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奶媽11

  這話問得沒頭沒尾，王媽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到底這些時日的冷待讓她腦子清醒了一些，遲鈍地察覺出迎春話裡有話，她僵在原地，木木地答道：「我……我也不知是吃甚吃壞了，總不過是菜肉不新鮮……」

  迎春斜睨她一眼，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原來是這樣，我正納悶呢，吃什麼能叫媽媽受這番大罪，原來是家裡菜肉不好。」

  說著，她的頭髮就梳好了。似她這樣年紀的女孩，並不梳髻，只把頭髮打成小辮，盤成個小包也就完了，不費事。繡橘挑了個粉色的絹花插在她的頭上，比對了一下，再挑個珍珠的插在絹花旁，既小巧又可愛，正適合迎春。

  然後迎春就站起來，往外間走去，她要去上學了。

  王媽媽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想做些什麼卻不知如何插手。好似她才離了這屋子大半個月，這裡就沒了她的立足之地。以前聽她的調派才會做事的小丫頭們各個長進，不需人說，自然就知道什麼時候做些什麼，一派自然和諧、上下有度的模樣。

  「姑娘，我隨你去念書吧？」王媽媽拿起迎春裝書本的袋子，就想跟上，迎春抬手制止了她，卻點繡珠和自己出門。

  她笑著對王媽媽說道：「好媽媽，我托你一件事。原先我這屋裡有一包君山銀針，叫繡橘收起來，這丫頭卻十分不上心，竟尋不到了，勞媽媽給我找一找，可是收到什麼其他地方去了？」

  王媽媽一聽此話，剛準備賴著臉滿口應下，心裡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抬眼去瞧迎春。

  「姑娘素日不愛喝君山銀針，怎麼叫尋這個？」

  迎春此時已經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再不喜歡，是我的物件，也不能叫旁人拿了去。那等偷雞摸狗的小人，也不怕吃了穿腸爛肚。」

  王媽媽聞聽此話，再是遲鈍也知道了迎春的深意。早起，迎春統共就跟她說了這幾句，一是點她鬧肚子的原因，二是點她自己已經知曉茶葉丟了。雖沒有明著說兩者之間有何關聯，可王媽媽細細一想，鬧肚那天仿佛就是她拿了茶葉回家的那日。

  初秋的天還很熱，王媽媽卻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在門口，腳像是被粘在了原地，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迎春離去。

  繡橘收拾屋內床榻，拿著換洗衣物走出來，看見王媽媽呆立的模樣，心裡不知多痛快，一面佩服姑娘的手段，一面又感嘆姑娘的心胸。這樣的老貨，叫她說，遲早打出去，不許當差。只是她不知道，她們家姑娘又不是聖人，屋裡有個這樣的蛀蟲如何不厭惡，不過是為情勢所逼罷了。

  「哎喲，王媽媽怎麼站這兒，當心撞著您。」繡桃也故意說道，「姑娘方才說了，茶葉的事還要勞您老人家尋一尋，我們都是不中用的，連個東西都收拾不明白。您看，是不是把屋裡屋外都找找？」

  王媽媽聽了這話，突然明白了，只怕這兩個丫頭也知情的。可她卻不敢再蠻橫，笑著說道：「我不在的幾日，多虧你們照顧姑娘，竟將屋裡打理得這樣好，怎麼是你們不中用。好女兒，你們與媽媽說說，這些時日咱們屋裡可有何事是我不知的？我聽了心裡也好有個底。」

  兩個丫鬟並不接茬，只說未曾有什麼事，便各自做活去了。

  原本幾次求迎春允她回來當差，迎春軟硬兼施頂回來了，王媽媽心裡還十分不服。可現在，她心裡有了猜測，已不敢再有不敬。她在屋裡踱步幾圈，想要找出什麼不同來，卻實在看不出。

  到底是她帶大的姐兒，有了這麼大的不同，她不會一點都察覺不出。

  她猜想，只怕是這回病中，她將姑娘氣狠了，姑娘才轉了性子。只是卻不知，姑娘怎麼突然有了這樣的手段？茶葉一事，再是姑娘下的手，只因王媽媽擅自偷盜，就只能把這苦咽下去，更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且這事顯然是在敲打她，鬧肚不是什麼大事，養幾天就好，可怕的是姑娘來日若有心，真心厭棄了她，不知何時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置了她，叫她如何不怕？

  這時，她方才悔恨起來，念著過去迎春心軟的好處。

  又說另一頭，迎春與探春惜春去上學，是在二門外的一處小院中。賈府為三位姑娘延請的西席不過是族中一位屢試不第的童生，論輩分，姑娘們該稱其為兄長，此時因師徒之分，稱其先生。這人對三位姑娘的教養也不過應付了事，每日早晨帶著她們讀上一段《女則》，再令她們自己背誦，也不講其義，混過一個半時辰了事。

  今日才到課堂，讀了半個時辰書，上院就派人來叫，說是有客來了，喚姑娘們見客。不必讀書，她們自然高興，攜手同去賈母的榮慶堂。

  原來是王家舅太太又來了。上次來，不曾叫姑娘們拜見，只與老太太、太太閉門密談。今日叫了姑娘們來，因舅太太還帶了一位嬌客，是王家大舅老爺的嫡女，名喚熙鳳，大家都叫鳳哥兒的。

  鳳哥兒也是榮府常客，她是二房太太王氏的內侄女，自小就來賈家玩，年歲與元春仿佛。三春一進正堂，就見這位生得極嬌艷的表姐正和元春一起坐在暖閣里說話，老太太與舅太太在堂前，三春先來拜見舅太太。

  「見過舅太太。」三春一道行禮，舅太太立刻上前扶住最大的迎春，令她們快起。

  往日裡，舅太太對這三個女孩兒皆不如何留意，只對外甥女元春格外不同，今日卻拉著迎春不撒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將她細細地看了，笑著對老太太說：「貴府二姑娘出落得越發好了，還是老太太會調理人。」

  「哪裡的話，我們家姑娘也就勝在還算孝順乖巧，若論聰慧能幹，還是鳳哥兒最佳。」賈母此話雖然是客氣的託辭，卻有些真心。她覷著暖閣里熙鳳窈窕的背影，對舅太太道：「我實在是喜歡鳳哥兒，舅太太可願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