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奶媽2

  既然王媽媽家去了，迎春便先讓繡珠去喊了繡桃來，一併連房中另一個丫鬟繡橘也叫了來。

  她們兩個都是二等丫鬟，雖然位卑，性格卻忠誠孤直，都是心裡裝著迎春這個主子的。以前迎春對一切都麻木地裝作不知，她們只能忍氣吞聲，如今迎春的芯子換了，自然不想寒了這忠誠之人的心。

  她們倆來了，果然繡桃臉上有個巴掌印，繡橘也眼角帶淚。

  迎春喊她們在自己床邊小凳上坐下，她們只說不敢，迎春便說：「我知你們都是受了委屈的，你們是為了我，如今不坐，難道心裡怪我不為你們做主嗎？」

  繡桃捂著臉哭道：「我們如何不知姑娘的難處，我們只怕讓姑娘難做！」

  「好姐姐，你坐下，我與你細說。」迎春勸道，「今日你雖是為我，可這麼和她鬧，除了教你吃虧，沒甚好處。你下次再見這等事，只不要跟她計較。因著這種事，各房裡難免都有，無非王婆子做得過了些，但說出去也不算出格。就是寶玉屋裡的李媽媽也常貪寶玉的吃食，寶玉也不曾鬧出來。」

  「可那是老太太賞姑娘補身子的，姑娘病還沒好，怎麼能讓她貪了去？」

  「現如今我不用吃那個，你等我好了，再與她計較。」迎春笑道，「你們放心，我再不和以前一樣的，定要叫王婆子改了這些壞毛病。只一點，我和你們說，你們到底是做丫鬟的，是軟柿子，以後再如何不要去碰硬石頭，只怕傷了自身。」

  繡橘和繡桃聽了，都感動不已，連連稱是。

  這些話，姑娘從來沒說過，如今看來她果然是長大了，知道事了。

  迎春見她們都抹了眼淚露出笑臉來，心中也安定了一些。不怕丫鬟莽撞，就怕她們不夠忠心。性格莽撞不算什麼，是她做主子的沒調教好。曾經她做藥王谷大師姐的時候，什麼樣的毛丫頭毛小子在她手裡教不好？只需要些時候，她保管能讓這兩個丫頭改頭換面。

  至於繡珠，她年紀大了，十四五歲的年紀，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配人，不能在她屋裡服侍久，便隨她去吧。

  主僕三人都好了，迎春讓她們給自己換了夏日的被褥，又開窗通風。她叫拿來大夫的藥方，簡單看了一下，是個溫和的方子，正合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用，便不改了，依舊吃這個方子。

  至晚間，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鬟玻璃來了迎春屋裡，問候迎春的病情。

  迎春趕忙叫坐，又叫上茶給姐姐吃，玻璃聽了好生奇怪。今日二姑娘倒客氣了起來，往日不曾這樣的。

  「好姑娘，不必忙，你養身子要緊。」玻璃制止了繡橘給她沏茶，「老太太惦念著你，晚飯時說『不知道二丫頭用飯如何』，才飯畢就叫我來問你。」

  「多謝老太太，連用飯也掛念我，只恨我身子不好，怕過了病氣，這兩日也沒去上去給老太太請安。」迎春笑得靦腆，「還請姐姐替我請老太太安。我這些日都好，遵照醫囑，不敢吃得油膩，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也還受用。」

  玻璃一聽，就察覺到了不對。只因大夫來時曾說，姐兒內熱，這本是孩童夏日常得的症候，吃些溫補清熱的方子就好，因此老太太賜了燕窩，本是叫做成雪梨銀耳燕窩湯給姐兒喝的，卻不想姐兒吃得這麼清淡。

  玻璃面上沒有表現，心中卻記著了。

  能在老太太房裡伺候的人，個個都有七竅玲瓏心。 她出了房裡，拉住送她的繡橘，問道：「姐兒除了吃清粥小菜，可有別的不曾？」

  繡橘裝作不敢言的模樣，支支吾吾：「不曾有別的……」

  玻璃又問：「老太太所賜燕窩，難道沒有做羹湯來給姐兒吃？」

  繡橘聲音更低了，要不是四周安靜，玻璃都快聽不見她的聲兒了：「王媽媽說，姐兒是體虛，不可滋補太過，因此沒叫大廚房做。」

  玻璃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叫她不必送，一個人回了上房。

  她回去復命，心裡也有計較。

  顯然王媽媽是弄鬼了，老太太親賞的燕窩，豈有不做的道理，這是大夫囑咐過的。

  可王媽媽是二姑娘的奶媽子，二姑娘的事歸她管，自己摻和什麼勁兒呢？她也是用不了多久就要配人的丫鬟，此時實在不欲做得罪人的事。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若是老太太不問燕窩，她就不答。

  等回了上房，老太太已準備歇了，見玻璃進來，叫她來跟前回話：「二丫頭如何？」

  玻璃只答：「二姑娘一切都好，叫奴婢問老太太的安，又說不能親來謝老太太，心中愧疚。」

  賈母就點頭：「這樣便好，她病了這些時日，還不好，可見是素日裡就虛了些，還是得溫補著。你可問了她，燕窩羹吃著好些沒？」

  玻璃心裡叫苦不迭。老太太不問，她不說也不算撒謊。可問了，她必得如實回答的。

  「繡橘說，王媽媽不叫做那燕窩羹給姐兒吃，說是姐兒身子虛，不宜滋補太過。」玻璃斟酌著開口，「我去時，沒見王媽媽，正準備明日去與她說呢。想來她不知大夫的囑託。」

  賈母一聽，手裡喝著捧著的湯碗就放下了，心中不快。

  但到底是二丫頭的奶媽子，奶了姑娘一場，有些臉面。

  賈母沉思了一會兒，便囑咐玻璃：「你明日去時，再帶兩盞燕窩，就說我的話，每日做一碗雪梨燕窩銀耳羹給二丫頭吃。那王家的，不知醫理，以後不許她在這些事上擅作主張。」

  玻璃聽了，心中大喜。

  這雖然是敲打了王媽媽，到底沒有罰她，也不算自己在老太太面前耍心眼告狀。

  其實她們都心知肚明，什麼「不叫做給姐兒吃」，不過是奶媽子貪了燕窩。可老太太也好，玻璃也好，都打的是息事寧人的主意。

  夜裡，迎春躺在床上靜靜思索著這府里的行事，還是感嘆，果然大樹都是從內里朽壞的。正是老太太的態度，給了下面人行事張狂無度的依靠。她是要面子的人，家裡人也就都不願把這些事鬧到明面上。只怕今日她側面上的這點眼藥，也不夠讓王媽媽挨上一巴掌。

  可有什麼法子能再治一治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