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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立松棚英雄大聚會 設鏢局統轄十三省009

2024-08-24 03:08:05 作者: 張杰鑫
  來到後寨子牆,舉目觀看,高聳聳,黑壓壓,四顧無人,楊香五打開兩頁火折,一看大牆高有丈余,牆根俱都是石頭砌成,上面是磨磚對縫,青水磚。楊香五遂說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賈明說道:「我有時候傻,有時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們家裡木頭雞會打鳴,木頭馬會拉車,木頭驢會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飛弩即落陷坑。飛弩打在眼上,金鐘罩就干啦;落在陷坑裡,就叫人家事著啦。我要作伴的是幹什麼的?你在頭前走,我在後頭跟著。」楊香五一擰腰,施展童子功,跳上牆去,左胳膊挎住牆頭,右手取出問路石,問了問沒有消息埋伏。金頭虎看楊香五縱上牆去,隨後跟著也縱上牆去。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下去吧。」金頭虎說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裡出不來?你先下去,沒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楊香五說道:「我跟著你啦,我算認了命啦。」楊香五這才縱身到內牆,金頭虎跟著跳下來啦。金頭虎說道:「你就在前頭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來路跑。」楊香五叫道:「賢弟,不要玩笑,你要處處留神。」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擰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廈千間,黑暗暗房宇交錯,接連不斷。楊香五心中暗想,看這座蓮花湖的勢派,不亞如大鎮店一般,黑壓壓哪裡去找中央大寨呀?楊香五這才與金頭虎低聲說道:「你看房宇相連,哪裡是中央大寨呢?」金頭虎說道:「你還是不成,咱們跟老和尚學的心眼兒多。大凡闊人物住的房子必闊,咱們奔闊地方去,哪兒房子高大,咱們就奔哪兒去。」

  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奔正北而去,躥房越脊,滾脊爬坡,來到了一座高房。只見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間,天棚下掛著一對紅紗燈,天棚下四角方的放著頭號大瓷缸一個,缸里栽著醉仙桃一株,一尺余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氣襲人。東西廂房前設擺古瓷花盆,紅油漆架子,栽種奇花異草,香風撲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聲潺潺。金頭虎道:「咱倆人上影壁牆口巴,你看上房有燈柱。」二英雄一摸影壁牆,冰涼。

  那影壁牆乃是天然長成,由影壁牆中往外流水,泉眼通達蓮花湖,滿牆綠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牆上,看那東西廂房,那紗燈蠟花,全部結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著東西廂房黑暗無光,惟有北上房燈光閃灼,條案上設擺明晃晃的東西,不知何物。又看東牆壁上掛著一口寶刀,紫鯊魚皮鞘,黃橙橙赤金飾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掛著一口寶劍,米色鯊魚皮鞘,銀飾件雪花劍離匣半尺,明晃晃透膽寒。傻英雄說道:「那刀是赤金飾件嗎?」

  楊香五說道:「你看光色奪目,是赤金的。」賈明一聽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財迷啦。又問道:「寶劍是銀飾件嗎?」楊香五說道:「是銀的。你問這個幹嗎?」金頭虎說道:「你偷那口寶劍,我偷那口刀,怎樣?」楊香五說道:「睹物思人。你看看這刀劍的主人,豈是軟弱之輩?並且我之恩師臨來時囑咐你我不要愛人家的東西,你又犯了財迷啦?」說著話,楊香五往東面一看,還有一人在那裡坐著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師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著一碗香茶。那人頭上戴古銅色鴨尾巾,藍如意飄帶,赤紅臉面,半尺長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觀看之際,只見此人已經站起身形,楊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賈賢弟,你看屋中還有人呢。」金頭虎一看,說道:「蓮花湖的賊,還戴我勝三大伯那樣的帽子呢。」只聽那老者說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誠心不答理你們。」金頭虎在影壁上說道:「楊香五,他叫咱倆呢。」楊香五說道:「你別罵人啦,咱倆是姑娘嗎?你照照鏡子,別不知羞恥啦。」

  又聽那老頭說道:「你們姐倆這四五天一點功夫也不練啦?看情形似乎你兩人的工夫已經夠程度啦?文武乃是聖人之學也,學然後知不足。久練久熟,不練不熟。老夫在蓮花湖壓倒一切,還不敢安逸偷閒呢,我天天還練工夫呢。」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這老頭多美呀,我下去抽他個大嘴巴子。」又聽那老者說道:「舉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寫字,再拿起筆來,手腕哆嗦;把勢匠老師傅,三五年不練工夫,拿起傢伙來,手腳不隨合。慢說你們倆姑娘,老夫天天還練呢。不用說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總鏢頭,我那勝三哥,天天還要演習演習武工呢。你們倆武學就算練到家了嗎?」金頭虎在山石影壁上低聲說道:「楊香五,我得下去抽這個老賊,他找咱們便宜呢,我是蓮花湖老賊他爺爺。」楊香五說道:「這是為什麼呢?」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不識數吧?這老賊說我勝三大伯是他哥哥。勝三大伯,你的師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們大輩。」楊香五說道:「人家那大年紀,這也不算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怕吃虧嗎?」二人說著話的時候,就聽得東暗間內燕語鶯聲道:「老爺子,前幾天我姐姐跟我練武,累了一身汗,叫風吹著啦,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沒練功夫。我姐姐現在已經好啦,我們姐倆認罰,你老人家將我兄弟叫過來,叫丫環婆子老家人打開兵器房,我們姐倆先遞拳腳,然後再遞十八樣短兵刃;短兵刃遞完了,再過十八樣大兵刃。我們姐倆三四天沒練,算歸一天都練啦。」那老者笑道:「以後加以多練就好啦。」老者語畢,放下茶杯,掀竹簾由屋內來到院中,遂說道:「龍兒,虎兒,這早就睡了嗎?」金頭虎說道:「這是叫我哪。」楊香五說道:「人家叫你幹什麼?」


  金頭虎說道:那不是叫虎兒嗎?」只聽西房廂內答道:「我們沒睡呢。」只見房門一開,走出二人。楊香五一看,就是一怔:兩個人俱都在十三四歲,身穿海棠色褲褂,各梳著小抓髻,臉面上點著三個紅點兒,散著褲角兒,白綾襪子,福字履,緞鑲的鞋,兩個嬰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樣的五官貌相,一樣的衣服,楊香五尚且看不出這兩個小孩哪個大哪個小。

  原來這兩個童子是雙生一對,哥哥比兄弟大一個時辰。由小孩的時候,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長相,後來長大在蓮花湖橋口外,時常的頑皮。蓮花湖橋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許蓮花湖寨主嘍卒擾鬧。這兩個小孩出去一個,買些鮮貨:「回頭我就給你送錢來。」賣燒餅果子的也拿兩套:「回頭一齊送錢來。」這個進了蓮花湖,那個小孩出來。賣鮮貨的說道:「你給我鮮貨錢哪?」賣燒餅果子的說道:「少爺給我兩套燒餅果子錢哪?」小孩說道:「我沒拿你的燒餅果子呀?」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吃一套,拿著一套走的,沒給錢哪。」小孩笑說道:「你認準了是我嗎?」賣燒餅果子的說道:「認準啦,那是錯不了哇。」小孩說道:「你等等,我再叫一個來,你看看倒是誰?」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用看哪?我認準了是你呀。」這小孩將那個小孩叫了出來,對著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看看是誰吧?」兩個小孩齊說道:「賣鮮伊的,賣燒餅果子的,誰拿鮮貨,吃了燒餅果子啦?」賣鮮貨的說道:「賣燒餅掌柜的,你看看這兩個小孩,哪個是拿東西的?」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知道啦,兩個一樣。」那兩個小孩一樂,鮮貨果子錢給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誰是誰了。楊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兩童子由西廂房出來,走至北上房廊檐下,說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說道:「你們弟兄兩個到後頭院,把老婆子、丫環、老家人呼喚出來。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晝夜未練武學,今夜晚間認了罰啦,先比試拳腳,後過三十六路傢伙。」二童子笑道:「我兩位姐姐可累著啦。」老者說道:「不受累,不精心練。」兩個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離了月亮門。工夫不見甚大,兩名老家人,兩個婆子媽媽,兩名丫環,兩名童子,由月亮門出來。金頭虎、楊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頭虎低聲說道:「他們都一對一對的。兩個老頭六七十歲,兩個婆子五十餘歲,兩個丫環十五六歲,這兩個小孩十三四歲,四對。連咱倆人是五對,他們都論對。」

  眼看八個人,把東廂房門開開,已然點上燈燭,搭出兵器架子,兩頭絨繩拴套,兩條杆子,如紅轎槓相似。四個人搭著十八樣傢伙,搭在西廂房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邊。又進東廂房將十八樣大兵刃空架子,搭在東廂古瓷花盆前,皆因為大兵刃搭不動。又進東廂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將出來,解開絨繩。十八樣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闊斧、大杆子、畫杆戈戟。婆子丫環進了上房,又點了三支蠟燭,將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塊合併,三支蠟燭放在一處。遂將太師椅子搬出來放於廊檐下,老者進了上房。楊香五、金頭虎在影壁牆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絆,撤英雄帶,然後又將大氅披上,復又出來坐在太師椅子之上。

  兩個老家人與兩個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兩個婆子、兩個丫環在老者身背後站立,這叫四門斗。十八樣短傢伙列於兩邊,十八樣大兵刃擺於東首,老英雄在北太師椅上一坐,眾人並不知影壁牆上伏著二人。

  那老蒼頭遂說道:「二位姑娘,場子設擺好啦。」只聽竹簾叭噠一響,由上房屋中縱出一女子。丫環婆子往兩旁一閃,不用說討厭鬼金頭虎、楊香五也是愛看。這三支蠟燈,還是異常明亮,二英雄觀看,這姑娘紅絹帕繃頭,雙桃紅汗巾系腰,雙桃紅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雙桃紅底衣,雙桃紅緞子小鞋,軟皮底,窄窄金蓮,脂粉敷面,猶如天然的一般,不亞如月殿嫦娥、廣寒宮的仙子,國色天姿。又聽竹簾叭噠一響,白素素一道白線,在老者背後左邊一站。楊香五與賈明一看,此女子銀灰綢子絹帕繃頭,銀灰汗巾系腰,銀灰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銀灰底衣,銀灰緞子小鞋,金蓮窄小,青水臉不塗脂粉,乃淡裝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後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頭,說道:「場子亮好啦,姐倆比賽輸贏吧。」二位姑娘當場比賽。二位姑娘動手多時,未見勝負。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當頭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將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懷中一帶,一腳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後一退,翻筋斗栽倒,說道:「丫頭,你真踢我?」爬起來轉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槍。二姑娘一看說道:「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個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單刀。大姑娘花槍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單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他們兩個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槍是真扎。」


  楊香五說道:「傻小子,這是套子活,單刀破花槍。」未見勝負,又見大姑娘往外一縱道:「婆子、媽媽接槍。」說畢,抖手橫著將槍一擲,婆子、媽媽接槍往懷中一抱。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看那小子會擲,這小子會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雙鐧,二姑娘叫丫環接刀,將刀往丫環面上一擲,丫環一捋刀把,往懷中一抱。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看他們都會幾手花活兒。」只見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銀單鞭,姐妹二人,單鞭破雙鐧,潑風八打,未見輸贏。大姑娘又將雙鐧扔去,婆子、媽媽雙手接過;二姑娘將單鞭向外一扔,小丫環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樣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遞畢,未見勝負。楊香五在影壁牆上看著二位姑娘動手之際,真是神出鬼沒,巧妙靈活,形似鼠,膽如虎。楊香五暗暗稱讚,這二位女子受過高人的傳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樣兵刃件件精通。此時大姑娘粉面通紅,說道:「二丫頭,今天非與你見輸贏不可。」遂轉身形,往東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將大蜡杆子一抖提起,那大蜡杆子有一丈余長,分量加重,將大蜡杆子三顫。楊香五心中思索:這樣身體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這樣傢伙呢?又見二姑娘手提畫杆描銀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畫杆描銀戟,即皺眉道:「誰也沒你難惹,那戟乃百兵之帥。」賈明此時遂叫道:「楊香五,這是狐狸緣吧?這都是妖精。楊香五你也沒有媳婦,我也沒媳婦,你要穿桃紅的,他大兩歲,我要穿銀灰的,小兩歲,咱們二人鬧個媳婦。」楊香五說道:「你怎麼這樣輕薄下賤哪!咱們門戶中專忌淫字,萬惡淫為首。」

  賈明說道:「我說著玩哪,誰要那個玩藝兒?搽胭脂抹粉,那麼點小腳兒。他們都是妖精,看熱鬧吧。咱倆下去幫一幫場子吧?」楊香五說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杆子猶如蛟龍出水,滑、拿、繃、扒、壓,將大杆子顫活啦;二姑娘的畫杆戟玉蟒翻身,劈、砸、蓋、挑、扎,兩條傢伙纏繞在一處。金頭虎說道:「大杆子要砸腦袋去啦,干啦,干啦。要死,要死。閃開啦,閃開啦。」二姑娘畫杆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說道:「得啦,穿桃紅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開啦。別看這兩女子,這樣有能為,我下去一踩小腳,他們就得趴下。」楊香五說道:「你也得踩的著哇。你別大聲說話,要叫人家聽見,我們是甘受其苦。」楊香五語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飄身下來,繞到東房,由東房又來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檐後有廈,遂打瓦檐上往下一滾,繃在椽子頭下,頭朝東,一隻手扶著瓦檐,一隻手捋著橡子頭,兩灑鞋尖繃住西邊椽子,使了個珍珠倒掛式。金頭虎還自言自語說道:「楊香五,這大杆子橫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賈明說著話,抬頭留神一看,楊香五在北房椽子頭上繃著呢。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麼一繃,叭噠就許掉下來。不管他呀,我還是看熱鬧呀。」就看那二姑娘在東南用畫杆戟一點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杆子往下一砸,一丈有餘的大杆子剛往下砸的時候,二姑娘的畫杆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條戟往大姑娘胸前點去的時候,本是虛的,大姑娘的大杆子手一砸的時候,二姑娘早將身形向北一縱,畫杆戟直奔大姑娘粉頸點去。畫杆戟看看點到大姑娘粉頸之上,大姑娘將大杆子向肘後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將二姑娘畫杆戟托出二尺余高。賈明此時看得如醉如痴,看到妙處,竟忘了身在何處,不由得叫了一聲:「好!」這一聲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聽有生人喊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忙將傢伙放於塵埃,二人縱在老者背後,臊得粉面通紅。此本是後寨,向來清靜,沒有外人進來,除去蒼頭與小童、丫環、婆子之外,更無閒人。賈明這一喊好,老者心中詫異,遂大哼了一聲:「什麼人這樣大膽,在此放肆無禮!」賈明在影壁牆上就答了話啦:「是我呀,問什麼?」老者抬頭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牆捉拿傻小子,金頭虎一拍手指著楊香五說道:「老頭別奔我來,你看房檐上那個離著你有多近哪,你為何捨近求遠哪?」老者向房檐上抬頭一看,說道:「就是他嗎?」用手一指,只見楊香五隨手而落,栽倒塵埃。過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惱了,都是老者給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個蠟燈的蠟花。不將蠟燈打滅,專將蠟花打去,那蠟燈明亮異常,大家一樂。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兩趟絕藝,也許大刀,也許大槍。要不然兩個姑娘,姊姊不讓妹妹,妹妹不讓姊姊,打得是難解難分。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對楊香五一搶手,指著說道:「就是他嗎?」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燈花都能夠成,若是打人還打不上嗎?所以楊香五隨著老者手一揚,就落下來啦。

  楊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綢子靠身,繫著硬腰帶子,老者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楊香五軟肋梢上,五層綢子都打透啦。楊香五一覺疼痛,打了一個寒戰,由椽子頭上掉下來啦。掉在塵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滾,方要起來,二姑娘過去說道:「躺下吧。」窄窄金蓮,正踢在楊香五腰上。楊香五方要起來,又鬧了一個爬虎兒。兩個老蒼頭,兩個丫環過來,將楊香五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瘦小枯乾,咬牙切齒。


  此時賈明見香五被獲遭擒,遂奔東南躥房越脊,拚著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說道:「你們二人不必追他,他奔東南方跑去,他那是給你哥哥送禮去啦。就憑這樣人,才不壓眾,貌不驚人,也敢竊探蓮花湖嗎?」此時那小童與老蒼頭都齊聲說道:「跪下!」楊香五心中暗想:勝三爺的門人,為什麼跪一個山大王山賊之輩?倘若要是給山賊下了跪,就算是山賊將我放了,豈不辱沒了我老師的威名?此時,姑娘、婆子們已經都進到上房屋中去了,楊五爺的袖箭,在由房檐掉在地上的時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說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立而不跪,說話強橫,一打量他渾身上下,只見他頭戴馬尾透風巾,魚鱗倒灑千層浪,青緞色綁身短靠,寸排白骨頭紐子對襟,一掌寬的青緞子英雄帶,青縐綢腰圍子,青緞色滾褲,青緞子裹腿,青緞子護膝,軟絨的青襪子,青緞的搬尖魚鱗大灑鞋,倒納著千層底,身不滿四尺,瘦小枯乾,短眉毛,似有如無,三角眼,黃眼珠,高顴骨,大下頸,身體枯乾如柴,兩腮無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揚,心中不悅。一看腰圍子凸凸壅壅,倒剪著二背站立在眾人之下,毫無懼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龍兒,虎兒,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麼東西沒有?」二童子過來一搜,由楊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問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兩個小童不懂得什麼是薰香盒子,遂遞給老寨主說道:「老寨主,您看這是什麼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將螺絲蓋擰開,一開裡面有薰藥味,不由得飄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聲,心中暗道:「這賊必非好人,不然身帶薰香盒子?帶此物的賊人,多是下五門採花之輩。現在我這有如花似玉的兩個大姑娘,不用說啦,這小子一定是前來採花來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萬惡淫為首,遂叫道:「將這混帳東西架到南邊,綁在柱子上。」兩個老嘍卒遂將繩子找來,將楊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繩子先將楊香五兩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將兩條胳膊,也綁在明柱之上。老嘍卒綁完了楊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龍兒,虎兒,去取牛耳尖刀,養魚的木盆,木盆內盛滿了淨水。將醋盆亦都拿來,大髒水桶也預備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鉤子一個,將這廝開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飲酒取樂。」兩個小童不知道為什麼要將楊香五這樣處死,惟有兩名老嘍卒心中明白。當時七手八腳預備齊整,又要雨衣一件。兩個老嘍卒心中說道:「這樣一個瘦小枯乾的孩子,長得連尺寸都不夠,還要找便宜呢?」楊香五心中惱怒:連話都不問,他已然說開膛破腹。我要說出我師傅勝三爺在後山,傻小子賈明賣了我啦,我不能賣了我師傅與我師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後倘有魂魄,閻羅殿前告傻小子兩狀。

  楊香五思索至此,遂閉目等死。又聽兩個老嘍卒說道:「咱們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這個菜啦。咱們這位大師父,也沒做過這個菜。」

  原來,這開膛總得冷水澆頭,由肚臍上,牛耳尖刀一紮,遞進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來啦。

  拿小鉤子將心鉤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細,把血管剪斷,在涼水盆里一洗,將鮮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內。醋盆中有鹽鹼花椒,用醋一泡,然後拿到廚房去,再做成菜。且說那老嘍卒對著另一個老嘍卒說道:「將心摘下來,咱們二人還得上廚房去一個人。皆因為這位大師傅沒做過這個菜,叫大師傅給切成薄片,再用涼水拔白了,然後再用炒菜的小鍋,將小磨香油熬開。花椒、大料、蔥、姜、蒜全都預備好了。蔥要半寸多長,獨頭蒜切成薄片兒,把人心片先往鍋內一倒,蓋上鍋蓋,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點白醬油團粉,倒點湯一溜,此物外脆里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湯,鍋里水先熬開了,將人心片向里一倒,見一個開兒,倒在海盆之內,裡邊放點酸菜末、韭菜末,加點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麵兒。這兩樣菜乃是大補之物,比人參肉桂湯強之百倍。」楊香五聽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賈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別人來。老嘍卒語畢,手拿木瓢,盛涼水要澆頭。那個老嘍卒道:「把頭巾絹帕給他摘去,你別忙啊。」這個嘍卒遂放下水瓢,將楊香五頭巾絹帕摘下,往旁邊一扔,十字絆英雄帶解開,青緞色短靠寸排骨頭紐對襟。哪有工夫解紐扣?由領窩那裡一伸手,連靠身的細白綢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為兩開,將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這個老嘍卒,遂又盛了一瓢涼水,往楊香五頭上一澆,又盛第二瓢從頭上又往下一澆。冷水澆頭,不亞如懷抱冰,楊香五心中突突亂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師,黃三哥,我要與眾位永別了。」再澆第三瓢水,楊香五心中可就糊塗了。兩個老嘍卒將髒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個老嘍卒提著雨衣,放在髒水桶中一尺有餘。雨衣放在髒水桶中做什麼呢?皆因為開膛的時候,牛耳尖刀往肚臍眼中一紮的時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噴,那雨衣為著是擋著血,不叫噴在人身上。且說這老嘍卒用瓢盛涼水給楊香五澆頭,澆到第三次上,楊香五已經暈過去啦。只見那老嘍卒用手指一點楊香五的肚臍眼兒,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順刀,刀背朝上,方要遞刀之際,就聽」噯呀」一聲怪叫,噗咚一聲響,由房檐上落下一物。老嘍卒趕緊撤刀抽身,將身形一閃,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嘍卒身上,必得將這老嘍卒砸死無疑,幸虧老嘍卒躲閃得快,未將老嘍卒砸死。此時老嘍卒可就顧不得開膛啦,就聽一聲喊叫:「小子,蓋這麼高的房子,將爺爺屁股都給墩壞啦。」老寨主一聽,有人喊叫的聲音,遂過來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錯,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吧。」


  賈明因何去而復返呢?因捆楊香五的時候,傻英雄縱下山石影壁,往東縱上房去,往東南躥房越脊,奔命逃走。越過三層房去,一看東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別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倆姑娘比武,因為我叫好,把楊香五叫人家給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楊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舊路繞到北上房後坡,躍身上房,來到前坡,往下觀看,什麼也看不見。金頭虎遂趴伏在瓦檐上,探頭往下一看,正在給楊香五涼水澆頭。傻小子心說:「這是給楊香五洗澡呢。」又看老嘍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點楊香五心口窩,撤二指,右手遞刀。金頭虎說道:「要干,這要是把楊香五宰了,我到後山見了我勝三大伯我說什麼呢?」金頭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腦袋朝下,離地三四尺,往上一疊腰,屁股落地,「啊呀」一聲,喊叫道:「這麼高的房,把屁股墩壞啦!小子們。」老寨主一聽聲音,這才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金頭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哪?」

  老英雄甩大氅,縱身形對著金頭虎當頭一掌。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我把老賊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拋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頭一掌乃是虛招。老寨主下邊一腿,直奔金頭虎踢去,靴尖一點金頭虎的肚腹,金頭虎借著燈光,看得明白,遂說道:「老賊小子,還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賊拱個屁股墩。」金頭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頭虎覺得腹中疼痛,往後一退,金頭虎倒鬧了一個屁股墩兒,咕咚一聲,坐在塵埃。金頭虎納悶道:「老賊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過來一捋他頭巾,金頭虎頭巾絹帕俱都沒有,老寨主抓住金頭虎沖天杵小辮。金頭虎一晃腦袋,沒有晃動,老寨主往懷中一帶,金頭虎鬧了一個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後脊背,金頭虎喊道:「老賊別踢啦,我上吐下瀉,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說道:「拿繩子來捆他。」兩個老嘍卒與兩個小童拿過繩子來捆賈明,金頭虎喊道:「你們不用手忙腳亂,大家動手,給你們捆吧。」

  金頭虎自己將胳膊向後背,老嘍卒用繩子將金頭虎縛住二臂。

  老嘍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說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邊柱子上吧。」兩個老嘍卒將他扶起來,往西一推。金頭虎說道:「你們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過去吧。」金頭虎自己走至西邊明柱,兩名老嘍卒先將金頭虎二手綁在明柱之上,又將雙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將他頭髮打開。老嘍卒一看,金頭虎頭髮甚短,金頭虎的沖天杵約四寸余長頭髮,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嘍卒叫道:「老寨主,他的頭髮半尺來長,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說道:「不用拴他頭髮啦。一個人心有了炒菜啦,沒有作湯的,這回兩個人心,可就夠用的啦。」金頭虎頭髮未拴在明柱上,腦袋還能夠隨便晃搖,仰著頭看楊香五道:「小子你睡著啦?你怎麼不言語啦?」又叫道:「老賊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乾,他哪有心哪?」老寨主聞聽,怒目而視說道:「先開他的膛。」金頭虎說道:「你開吧,繃了你的刀。你有那麼快的刀嗎?」老寨主聞聽,心中詫異,怎麼還繃了刀哇?遂站起身軀走到金頭虎面前觀看。老寨主借著燈光觀看金頭虎:雷公嘴,狗蠅眼,一臉面黑麻子,正頂門上黃不黃白不白一個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鐘罩。凡金鐘罩都是童子功,橫練不能貪淫,我這大年紀,別誤傷了好人。老寨主皆因為從瘦小枯乾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認為他們是採花之賊,因此才要將他開膛破肚。採花之人哪能有金鐘罩橫練之功?這個矮胖子決非採花之人,別誤殺了好人,採花之人決不能與不採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對著金頭虎大聲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傻英雄說道:「小子嚇我一跳。你不認得我呀?我們家裡都認識我。」老寨主說道:「你們家裡若不認識你,你活著有什麼意味?你姓什名誰?家住哪裡?」傻英雄遂說道:「老賊你要問我的姓名?你站穩些,別嚇壞了你。咱祖居賈柳村黑驢寨,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外號金頭虎。我有一個兄弟,叫賈亮,你怕不怕?小子。」金頭虎說話字句不正,老英雄一聽他說得糊塗不清,因問道:「你是賈柳村黑驢寨的人氏嗎?」金頭虎說道:「小子,你要唱戲嗎?我是賈柳村黑驢寨人氏呀。」老寨主又問:「賈柳村黑驢寨,我有一門子至親,你可認識嗎?」金頭虎說道:「賈柳村姓賈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無名的不曉。」老寨主說道:「我的親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長勝英,不顯我的親戚;我那勝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親戚在南七省就數一數二了。我那親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義排行在七,姓賈人稱鑽雲太保,雙名斌久。你認識嗎?」金頭虎不說人話了,好詼諧,答道:「那要不認識,還活個什麼意味呢?」老寨主問道:「你說話我聽不明白,你也姓賈嗎?那是你近門當戶,還是遠門當家?」

  金頭虎笑道:「那是我們家中的手藝人。」老英雄聞聽,一飄黑髯,心中說道:「姐丈啊,姐丈啊,你專能作消息埋伏。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十數年你我弟兄未見,大概你是家中貧寒,給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沖天小辮的說道,你是他家之手藝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問道:「給你家裡作的都是什麼埋伏消息?」金頭虎笑道:「蓮花湖的老賊,那是咱們倆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個明兒嗎?」金頭虎說道:「我兄弟叫亮兒啦。」老英雄聞聽,說道:「比你小,比亮兒大,你有個妹妹名叫賈秀英嗎?」金頭虎說道:「不錯呀。」老寨主說道:「你母親于氏太太呢?」

  傻英雄說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於呀。」老英雄回思舊景,十二年姐弟未曾來往,不覺暗暗傷情。

  諸位要問因何親娘舅外甥對面不相識呢?皆因十二年前壓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鳳六歲,二姑娘銀鳳四歲。

  老寨主四十餘歲,中年喪妻,疼愛兩個姑娘,不肯續弦,在蓮花湖辦完喪事,帶著兩個姑娘、婆子乳母和兩名老嘍卒,兩個姑娘坐著轎車,於爺騎著座騎,探視趕奔賈柳村。兩個姑娘到了姑媽家,自有賈宅丫環、婆子、于氏太太,迎請姑娘與乳母到了內宅。賈七爺與於豐恆姐丈郎舅在前院書房,喝茶吃酒談心。賈七爺叫道:「賢弟,你中年喪妻,大不幸也。大概你們占山為王,必有損傷陰德之事。賢弟,蓮花湖為首人多心不齊,你不如棄了蓮花湖,歸賈柳村。你願意咱們弟兄在一塊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為兩院,外甥是甥兒,娘舅是舅父,再說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勞,久後必有扛幡架靈之人。如賢弟你不願意,西邊有寬闊之地一段,兄弟那無窮的富貴,蓋上十間二十間房,可以樂守田園。為綠林道無有前程。」於爺說道:「姐丈,我是初創蓮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園為業。水旱地有幾百頃,不劫不搶,不竊取偷盜,一年的出產,二年用之不盡,豈容易一旦割捨?」賈七爺身量矮小,心中有點辣,又是姐夫內弟,喝著酒偶然閒談,賈七爺不覺帶氣道:「賢弟,你要在蓮花湖為山大王,這個地方你來大不方便哪。我家中來往者,俱是俠客劍客,當時的豪傑,保鏢護院的師傅,沒有山大王來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賊。」於爺聞聽,面上有點不好看,說道:「姐丈,我非來在賈宅求貸,我帶著兩個姑娘是探親而來。

  姑娘看望姑媽來的,我是看望姐姐來的。您府上門限高,不在您這裡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說僵啦,於爺跟嘍卒叫家人:「套車,咱們回蓮花湖。」于氏太太一看丈夫和親兄弟倆人僵上火兒啦,可就為了難啦,說丈夫不好吧,又怕對不起丈夫;說兄弟不好吧,又怕對不起兄弟。他們倆人當時都在火兒正大的時候,這樣藕斷絲連的至親,真是沒有法子說話。

  于氏太太心中暗想,還是叫兄弟暫回蓮花湖吧。所以後來,於爺總沒有上賈柳村去。因為蓮花湖距離賈柳村二百餘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經長大成人啦,出遠門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緊的親戚,愈走動來往愈親近;親姐妹,親兄弟,雖然是至親,您不走動來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沒有來往。此事勝爺並不知道,於、賈兩家乃是骨肉至親,勝爺若知此事,於豐恆乃是勝爺的盟弟,賈斌久乃是明清八義的七爺,也是勝爺的盟弟,勝爺也就給兩下了結啦。但是勝爺不知道他們兩家的事,因此兩下弄成騎虎難下啦,誰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誰。於豐恆在蓮花湖年老,思想親戚骨肉,就有這一門至親,思想起來,暗中落淚。在十二年前的時候,與賈柳村黑驢寨時常的來往,大外甥賈明,小黑胖子,長得很俊,那知道賈明十四歲上出天花,生了一臉面的大麻子。練金鐘罩練橫啦,練成了矮胖子,怎麼不像人樣。

  他這麼打扮,梳著沖天杵小辮。小時候極好看的孩子,怎麼長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該甥舅相見,金頭虎夜探蓮花湖被獲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頭虎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皆因為練金鐘罩鐵布衫的人,不會是採花姦淫,故此老英雄問他為何來到蓮花湖。若不是有金鐘罩,老英雄也就不問啦,必然以為是採花賊,也就給宰啦。老寨主這一問,金頭虎說出姓名,老寨主一聽,嚇了一跳,幾乎將親外甥開膛。老英雄一傷心,落了幾點英雄之淚。皆因為甥兒舅父的關係,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兒啊!」金頭虎說道:「好說,孫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說道:「孺子不要胡說,我乃是你的親娘舅於豐恆。」老英雄趕奔近前,親解其縛。金頭虎說道:「爺是舅舅哇?我早就看著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給舅舅磕個頭吧。」

  金頭虎說畢,跪在塵埃,給老寨主磕了一個頭。

  老英雄眼含痛淚,說道:「你那母親,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倫,我的姐丈身體可曾健壯?」金頭虎答道:「都好哇,問爺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說道:「我也得認識你呀。方才我是不認識你之故,所以要宰你。為什麼你說應當宰你呢?」金頭虎說道:「他們唱大鼓書的常唱。」老英雄問道:「唱些什麼?」金頭虎說道:「東莊不敢上西莊去,怕姥姥鍋里煮外甥。」老英雄說道:「冤家胡說。」老英雄遂叫:「化龍、化虎過來,見過你表兄。」又說道:「賈明,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這兩個小孩,乃是雙生之子,一個叫於化龍,一個叫于化虎。」老者語至此,遂指著兩個小童道:「你們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過來請安,拜見了表兄。金頭虎說道:「小子,不用磕頭啦。」二位少寨主說道:「這叫什麼話?」

  金頭虎說道:「我是渾小子,兄弟,我不會說話。」於爺這才手指東邊明柱問道:「明兒,這是何人?」金頭虎說道:「你不認識這個瘦小子嗎?他叫楊香五。他可壞極啦,你將他宰了吧。」於爺說道:「你們兩個人不是一同來的嗎?」金頭虎說:「不錯呀。」於爺說道:「既是一同來的,豈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頭虎說道:「他是明清八義、我六大爺的兒子,還是我勝三大伯的徒弟。」於爺說道:「賈明你不說人話,此人乃我楊六哥之子,又是勝三哥的徒弟,我敬還敬不到呢,我焉能殺他呢?」於爺遂叫兩個嘍卒快去解開綁繩,攙扶著在院中走遛。兩個老嘍卒遂將楊香五由明柱上解下來。楊香五乾枯的身子,雖然冷水澆頭,也只是昏迷一時,解下來自然還能動作。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道:「要沒我,你就叫人家給宰啦。」楊香五說道:「你不用答理我,沒有你,我還叫人家拿不著呢。」老寨主於豐恆過去說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說道:「你們二人深夜來此蓮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別人,我不能向屋裡讓。」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將你楊五哥陪到西廂房,給你楊五哥找一身乾淨衣服換上,把撕的衣服縫好了。」二童子把楊香五領到西廂房,等楊香五換好衣服,老寨主這才將楊香五與金頭虎讓到上房屋內。老寨主說道:「明兒,方才比武那兩個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們出來,我給你們表兄表妹引見引見。」

  金頭虎說道:「舅舅,你別招呼那個玩藝出來,也別給我們引見,我向來不見娘們。」老寨主聞聽,賈明說話天真爛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樂啦,遂說道:「明兒不要胡說,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頭虎說道:「姑娘長大了,還不是媳婦嗎?您別給我引見,我見人害羞。」楊香五見老寨主說那二位姑娘乃是賈明的表妹,楊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牆上的話來。

  皆因為在影壁牆上賈明說玩笑話,他說穿桃紅的給楊香五作媳婦,穿灰色的金頭虎自己要作媳婦。到了此時,方知道是至親表兄妹,楊香五此時一想金頭虎在影壁牆上的話,向著金頭虎可就笑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在那裡笑,心中明白,遂對楊香五說道:「你要樂,我打你。楊香五小子,你滿心裡找我便宜。」老寨主於豐恆不知道金頭虎、楊香五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遂問賈明道:「什麼事,明兒?:『金頭虎聞聽,那說得出口來呢,遂答道:「舅舅,您別問我們倆人的事。人有人言,獸有獸語,他那裡樂是找我的便宜,您別問啦。」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要再樂,我跟你滾滾。」楊香五一看金頭虎真要火啦,趕忙說道:「我不樂啦,你別又滾滾,有本事別跟我,咱們幹什麼來的說說吧。」老寨主遂又問道:「明兒,你們倆人究竟這黑夜之間來在蓮花湖有什麼事呢?」金頭虎遂說道:「我們是探蓮花湖來的。我勝三大伯叫人家給告啦。那個原告叫什么小老鼠,那小老鼠將皇上的什麼玩藝給偷來啦,將那玩藝拿到蓮花湖來啦。有一個大官叫我三大伯給拿那個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藝給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著玩藝兒,拿不著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老寨主聞聽金頭虎說話,糊裡糊塗,也不問金頭虎什么小老鼠,是怎麼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問他說道:「探蓮花湖是你們二位來的嗎?還有別人呢?現在我勝三哥在哪裡呢?」金頭虎答道:「就是我們倆人,誰敢來呀?我們來好些個人呢。」楊香五見金頭虎都要說出來,楊香五乃是精明強幹之人,遂暗中向金頭虎擺手,不叫金頭虎說出後山那些人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擺手,遂說道:「楊香五你不用擺手,這是我舅舅,告訴我舅舅怕什麼的?」遂又接著說道:「我們來了十餘位呢,我三大伯也來啦。

  黃三太、張茂龍、李煜、臭頭腐都來啦,現在後山呢。我三大伯叫我們倆人先進來探探,有小老鼠那個賊沒有,要是有小老鼠那個賊,我三大伯他們再進來拿賊。」老寨主見金頭虎說話不明白,遂問楊香五道:「你們大家是怎麼進來的蓮花湖呢?」

  楊香五未及答言,金頭虎接口說道:「您要問我們怎麼進來的蓮花湖?說起來太巧啦,蓮花湖的漩渦水,我們爺幾個誰也不敢鳧。我三大伯正在為難進不來的時候,可巧來了個摸魚的兒子。我三大伯一問他,他說姓高,還是我三大伯的侄子輩呢,我三大伯叫他將我們一個一個的背過來的。都說好啦,三更天后,他還來把我們背出去呢。」老寨主聞聽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楊香五說道:「楊賢侄,我與勝三哥都是至友,與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兒所說的話,我聽之甚不明白,你將內中情形從實對我言講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對你恩師有個交代。」楊香五聞聽,遂又向前施禮答道:「於老寨主既與我之恩師八拜之交,又與我天倫是至友,豈敢隱瞞老寨主?皆因為現有飛天鼠秦尤盜去當今萬歲爺的國寶、正宮國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寶閣題詩,將我之恩師告下。欽差大人清潔廉明,暗中訪察,知道我之恩師俠肝義膽,賊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師,欽差大人奏聞當今聖上,即命我之恩師為原辦案之人,我之恩師現在奉了聖旨捉拿盜寶的賊人。」老寨主問道:「怎樣告下你的老師呢?」楊香五說道:「那賊人由多寶閣將寶盜去,在多寶閣內留下詩句:『飛檐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鏢頭便知分曉。』乃是四句冠頭詩:飛天鼠盜。我之恩師聽說飛天鼠是秦尤的綽號,那秦尤卻是替父報仇,秦尤與韓寨主有金蘭之好,大概此賊必然落在蓮花湖內,所以我的恩師帶領我們兄弟前來夜探蓮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獲了。」

  老寨主聞聽說道:「勝三哥來晚啦,飛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現在走了三天啦,勝三哥要早來三日,可就將他堵在蓮花湖了。那秦尤於春正月間,曾由蓮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歸蓮花湖。他對韓秀說道,他有無價之寶,欲送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作為壓寨之寶。並叫韓寨主約請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賓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須當著眾寨主面前獻出此寶。韓秀聞聽,遂問他此寶由何得來?並問他這些日期上哪裡去了?他對韓秀說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並在北京作下了一件驚天動地之事。韓秀因為朋友之面難卻,他非要當著蓮花湖眾寨主獻寶不可。第三日韓秀遂邀齊五十二寨寨主,齊聚在聚義廳上。秦尤當著眾寨主,由身上取出黃包裹一個,打開黃包裹,內有硬木小匣一隻,將硬木匣抽開,取出一杯一盞,又由包裹內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當眾說道:『此杯乃是九龍杯,此盞乃是九龍盞,此汗衫乃是正宮國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當今萬歲多寶閣內盜出杯盞,又到深宮院內盜出國母珍珠汗衫。愚兄隻身飄流,要此物無有用處,愚兄願將此物奉送與賢弟。賢弟乃是蓮花湖總轄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寶作為壓寨之物,愚兄一點微忱,盼望韓賢弟當著眾寨主收下此寶。』韓秀聞聽,當時面沉似水,對秦尤說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膽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當今萬歲丟了心愛之物,必然十三省一體嚴拿。此物關係重大,將來事犯,慢說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場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小弟不敢收留國寶。』當著眾寨主之面,韓秀這一席話說出,秦尤臉面之上甚為難堪。韓秀語畢,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斷去桌角,說道:『我與你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國寶我帶著走,從此算韓寨主你沒有姓秦的我這個朋友。』飛天鼠秦尤語畢,遂出離蓮花湖,今日已經走了三日啦。當時秦尤走後,正值蓮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際,韓秀將林士佩兄妹接到蓮花湖內,韓秀遂將此事與林士佩說。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託勝英無疑。倘若勝英來到,傳諭四十寨寨主,將埋伏預備停妥,如有捉住勝英者賞銀千兩。』老夫此話,俱都是實言,毫無虛語。你們兄弟趕緊回到後山,告訴勝三哥趕緊走,秦尤不在此處了。倘若被韓秀知道,必然追趕。蓮花湖勢大人多,嘍卒萬餘,寨主四百餘位,眾寡不敵,那時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為老寨主,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我若是幫助韓秀,失去了我與勝三哥締盟之義;我要是幫助勝三哥,豈不叫本山的寨主笑罵我不仁不義?你們告訴勝三哥趕緊出山,就說我也不看望勝三哥啦,你們給勝三哥帶兩句話去,就說我奉送的。你們大眾出了蓮花湖之時,如同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若是身在蓮花湖內,好似鯉魚落在千層網,彩鳳投入鋼鐵籠。你們哥倆快出後寨見勝三哥,替我請安問候吧,我實不能拜見,叫勝三哥多多原諒我之苦衷。」賈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頓飯嗎?」老寨主道:「韓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韓秀探去,豈不是反不美了?咱爺們不在吃頓飯。」賈明道:「不給飯吃,您給弄幾十兩銀子也是好的。」楊香五道:「於叔父您別理他啦,他向來不說人話。」於爺說道:「我看你們還由此處出蓮花湖後寨,千萬謹慎小心。楊賢侄,愚叔不多囑咐了。」二英雄這才拜辭於豐恆老寨主,由原路而歸。

  楊香五在前,躥房越屋,滾脊爬坡,出離後寨牆,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對面來了一個黑影,楊香五叫道:「賈明,前面來了一個人。」金頭虎說道:「不用問啦,必定是蓮花湖的賊,我拿石子砍他。」楊香五低聲道:「別砍別砍。咱們人都在後山呢,也許是咱們人。」那對面之人,遂問道:「來者是楊五弟、賈賢弟嗎?」楊香五一聽,對面是三太的口聲,遂問道:「對面可是黃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師放心不下,派我前來探探。」金頭虎說道:「喝,黃三哥,裡面熱鬧極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給抓住啦。」三太說道:「刻下四更將近,老師放心不下,皆因為你們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說著話,即奔後山松林內,來到勝爺面前。勝爺一看楊香五、賈明甚為不悅,遂問道:「你二人為何這時才回來?叫我放心不下。」金頭虎一看勝爺,著急說道:「勝三大伯,楊香五惹了禍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勝爺說道:「香五乃是細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這傻孩子說瞎話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頭虎說道:「大杆子破畫杆描銀戟,我看到妙處,心裡一叫好,嘴裡喊出來啦,叫人家拿住啦,將我二人要開膛摘心飲酒。那老頭一問姓名,一問我叫什麼東西,三大伯還是您高明,原來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聽說我是賈明,趕緊就將我們放啦,楊香五是我舅舅的盟侄。把我讓至上房內,說小老鼠把皇上玩藝給那個賊頭,那個賊頭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斷了一角,割袍就走啦。」勝爺說道:「你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鍋的時候,他說話辦事,明白極啦。楊香五接言道:「我於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許多的不便,叫我們代表給你請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蓮花湖,韓秀問那秦尤上哪裡去了,秦尤說道:『我方由北京回來。』那秦尤對韓秀說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種無價之寶,明天聚集眾位寨主,愚兄當眾獻寶。』次日中央大寨齊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齊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總轄寨主問道:『寶在何處?』秦尤打開黃包袱取出三種物件,兩件雅似小茶杯,玲瓏透體,光華奪目,世間罕有。秦尤說道:『這是康熙萬歲的九龍杯,這一宗是康熙萬歲的九龍盞。』又取出了一件寶珠的汗衫,說:『這是康熙萬歲正宮國母的珍珠寶衫。這三宗寶物萬金難得,我將此三寶,奉送賢弟鎮壓蓮花湖。』韓秀一看,滿面通紅,遂說道:『身為綠林已經犯了法啦,再作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那還了得?康熙聖主乃是一代明君,豈能容此?必然旨意下來,十三省一體嚴拿。我要收下此三寶,乃是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我要與你打一場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長速將此寶拿去,並且不可久往蓮花湖。』秦尤惱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將桌角斷去,言說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叫道:『韓賢弟,哥哥這就走。』我於叔父說前三日秦尤出了蓮花湖,攜寶而遁,不知所往。我於叔父說道:『秦尤已走,您跟蓮花湖沒有什麼交涉。秦尤走後,林士佩即到了蓮花湖,殘敗的嘍卒也都歸在蓮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對韓秀說道:『此案必然勝英辦理無疑。』林士佩懸賞千兩,如果拿著勝英者,領賞千兩,各寨預備埋伏,俱都預備好啦,專等你老人家呢。於叔父說道:多多拜上勝三哥,趕緊出寨,實不能面見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眾寡不敵,反為不美。我於叔父又說,要幫著咱爺們動手,他乃是蓮花湖頭一位老寨主;要幫著蓮花湖打,他乃與你八拜之交,又與賈明甥舅之情,這豈不是為難嗎?我於叔父拜勸你老人家,說咱爺們身在蓮花湖,好比鯉魚在網內,飛鳥投入籠中。若是出離蓮花湖,我於叔父送給咱爺們兩句話: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勝爺聞聽笑道:「三太,你等來看,老夫結交天下賓朋,到處有用。蓮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爺幾個快走。」

  爺兒十數位將站起身形,忽然後山嶺一陣風沙,江水蕩漾。

  金頭虎喊道:「天氣晴和,滿天明亮,忽然颳起怪風,這是鬧鬼吧?我可怕神怕鬼。」勝爺說道:「哪有此事?這是後山大蟲,龍虎鬥,虎豹興風。」話言未了,出嶺上撞出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盆大之口,兩隻眼睛似兩盞明燈,由山嶺上跑將下來。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快上樹吧!要不然拿你們當點心吃了哇!」楊香五道:「你在蓮花峪打豹,怎麼打來著?」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裡,老和尚給我九環劍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頭虎。」勝爺一看,他們小弟兄俱有驚恐之色,遂說道:「此物乃山中群獸之王,人皆畏懼,你們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學了一會子鏢,咱爺們迎門三不過,三隻金鏢專降猛虎。」說著話老英雄轉身迎將上去,虎由上向下飛跑,勝爺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對面,相隔至三五丈遠,勝爺轉面向東,轉身掏出兩隻金鏢。勝爺向外掏鏢的時候,那虎已距離老英雄兩丈余遠,前腿一繃,後腿一蹬,兩隻眼睛猶如電光閃閃。尾巴一攪,捲起沙石,風聲震動山林。小弟兄們見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擔驚受怕,個個毛骨竦然,不寒而慄。老英雄掏出兩隻金鏢,那隻猛虎真是餓虎撲食的架勢,前爪一仰,後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撲來,眼看著老英雄斜身一仰雙腕,只見那隻猛虎撲於塵埃,復又向上躥起,連躥數次,尾巴捲地,攪得山石亂飛。老英雄趕緊套挽手壓魚鱗紫金刀,那猛虎頭朝東,尾朝西,老英雄魚鱗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頸剁去,鋼鋒遞進,連皮帶肉一尺余深,抽刀撤身,順勢一縱,縱出一丈余遠,抬腿三擦魚鱗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看見了?咱爺們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專降猛虎,你們弟兄俱都親眼得見,切要謹記。」勝三爺與小弟兄說話,自然是非常得意,語至高興之處,老英雄對著小弟兄們哈哈一笑,魚鱗紫金刀插於背後。

  老英雄這一笑不要緊,在後山中笑出了一場是非。只見由樹林叢中出來一條大漢,凶若瘟神,猛似太歲,手使一條三股烈焰叉,一聲吶喊,叫道:「白鬍子老頭,你打死了虎,你還敢洋洋自誇?」勝爺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這必是蓮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問道:「足下是蓮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蓮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後打獵砍柴,後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別人不許進山。」勝爺心中暗道:惡人必有惡人魔。勝爺又一轉想:韓秀乃四十寨總轄,豈能畏一樵夫?勝爺遂問道;」壯士意欲何為呢?」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著老虎好幾天啦,砸他好幾叉沒砸動他,你為甚麼給打死?」勝爺說道:「壯士既然打獵,我替壯士將虎打死,壯士就將虎拿去。豈不美哉?」那大漢答道:「不成,你將虎給我打壞啦。你用鏢打,把虎眼給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錢,你給把虎弄瞎啦,你得賠我活的。你又將虎脖子給刺斷啦,那虎皮也碎啦,這個虎就沒有值錢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賠不可。」勝爺一聽,這是個渾人,豈有此理?勝爺遂說道:「壯士將就一點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語說得好,人死還不能復生呢,既是打死啦,那裡去找活的呢?也是我勝英一時粗心,恐怕此虎傷人,所以誤將壯士的虎給打死,壯士多多原諒吧。」勝爺語至此,只見那大漢哇呀一聲怪叫,將三股烈焰叉抖得嘩啦啦亂響,遂問道:「你姓什麼?你再說一回,我仔細聽聽。」勝爺乃是一時的粗心,將自己真名實姓說出,再要隱瞞,也來不及啦,勝爺遂答道:「壯士,在下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那大漢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人人都說你是高人,原來你並不高,耳聞不如眼見哪。」此時金頭虎賈明在旁說道:「高人是認著是身量高哇?身量高當什麼?身量高接駱駝屎去呀!我跟你滾滾吧。」未等勝爺說話,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不要多管閒事,我老師自能安置他。」過去一把將金頭虎拉住。又聽那大漢說道:「現在我在山裡頭聽人家說,蓮花湖來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叫捉拿勝英,誰要把勝英拿住,給林寨主送去,一千兩銀子現給不賒。這也是我走時氣,他們誰也碰不上,單單給我送來啦。你也不用叫我費事,你就跟著我走,我將你交於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兩銀子,我將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幾所房子,開上幾個當鋪,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著挨餓啦。你比老虎值錢多,你賠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勝爺聞聽,微微冷笑。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為,我不叫你賠虎還不算,我還將你送出去。」勝爺心中暗想,這樣渾人,決不能用言語將他說得不動手,非得動手,將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們聞聽那大漢說話,俱各憤憤不平,面帶怒氣。列位,這大漢是誰呢?為何蓮花湖後山單許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嘍卒們出入還得有腰牌呢。原來這大漢是一個孝子,韓秀乃是恤老憐貧之人,他進山打柴,原是韓秀特許的。並不是韓秀畏懼於他,皆因為他有七十餘歲的老母。他終朝每日在渾河套里摸魚為生,但是他的膂力過人,他的飯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這一擔子柴禾總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頓飯要是吃飽了,總得七八斤面。摸魚吃不飽,便要飯吃,每日他要來飯,將那好的與他老娘用砂鍋燴軟和了,再給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總得餓著。有一天有幾位老頭在蓮花湖外閒遊,看見他在那裡用砂鍋給他老娘燴飯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將那飯倒在盆內,一大堆干餑餑,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問他說:「你怎麼吃那些個呢?」他站起來說道:「俺這還吃不了半飽呢,天天挨餓。」那老者說道:「你為什麼挨餓?你怎麼不會幹點活去呢?」那大漢說道:「幹活因俺飯量大,沒人要俺呢。」那老者說道:「你不會上蓮花湖打柴禾去嗎?你吃的多力氣必大呀。」大漢說道:「俺沒有傢伙,怎麼打柴呀?」老者說道:「我給你湊點錢,你買斧子,買擔子,上蓮花湖後山拾柴禾去,挑出來賣了,你們娘兒倆就不用挨餓啦。」列位,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聖人教人千言萬語,不離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會為非作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果為非作歹,身受刑法,為父母者心何以安?豈不是非孝嗎?敗壞先人的名譽,辱沒已身,都叫人家笑罵父母,豈不是非孝嗎?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貽祖宗以罵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會狡猾,不會欺詐,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來,從來成偉人,齊家治國之人,死後落下好名譽的,他事親必孝,所以為國才盡忠呢。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有大節義之人,莫不孝其父母。這大漢一點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憐,所以才給他銀子憐恤他,給他銀子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餓,要不然年輕力壯,要飯都沒有人給他。

  閒話少說,書歸。且說眾老者,你三錢,我五錢,給他湊集了三四兩銀子。他將銀子接過,揣在腰中,連道謝都不懂得,還是他的老娘,對著眾人千恩萬謝。眾人知道他是痴人,敬重他孝親,誰還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銀子買了一把鐵板斧,又買了一個大筐、柴擔子,剩下的銀子交給了他的老娘,他就挑著擔兒,去上蓮花湖打柴去啦。那蓮花湖的規矩,外人誰也進不去,那大漢向前一走,守橋口的嘍卒就把他攔住啦,問他上裡頭找誰?他說不找人,拾柴禾去。嘍卒對他說道:「不准拾柴禾。」他說:」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給我銀子叫我拾柴禾。」嘍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嘍卒,就將那嘍卒推了一個大筋斗,一連氣將嘍卒們推倒了好幾十個。嘍卒們沒法,遂對他說道:「你等一等,一會兒叫你進去。」原來蓮花湖的規矩,嘍卒們不許打人,有事必須報告寨主之後,聽寨主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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