢春喊住了她。

  「既知我要靜養，還吵鬧什麼？你們都出去！今日的事等我好了再發落，你也不許處置她！」

  此時逢春的腦子裡還亂作一團，不僅疼痛，還有許多不屬於她的記憶在攪擾，讓她平靜不下來。

  她現在只想理清楚自己腦子裡的東西，實在不想管這兩個人之間的官司。

  可那媽媽還是得意地像一隻斗贏了的公雞一般，拽著小丫鬟出了房門。這時逢春才注意到，這間房也著實不大，屏風隔出了內外兩小間，可這張不小的拔步床一放，剩下的位置就少得可憐了。

  她倒在床上，渾身無力，好半晌才緩了過來。

  而此時她腦中的記憶也整理清楚了。原來她現在使用的這句身體名叫賈迎春，是榮國府大房的庶女，一出生她的生母就沒了，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便被接到了老太太的身邊養著。只是老太太養了太多孩子，除了她，還有全家上下的寶貝蛋賈寶玉，有二房受寵姨娘生的探春，還有東府的嫡出幼女惜春。她賈迎春在這麼多孩子裡實在是太不起眼了，老太太很少注意到她。所以哪怕她生病了，老太太請了大夫給了藥，也只是瞅了一眼就交給了房裡的奶媽照顧。而這個奶媽更是個刁滑的，一向喜歡貪便宜，見老太太賞的燕窩成色好，就偷拿了去，被她身邊忠心的丫鬟繡桃給抓住了。

  只是繡桃不過是個二等丫鬟，在這屋裡要受奶媽王媽媽的管，只怕這件事最後也是繡桃吃虧罷了。

  此時的迎春並不知道，在原本的故事裡，繡桃就是這次被王媽媽藉故攆走了，自此她身邊就失了這麼一個忠心護主的丫鬟。

  但迎春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迎春了，理清楚這些事情之後，她不會眼看著繡桃被趕走的。

  逢春前世是一處隱世門派藥王谷的首席大弟子，她性格沉穩，天賦極佳，無論醫術還是毒術都是整個藥王谷最出色的，卻不想為了採藥從山崖跌落，一睜眼竟然來了這裡。

  能撿回一條命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從那麼高的地方跌落必死無疑的。她們這些從醫的人，最看重的就是人命，她不喜歡草菅人命，更看不得別人糟蹋身子。

  如今能重活一世，哪怕進了這樣沒有自由的深宅大院，也是好的。

  想明白了這些，她先給自己檢查了一下。如今的迎春大概五六歲，生得較為瘦弱，手腳無力，臉色蒼白。她摸了摸自己的脈，果然是熱症，這幫人還給她蓋這麼厚的被子，豈不知夏日的風寒也有虛熱所致？她氣得一把掀了被子，下床在柜子里翻找出一身乾淨衣裳換上。

  等覺得好些了，她才喊人：「來人！」

  一個十四五的丫鬟進來了，這丫鬟生得個子高，穿著一身細羅衣裳，一見她掀了被子坐起來，趕緊來勸：「姑娘，快把被子蓋上吧，別著涼。」

  這是她屋裡的大丫鬟繡珠，是老太太給的。

  迎春並不聽她的，反而問道：「誰叫我蓋這樣厚被子的？」

  繡珠性子軟和，見她神色冷厲，只囁嚅道：「王媽媽說姐兒是著了涼，要發發汗才能好……」

  迎春知道她們這些丫鬟都做不得主，全要聽奶媽的，便也不與她多說，只叫她給自己倒水喝。身上出了這麼多汗，得多喝點水才行。

  喝完了三杯水，迎春才囑咐：「你去把王媽媽叫來，還有繡桃，我與她說。」

  誰知繡珠卻說：「王媽媽說姐兒歇下了，用不著她伺候，半刻鐘前就家去了。」

  迎春聽了只冷笑，這也是那個媽媽慣常所為，並不出意料。

  她這樣年紀的小姐，屋裡不可能沒有奶媽，不光是她，家裡姐妹兄弟都有。以她如今的處境，鬧起來把她攆了事小，叫老太太不喜歡才事大。哪怕她對這老太太的行事並不認可，也得承認形勢比人強。她如今養在老太太這裡，萬事依靠她，且得討好她才行。

  老太太不是她的祖母，是她的東家。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東家喜歡什麼事情都鬧到自己眼前的手下，老太太這種人尤甚。她一向喜歡花團錦簇、熱鬧和諧的一家。迎春把狀告到她那裡便宜，只怕她覺得迎春事多，又覺得她是個不懂事的。

  更何況換了這個，下一個未必更好。倒不如這個在她房裡時間長，她才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