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新派武俠小說:三俠劍> 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會 設鏢局統轄十三省008

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會 設鏢局統轄十三省008

2024-08-24 03:08:03 作者: 張杰鑫
  他老先生一聞此言,遂說道:「待我出去看看。」說畢,遂同著那幾位故去的學生來在門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與一位道人在門前站立。老先生遂問道:「當家人,你二位有什麼事?請到書齋吃一杯茶吧。」那僧道並不言語,抹頭就走。老先生見那二人來得有些蹊蹺,遂尾隨而行,只見僧道二人走至江邊,投江自盡了。老先生一見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們你們大家怎麼見死不救呢?趕緊救人!」那學生們並不行動,在老先生身後說道:「先生你也下去吧。」說罷,用力一推,就將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老先生落在江中,隨波逐浪而去,只見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駕祥雲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後面跟隨。正在水中隨那僧道飄飄遙遙而行之際,忽聽得波浪滔天,一聲響亮,抬頭不見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陣陣驚慌,伸出手來一看自己的手,卻似小兒之手一般,自己遂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的小了呢?」方一說話,就有一位婦人在他頭頂擊了一掌,說道:「別說話。」自己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認母投胎,生在王氏門中。自從被那婦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說話了,年至七歲的時候尚不能言,家人認為他是個啞子,無論怎麼和他說話,他也不言語。以後他的姨母來到他的家中,遂將他喚至跟前,問道:「你怎麼不會說話呀?」他才說了一聲:「我怕你打我。」他的姨母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來的時候,他曾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小呢?」那時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聽初生小兒說話,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所以他姨母聽他說怕打之話,這才明白他的來歷,遂說道:「你說話,我不打你了。」他從此這才說話。送入學堂讀書,老師給他起的名字叫王羲。皆因他聰明睿智,上書房的時候,老師給他念一遍,他就背誦無遺,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來歷。在他七歲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給他出了一個對兒,出對的時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鐘樓一座,先生信口說道:「雨打金鐘聲聲響。」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鐃鈸點點清。」可見王羲的聰明過人了。

  閒言拋開,且說勝爺聽那二位差官之話,蒙當今恩典奉命拿贓,心中這才稍微止住驚慌,遂對二位差官說道:「既然如此,您將我徒弟帶去幾名作為押帳,在下勝英拿住盜寶之人,將人贓交與欽差王大人,然後再將我徒弟贖回。」那二位差官說道:「欽差王大人奉旨之後,曾在江蘇調查你的為人品格,地面上多說你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開設鏢局子商賈人民頗有益處。欽差大人遂將你的為人奏明聖上,並且保舉你為原辦案之人。若不是欽差王大人這樣清潔廉明,勝老達官,您這場官司吃得起嗎?什麼也不用,您就此趕緊拿賊,百日內如能將人贓俱獲,百事皆無。我們二人還得趕緊回去銷差。」語畢,與勝爺道請字,搬鞍認鐙,一抖嚼環,走下去了。勝爺看著二位差官走後,站立在道旁猶木偶一般,呆默默發怔,許多工夫,才緩過一口氣來,遂叫黃三太:「你將那詩文與大家大聲誦讀一遍,讓大家聽聽,是何人偷去聖上寶物與老夫作對?」三太聽畢,遂將詩文與大眾朗誦一遍。黃三太念畢,大眾俱都面面相覷,一語全無,弼昆長老發怔,聾啞仙師微微冷笑。勝爺遂問道:「大家可曾聽得此詩?上三門,下五門,中七門,外六門,散二十四門,可曾有這路人沒有?」大眾俱都無語,惟有聾啞仙師笑而不語。勝爺問道:「道兄為何發笑呢?道兄雲海四游,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爺答道:「此詩乃是冠頂詩。第一句『飛檐走壁逞剛強』,讀一字『飛』。第二句『天下第一某無雙』,讀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讀一『鼠』字;第四句,『盜寶之人在兩江』,讀一『盜』字。合而讀之,乃是『飛天鼠盜』。你們大眾想想『飛天鼠』是何如人呢?」勝爺一聽,心中甚為歡喜,對道兄說:「既有了人名,就不難辦理了。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還請大家思想思想,』飛天鼠』是何如人也?」楊香五聽畢,對著勝爺說道:「老師,弟子知道此人。」勝爺說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講來。」楊香五說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間與朋友在江蘇酒樓上吃酒談心,曾有一位朋友對我問道:『現在出了小哥三個,號為三鼠,你可知道嗎?』我說我不知道。我那朋友說道:『這三鼠結為異姓兄弟,無所不為,狼狽為奸。頭一位姓秦名尤,外號飛天鼠;第二位姓柳雙名玉春,人稱入地鼠;第三位盜糧鼠姓崔名通,三人結為八拜之交。弟子我想這飛天鼠,必是秦尤無疑。並聽說飛天鼠秦尤與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也是八拜之交。那秦尤盜去國寶,必投蓮花湖韓秀那裡隱藏。」

  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香五言之有理。那詩上末句寫的是『盜寶之人在兩江』.」勝爺聞聽,氣憤交加,對著邱三爺冷笑,叫道:「三弟,你聽見沒有?想當初明清八義,被你一席話說得我與秦八弟動了手,秦八爺被我鏢打而死,太倉州明清八義由此遂星散了。現在秦八爺的後人秦尤,子報父仇,將當今聖上的國寶盜去,題詩與為兄我為仇作對。高雙青又是你的義子,你將平生的本領,全都傳授與他,他卻與老夫拚命爭持,二郎山、蓮花峪殺人流血,現在又出了這樣逆事。三弟呀三弟,你看這樣的滔天大禍,皆由你一人所起。秦尤孺子,他要子報父仇,可以直接找我。他不直接找我,盜去國寶,這小冤家豈不是倒行逆施嗎?慢說是害不了我,就是將我害了,當今萬歲豈能饒得了小冤家呢?這幸是遇著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難免身入囹圄,受那鐵窗風雨之苦。你們大家俱都在場,千萬記住老夫之語,老夫乃年邁之人,行將就木了,決不給大家壞道兒走的,千萬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無量。」聾啞仙師在一旁說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邱三弟為人,對於兄長毫無錯處。也是他不識人之故,才出這等下賤子弟。高雙青已死,秦八爺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說這些話,豈不是叫邱三弟難過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沒聽那差官說嗎?限百日之內拿住盜寶之人嗎?空發牢騷無益於事。既然知道盜寶之人的來歷,還是速為打算進行捉拿賊人之策。」邱三爺連連唉聲嘆氣,叫道:「三哥不必為難,事雖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湯蹈火,絕不辭其勞苦。小弟與兄長情同骨肉,無論如何,小弟無有敗壞上三門門風之事,小弟居心無愧而已。」勝爺對邱三爺說道:「為兄並非埋怨我弟,為兄不過教導他們小弟兄作事不許剛愎,不要無事生非,善保其身。」


  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旁說道:「還是道兄說的有理,勝三哥還是進行捉拿盜寶的賊人。」勝爺說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蓮花湖之內,咱們大家就此奔蓮花湖而去,捉拿盜寶之人。」大眾聞聽,俱各脫長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殺奔蓮花湖去。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勝三弟且慢。想那蓮花湖寨主韓秀雖然為寇,乃是讀書明理之人,秦尤雖與他八拜結交,那國寶非同別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韓秀未必收留。如果我們到在那裡,那韓秀並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裡,無故的我們又得罪綠林道一群朋友嗎?倘或到了那裡再僵起火來,出了什麼是非,豈不又是一場血戰?那時候還不知再出多少條人命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並且那是香五在酒樓上聽的閒話,萬一不實,就算不出別的事,也是徒勞往返。」勝爺聞聽,說道:「多虧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場是非。依道兄之見,應當如何辦理呢?」諸葛道爺說道:「依小兄愚見,我們大家就此仍回飛龍鎮去,在飛龍鎮休息一天兩天,我們再回歸鏢局。您仍然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等前去竊探蓮花湖。如秦尤果然在那裡隱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韓秀寨主,曉之以大義,說之以厲害,那韓秀乃讀書明理之人,決不會護庇大逆之賊。他如能將秦尤獻出,交還國寶,一場風波化為烏有,轉禍為福,豈不美哉?」金頭虎賈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還是我先進去打小賊,將大賊引出來,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寶貝要人,他要是不給,咱再跟他們熱鬧殺一場。」勝爺瞪了傻小子一眼,說道:「賈明不要亂道。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蓮花峪,你打傷嘍卒,引起南北英雄會,我還不曾責罰你呢。此次探蓮花湖,不要你去。若將你帶去,必然又得惹禍。凡事你不聽囑咐,可惡之極。」金頭虎一聽勝爺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這回您叫我去,您說話我記著,我絕不打人。」

  勝爺說道:「你不許口是心非。」金頭虎連連點頭。勝爺又對諸葛道爺說道:「既然如此,道兄與大家就此回飛龍鎮。我們爺兒幾個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齊去探蓮花湖。」諸葛道爺與弼昆長老、丁桂芳、邱三爺、李四爺等,與勝爺各道請字。

  勝爺又與大眾控背躬身,說了一些客氣言語,諸葛道爺與大家回飛龍鎮去了。勝爺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李煜等十數人直奔蓮花湖而去。且說眾人分頭走去,勝爺與三太等十餘人由旱路奔蓮花湖。

  走出二十餘里之遙,爺兒幾個喝茶打尖,休息一夜。第二日太陽平西時候,爺幾個來到蓮花湖東岸。東岸出入就是一道橋,外橋口倒栽春陽金線柳,柳蔭下有幾條板凳,俱是細黑漆的,數十個老嘍卒在那裡把守。如有人上橋,老嘍卒必伺找誰,無論找哪位寨主,必須報與總轄寨主韓秀。韓秀再問過了,來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為者,立即打發走了,就不叫進寨。裡邊橋口有三十六名長箭手、削刀手把守。勝老者叫三太等蔽於松林之內,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兩個彎。列位,蓮花湖的規矩,不上橋沒人管。在橋口外作買作賣隨隨便便,那嘍卒們公買公賣,有時要是因為買東西口角,作小賣買的倒敢喊嚷;嘍卒卻不敢大聲言語。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幾個彎,遂來到松林裡面,與黃三太、楊香五等順著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勝爺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餘人站在勝爺背後,觀看蓮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圍蓮花湖,山連水;水連天,山水天恰似相連。

  山上懸旗吊斗,山下綠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黑森森,翠疊疊,怪壁懸岩,好一座山寨。勝爺留神觀看,橋上過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進去,也非得從橋口經過不可。要是一由橋口經過,必得受嘍卒們盤詰。勝爺站在橋外,呆呆發怔,不知所措。皆因為欲要進山,非由此橋經過不可,若是不從此橋經過,就得由水路過去。那橋下之水,乃是漩渦,鵝毛沉底,勝爺半路學的水性,要不是鵝毛沉底的漩渦,勝爺還可以鳧十里八里的,惟獨這漩渦之水,慢說是沒鳧過,就是看見過的人都很少的。勝爺一看水流漩環,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里之遙。勝三爺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紹興府結義村望江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鳧水吧?」黃三太見問,控背躬身答道:「老師,弟子自幼雖生在水地,對於水性卻是沒練過。弟子幼時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內,有時與同學偷著去洗澡去,弟子不過在大江邊上會鳧狗刨而已。此水乃是漩渦環轉,鵝毛沉底,弟子實不能鳧此水。」勝爺又問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師,我還不如我三哥呢,我連狗刨兒都不會。」勝爺又叫道:「歐陽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罷?」歐陽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罈子鳧,下去就滿。」勝爺一聽眾人俱都不能鳧水,勝爺一抬頭,看見傻小子還在旁邊呢,遂叫道:「賈明,你的水性如何?」金頭虎賈明見問,遂叫道:「勝三大伯,藝不壓身。小侄住在賈柳村黑驢寨,我們村南就是大江。自幼最好鳧水洗澡,有時候洗至黑天時不家去,我母親雇幾隻船用網去拉我去。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里不見底的水,無論多深,小侄都能鳧得過去,要說瞎話是匹夫。」勝爺說道:「賈明,你何必起誓呢?會水就會水,誰教你起誓呢?」勝爺遂指著那漩渦之水說道:「賈明,你鳧一回這片水,看能鳧不能鳧?」傻小子聞聽,遂來到江邊,蹲在江沿上面向水裡一看,賈明可就跑上來啦。來到勝爺跟前,叫道:「勝三大伯,別的水我都能鳧,這個水我可不能鳧。這水的水流是倒著流,直轉圓圈,這水我可鳧不了。這不是中國水,這是外國水,這是壞水。」勝爺聞聽,遂打了一個唉聲,心中暗想:我既來探蓮花湖,無論如何,我總得到裡面看看去呀。我若來到蓮花湖,我不到裡面去看看,我回去怎麼見大家呢?再說就是能見鏢行的朋友,那聖上的三寶與秦尤落在何處,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麼交代呢?就憑我勝英,進不去蓮花湖?勝爺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邊行走。勝爺走至江邊,找了一塊石頭站穩,勝爺將鴨尾巾往上一托,由頭頂上揪下一根頭髮,勝爺用兩指捏著那根頭髮,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頭髮打著漩兒,沉下去了。勝爺一看此水如此厲害,頭髮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勝爺退回岸上,不住的唉聲嘆氣。


  正在此時,就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童子由南而來。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著一個褲衩兒,光著背膀,光著腳,柳樹枝兒繫著褲子。那童子走至離著勝爺不遠,只見他將腰間柳枝兒向上一提,就將褲衩兒脫下來啦,向身後那棵柳樹上一掛。勝爺此時以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嚴防,叫小孩子上這裡來洗澡。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裡,連個影兒都看不見。」勝爺正在思索,只見那小童已經來到水邊啦。勝爺方說:「小孩別……」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將身向水面一伏,雙手劈水,蹤影不見了。

  勝爺見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黃三太、楊香五,你們看這是誰家的孩子?家教不嚴。此子下去,立刻不見了。」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嘆息。傻小子在旁說道:「勝三大伯,我們幾個人是小孩子,沒有什麼經驗,您比我們聖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裡頭,那水面上必見水泡,因為他到在水內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時候,用手一劈水,一條線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只見一個圈兒,隨著漩渦而散。他怎麼是不知道此水厲害洗澡呢?」勝爺一聽金頭虎說得有理,不覺笑道:「真是的,我這大年紀,還不如傻小子呢。」賈明與勝爺正在說著話的工夫,那小童此時可就由水裡鑽出來了。那小童鑽出來,仍由原路奔回岸上,只見那小童腰間圍繞著五尾金色鯉魚,全是一斤來重,那鯉魚是一般大,金眼睛努著,猶如用手挑的一樣。那小童到了岸,將鯉魚由腰間解下,來到柳樹前將五尾鯉魚掛在樹枝之上,復又翻身來到江邊,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魚鱗。將身上的魚鱗洗淨,遂登在江邊石頭上,兩手抱住兩肩,涼風吹著,那種意思為是用風吹乾了身上水,好穿上褲子。勝爺看了多時,只見那小童渾身肉皮黑紫色,兩個黃眼珠兒向外努著。勝爺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覺心中暗暗羨美,心中說道:「我何不問問此子家住哪裡?姓什名誰?」勝爺的意思,乃愛才之心,誰知勝爺上前一問,正是老友高氏後人。且說勝爺想罷,遂上前緊行幾步,躬身抱拳問道:「閣下貴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頭上蹲著,見勝爺過來,如此的恭恭敬敬,問他家鄉姓氏,那童子將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蓮花湖東南渾河套內高家村,我姓高名恆。」語畢,也不看勝爺,也不問勝爺,仍在石頭上蹲著。勝爺一聽那小童說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恆,勝爺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位朋友,想當初曾在一鍋吃飯,保鏢為業,多年不見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勝爺心中暗禱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後人,這豈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勝爺想至此處,遂問道:「壯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渾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曉得嗎?」那小童未等勝爺說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餘戶,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一位?」勝爺說道:「我這位朋友,至今已經多年未見啦。想當初曾與我在一處作過事,後來他回歸故里了,遂不通音信。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稱雙刀將者是也。但不知壯士知曉嗎?」高恆一聽,把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答道:「那怎會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嚴。」勝爺聞聽,心中一喜,遂說道:「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賢侄有這樣的絕技,誠不愧高氏之子。」

  勝爺心中十分喜悅,遂叫道:「原來正是賢侄。」小童聞聽,將黃眼珠兒一瞪,叫道:「且慢,您這大的年歲,鬍子都白啦,叫我是賢侄,可算不了什麼。但是我家嚴沒有給我和您介紹過,您貴姓高名呢?」勝爺見問,不覺面紅過耳,笑說道:「老夫唐突了,壯士莫怪。愚下原籍宜化府黃羊山勝家寨的人氏,順治三年移居直隸莫州,現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頂下設立松棚英雄會,開辦十三省總鏢局,愚下姓勝名英字子川,號為神鏢將是也。」小童聽畢,在江沿上站起身軀,說道:「勝老伯父,小侄語言不周,求您不要見怪。我之天倫每每對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見啦。」語畢,****對勝爺行禮。

  勝爺趕緊用手相扶,叫道:「賢侄少禮,蒙賢侄不棄,老夫幸甚幸甚。」勝爺遂回頭指著三太、香五等說道:「賢侄我給你見見幾個朋友。」高恆聞聽說道:「勝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褲子,再給我引見朋友吧。」勝爺此時可就笑了。高恆伸手將褲子由樹枝上摘下穿好,這才過來與眾小弟兄們相見。勝爺指著黃三太道:「這是你黃三哥。」又指著高恆道:「這本是渾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恆賢弟。」黃三太與高恆彼此見過了禮,遂又指楊香五道:「這是明清八義楊六爺楊義臣之子,這是雙刀將高竹坡之子。你們弟兄要多親多近。」勝爺與高恆陸續見畢,遂到了傻小子這幾啦。勝爺說道:「這是賈柳村黑驢寨明清八義賈七爺之子賈明。」又指高恆說道:「這是雙刀將高竹坡之子。」高恆叫道:「兄長,小弟有禮。」賈明說道:「得啦,不用磕頭啦,小子。」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們乃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世交。」高恆心中不悅,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對勝爺說道:「眾弟兄與老伯來到蓮花湖有什麼事情呢?」勝爺舉目一看,四下並無外人,遂對高恆說道:「賢侄你知曉我與你天倫八拜結交嗎?」高恆說道:「我天倫時常對我言講,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稱您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換命的弟兄。」勝爺說道:「賢侄你既知我與你天倫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與你隱瞞了。現有大膽飛賊,在北京皇城宮內院盜去皇家三寶:九龍杯、九龍盞、珍珠汗衫。並在多寶閣題詩,留於皇帝御前,誣告老夫。聖上旨下派欽差王羲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派老夫幫辦拿賊,找回三寶,拿住盜寶之賊,將功贖罪。老夫耳聞盜寶之人落在蓮花湖,未見的確,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蓮花湖臥底。奈此水鵝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正在進退兩難之間,巧遇賢侄在此摸魚。你知我跟你天倫是至好之交,你能受點累,將我們背過漩渦水去?」高恆說道:「我天倫時常與旁人言說,發財致富,成名露臉,都從老大伯您身上所起。小侄男由九歲起在此摸魚,蓮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由河坡往西三十餘丈遠,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過一尺有餘。要用小侄男幫你老人家探蓮花湖,我萬死不辭,小侄不嫌煩。」


  此時天已到掌燈之時,老少英雄遂都換上水衣水靠,高恆先背勝爺,勝爺面帶慚愧。小孩背人的時候,仍然將褲子脫去。

  勝爺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後,小孩順身下水,兩隻手一托勝爺磕膝蓋,勝爺兩手一攏小孩二肩頭,一道水線,只見高恆兩條腿一併,兩條腿三攀兩蹬,破浪踏漩渦,眼看著出去十數丈遠。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你看這小子兩條腿一併,身子一晃,像大魚尾巴不像?高恆準是魚精的兒子,粘魚姥姥是高恆的舅媽。高恆這小子就怕紀小堂。」三太說道:「賈賢弟,你這是怎麼回事?是自己弟兄啊。」傻小子說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魚精的兒子。」說話之間,高恆早把勝爺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來往,勝爺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高恆放下勝爺,又鳧水回來,上了東岸,又將三太背起,三十餘丈遠,工夫不大已經鳧到。又返身來背楊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內,最後才背金頭虎賈明。金頭虎往高恆背後一趴,高恆說道:「你怎麼這麼重啊?」金頭虎說道:「千金小姐嗎,怎麼會不重呢?」高恆一回頭,看傻小子肚大腰粗,鼻涕哈啦子滴了高恆一脖子。高恆遂破風踏浪,三十餘丈到稻田地,背出有十餘丈去,高恆在水內一打漩,金頭虎說道:「你這是怎麼啦?」高恆說道:「勝老伯父給介紹,我稱謂你賈大哥,你說:『小子,不用磕頭啦。』連禮都不還;你說我是水怪的兒子有七次。你喝水不喝水呀?」賈明說道:「高恆,咱是父往子交。你爸爸跟我爸爸有交情,咱是自己弟兄。」高恆說道:「我沒聽說過。你喝點水吧。」賈明說:「得啦,我不會說話,我是渾人。」高恆說道:「你渾為什麼不罵你自己呢?」高恆又說道:「傻小子你洗澡不洗呀?」金頭虎說道:「我摟住你的脖子。」高恆說道:「你摟住我脖子,我縮下去。」金頭虎說道:「你要縮下去,我就干啦。你要什麼面子?你就說吧。」高恆說道:「你脆脆的叫三聲高大叔,我就將你背到稻田地去。」賈明說道:「別呀,高賢弟,那黃三太、楊香五都和我玩笑,我一叫你高大叔,以後他們均該笑我啦。」高恆說道:「不叫,我就叫你洗澡、喝水。」金頭虎說道:「我慢慢叫吧。」高恆說道:「不成,非得大聲音不可,總得叫勝老伯和大眾都聽見。」金頭虎喊叫:「勝三大伯,小孩要在水內耍我!」勝爺心中思索:我叫他賢侄,他還挑眼呢,你罵他他焉能饒你呢?遂叫道:「高賢侄,把他恕過了吧!水火無情。」金頭虎又喊道:「黃三哥給講講情吧!高恆要耍我呢。」三太說道:「高賢弟,將他背過來吧,看在我們爺們面上。」金頭虎在高恆背後說道:「得啦,兄弟,老的少的面子,還不背過去嗎?」高恆遂用雙手一分水,將金頭虎背至稻田地。

  高恆一晃身,賈明就站在尺深的水內,遂又說道:「高恆小子,你是我的高大叔哇?我是你的爺爺。小子,咱倆滾滾吧。」高恆用手一指東岸道:「你還得回去呢,你出得去嗎?」金頭虎當時這就忙給高恆作揖道:「兄弟我錯啦,我忘了還得回去啦。」勝爺說道:「高賢侄,會鳧此水,就是你一人嗎?」高恆答道:「勝老伯父,我知道的就有三個人。第一位,台灣省國王張奇善。那台灣省有黑水潭,有白水潭,有漩渦之水。張奇善有金背劈水電光寶刀,他會鳧漩渦之水。第二位就是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萬丈翻波浪韓秀。第三位就是小侄男我了。除去我們三人之外,再不知有誰會鳧此水。江洋大盜善於游泳者,腰間拴上繩子,人入水中,都上不來,必得要用繩子提上來。勝老伯父,由此往西三里之遙,俱都是稻田地,直達山根,並無險阻。小侄男我將您送進去如何?」勝爺說道:「這倒不必。皆因賢侄你出來工夫很大啦,恐怕你的天倫掛念。我們爺兒幾個只可慢慢進去,但是今晚四更天,賢侄你可千萬來接我們,秦尤與國寶無論在此山中否,我們四更天一定要出蓮花湖。你到那時候千萬可前來,將我們接出去。你如果要是不來接我們,我們就如同失了手足一般。賢侄這台戲,全仗著你唱呢,千萬你可別不來呀,到了時候別叫我們大家失望。」高恆答道:「勝老伯父,你老人家不願意叫我跟著進山,我也明白,您恐怕我出什麼差錯。」勝爺聞聽,捋髯笑道:「好一個聰明智慧的賢侄,真木愧竹坡的後人。如此你就回家吧,以免你的父母掛念,到時候必來接我們。」勝爺又說道:「賢侄千萬別忘了。」

  高恆說道:「勝老伯父,說一句不幸之話,到了那時候,我家中就是出了塌天之禍,火燒著房子,我也不能誤您的事,我也得來接你老人家來。因是我父與您是換命的朋友,您用得著小侄男,小侄男就是死了,都不怕的。咱爺們還是在這地方見面,不見不散。」高恆說畢,對著大家施禮:「小侄男就此回家去了。」勝爺說道:「你見了你的天倫,就提神鏢將勝英問候。你天倫要問你我來此的原因,你告訴你天倫一遍,到四更時分,你天倫好放你出來接我們。並告訴你天倫,千萬別上蓮花湖來。皆因為你們祖籍於此,食毛踐土,倘事一露,恐其與韓寨主結下仇恨,諸多不便。千萬千萬。」高恆連連點頭,復與勝爺抱拳,翻身跳下水去。金頭虎喊叫:「高恆準是水怪的兒子,粘魚姥姥的外孫子,就是怕紀小堂。」三太說道:「你叫他聽見,你又得矮下一輩去。」金頭虎說道:「那可沒準,平了蓮花湖,打橋上過去,又用不了魚怪的兒子啦。」三十餘丈遠之河,高恆一個猛子,已經到了東岸啦,對著勝爺大家點了點頭,伸手摘下五尾金色鯉魚,連蹦帶跑的回家去了,暫且不提。


  列位,金頭虎說高恆是魚精的兒子,還真叫傻小子給猜著啦。那麼高恆十三四歲的小孩子,為何這麼大水性呢?有人急待要問,那高恆的水性乃是生而知之,並不是練來的水性嗎?

  且聽下文慢慢表來。那高竹坡曩者曾與勝爺在真武頂山上開設鏢局,高竹坡為人精明強幹,武技超群。勝爺向來愛才,見了藝業精強、品行端正的人,必要親近,分財多與,在所不惜。

  高竹坡的為人更是廉爽自愛,東伙在一處情投意洽,遂結了金蘭之好。那鏢行人的規矩,都是三年一回家,勝爺因為高竹坡年輕,並且膝下後嗣猶虛,卻叫他一年一回家。不但一年一回家,而且分金多與,勝爺對老兄弟更有錢財上一份厚道,是以高竹坡與勝爺相聚數載之久,居然成為富室了。且說這一年高竹坡又到了回家之期,那年鏢行的生意還是特別興隆。算了大帳,勝爺又另外贈了些個盤費。高竹坡回到家中,到了大奶奶何氏房中,夫妻二人談起外方的閒話兒來啦。何氏大奶奶問道:「你們鏢行的生意,今年怎樣呢?」高竹坡答道:「今年的生意盛於往年,勝三哥對待咱們十分厚道,輕財仗義,算大帳應得之外,又多給了咱們二百兩銀子。今年非常之好。」何氏大奶奶又問道:「這鏢行中的買賣用本錢不用呢?」高竹坡答道:「這宗買賣用什麼本錢呢?骨頭肉就是本錢。給人家商人保上金銀貨物,平平安安到了所在地就算沒有事。要是遇上不幸的事,抄傢伙就是肉博血戰,勝者存,敗者亡,有什麼本錢呢?」

  何氏大奶奶又問道:「你自保鏢以來,遇上什麼事兒沒有?」

  高竹坡說道:「怎麼今天我方一進門,你就這樣牢騷?鏢行就忌諱這個,你怎麼偏要問起這個來呢?你叫我喘息喘息,吃幾杯茶好不好呢?」大奶奶說道:「並不是我牢騷,幹這宗買賣要是遇上事,出了人命,不就損陰德嗎?我問問,你也平安,人家也平安,並沒有什麼傷害人家,不是全都好嗎?」高竹坡遂說道:「提別了吧,鏢行中事平安。」大奶奶看著丈夫嫌自己討厭,遂說道:「你不愛聽這個,現在有一件事,恐怕更不愛聽呢。倘若你不愛聽,我也不能隱瞞,皆因為你脾氣不好,等你自己看出來,出了什麼事,那時說就晚啦。」高竹坡聞聽,將雙睛一瞪說道:「你怎這麼麻煩?吞吞吐吐,就好似有什麼不可對人說的事情一般。咱們家中只有你我與賢妹賽花三口兒,賢妹與你向來性情相投,也沒有什麼說的。再者其餘就是丫環僕婦,我不在家,你是作主人的,叫他們怎麼著就怎麼著,還有什麼難辦的嗎?你別半吞半吐的,真是叫我發糊塗。有什麼你就直接著說吧。」大奶奶聞聽說道:「說了你可不許暴躁,你可總得要慎重,這宗事情,我都莫明其妙。」高竹坡聽到這裡,急得抓耳撓腮,遂叫道:「大奶奶你快快說吧,天塌了有地接著,我決不著急的。快說吧,快說吧,別叫人糊塗啦。我方一進門累得腰腿還疼呢,別叫我得慢症啦。」何氏大奶奶這才對丈夫說道:「現在賢妹賽花可有了半年的身孕啦。我要是不告訴你,一會兒賢妹過來,你必然看得出來,等到你看出來,你不是反倒得了慢症了?」高竹坡聞聽此言,不由得一怔,說道:「賢妻,豈有此理,咱們家中向來不許閒雜人等串門人房,三姑六婆,巫醫星相,向來我們不招致的。家中我不在家,只有你與賢妹相依,老家人偌大年歲,自咱父母在日,就在咱家做工,老誠樸實,我是盡知。父母去世時曾囑咐你我,好好照看賢妹,賢妹知三從曉四德,自幼性情高潔,雖然婆子丫環,向無嬉戲情事,焉能有此怪事?你是作嫂嫂的,須看在父母面上,不要這樣胡言亂道。我高竹坡也沒作下傷天害理之事,豈有此理?」何氏大奶奶說道:「賢妹雖然有了身孕,在這三四個月之中,我也曾留心訪查。因為你不在家,我是作嫂嫂的,要是出了喪廉恥之事,我這作嫂嫂的也難辭其咎,並且也對不住你在外霜風勞苦,慢說是對不住你,就是死去的公婆,我也對不起呀。皆因為這宗事情奇怪極啦,賢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再四留心觀察,賢妹毫無不規矩之事,就是我也納悶。先前我認為是病,現在一日比一日肚子見大,臉上毫無病容,所以知道必是身孕,不然我也不敢貿然告訴於你。一會見賢妹賽花過來,你一看便知道啦,已經顯出來啦。可有一宗,賢妹乃是剛烈的女子,你可不許著急,就是我這作嫂嫂的還沒敢問他呢。」高竹坡聞聽,唉聲嘆氣。夫婦正說著話,賽花姑娘同著丫環,可就由後院過來看哥哥來了。賽花方一進門,高竹坡留神一看,何嘗不是呢?腹形如釜,乳已漲大。姑娘來到房中,對著哥哥道了一個萬福,在一旁可就坐下了。高竹坡方待要問,一看丫環僕婦在側,家醜怎能同著外人談論?高竹坡遂將丫環僕婦打發出去,遂向賽花姑娘說道:「賢妹今年多大了?」賽花說道:「哥哥怎麼連小妹歲數都不知道了?小妹今年十九歲了。」高竹坡又道:「我不在家中,家中之事,全都是你嫂嫂與賢妹分心,咱們家可曾有外人來往嗎?」賽花姑娘見問,不由得面紅過耳,遂答道:「哥哥,小妹我明白了。哥哥不在家中,慢說是外人不能來到咱家,就是親朋向來也沒有進內院的,哥哥必然看見小妹的形跡啦。」姑娘話未說完,眼淚兒可就掉下來啦,叫道:「哥哥,此事一言難盡了。」高竹坡說道:「有什麼事,妹妹只管說來,為兄絕不為難賢妹。父母去世,只有你我這一點骨血,媳婦是外姓人,牆上泥皮揭一層又一層,你嫂嫂有什麼事你也只管說來。」賽花答道:「兄長錯會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來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愛,問暖問寒,一點錯處也沒有。提起此事,今日實在不能瞞著兄嫂了。先前小妹曾用布條將肚腹扎束著,後來一日大似一日,小妹也就不用布條扎束了。這也是小妹紅顏薄命,造下前世之孽,今生受此不白不明之報。小妹本打算自盡一死,惟恐死而不明,遺臭名於泉下,所以忍辱以觀水落石出。又恐嫂嫂害怕,故不肯早日告訴嫂嫂,專待哥哥歸來。提起這宗穢事,真是令人難過,人生一世,遭此不幸,世上只小妹一人而已。」說著話,嗚咽之聲,令人酸鼻。高竹坡一看如此光景,不但不嗔怪,反倒百般安慰道:「賢妹不必傷心,自有哥哥作主。」姑娘說道:「起居飲食,當然用丫環婆子伺候,惟獨閨中穢物,難道還用人家伺候嗎?小妹自十七歲那年始見天癸,每逢洗那穢物,都是小妹自己去做。咱們後花園中那個多年的老井,那井水非常清潔,小妹每洗穢布,自己輒用轤轆打水。有一天小妹又去洗滌穢物,將水打上來之後,就覺得頭目昏沉,眼前一陣發黑,栽倒塵埃,霎時不省人事。迷離中覺得有一個五六尺長、一抱粗的一個黑物,近了小妹之身。少許工夫,就聽得耳際風聲響亮,那物已經不見了。小妹的精神可就恢復原狀了,小妹無精打采,回到房中。及至夜晚三更多天,又聽得一陣狂風,門窗戶壁不動,那物到在屋裡,即與小妹同榻而眠。」高竹坡聽至此,雙眉倒豎,虎目圓睜,說道:「怪物亂神之事,向來我所不信,氣有此理,賢妹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明白。」高竹坡語至此,未等姑娘開言,何氏大奶奶在一旁說道:「夫君不要著急,賢妹人格品行,我所素知,決無妄語矇混夫君。方才我曾說過,不叫你著急。你看看,未等賢妹將話說完,你便什麼不信異類,攻乎異端的來啦。賢妹乃是剛烈女子,你不可用言語擠兌;你若用言語擠兌賢妹,賢妹倘若有了差錯,那時節你對得起誰呀?」高竹坡答道:「你先別派我的不是,我沒有和妹妹暴躁,不過我是與那妖怪生氣。像這宗事情,我只聽說過,並未經過,怎麼單單就臨到我的頭上來了?」何大奶奶說道:「那可沒有法子。你雖然聽說過,沒看見過,大概既聽說過,就不是虛的了,必然是有的了。」高竹坡又對賽花姑娘問道:「賢妹,此物是夜夜來至賢妹房裡,還是隔日不定呢?」姑娘答道:「此物無夜不至,三更之後,就聽由後花園一陣怪風,小妹身旁就有此物了。」高竹坡點了點頭道:「賢妹不要傷心,愚兄自有法兒治他,請賢妹休息休息去吧。」姑娘遂站起身軀,這才與兄嫂告辭,回歸自己繡房去了。姑娘走後,高竹坡遂對何氏說道:「攻乎異端,信乎異類,這些事情每逢我一聽說,我就生氣。人為萬物之靈,妖怪豈能惑人?這不是禍從天上降嗎?此事將來要是傳說出去,叫我怎樣見人哪?真是祖上無德,出這宗叫人一生罕見的怪事。方才我看賢妹說話那宗形色,誠於中,形於外,毫沒有一點虧心的樣兒,想必是真的了。」


  何氏說道:「賢妹自幼不會說誑語的,決沒有胡謅之事。賢妹既然是說那妖怪天天三更之後必到房中,你為何不暗中窺探窺探,自然就明白了啊。」高竹坡說道:「那是自然,方才我問賢妹的時候,我就為的是夜間窺探。我倒要開開眼呢。」夫妻二人又說了些家常話兒。

  等到夜間天還不到一更的時候,高竹坡便背插雙刀來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時,天色將近三更,忽然間就聽得由後花園內一陣怪風,卷沙飛石,直奔姑娘寢房而來,並未看見有什麼東西進了姑娘屋內。高竹坡定一定神兒,由房上躥至院中,躡足潛蹤,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竊聽,並無動靜。然後用舌尖將窗紙慢慢濕破銅錢大的一個窟窿,向屋中窺視。高竹坡不看則可,這一看不要緊,只嚇得英雄倒吸了一口涼氣,頭髮根根豎起,脊背中冒了一陣涼風,往後倒退了數步。高竹坡心中雖然是害怕,因為有武術在身,還助著一點膽兒,若是平常人,這一看就許給嚇壞了。高竹坡乃是武藝絕倫之人,並且向來為人中正無私,所以害怕之中,還有一種正氣。就應了那句俗語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覺又將膽兒壯起來啦。英雄一怒,鋼牙咬錯,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

  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壓雙刀,就要蹋窗戶進屋結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與妖怪動手呢?那妖怪來時狂風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與我怎麼樣,他要是逃走時一陣風,就可將我刮糊塗了。再者,勝三哥常常談過,事要三思而後行,不可任意而為。英雄思索至此,轉身形垂頭喪氣,仍然回歸前院去了。來到了大奶奶房中,唉聲嘆氣,坐在椅子之上,低頭不語。何氏自從丈夫去後,就在屋中胡思亂想,又怕丈夫與妖怪打起來,被妖怪傷了;又怕姑娘說的是誑語,沒有那麼一回事,何氏也擔著處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際,天已經到了三更時分啦。三更過去,工夫不大,心中說道:「妖怪一定是來啦,不然大爺也就回來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來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樣,遂上前伺道:「你看見妖怪沒有呢?」高竹坡說道:「看見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長,一抱粗,渾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聽著還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還不安歇嗎?既然如此,想個法兒除卻他,你何必著急生氣呢?著急生氣無濟於事啊!」高竹坡聽何氏勸得有理,這才撤下雙刀,脫去長大衣服,夫妻二人這才安眠,一夜晚景過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來,遂商議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與何氏說話之際,那賽花姑娘可也就來到啦,見了哥哥道了萬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問道:「賢妹,那妖怪來時,你還害怕嗎?」

  姑娘答道:「先前將小妹嚇得死去活來,日子長啦,可就不害怕啦。現在已經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說道:「賢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嗎?」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動,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聽了,遂點了點頭,叫道:「賢妹且請後院休息去吧,少時有事叫丫環婆子去請賢妹。妹妹不要著急生氣,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後,高竹坡遂與何氏說道:「我想咱們住在渾河套子之內,也許是魚精怪物。咱們買幾斤好絲線纏作一團,等到那妖怪來時,叫賢妹暗暗系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歸於何處,然後設法便了。」何氏聞聽,甚以為是,遂遣人買二三斤絲線,就用絲線纏成圓球,然後將賽花姑娘叫至前院來,兄嫂二人囑咐姑娘,說道:「待那妖怪來到之時,便將絲線頭兒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語。」

  姑娘聽罷,答應一聲,這才回歸繡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後來時,姑娘就將那絲線纏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後,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來,來到姑娘房中觀看,只見那絲線繩兒順著內屋門縫,由外屋門縫出去,直接來到後花園井內。」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這必是魚精水怪無疑。將那絲線暗暗剪斷,告訴姑娘不許聲張。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對何氏將那絲線人井的話說了一遍。夫婦二人商議,多雇大車購買石灰,就說修理花園牆壁,待石灰拉齊,將那老井一填,不論是什麼妖怪,也就將它堵死在井內了。夫妻二人商議已畢,遂雇了許多大車,將花園牆壁打開一條道路,將那石灰卸在老井旁邊。二三十輛車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經堆積如山。將石灰拉畢,高竹坡遂對眾人說道:「眾位鄉親,我拉石灰並不修理牆壁房屋。皆因為有人給我看看陰陽宅,此井主子單傳,輩輩都是獨子,命我將井堵塞,將來可以人旺財旺。大家別走,給我幫個忙兒,就此將石灰填在並內。」高竹坡早將鐵杴木鏟預備好了。大家聞聽,齊聲說道:「那有什麼呢,一會兒就可以填死這井啦。」說畢,抄起傢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會一兒將井填死。那魚精在水內被石灰這一燒,可就出不來啦,皆因他道行淺,只能污人而已。

  自從將井填死之後,姑娘房中可就不見那妖物了。

  且說姑娘肚腹從此日見其大。又過了半年時光,這日清晨,此時姑娘覺得肚腹一陣疼痛,此時丫環婆子們早將一切應用的東西預備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來了。只聽得呱呱的聲音,姑娘仔細一看,還是一個男孩,身體胖大,啼哭之聲異於平常小兒。那丫環婆子們一看姑娘生了一個男孩,俱都歡喜異常,全都來到高大爺房中,與大爺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聽婆子們給道喜,不覺面紅過耳,說道:「你們去吧,道什麼喜。」


  且說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顏苟活人世?

  雖然不是敗壞門風,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親戚朋友們知道了,傳說出去,叫哥哥怎樣在眾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臉面之人,為我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時節我何以為人?況且我既有此舉,必然老死閨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將大爺請來,大爺如要不來,你就說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爺無論如何見妹子一面。」婆子遂來到前院,將姑娘之話報告了大爺一遍。高竹坡聽畢,嘆息一聲道:「我是個男子,焉能到產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說道:「妹妹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話說。你如果要是不去,怎麼對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麼差錯,咱們怎對得起泉下父母?再說此事乃是家門不幸。禍從天上起,並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臉,做了下賤之事。你不能進產房,你不會在窗外與妹妹說話嗎?我本應當去看看去,皆因為我那次生產造了那種罪孽,我一聽街房鄰居有生養小孩的,就要嘔吐兩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滿意我。」原來,何氏過門後曾生養過一次,乃是橫生,穩婆給用割刺的手術生下來的,所以何氏每聞有生小孩的便嘔吐數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視。高大爺一聽何氏相勸,遂嘆了一口氣道:「沒有法子,這都是祖上無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這宗怪事呢。將來傳說出去,怎麼叫我見人哪?」何氏說道:「你別到妹妹跟前說這些閒話,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還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頭喪氣來到了後院,站在姑娘窗戶之外。婆子來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爺來啦,現在窗戶外頭站著呢。」姑娘遂問道:「哥哥來了嗎?」高竹坡在窗外答道:「來啦,妹妹你有什麼話說吧。」姑娘說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將窗戶撕破一點,隔著窗戶叫大爺看看這個孽障,說話也好聽得真切。」婆子遂將窗紙撕一個窟窿。高竹坡隔著窗戶向屋中一看,只見此子胖碩異常,啼聲洪亮,就是兩個眼睛向外努著。高竹坡到了此時,心中倒生了憐愛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養身體吧,為兄我看見了。用不著什麼言語,並有丫環婆子伺候,還屈著妹妹嗎?你嫂嫂實不能進產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產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傷。」高竹坡說畢,轉身就要走去。姑娘說道:「兄長別走,小妹與哥哥尚有要言付託。」高竹坡一聽,心中非常詫異,叫道:「妹妹怎麼說出付託之言?莫非妹妹要尋短見?妹妹若有此舉,哥哥我決不能獨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別無親近,妹妹若憐惜為兄孤獨,千萬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長不可多想,妹妹決無短見之事。妹妹有一片傷心之話,此時必須對哥哥說了,請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會兒。」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話請講吧。」賽花姑娘這才對高竹坡說道:「小妹自從懷孕以來,一年有餘,每次自行短見,以洗此恥。復思死則更無以自明,適足以增羞,故忍厚以延喘息,觀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產一子,但是血胞未乾,撫養須人,妹妹乃閨中待字之人,豈能腆顏乳哺?復思哥哥半世飄泊,膝前子女猶虛,嫂嫂娠損成疾,恐將來不能生養。此子乃無父之子,妹妹擬寄養在兄嫂膝下。我與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異嫂嫂自養?如能長大成人,亦可以接續高氏香菸。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實無意於人世,從古來紅顏多薄命,正小妹之謂也。但願妹妹死後,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掃墓,候此子長大成人時,兄長領他到小妹墳前燒上幾張紙錢,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墳,告訴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掃,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與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託,小妹雖死,亦感兄長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後,求兄長犧牲一塊三五畝之地,與小妹立一孤女墳。」語至此,姑娘已泣不成聲,高大爺在窗外也是嗚咽而泣,丫環婆子莫不落淚。

  高大爺方要解勸姑娘,說時遲,那時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聽噗哧一聲,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奪剪刀,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鮮血淋漓,姑娘已經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見妹妹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聲:「我那賢德的妹子,疼死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問道:「賢妹怎麼樣了?」高竹坡說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賢妹自盡了。」何氏聞聽,放聲大哭,丫環婆子解勸多時,方才止住淚痕。大爺說道:「既然如此,也是賢妹命里造就。」

  遂將丫環、婆子、蒼頭等,均都喚至面前,囑咐不許對外人言講,並打發從人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問,就說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將棺材買來,把姑娘成殮已畢,遂埋在一塊地頭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賽花之墓」。葬埋已畢,按下不提。

  且說高竹坡將姑娘遺言對何氏說了一遍。何氏說道:「那是應當這麼辦的。我倒有一個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並且免去親友物議。我假裝坐娠,請親朋做三日彌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爺聞聽,甚為贊成。遂做三日彌月,親朋並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曉。那高氏對待奴僕向來寬厚,奴僕們亦都嚴秘不語。

  高大爺在做三日的時候,給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恆。起名之意,恆與橫同音,皆因姑娘橫死故也。高大爺遂與勝三爺寫了一封書信,書中的意思,言說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將鏢行之事辭卻。勝爺答覆高爺,言說賢弟如有需款之時,愚兄必然照辦等語。高爺與勝爺交情可見一班了。

  且說高大爺雇一乳母乳哺高恆。高恆長到五歲時,尚不能言語。高大爺與何氏半生無子,視高恆如己出,愛高恆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恆至七歲上,始能言語。高大爺一時不能離開,出去就在後頭跟隨,皆因為住在渾河套子裡,離水太近,恐怕有什麼危險,何氏也囑咐高大爺好好看守孩兒,如出了差錯,就得拚命,簡直高大爺就成了老媽子啦。但是那高恆就應了傻小子那句話啦——魚精的兒子,生來的好戲弄水兒。高大爺一眼看不見,他就跑啦,到了外面與鄰家孩子們跳在渾河水裡就洗澡。水性是天生來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沒有他的水性大,一個猛子紮下去,半天不出來。日子長啦,高大爺也就沒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幾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時候,紮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來,先露出兩隻眼腈來。他那眼睛向外努著,猶如魚眼一般,那群小孩們遂喊道:「魚眼睛冒上來啦。」

  故此他的外號叫「魚眼高恆」。日子長啦,那群小孩們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魚眼睛,你敢上蓮花湖洗澡去嗎?你要到蓮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恆說道:「我敢洗,你們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將他領到蓮花湖漩渦水去。高恆到了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見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嚇跑啦,內中大孩子就告訴小孩子可別言語,別告訴人家的家裡,要是告訴人家的家裡,可得同你們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恆又到渾河套里去洗澡去啦。日子長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爺有交情的,就告訴高大爺:「您這少爺可要多留神,聽說他去蓮花湖漩渦水裡去洗澡去。」高大爺聞聽,就嚇了一個倒栽蔥,心說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兒,竟敢上蓮花湖洗澡去。

  高大爺聞聽,可就留上神啦,高恆一出去,他就在後頭暗暗跟隨。這一日高恆又從家裡偷著跑出來,高大爺在後頭可就跟上啦。高大爺就看他直奔蓮花湖跑去,到在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內去啦。高大爺一看他跳下去,約有一袋煙的工夫,還未上來,高大爺可就著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為他橫死,只留下這一點骨血,自己又無子嗣,將來就仗他接續高氏香菸,想不到他還死在水內。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幾點傷心之淚,又是悲傷妹子,又是疼兒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淚兒。正在此時,高恆可就由水內翻上來啦,提著一尾一尺多長的金色鯉魚。高恆一看,高大爺在那裡直擦眼淚,可就問道:「爹爹,您哭什麼?」高大爺一抬頭,一看兒子上來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裡怎麼上來的?」高恆說道:「我到這水裡,如在渾河裡一樣,那水裡的魚見了我都不敢動,老實極啦。」高大爺心裡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種,魚見他都不敢動,再比這水厲害,也不要緊。高大爺遂叫道:「恆兒,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來,要金跟睛的,可快上來,咱們爺倆好回家。」高恆說道:「水底下的魚多極啦,馬上就拿上來。」高大爺說道:「好好,你拿來我看看。」高恆復又下水,一袋煙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來一尾鯉魚,足有四五斤重,把一個高大爺樂得簡直不知東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爺命廚夫將魚熬熟,喝著酒,看著高恆,遂告訴高恆什麼魚好,什麼魚貴重。從此高恆遂日日摸魚,也許賣個三吊五吊的,爺倆兒零花。高大爺暇時,自己栽花植樹為樂,真是漁樵耕讀,享其晚年之樂。這就是高恆水性之大一段歷史,要不然怎麼十三四歲的孩子,會有這麼大的水性呢?

  且說勝爺等到了稻田地內,爺兒幾個找了一個僻靜所在,隱住了身軀。待至天色已晚,勝爺遂問道:「探蓮花湖你們小弟兄誰願意進去?」勝三爺言還未已,一人答道:「恩師,弟子願往。」勝三爺抬頭觀看,不是別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險,幾乎斷送了性命的黃三太。勝爺捋髯含笑,說道:「三太,你對綠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曉,而且你的武術亦不夠探蓮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幾乎斷送了性命,你不稱其職。」黃三太說道:「弟子看風駛船,看著有危險,弟子多加小心。」勝爺一聲不語,以目視三太,三太低頭不語。勝爺又問道:「還有誰敢探蓮花湖中央大寨?」張茂龍站起身形道:「弟子願往。」

  勝爺搖頭說道:「不中,不中。」楊香五站起身形說道:「弟子去探蓮花湖,可能稱其職嗎?」勝爺說道:「你也是不稱其職。」眾位英雄俱都陸續告過了奮勇,惟有金頭虎賈明始終坐在地下不言語。他一看眾人俱都要去,勝爺都說他們不成,就剩我一個人啦,不用說啦,我要是站起來一說去,准成!傻小子還真會猜,勝爺真是等著他呢。哪知道傻小子這回想起前帳來啦。在蓮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點穴钁給毀了金鐘罩,這回要是進去,再碰上點穴钁,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頭虎想到這裡,低下頭去裝傻,始終不言語。黃三太心中早就明白勝爺的意思,一看金頭虎在那兒裝傻,黃三太與金頭虎可就說啦:「賈明賢弟,我們都要探蓮花湖,我老師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說去探蓮花湖。你怎麼這回膽子小啦?連話都不敢說啦?」

  賈明說道:「你們本事都大,勝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說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說道:「你問問哪。

  不然叫我恩師看著你夠多沒有膽量啊?再說你要不問問我之恩師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會蹲著裝傻,那麼你算幹什麼來的呀?」金頭虎說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蓮花湖呢?我這就問:「勝三大伯,叫我去探蓮花湖嗎?」勝三爺一聽,捋銀髯點了一點頭,說道:「你倒可以。」賈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勝三大伯,您跟我過不去嗎?他們都比我先說的,要去探蓮花湖,您都不叫去。怎麼我末了說,您倒叫去了呢?」勝爺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蓮花湖非你不可。皆因為你與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點關係,你到山內遇事,會有許多的照應。」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有甚麼關係?你老人家告訴我,我好知道哇。」勝爺說道:「山內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腳,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曉,那時老寨主看見,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應。」金頭虎說道:「看見我也不認識啦。倒是有這麼一個舅舅,我母親常常叨念他,言說這十餘年來沒有通信啦。還是我小時候,他往我們家中去過,那時候他還抱著我玩耍呢。」金頭虎說至此,黃三太在旁邊笑著撇嘴。金頭虎說道:「你笑什麼?我小時候長得漂亮極啦,好看極啦。十三四歲出天花,才得了個爛紅眼,羅圈腿,渾身上下大麻子。你以為我小時候就這樣?」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說閒話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裡面,可不許惹禍,不許愛人家東西。有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無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千萬要小心,不要造次。」金頭虎說道:「您就叫我一個人去嗎?您得給我一個作伴的行不行啊?」勝三爺說道:「這些人任你挑選吧,你願意叫誰去,就叫誰同你去。」楊香五在旁邊一聽,可就啞心啦,心說每回有事,金頭虎總扯著我,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著他,無論幹什麼去,也是栽筋斗。

  楊香五遂蹲在黃三太背後,暗中躲著去啦。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一看楊香五暗暗藏起來啦,叫道:「楊香五,藏著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決不能叫你活著。」遂叫道:「三大伯,叫楊香五跟我去吧。」勝爺聞聽,叫道:「香五哪裡去啦?跟賈明探蓮花湖,你去不去呀?」楊香五哪敢說不去!站起身軀道:「弟子願往。」金頭虎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探蓮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勝爺怒道:「未曾上陣,先說不利之言。快去!」金頭虎又說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到蓮花湖,及至出太陽時,我們要是不回來,你老人家就打發人給我們家送信去,叫我們家裡給請和尚念經超度超度。」勝爺聞聽,遂說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說了。」金頭虎說道:「楊香五跟著我走哇。錯非是你,我誰也不拉著去。咱們倆人生則同室,死則同穴,這都是人緣呀。」

  楊香五說道:「誰要願意跟你去,罵他不是人。咱們倆人去可是去,蓮花湖能人甚多,到裡面時,千萬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這二人才施展夜行術,踩陡壁,躍山崖,直奔正東而去。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