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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丟欽差失而復見 捉秦尤大鬧台灣005

2024-08-24 03:08:17 作者: 張杰鑫
  蕭三俠這才來到老劍客身前,控背躬身說道:「謝過老兄長解圍救命之恩。」老俠客說道:「你我是老弟兄,何必言謝?」蕭銀龍過來對著老俠客磕頭行禮,老俠客伸手相攙。一看銀龍是女相,柳葉眉,杏核眼,鼻如懸膽,口似塗朱,瓜子臉,元寶耳朵,真是女相。老劍客遂問道:「賢侄妙齡幾何?」

  銀龍答道:「小侄男十四歲。」老劍客說道:「咱爺倆同庚,我八十四歲。」回頭叫道:「蕭三弟,令郎面似少女,不知道的看他又文明,又老實,其實這孩子又毒又狠又辣。賢侄,老朽禮貌不周,老朽有幾句話,要賢侄牢記:久後作事,十分伶俐使七分,留下三分給兒孫,十分伶俐都使盡,恐怕後輩兒孫不如人。」金頭虎道:「對啦,又損又壞,要踢我小金頭虎。」

  黃三太等遂都過來請安,俱以老師伯呼之,說道:「侄男輩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高恆、侯華璧等拜見師伯。」

  老劍客半禮相還,遂說道:「諸位請起,賈明跪著。」賈明說道:「老頭,我色兒不好哇?一鍋怎麼做兩鍋飯?為什麼他們都起來,單叫我一個人跪著呢?」劍客說道:「猴囝子你惹禍根子。二郎山惹禍也是你。蓮花湖暗探秦尤去,你給人家大姑娘喊好,老寨主將你拿住,你又將楊香五指出來,香五被獲遭擒,然後你也被獲,老寨主看在親情面上,將你等放回。聖母娘娘採花害人,為俠客應當除暴安良,將女賊除了總算對了,你偏說好些個損話。到了王府,你掉下殿來被獲,你為什麼將黃三太他們十一個都告訴張奇善?處處你砸禍壞事,你有多大能為?」金頭虎聞聽,一晃悠沖天杵說道:「告訴你老頭,要提本領大啦,就這一支胳膊要是伸出去,七套大車打我的胳膊上軋過去,連個白印都沒有。你要不信,老頭咱倆比試比試,就這隻胳膊,可以叫你盤槓子。」老劍客聞聽,不由得心中暗笑道:「你師傅和尚跟我學藝,你還要跟我比試比試?沒有別的,今天我替你師傅教訓教訓你。」老劍客道:「好好,我就在你胳膊上盤一回槓子吧。」金頭虎伸著胳膊,晃悠著腦袋說道:「不含糊,你來盤吧。」老劍客一伸手,照定金頭虎的寸關尺,用兩個手指捏,金頭虎這回可遇上釘子啦,只聽「噯呀噯呀」,可就喊開了。列位,老劍客是鷹爪力,青銅錢三寸來長,用兩個手指一捏,無論有多大膂力的人奪不出去,然後鬆了手,那銅錢就得壞一半。這一捏金頭虎,金頭虎如何禁得住?

  可有一宗,老劍客捏金頭虎,用的也就是五七成勁;若是用十成勁,金頭虎的胳膊就折啦。老劍客捏著,金頭虎的臉上大黑麻子坑裡汗珠可就流下來了,叫道:「快鬆手!快鬆手!這兒沒有金鐘罩,辦了。」老劍客恨金頭虎太頑皮了,哪能鬆手呢?

  工夫一大,金頭虎可實在受不了啦,說道:「你要再不鬆手,我可管你叫祖宗啦。」老劍客一想,他若是叫祖宗,太不像樣子啦,遂將兩指一松,金頭虎直抖胳膊。楊香五說道:「你再跟大師伯比試比試?」金頭虎說道:「你別挨罵啦,誰去找打去?」黃三太說道:「大師伯,你上我們鏢局子去一趟吧?我們也好在路上侍奉您。」老劍客說道:「張奇善約我去招賢館我也不去;你蕭三叔叫我上蕭家鎮我也不去;你們叫我上大清國,我也不能去。回頭告訴你師傅,張奇善待鏢行之人不薄,處處都夠朋友,你師傅可千萬自己諸事留神小心,可別栽筋斗。」語畢,披著破棉袍,踢哩蹋啦,走出幾步去,蹤跡不見了。黃三太等拜辭蕭三俠,說道:「蕭三叔受累受驚,小侄男沒齒不忘大德。」蕭三俠道:「自己爺們,談不到報德。見了你師傅,替我請安問好。我們父子與眾鄉親回家去了。」蕭銀龍道:「父親你老人家回家,孩兒打算跟黃三哥他們上大清國去一趟。」蕭三俠聞聽,說道:「孩兒,非是為父攔阻你,皆因你娘一時離不開你。你再長上三五歲,然後再上大清國,跟黃三哥走鏢去,也不為晚。」蕭銀龍雖然願欲去,也不敢強去,皆因為三俠家規素嚴。銀龍杏眼含淚,說道:「何時等到三五年呢?」三太一看說道:「兄弟不要如此。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就是三五年,你我弟兄自有在一處相聚之時。」

  又對蕭三俠大眾抱拳道:「你們大眾請回蕭家鎮去吧。我們弟兄十二位,回歸大清國去了。」香五道:「賈爺,咱三月間由大清國起身上台灣,現在已經是五月了。你想想,恩師不知怎樣的放心不下呢,咱們得快著點走。」歐陽德說道:「唔呀,師弟賈明要施展起飛毛腿來,誰也跟不上。」紅旗李煜說道:「打死豹,力劈梅花鹿,誰人不知,那個不曉?行路還會慢了嗎?」侯爺說道:「賈爺不能含糊。」大家說著話,腳底下俱都加勁的走。傻小子哈吧羅圈腿,累得渾身是汗。楊香五說道:「賈爺的腿還沒放開呢。」賈明說道:「楊香五,你一輩子也長不了肉。都要把我累死啦。」

  十二位英雄在路途之上,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這一日是五月二十二日,大家來到鏢局子。神鏢將勝爺正與聾啞仙師、弼昆長老、李剛李四爺,在一處叨念此事呢,忽然間黃三太等由打外面進來。勝爺一看,一飄銀髯叫道:「黃三太,你們這些日子,往哪裡去了?」勝爺方要抱怨黃三太,舉目一看,後面有侯爺、高恆二人,當著朋友,勝爺可就不能抱怨徒弟了,恐其朋友們臉面上掛不住。勝爺一看,只見老美侯爺腦皮錚光瓦亮,勝爺就知道是侯華璧。皆因為他們十二位走後,勝爺終日惦念,時常上侯家集打探,侯宅的家人就將侯爺與眾位追秦尤去的話說了一遍,可是不知道他們奔哪一方追下去了。


  勝爺怎麼知道去由侯家集打探呢?因為他們臨走的時候,將救欽差的事給勝爺寫了一個名帖,勝爺接到名帖,遂趕緊給院衙門送信,院衙門的官人,將欽差接回了院衙。過了好幾天,勝爺仍不見三太等回來,老頭子可就著急了,遂遣人四外打探,始終無有下落。這日正與李剛李四爺、聾啞仙師、弼昆長老在一處議論此事。勝爺與弼昆說道:「三太他們十二人,想必不在了。那三太性情傲慢,向來不服人,賈明是砸鍋匠,到處惹禍。他們十二人也許走到深山裡,遇見占山的賊寇,將他們十二人俱都害了。」弼昆長老說道:「勝施主不要亂想,三太他們俱都是福壽之相,閒暇無事的時候,我給他們批過八字,三太福壽綿長,楊香五八十餘歲之壽,賈明逢凶化吉,遇難呈樣。」

  弼昆長老話言未了,就見黃三太他們一塊進來。勝爺一看,又是歡喜,又是生氣。一飄銀髯,方要抱怨黃三太;一看侯爺在後,又有高恆,勝爺可就回嗔作喜說道:「三太你這些日子哪裡去了?」三太等給勝爺與弼昆長老、李四爺大家行完了禮。

  千里獨行俠侯華璧此時與勝爺行禮,口中叫道:「伯父,千里獨行俠侯華璧與勝老伯父行禮。」勝爺趕緊站起身形,叫道:「侯義士不要如此稱呼,勝英擔待不起。侯義士請起。」侯爺說道:「勝老伯父不必客氣,我與三太、香五他們是弟兄,您當然是長輩。您若看得起我侯華璧,您就認下我這個侄子。」

  勝爺說道:「侯義士,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功高莫如救駕,嫉妒莫如絕糧。侯義士此次功勞浩大,美名不朽,與勝英弟兄相稱,增光不少了。」三太在一旁說道:「恩師就不用客氣了,侯爺與我們弟兄情同骨肉,義同生死,你老人家就與侯爺伯侄相稱吧。」侯爺又與勝爺彼此謙遜了一回,侯爺仍是以侄輩自居。高恆過來也與勝爺行禮,行禮已畢,勝爺遂與侯爺給大家引見,又給高恆與大家引見,勝爺誇獎了高恆一回水性。此時遂問黃三太去台灣的事,黃三太垂手站立,不敢言語。金頭虎賈明在旁邊憋不住勁啦,遂叫道:「三大爺我告訴您吧。我們由侯家集上台灣,乃是高恆與老美願意去,楊香五在旁邊罵街激火。我還直勸他們都不聽,誰要不去,誰就中誓。沒有法子,我就跟他們去啦。到了台灣,夜間偷著上王府銀安殿,叫張奇善知道了。」金頭虎說到這兒,黃三太、楊香五一聽,金頭虎要推乾淨身子,三太、香五遂將傻小子如何罵街激火,到台灣傻小子怎麼銀安殿上掉下來,十二位被獲遭擒,兵困蕭家鎮,老劍客盜刀獻刀解圍一切之事,與勝爺細細說了一遍。勝爺聞聽,不由得大怒,叫道:「弼昆你聽見沒有?你徒弟淨這麼惹禍可怎麼了?蕭家鎮三百餘戶,幾乎被大兵給洗了莊村。獵戶與蕭家父子五十位,與張奇善若是動起手來,焉能有蕭家父子與大眾的命在?張奇善待我恩高義重,他們這一來,豈不叫張奇善看咱們不夠朋友?現在人家將秦尤送來二十餘日了,送差的是石大元帥,這個人情夠多重?咱們鏢行的人到了台灣,鬧得地覆天翻,全都是你徒弟的過處。」弼昆長老聞聽,念了一聲無量佛,遂叫道:「賈明,還不跪下!今天非叫你跪二天一夜不可,你到處惹禍砸鍋。」賈明心中暗道:「走道累得羅圈腿都要折啦,好容易來到鏢局子,人家喝茶洗臉吃飯,我還得跪著,真倒了運啦。」此時酒席已經擺好,侯爺、高恆上座,勝爺與李四爺、弼昆長老、諸葛山真、黃三太等,大家相陪。

  金頭虎在下邊跪著,向著侯爺用嘴打呼嘯,使眼色,偷著指勝爺。侯爺心中明白,小子這是叫我給他請情呢。侯爺看著金頭虎在下面跪著,也真怪可憐的,侯爺遂站起身形,口中叫道:「勝老伯父,探台灣是我們十二個人,此時你老人家叫賈賢弟一人跪著,我實在心中不安。請求老當家的多發慈悲,叫賈明賢弟起來吧,看在小侄我的面上。」勝爺遂說道:「弼昆你看,侯義士給他求情,你看在侯義士的面上,叫他起來吧。」弼昆長老叫道:「賈明,侯義士與你勝三大伯給你請情,起來吧。還不謝過侯施主與你勝三大伯?此後再要惹禍,將你雙腿砸折。」

  賈明遂站起身形,謝完了勝三爺,又叫道:「老美,我也謝謝你。」侯華璧說道:「我給你求情,你還叫我老美?」

  勝爺又叫道:「三太,你們以後出外,不可任性,這一趟台灣,幾乎斷送性命。為人總得立品修身,學子由、子夏。你們這一擾鬧台灣,叫我怎麼對得住張奇善?人家將三寶與秦尤送來二十多天了。」說罷,又吩咐:「將秦尤架來。」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到後院,工夫不大,將秦尤攙來。老英雄一看,秦尤帶著全副刑具,蓬頭垢面,黃頭髮挽著髮髻。雖然鏢局有人給他吃喝,誰給他洗臉理髮?所以不像人樣了。勝爺叫道:「秦賢侄,你認識老夫嗎?賢侄呀,我不說你也不知,我與你父弟兄八位逢虎山歃血為盟,山頭上大旗飄擺替天行道。我們派嘍卒頭目四下踩探,有清朝一個奸官,刮盡地皮,苦害良民,貪贓受賄,卸任回籍,踩盤子的探明,上山來報。那時節你天倫秦八爺帶領嘍卒,堵住贓官必由之路,贓官有十餘輛車在前面行走,被那秦八爺劫住。贓官有護院的被八爺將傢伙打飛,贓官口出不遜,你父大怒,將贓官一家大小十三口刀刀斬盡。殺到贓官的愛妾,那女子跪在塵埃,央求你的天倫饒命。


  那女子說自已是贓官霸占的,並不是贓官的妻室。你父遂將贓官愛妾留下,將贓銀取出數千兩,在村莊暗置房產,收留為妾,從此你天倫在逢虎山住幾日,在家住幾日。事機不密,被你邱三叔知曉,你邱三叔將此事向我報告,酒席筵前,我勸你天倫幾句,我說:『你殺贓官家一十三口,為什麼霸占贓官的愛妾?豈不成土豪惡霸了?』你天倫性情高傲,在酒席上弟兄僵了火。你天倫說道:『勝英你不獻絕藝,你不姓勝;我不獻絕藝,我不姓秦。』老夫被迫無奈,遂施展迎門三不過,頭一鏢打在明柱之上,第二鏢又奔明柱打去,汝父一躲閃,正中哽嗓咽喉,拜兄無意打拜弟,誤傷汝父之命。老夫哭得死去活來,目中流血,明清八義從此各自回籍。老夫押靈回太倉,見了我那弟婦,老夫說話准心口如一,老夫就將誤傷盟弟之事,對我那賢德弟婦說了一遍。你母言說老夫向來有容人之量,何以不能容盟弟?老夫遂對你母說道:『人死不能復生。弟妹你如我親胞妹,秦尤如我親弟男子侄一般,有勝英一天,不能叫你母子受饑寒之苦。那時汝尚幼小,不大記憶。二十年來,汝母子贍養,俱是老夫供給。秦尤你現在二十餘歲,你拿過一文錢養你那娘親嗎?你子報父仇,其志可嘉。你有本事,你可以找勝英啊,你為什麼盜皇家的寶物,刺殺欽差,作此大罪彌天、不可挽回之事呢?秦尤啊,你母守你二十餘年,倘若知道你作此大罪彌天之事,豈不將你母生生嚇死?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就是老夫的弟男子侄,叔叔大伯,老夫也不能拯救於你。將你送到院衙堂訊後,必然送往京都交到督察衙門,必然問成死罪,輕者殺,重者剮。秦尤呀,到了那時,你可別怨恨老夫啊。你的娘親自有老夫年供柴月供米。」秦尤聽至此處,將身上的刑具一晃悠,嘩啦嘩啦亂響,叫道:「老匹夫!你別雨後送傘。將小太爺送到北京,斬殺存留,小太爺不能含糊。若是有小太爺的命在,不殺老匹夫勝英,誓不為人!」勝爺低頭不語。後面怒惱神刀將李剛:「小冤家,你天倫在世,也不敢辱罵勝三爺。你這個小冤家,竟敢口出不遜,辱罵長者。」叫道:「三太,你們大家亮傢伙,將小冤家剁了!」三太、香五大家聞聽那秦尤辱罵勝三爺,就氣得恨不能將秦尤生吞活咽了,一聽李四爺吩咐,叫將秦尤剁了,正中了小弟兄們的心意,嘩啦啦兵刃亮出,將秦尤圍在當中。勝爺叫道:「三太、香五,你們哪一個敢動手?誰要動秦尤一塊肉皮,盜三寶刺殺欽差的官司,誰就得打去。」小弟兄們一見勝爺惱怒,全都將兵刃收起,一個個不敢違命。勝爺又對李四爺說道:「秦尤是你我侄輩,還能跟他一般見識嗎?你的性情太剛了,看在死者秦八弟的面上,也不能將他怎樣啊。況且鏢局也沒有殺人的權力呀,如果將他殺了,這場官司誰去打啊?」李四爺被勝爺這麼一說,只是閉口無言。勝爺遂令三太等,將秦尤仍然攙到後院去了。暗暗派三太、香五二人去給院衙門送信,就說秦尤與三寶俱都拿到,並報告秦尤系台灣官面所獲,皆因為與鏢局勝英是朋友,故此台灣的武官將秦尤給送到鏢局。

  院衙門得到此信,急忙派遣差役前來提差。三太、香五就進了鏢局子的門,院衙門的王千總隨著亦就到了,帶領差役四十餘人,來到鏢局後院門。秦尤提到外面上了大車,勝爺面向王千總躬身施禮說道:「秦尤與三寶俱都交付千總老爺啦。還求千總老爺一事,官刑勝英不敢多言,對於秦尤,千萬,千總老爺,可別加以私刑。若是往北京送的時候,定是千總老爺解差,在路途之上,飲食起居,還求千總老爺多多照應,別給他罪受。」王千總聞聽,心中暗想:秦尤陷害勝英,勝英還托情叫照應秦尤,人言勝老達官有容人之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到底大人物作事,不與量小的人一樣。王千總思索至此,遂對勝爺抱拳道:「勝老達官您請放心,私刑決不能給他受的。在路途之上,若是在下解差,決不能叫秦尤受一點委屈。勝老達官你老人家請放心吧。」勝爺又叫道:「王老爺,還求您替小民代稟欽差大人,就說勝英賤恙在身;不能前去面見大人。勝英向來法官,求大老爺多多費神,將下情上稟欽差大人。」

  王千總點頭應允,眾人將秦尤搭在車上。守備李廷仁乘跨座驥在前,王千總押後,車上四名差官抱著兵刃,架著秦尤來到城裡。進了西院門,值日的差官向裡面回話,差官房回事的回明欽差大人,堂諭下:夜晚審訊秦尤。隨堂站班的闔城文武官員,俱都前來伺候欽差大人升堂。正當中供著聖旨,大人偏坐,公案桌上兩條九曲葫蘆棍,桌子上擺著九頭獅子烈火印。列位,欽差大人是先斬後奏,代天巡守。那兩條九曲葫蘆棍,是皇家欽賜的,遇有大事,雖然有聖旨下,若用九曲葫蘆棍,向聖旨點三點就可以抗旨行事,是皇上准許抗旨。九頭獅子烈火印,可以先斬後奏。

  閒言少敘,且說欽差大人升了座位,守備李廷仁早在堂上伺候,向欽差大人請安,說道:「現在秦尤帶到。回稟大人,秦尤將皇家三寶盜去,逃到台灣獻寶,皆因為台灣省的武職官與勝英有交情,將秦尤惡賊連同三寶,送到了鏢局。勝英因為有病在身,不能前來,並且勝英言說不敢見官。」欽差大人聞聽,微微笑道:「保鏢的行俠作義,焉有不敢見官之理?他是不貪功受賞啊。將秦尤帶上堂來。」守備李廷仁答應一聲,來到外面差官房,派四名差官架著秦尤,來到丹墀之下,秦尤跪在丹墀,低頭不語。欽差在上面將虎威一拍,說道:「下面跪的是何人?」秦尤答道:「罪民秦尤。」欽差大人說道:「抬起頭來。」秦尤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欽差大人說道:「恕你無罪。」秦尤抬起頭來,欽差大人向下觀看,見秦尤蓬頭垢面,二十多歲的年紀,五官長得不醜,黃頭髮蓬鬆散亂,欽差問道:「你家住哪裡?」秦尤答道:「罪民是太倉州的人氏。」欽差大人又問道:「你家中尚有什麼人?」秦尤答道:「罪民家有守寡的老母。」欽差大人又問道:「你為何夜入皇宮內院****皇家國寶?同夥尚有多少人?作了多少案子?從實招來。」秦尤聞聽,心中暗想:我若是將老勝英攀出來,恐怕白白皮肉受苦,老勝英與官面連手辦事,官面必不聽我一面之辭。莫若我自己承當,斬殺存留,聽天由命而已。秦尤思索至此,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罪民並無同夥之人,夜入皇宮乃是罪民一人所為。」欽差問道:「盜寶有何用處?」秦尤答道:「罪民以為皇家的東西必然值錢,故爾偷盜。」欽差又問道:「秦尤你為何刺殺本都院?」秦尤答道:「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欽差聞聽,將虎威一拍道:「胡說!我愛民如子,兩袖清風,你為甚麼還要謀殺本院呢?」秦尤說道:「皆因為罪民盜皇家三寶,是欽差大人辦案,十三省一體嚴拿,罪民無有容身之處。」說至此處,向上叩頭道:「罪民萬死。」欽差在上面冷笑了兩聲,叫道:「秦尤你回頭看看,本都院過堂,向來不禁止百姓觀看,三教九流,回漢兩教,僧道人等,隨意聽著。本都院又不曾刮盡地皮,又不曾枉法害民,你無故刺殺本都院。就刺殺本院這場官司,你就是死有餘辜;何況又有入深宮禁地盜三寶的案情。」語止,將供狀遞給守備李廷仁,叫秦尤畫了供,傳刑房將秦尤由打台灣帶來的刑具砸掉,換上大國的刑具,當堂傳諭守備李廷仁、王千總,定明日將秦尤押送京都交督察院衙門。守備李廷仁與王千總二人奉了欽差之命,將秦尤由大堂上帶到差官房。欽差大人退堂,文案處辦好了奏摺,將奏摺與三寶打成一個黃包裹。交付了解差官李守備、王千總。二人奉了上諭,來到了差官房,王千總與李守備說道:「李老爺,那秦尤案情重大,大罪彌天。欽差派你我二人解差,五十名馬隊護送。我想秦尤既然敢夜入皇宮,決不是軟弱之輩,他雖然當堂供認無有夥伴,咱們焉知道他真有真沒有呢?此去北京道路遙遠,山道崎嶇,林木叢叢的所在,不知道得經過多少。咱倆人的武學,要跟人家綠林盜高來高去的動上手,咱倆人那是白給人家。倘若秦尤要是有餘黨潛伏在山谷要路,連解差的兵士五十二個人,不夠人家綠林道的人三五個人殺的。山道人家比咱熟,武技人家比咱強,再加上深夜之間,不用說動手,大聲喊一聲,就得給人家將囚車留下。可不是滅咱自己的銳氣。」李守備聞聽點頭說道:「王老爺所說的甚是,大人傳的時候,我心裡也想到這兒了。秦尤這宗案子比不了別的案子,我也是正在為難此事呢,但不知王老爺有何良策?」王千總說道:「事情是咱們二人的,必須咱們二人想法子。我倒有一個主意,我說出來,可不知道對不對?大人此時方才退堂,在外書房吃茶呢。李老爺你可以回稟大人,求大人給傳諭,叫鏢局子勝老達官派幾名保鏢的幫助咱們。他們吃鏢行的,都與綠林道的人有互通聲息的,分明是在道上遇見事得動手,綠林道的人要聽說有鏢行的跟隨保護,就許不敢動手啦。再說秦尤的案子與勝爺有關係,出了差錯,勝英也得有麻煩。李老爺你就此稟明大人,大人必能照辦。」李守備聞聽王千總說的話,很有道理,遂連連答道:「好好好,我就此去稟見大人,諒大人必能應允。」語畢,出了差官房,來到回事處。回事處回明大人,大人正在外書房更完了衣服吃茶呢,立刻傳見。李廷仁見了大人,請完了安,遂對欽差大人說道:「現因秦尤的案情關係重大,他這宗賊,乃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綠林道中最有本領的賊人。大人派標下解差,標下細心思索,北京路途遙遠,道路險阻,標下等武技微末,白天倒許出不了什麼差錯,惟恐夜間住在旅店之中,出了差錯,標下微末之軀,實在擔待不起。求大人傳諭鏢局,叫勝老達官派上幾名鏢頭,在路途之上加以保護,準保出不了意外之事。未知大人以為如何?」大人聞聽,微笑道:「你們作武官的欠學問。咱們是作的國家的官,保護的是黎民百姓;人家作的是買賣,保鏢憑的是武技。咱們吃的是國家俸祿,人家沒吃國家的俸祿,咱們憑什麼傳諭人家呢?你這主意倒是很好,可不能用本都院的名義傳諭人家,可以用你們私人的名義,要求勝鏢頭給派人幫忙。人家保鏢的有月薪,去多少日子,咱們給人家多少錢,或由本都院發給,或由你衙門發給。這麼辦,鏢局的人必然無有怨言。要不然鏢行必得說官面仗勢欺人,不去不行,欺壓百姓。」李守備聞聽,趕緊請安說道:「標下少才無智。那麼標下就此前去,求勝英給派人幫助,將差使解到北京,回來的時候,由標下衙門給他們月薪,決不能虧負人家。」語畢,請安退出外書房。來到差官房,李、王二人乘跨座驥,出離了院衙,帶著兩名當差的,奔鏢局子而來。


  來到鏢局子門口,天到一更多天,鏢局子還未休息呢,李守備來到鏢局子門房,遞了名帖。門房之人拿著名帖來到裡面遞給了勝爺,勝爺一看是李守備、王千總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秦尤將我攀了,要我打這場官司。想罷,勝爺趕緊出來相見,見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禮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將我攀上了。」

  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過堂,乾乾淨淨,一人也未牽掛。大人昨天派我們二位解差去京,我們二人是前來求老達官來了,奉煩您派遣幾位保鏢的,白天倒不要緊,恐怕夜晚有綠林人劫搶囚犯。沒有別的,求老達官多費神幫忙,派幾位保鏢的在路上幫忙,給保護保護。鏢頭應當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門發給,求老達官速定為幸。」勝爺聞聽,心中暗想:光棍不鬥勢力,秦尤就告了我一個十三省總鏢頭,並沒有提出名姓,我就受這麼大的牽掛。將秦尤交給他們了,還不算完,解差還得鏢行給保護。官面的事,就是這樣,他這是用私人的名義,以朋友面子求我幫忙,我就應允了他,乃是雙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話,他由院衙門要一個公文,硬迫我鏢行護送,我也得照辦。勝爺思索到這兒,遂對李、王二人說道:「北京乃天子輦轂之下,監察御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連上鏢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辭奏聞聖上,不但鏢局擔待不起,二位大老爺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礙。咱們這麼辦,我派幾名夥計沿路上在後跟隨,夜晚共宿一店,暗著是保護囚車,明著是與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處。所有花消倒用不著二位大老爺惦念,決不能叫官家開發薪水,我的鏢局子閒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閒著。」王、李二位差官聽罷,向著勝爺控背躬身施禮,說道:「多仰仗老達官幫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們就要告辭了。」王、李二人出離了鏢局子,上了座騎,勝爺送出鏢局子外,雙方抱拳施禮,王、李二人這才回歸衙中。

  勝爺來到裡面道:「暗護囚車,你們小弟兄們都誰願往?」

  金頭虎聞聽,一晃悠沖天杵,一翻狗蠅眼喊道:「三大爺我去!」勝爺說道:「賈明又要上北京惹禍去?京畿乃輦轂之下,比不得別的地方。在台灣省你惹上大禍,幾乎將蕭三俠父子與莊客等五十位俱都喪命,這北京決不能叫你去。」賈明聞聽,嘴裡直嘟嚕:「好容易有這麼一個上北京的機會,我也開開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賈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說勝爺叫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押解囚車之事,派你們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寧府北門外候等囚車。在路途之上,白天你們在後頭墜著,夜晚共宿一店。秦尤並沒有多大本事,他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也不准有敢劫搶囚車的。雖然如此,在道上也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許貪杯誤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連,北京乃是人才薈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別的地方。在道上與秦尤結個鬼緣,雖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於他,他乃是明清八義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面子,白天你們在後頭跟著;夜晚住店的時候,你們四個人跟秦尤一同吃飯,多要雞魚鴨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給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給他吃。你們四個人別難為他,別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聞聽恩師之言,俱各點頭答應:「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將馬備好,四人出了十三省總鏢局,來到江寧府,就在附近茶飯鋪等候。工夫不大,就聽城裡一陣大亂,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齊喊道:「差使來啦,閃開!閃開!」前邊馬隊守備李廷仁座下馬手中槍,後邊王千總座下馬掌中刀,背後背著黃包袱,就是三寶與摺子。楊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車內東瞧西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看秦尤有多麼威風?」三爺說道:「賢弟你別說事不干己的話。此時威風,出紅差的時候,還耍威風嗎?」囚車出去半里之遙,三太開發了茶飯錢,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車前,或在車後,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黃三太也趕到店房。

  三太來到店房,夥計將馬接過去,三太等問過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見解差官,言說在暗中保護囚車之事。解差官與三太等彼此見禮已畢,三太遂對王、李二位差官說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軍隊護送,不至於出錯;夜晚人們睡了覺,打更的也許睡覺了,萬一出了錯,誰擔得起來?我們四個人打算與秦尤住在一屋之內,輪流看守,方不至於誤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願意他們四個人夜間給看守呢。

  李廷仁遂說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飯住店,全由我們這裡開發,四位千萬別自己開發店飯錢。」三太說道:「我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之恩師給了我們來回的路費,富富餘余,決不用二位上差給錢。」三太與王、李二位差官將話說完,四人遂來至東廂房,一看秦尤住東廂房內,蓬頭垢面,無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賢弟,我們去北京有點要緊之事,恰巧住在一個店裡。沿路之上,咱是一處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賞給我們一個臉。」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給點吃,不剩下就吃不著。既是有人給吃,實在感恩不淺了。少時要上酒菜,五個人坐在一處吃飯。秦尤手上帶著捧子,吃飯的時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齒。黃三太問道:「秦賢弟,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說道:「原是私刑。」黃三太來到上房,見了守備李廷仁、王千總,說道:「求二位大老爺賞給小民一個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給他下去嗎?」守備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說道:「如要有了差錯,小民願擔負責任,走了秦尤,小民打這場官司。」守備李廷仁傳知掌刑的,給秦尤將手捧子下去,五個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這日夜間又住了店房,天已過三更時候,黃爺出去小便,剛一出房門,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檐上珍珠倒捲簾勢,往屋內窺看。三爺再一看,那人至房簾一卷,蹤跡就不見了。三太跟著縱上房去,向四外尋找,杳無蹤影。三爺進得房來,對楊香五一說,楊五爺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見影兒。由此三爺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覺?二人看著秦尤,還是真留神,不敢大意。


  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這一日來到北京西路飛虎廳,路過盧溝橋,進了彰儀門,打聽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車進了順治門。

  黃三太說道:「二位大老爺找一個清靜所在,將隊伍亮開,打開黃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寶,一進城就沒有差錯了,我們四個就要回去了。」守備李廷仁說道:「四位差官,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得跟著我們在北京散逛幾日。前門有新開的戲園子,繁華之甚,你們幾位聽兩天戲,下兩天館。我們投文掛號領回批乃是美差事,我們回到南京,淨等擎功受賞。」黃三太說道:「我師傅囑咐我們,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應我們,回到南京您再費心吧。」李守備說道:「暑熱的天氣,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遂各自分手。

  三太對香五道:「天氣才平西,咱們哥四個出彰儀門,住盧溝橋,明日回南。」楊香五道:「人家做官的還逛兩天呢,咱們帶的盤費又富餘,為甚麼不逛幾天呢?」張茂龍道:「我曾來過一次,也沒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說道:「都要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一不傲眾,百不隨一。」四位遂拉著馬出門,住在西河沿慶豐店,住了上房。夥計搬行李牽過馬匹,夥計又給打上淨面水,沏了一壺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飯,一路的勞乏,當日早早安歇。惟獨楊香五永遠不睡長夜的覺,天光剛亮,楊香五將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來,出離店房,來到前門大街散逛。日出東升的時候,弟兄們找了茶飯鋪,大家喝茶吃飯。北京的茶飯鋪風俗,原來是早晨喝茶就賣飯,茶飯已畢,算清帳目,楊香五向夥計問明戲園子的去路,夥計說道:「進大柵欄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東就是戲園子。」四位英雄由茶館出來,直奔戲園子而來,及至來到戲園門首,三太抬頭一看,乃是「廣德茶樓」。老年的戲園子,全都寫茶樓,楊香五說道:「這不是戲園子,你們看看,這是茶樓。」弟兄四位進去一看,裡面擺些板凳,楊五爺說道:「真倒霉,沒有戲。」

  四位英雄正在談話之際,由打後院出來一人,問道:「四位找誰呀?」黃三爺說道:「我們聽戲來啦。」那人聞聽一樂,說道:「您沒到北京來過吧?北京不比鄉下,十二點鐘才開戲呢。」三太聞聽,不由得臉上一紅。楊香五說道:「我們是由此處路過看看,我們是辦事去。」那人說道:「您等十二點開戲再來吧。」四位出了戲園子一陣好笑,真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門大街、天橋一帶遊玩一回,天到十二點來鐘的時候,又來到戲園子。一看池子與樓上全都滿座了,黃三爺說道:「五弟,咱在哪邊聽呢?」楊五爺說道:「咱就在正面樓上吧。」戲園子甚大,楊五爺以為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樓上是可看戲,不能聽戲。四位遂到了樓上,正面樓上正當中有兩張桌子,分外的潔淨,這兩張桌子,原來十天有八天不賣座,專預備給王爺府、公爺府、侯爺府、伯爺府、中堂衙門、提督衙門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過細壺細碗,沏上一壺好茶葉。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聽樓梯響亮,說話是男子口音,上來兩個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對黃爺道:「併肩子,扭瓢昭兒把合。蒼孫,絕襯,呼為併肩子;月馬福字里閉著青字。」五爺這幾句話就是讓眾位哥們回頭看看,蒼孫絕襯併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論弟兄。月馬福字里閉著青字,就是包裹里有刀。三爺一伸手將香五的嘴可就給堵住了,說道:「兄弟,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在天子腳底下說開黑話啦?」列位,方上樓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來到正面樓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寧綢絹帕繃頭,絳紫大氅,品藍的短靠,深紅的底衣,十字絆,一把掌寬的英雄帶,青緞子薄底快靴,馬連坡大草帽,藍緞子包裹,細長身材,橫打蝴蝶扣,燕尾黑鬍鬚。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絹帕繃頭,粉蓮色大氅,兜襠滾褲,燕雲快靴,十字絆,腰系英雄帶,馬連坡十八盤小草帽,上邊滿帶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橫打蝴蝶扣。只見他二人上得樓來,在正面樓上下垂手那張桌子坐定,看座的夥計給沏上茶來,這二位道:「四位這邊喝吧。」

  三太說道:「請吧。」

  此時台上方打頭通,忽然樓梯一聲響亮,登、登、登,「二爺、三爺、五爺、七爺、九爺、十三爺,請請請。」十六七個人,為首一人,一身青縐綢小衣服,青洋絹大褂在胳膊上搭著,手拿著古瓷的鼻煙壺,鼻子上頭抹著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絹帕繃頭。後面眾人有穿淺藍褲褂,有紫褲褂,有月白褲褂,全都是左太陽貼著太陽膏,右太陽貼著太陰膏,有小辮步步緊倒卷子鉤的,有松三把的辮子挽在肩頭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內都掖著傢伙,七節鞭、九節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只聽頭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時顏色更變,急速請安道:「王老爺您才來呀。」那人道:「我今天請朋友聽戲,將正面樓給我騰出來。」看座的叫道:「王老爺您要官座,您賞給我一個信,今天正面樓上都賣啦。明天我給您留正面樓上官座。」那人說道:「猴囝子,王老爺請朋友聽戲,明天不成。正面樓聽戲的,連胳膊帶腿一齊往下拿。要武力對待,現在砸你戲園子;要講文明到官面,二指寬的條給你封門。」北京城的買賣人、居民、聽戲的,二聽那人說話,俱都害怕。鋪面住戶五行八作,手藝工人,買賣地的人,就聽亂叫道:「王掌柜,李掌柜,這事可惹不起,咱們趕緊走。」

  又有一群山東老哥們叫道:「王師傅,李師傅,咱們走吧。簡直的惹不起,跟咱鋪子借錢,沒借給罵了兩天。」本北京的人說道:「二爺,三爺,咱們也走啊,愛聽咱們上池子聽去。」

  正面之人全都下樓,惟有正上的黃三太四位,與方才上來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動。就聽矮胖子說道:「看座的,拿肉嘴說人話,趕緊騰座吧。」黃三太甩大氅,楊香五直晃透風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這幾位全氣兒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張桌子必是好說話,看座的遂來到老頭與那位小孩跟前,臉上不笑強笑的樣兒,說道:「你老二位請池子聽一會吧。」老頭不語。小孩子看那照顧座的不笑強笑的樣子,說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裝沒聽見,說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議商議,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說道:「我們又不是作官的,為什麼高升一步?」看座的說道:「我給您兩面樓找得聽的地方。」小孩一點手,叫道:「你過來,我問你,他們聽戲給錢不給?」看座的說道:「一文不給。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看見好茶壺拿著就走。我們今天正面樓零錢算沒有啦。」小孩聞聽一拍桌案,高聲喊道:「小太爺請我的老哥哥聽戲,無論多高戲價,聽戲給票錢,三頭六臂來了,也不能讓給他坐。你不是賣票的嗎?太爺給票錢,我們喝茶聽戲花錢。別廢話,滾開這兒!」

  看座的不敢言語,矮胖子可就答話啦:「這是跟看座的發威呀,是跟王老爺不含糊呢?野老鄉夫,沒有北京韻,也敢較話把麼?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爺是幹什麼的?我請的是東西南北城的人物聽戲。東城朋友倉庫吃兩面,西城的紅黃兩根帶,北城外的騾馬販,南城外的混混兒穿綢褂著緞。憑你猴囝子較話把?」說著話,奔小孩而來。北京城講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見那人過來,急忙將草帽交給老頭,將大衣脫下擰成繩,往腰中一圍。列位,那矮胖子是誰呢?原來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著督察大人的勢力,素常欺壓良善。帶著的這十餘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並沒有吃倉庫的黃紅帶子,這十數人不過跟他幫吃幫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王老虎。這王老虎夠奔小孩,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將腕子一攏,由底下一腳,王老虎往後一坐,將樓板壓得一顫巍。王老虎說道:「喝,猴囝子還會把勢。老哥們上,將他腿砸折了,拿鹽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個活口,官司好打。」黃三太就要上前動手,楊香五說道:「您別忙,老頭捻髯端著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虧,咱再動手幫著打不為遲。人家沒有金鋼鑽,也不敢攬瓷器活。」黃爺被楊香五攔阻,遂又坐下看這個熱鬧。第一個土豪,七節鞭一抖,斜肩帶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懷裡一帶,用腳一踢一個筋斗;那個惡霸手使雙叉子,夠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個野馬分鬃,底下一腳,踹了一個坐墩;這個地癩匕首刀扎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腳一溜滾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東打西,猶如虎入羊群,淨滾樓梯的四五個。眾土豪見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罵道:「猴囝子,你會把勢,王老爺非廢了你不可。」說著話,夠奔小英雄近前,惡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將腕子一捋,往上一擰,往後一帶,竟將王老虎鼻子臉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樓板上,還是一個勁的破口大罵。這一罵不要緊,可就將小孩罵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綢子腰帶,一手捋住髮髻,將王老虎舉起。王老虎罵得耳不忍聞,並且說:「你要動王老爺一根毛髮,叫你這野孩子賠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縣,營城四方,五營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個半月,你完不了。一個野孩子敢動王老爺?」小孩舉著他,心中暗想:我與他無仇無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勸我,我就將他放下。列位,樓上就是黃三太四位,還打算幫著打呢,那有人去勸呢?樓上這一亂,池子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了。是開戲園子的都是外場人,戲園子掌柜的高聲喊道:「樓上打架了!眾位外場的爺們給上去排解排解去。」

  內中有幾位不但不了,還在人叢中吶喊:「誰要上樓一了事,誰是王老虎的九代賢孫!」這都是王老虎素常傷人大重啦,這一喊不要緊,誰還上樓呢?小孩舉著王老虎,若有人一勸解,他也就放下啦,無奈就是沒有人勸解。王老虎還一個勁的破口大罵,小孩就好比羞刀難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縫著眼睛,少時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來北京找禍來啦?是福不是禍,這也是冤家對頭。想到此處,轉身來到樓口,將王老虎腦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戲園子樓高,正樓下邊有三層階腳石,王老虎腦袋朝下,正碰在當口中階腳石上,耳輪中就聽「噗咚」一聲,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戲園子方要開戲的時候,聽戲的一擁而散,擁倒了的,掉鞋的不計其數。聽戲的大眾喊叫:「掌柜的,我大褂沒了!」

  又一人說道:「我錢口袋丟了。」這人說道:「我的草帽沒了。」那位說道:「我的鞋丟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來戲園子門口外嚷道:「大家認鞋吧!」這個說雙臉鞋是我的,那個說福字履緞鑲的是我的,又一個說單臉掛是我的,大家紛紛亂喊,這且不言。單說正面樓上,小英雄臉一發紅,老者端著一杯茶說道:「併肩子別凸盤,落了把不要緊。」老者說的話,就是哥們別紅臉,死了不要緊。小孩聞聽,將氣沉了一沉,忽然間就聽樓下喊道:「好麼,摔的好!還是藏龍臥虎之地,天子腳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樓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說道:「小英雄你請吧,這場官司我替你打啦。」黃三太眾人聞聽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樓梯登登登響,上來一個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會官人來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這場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轉,說道:「我摔死人,為什麼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賊情盜案,不打人命干聯。」黃三太等觀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臉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黃三太正在看著稀奇的時候,就見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說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嘩啦一聲,一抖鎖練照著小孩脖頸套去。小孩一看,原來是官人來辦案的。看看鐵練來到,小孩用兩手蔽住臉面說道:「我死人,應當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兩天官司吧。」將鎖練捋過,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頸之上。小孩一轉身形,由樓窗戶燕子抄水勢縱出窗外,來到樓外,疊腰上了樓房。那官人一見小孩逃走,嚇得黑臉發紫,趕緊推開樓窗戶觀看,此時那小孩蹤影皆無,嚇得這個官人渾身立抖。

  您道此人是誰?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帶著四名夥計彈壓戲園子,看見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樓來拿小孩,在樓下說:「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穩重計,恐怕小孩跑了,來到樓上用鎖練一鎖小孩,小孩反給他將鎖練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說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這個頭目他也擔不起,皆因為他是彈壓戲園子的,園子出了事情,他得負責任。小孩這一走不要緊,鎖練在那差人脖子上套著,他也顧不得摘了,站在樓上簡直嚇傻了。又見上來了三四個官人,內中有一人道:「您凡事淨較話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來哄著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麼,您偏說您替人家打這場官司,話把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頭目,我們可擔不起。項上的鎖練您還不摘下來嗎?您原來將您自己辦啦。」又叫道:「照顧座的那裡去啦?」看座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只見那位老者端著茶,仍然喝著水,一手端著碗,一手捻著鬍鬚。差人過來對老頭問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爺們,還是朋友呢?」

  老頭說道:「三個字文章,不認得。」那差人說道:「您別不認得,老大爺您給打一個甘證口巴,到衙門去一趟。」老頭說道:「我為什麼要打甘證呢?我又跟他非親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證,小孩打東窗戶走的,我打西窗戶走,更比他走得快。」

  樓上正在亂喊呢,就聽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爺爺來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復返呢?原來,小英雄由樓窗戶縱出去,上了樓房,躥房越脊奔西去,過了兩層房子,見下邊有一胡同,異常清靜。縱下房來,將大衣服由腰間解下,抖開一披,出胡同奔大柵欄口。有一個車夫問道:「少爺上哪裡去?坐車走吧。」小英雄說道:「先到廣德樓戲園找個人,不定找得著找不著,然後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門找個人,再進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門,得半天工夫。趕車的,你要多少錢?」答道:「您給兩吊錢吧。」小孩道:「我這有一塊銀子,二兩來重。」趕車的歡樂非常說道:「您就誤一天也不要緊。」趕車的將車撥過來,直奔廣德樓戲園子,趕車的來到戲園子門首,問道:「您找那位?少爺。」小英雄說道:「你給言語一聲,就說方才在樓上打架的那位來啦。」趕車的聞聽,乃是摔死人的兇手,說道:「小爺爺,我可不敢。」小英雄說道:「你要不給裡面言語一聲,我就說摔死人是你幫凶。」趕車的聞聽,嚇得膽破魂飛,遂說道:「小爺爺不要如此,俺去說就是了。」趕車的本是嚇傻啦,站在戲園子門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爺爺回來啦!」掌柜的班頭與夥計黃三太等眾人下得樓來,一看小孩在車上跨轅,班頭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少爺您回來啦。」小英雄說道:「我要不回來,你擔的起嗎?久後辦案別這麼著,我們打死人,我們打官司,我們並不逃跑,你們何必說好些個無用的話呢?」小英雄又對那帶著鎖練的班頭道:「將鎖練給我帶上吧。」那一位班頭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門裡過堂的時候,就說口角分爭,將他從樓上推下去,這是誤傷,您打兩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說:「你不用動生意口。人命官司兩月就完了?鎖練給我帶上吧。」班頭將鎖練由自己脖子摘下來,給小孩套在脖子上,將鎖頭一插,就聽嘎叭一聲。班頭問道:「少爺您是坐車裡,您是跨轅呢?南城坊離此不遠。」小孩道:「我就跨轅吧。」黃三太等大家在後面跟隨,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來到南城坊,那李班頭進內一回話,只聽裡面喊道:「將兇手帶上堂來。」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問道:「你姓什麼?」小孩說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說道:「抬起頭來。」小孩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南城坊官說道:「恕你無罪。」小孩將頭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圓方臉,長得精神可愛。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裡?」小孩說道:「小民家住江蘇上苑縣,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無倚靠,投往北京而來,要找個鄉親熟人,找個事情作,一天好混兩頓飽飯吃。來到北京半月有餘,一個熟人也未曾找著,心裡頭煩悶,去上戲園子聽戲。正在聽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惡霸,叫我們騰正面樓,小民不給騰,那惡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將惡霸推下樓去,並非是鬥毆。小民與惡霸素不相識。」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歲,白面書生,焉能無故敢摔死人呢?

  南城坊官遂對小孩說道:「本坊也不難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護你。你打死的這個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門的管家,本坊備公事將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麼話到那裡過堂再說去。」南城坊說罷此話,遂將小孩帶下堂來。南城坊退了堂,趕緊備了公文,仍由話把班頭李解差,原來的轎車,二十餘名衙役護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來,就見前面來了兩名騎馬的官人,來到切近,話把李一看,原來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話把李遂問道:「上差大老爺,有何公幹?」那二位上差說道:「皆因為廣德樓聽戲的,將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諭傳下,派我們到南城坊要兇犯去。」話把李說道:「現在我們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兇手,就在車上坐著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將馬撥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來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話把李回話,與督察院大人將戲園子之事說了一遍。退下堂來,話把李道:「朋友下車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說道:「下車倒容易,還沒給人家車錢呢。」話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給趕車的錢,小爺爺不下車。沒法子,總得認倒運。」話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兩吊錢,遞給了趕車的,小英雄這才下車,趕車的歡歡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車上下來,直接來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將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細觀看,早見小孩圓方臉俊俏人物,就是兩隻眯縫眼。督堂大人說道:「你們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說道:「我本是外鄉人,並沒有三親六故,只是小民一人來到此地。因為正在聽戲之時,叫小民騰座,小民不騰,王老虎舉手就打,小民失手將王老虎推下樓去。」督堂大人說道:「索不相識,為什麼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寫的是王成。」小英雄說道:「皆因為他死之後,戲園子聽戲的眾人一聲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說道:「作官的都是向著活的,本督院備公事給你輕輕的辦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語畢,站堂的將供紙拿下,叫他畫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沒打過官司。怎麼畫供?」督堂說道:「你念過書沒有?」小英雄說道:「我沒有念過書,不認識字。」督堂說道:「你用筆在你名字底下畫上十字,再用大拇指頭沾上墨,按上兩個斗記。」小英雄聞聽,心中暗想:咱倆瘸拐李,把眼擠,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個斗記是十年充軍,按兩個斗記,還有我的腦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罷,將供畫了,按上斗記,當時在大堂上,就將全副刑具給他砸上,暫且下了牢獄。小英雄一看,原來是大屋子,並不是死囚的單間。小英雄心中暗道:「當官的他焉能不向著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時候上一個謀殺,就沒有我的命了。」且說那獄中的班頭,口中叫道:「小孩,你沒打過官司嗎?」小英雄說道:「我沒打過官司。」班頭說道:「打官司的一進大獄,總得請一請獄中的難友,叫作賀籠。」小英雄說:「我是初次來到北京,舉目無親,我拿什麼請客呢?就求你們幾位照應照應吧。」那班頭說道:「我怎麼照應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幾個錢來,我與大家說說,好叫大家照應你。」那獄中的三班頭又說道:「不用跟他廢話,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償命,夜晚睡覺,有什麼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獄中各班頭搭鋪,一張床上睡八個人犯,睡不下班頭用磕膝蓋,擠那犯人的後腰,向下硬填。眾囚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眾囚犯的腳底下,脖項用槓子稍微墮著一點,槓子串在鐵環里。犯人頭齊腳不齊,將大槓子用鐵練子一鎖,磕膝上也是一條大槓子鐵練鎖著,壓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來天,用雙手將槓子一托,就聽嘩啦一聲響,小英雄的頭就出來了,坐起身形,說道:「眾位大老爺,這個罪實在不好受。」那幾個班頭說道:「朋友,打官司沒有好受的。」領班一看他起來說話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說道:「沒有別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說著話,兩手一叫勁,將全副刑具一抖,嘩啦一聲,全都落下來了。領班的三頭將罩刀一擎,口中說道:「你要出來,我拿刀剁你。」說罷,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連刀盤帶刀柄,一把捋過。這位三頭姓宋,外號就叫送刀,此時刀到小英雄之手,大聲喊道:「你們在獄裡當一分小差使,養老養少,每月賺上三兩五兩的,擋我者死,避我者生。」獄中領班頭說道:「眾位別叫他走了,這可是重要的案子。」眾人一攔,小英雄這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一連氣砍倒下四五個人,但是刀可有眼睛,扎大腿,剁肩頭,並不傷人性命。獄卒一看傷了四五位,誰還敢再上前?小英雄趁著此時,縱出柵欄門。打官司的囚犯一看這宗景況,齊抖身上的刑具。獄中人喊道:「趕緊關柵欄門,別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縱出柵欄門外來到院中,就聽房上有人說道:「併肩子離了窯嗎?落池嗎?」這句話就是哥們出來了嗎?到院中沒有?您道房上說話的是誰呢?就是白天聽戲的老者。小英雄一聽房上有說話,遂說道:「併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問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單間獄內。正在此時,就聽第五間死囚牢有人答話:「老合要出水,連著點。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這句話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聽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倉州的嗎?」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說道:「併肩子為你來的。」老者說道,由房上縱下來,亮出折鐵寶刀,奔第五間死囚牢,用寶刀將牢門鐵鎖剁落。老者進去,用火折一照,只見飛天鼠秦尤身著手銬腳鐐,象鼻大鎖,鎖練上邊有環子,在房樑上吊著。老者熄滅了火折,用寶刀將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斷,問道:「秦尤能走嗎?」秦尤說道:「並未受傷,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著砍斷的鐐子,小英雄此時在獄門外用刀蔽著,獄中三十餘人,不敢進前。老者在前,縱上獄房,秦尤第二縱上房去,小英雄壓刀,獄中那三十多人,眼看著三個人上房走了。老者來到獄牆跟前,用百練如意鎖飛抓,抓住獄牆磚,兩隻手倒絨繩,腳蹬牆磚。獄牆上棗樹枝子,荊棘上搭著一條棉被子,三摺疊著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絨繩而上。工夫不大,老頭子、秦尤二人上了牆頭,俱各縱在塵埃。小英雄此時也來到獄牆,倒絨繩而上,飄身向下一縱,離地五六尺高,用了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勢,腳踏實地。老者叫道:「併肩子將飛抓摘下麼?」小孩將飛抓摘下來,纏好了遞與老者,三人伏腰夠奔前門而來。由西馬道上城外,順城裡向西去,約有半里之遙,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莊田地菜園子了。老者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扒磚,用手一按抓鉤,順繩而下,秦尤與小英雄二人,在後緊隨著也倒絨繩而下,小英雄也順繩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腳踏實地,小孩一抖絨繩,將飛抓抖下,仍交與老者。秦尤此時猶如驚弓之鳥,來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說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誰?」老者說道:「孩呀,你還沒認出是誰呢?

  若不是自己爺們,誰能前來救你?」老者說著話,打開火折叫道:「秦尤你細看看。」秦尤仔細一看,「噯呀」一聲,「原來是叔父到了!」老者說道:「我為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寶刀怎能盜獄?自從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蓮花湖,與老寨主韓殿奎借折鐵寶刀,老寨主不借。你這孩子性情太暴哇,韓秀皆因為你前次在蓮花湖與韓秀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大仁大義,在老寨主跟前說些好話。我又往蕭金台聘請此公,此位有卸鎖之法,這是蕭金台第二少寨主爺,姓聞名德俊,別號人稱玉面小如來。過來見見,你謝謝活命之恩吧。」秦尤聞聽,趕緊跪倒謝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說道:「在下不敢當,我才十六歲。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賊只顧在此說話引見,那知道城根東邊有四位英雄暗暗竊聽。這四位英雄是誰呢?原來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皆因為差使交歸五城督院衙後,這四位在後頭跟著看熱鬧,就沒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將小孩帶到督堂衙門,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門口提念:「王三沒打過官司,大人並未拷他,他就畫供按斗記,按的還是雙斗記。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沒打過官司。」黃三太一聽,不由得唉聲嘆氣。楊香五低聲說道:「您抱著琵琶掉淚,白替古人擔憂。咱哥四個出前門赴緊休息吃飯,晚上咱來看熱鬧,小孩一越獄,老頭盜獄。」四位英雄遂出前門回至慶豐店,喝茶用飯,累了一天也沒撈著聽戲,楊香五說道:「咱們早早睡覺吧,睡醒一覺,咱們早早爬城去。」弟兄們吃完飯,早早安歇休息,這一覺睡過了時候啦,楊香五一睜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將上房門上好,由後窗戶出去,帶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邊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見有人由牆上墜繩而下。黃三太說道:「怪哉,怎麼三個人呢?」楊香五說道:「盜獄的,越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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