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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僧道較藝梅花莊 英雄暗探白蓮寺003

2024-08-27 15:32:22 作者: 張杰鑫
  焦公子說道:「王教師,點點兩縣一府的官人傷了多少?」

  野雞溜子王七當時一點,受傷身死的連官人和百姓十一人,受傷的三十餘人,受輕傷的不計其數。焦公子說道:「這就是明伙執仗,搶綢緞店、估衣鋪、白龍駒的匪首。」眾官人一聽,趕緊將傻英雄搭到錢塘縣。錢塘縣班頭向里一回,縣官一聽嚇了一跳,竟死人十一口,受重傷不知死活的三十餘口。縣太爺慌張張袍服不整,就急忙升了大堂。官人將傻英雄足下綁繩打開,倒綁著二臂,攙扶著上了大堂。三班人役說道:「跪下!跪下!」傻英雄說:「跪下就跪下,跪官不算丟人。」錢塘縣的縣官雖然不是清官,然而可不是刮盡地皮之官,就是有一樣兒,最怕上司。縣官在上面問道:「大盜抬起頭來。」傻英雄說道:「抬頭就抬頭。」說著傻英雄將頭抬起來,復又說道:「你看看,長的不錯吧?准好看。」縣太爺一看,雷公嘴,狗蠅眼,沖天杵小辮,身上衣服用杆杵子搭的一縷一縷的,一身的土。縣官在上面問道:「明伙的大盜,你家住在哪裡?姓什名誰?」賈明說道:「家住江蘇省,三歲喪父,五歲喪母,無有手足弟兄,身無正業,流落在外。先前拔菸袋,端雞籠,偷鐵杴,到後來膽子愈來愈大,撥門戶明伙路劫。」縣太爺問道:「上次搶綢緞店、估衣鋪,你們多少人?」賈明說道:「我一個人。」縣太爺問道:「你一個人怎樣搶兩家呢?」賈明說道:「搶完了這家,路過那家,又捎走了點兒。」縣官問道:「內中有瘦小枯乾的是誰?」賈明說:「不知道。」縣官又問道:「內中有使鏈子錘的,有使判官筆的,有使朴刀的,偕同你打槍。都是何人?照實說來。」賈明說道:「廟上好幾萬人,什麼長像的都有,我哪認的呀?」縣官又問道:「你搶的贓物俱都放在哪裡?」賈明說道:「什麼叫贓物?」縣官說道:「綢緞、銀錢、估衣之類,都叫贓物。」賈明說道:「我是隨走隨賣,一匹綢子兩吊錢,誰要買給誰,估衣也是如此。」知縣又問道:「窩主是誰?」賈明說道:「什麼叫窩主?」縣官說道:「你住在哪裡?」賈明說道:「杭州府有的是破廟,我專好住破廟。」

  縣官又問道:「將焦公子打得口吐鮮血是何人?」賈明說道:「是我。」縣官又問道:「你不是使杵嗎?」賈明說道:「我什麼傢伙都能使。刀也使,棍也使。」縣官又問道:「拆擂台是何人?」賈明說道:「也是我。」縣官又問道:「那黑臉的呢?」賈明說道:「黑臉白臉的無數,我不認識。」縣官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傻英雄說道:「我姓賈叫明。」縣官道:「你是攪鬧本縣來啦?你一人能在杭州府作這些個案子?給我拉下去打。」賈明心中想:「賣給你兩下吧。」脫下褲子按在大堂上,先過來一名衙役,打了五板子。列位,三板就得見血,賈明挨了五板,黑色屁股沒有變色,又換人打仍然如故,一氣打了八十大板子,黑屁股蛋子一點兒不動。縣官在上面問道:「賈明,你同夥有多少人?還不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賈明說道:「這不是我在這兒打官司吧!」縣大爺說道:「好膽大的匪人!你敢在公堂撒野?看大刑伺候。」左右一聲答應,取過了夾棍、鐵鎖鏈子,值堂站班的威嚇,賈明的心中亂跳,自己暗想:「這回要干。」遂說道:「縣太爺,就是我一個人,官司還不夠打的嗎?」縣太爺在上面一拍驚堂木說道:「將他夾起來!」衙役將賈明沖天杵打開,用麻繩沾上水,將賈明綁纏上,又將夾棍鐵鎖擺在傻英雄面前,縣太爺問道:「賈明,你看看夾棍,你不說實話,能熬刑嗎?你就是鐵打的,你搪不住七成刑去。」賈明叫道:「縣太爺,一輩子作官,輩輩居官!大人你還不明白麼?現在我一個人都招認啦,官司還不夠我打的嗎?頭上有青天,人容天不容。縣太爺,你要動刑,我就招出有焦振芳。這樣招法,你能夠認可麼?縣太爺你就積點陰德吧,不必連累好人啦。」縣太爺在上一聽,賈明說的句句有理。原來,這縣官並不是贓官,就是有點懼上,此事又是焦公子的原告,縣太爺焉敢不細細審問?明知焦公子因搶蘇秀才之妻起的事,無奈誰也不敢作證。知縣心中一想:「事由焦公子一人所起,擂台也是焦公子辦的,我何必做此缺德之事?賈明已經自己招認了,我將賈明的口供作套公文,送上知府衙門,有什麼事叫知府去辦。」縣太爺思索至此,叫道:「賈明!你一人豈能作這些事?你要將幫你的賊人招出來,還許有你的活命;你一人要打這場官司,可就沒有你的命啦,畫了供可就反不了悔啦。倒是有別人幫你沒有?」賈明說道:「純是小的一人所為。」縣官說道:「你畫供吧。」賈明說道:「我不會寫字。」縣官又說道:「你畫一個十字,再印上指紋。」賈明說道:「那個行,多畫幾個也沒有關係。」衙役拿著狀紙,賈明畫了供,印了指紋。縣官叫師爺作了一套公事,連供帶人一併送到知府衙門。

  知府立刻升了大堂,命衙役帶搶犯賈明。衙役將賈明帶上了大堂,知府這一上大堂,眾官人一看,幾乎樂出聲來,知府半尺余長的墨髯,剩三四寸長啦。都頭叫道:「府台大人的墨髯是怎麼啦?」知府長嘆一聲,遂說道:「別提啦,前天本府刮臉,剃頭的一時失神,竟將本府墨髯刮下去了。」此時衙役一喊堂威,將大盜賈明帶上了大堂。知府坐在上面,一拍驚堂木,伸手一攏墨髯。這是習慣,知府沒攏著墨髯,自己的臉一紅,在上面叫道:「大盜賈明!你搶綢緞店、估衣鋪都同何人?你要從實的招來,免得你皮肉受苦!」賈明說道:「台府大人在上,錢塘縣有供,你就照著錢塘縣的口供辦吧。」知府大怒說道:「你胡說!你一個人就拆擂台嗎?」賈明說道:「大人請想,鐵打房梁磨繡針,工夫到了自然成。我一個人用刀砍的台柱子。」知府說道:「你胡說,還有一個黑臉的幫助你拆擂台,那是何人?」賈明說道:「黑臉白臉擂台底下無其數,我都不認識。」知府說道:「搶去焦振芳的白龍駒,你放在哪裡?從實說來。」賈明叫道:「府台大人,您老人家看看,我是羅圈腿。搶去焦公子的馬,當時我就騎上啦,跑出去有三四里地遠,那馬一尥蹶,將我掀下來,它就跑啦。」知府說道:「大盜賈明,本府不動大刑,大概你決不能順情順理的招認。就憑你一個人,辦得了這些個事?左右看夾棍伺候。」衙役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將夾棍取到大堂之上,打開了賈明的沖天杵,用麻繩兒將賈明腦袋纏住,將賈明放在了夾棍之上。知府一拂袍袖,伸了三個手指頭。前清的刑法,擒著飛賊大盜,官在上面用袍袖擋著臉,用左手伸幾個手指,上幾成刑,賊人若是不招,再加刑宰問。閒言少敘,知府伸了三個手指,衙役將賈明的腿夾在夾棍之內,兩人一較棍,上了三成兒勁,賈爺就覺著骨頭有點發麻。傻英雄心中暗想:「這東西可真不好受。我要將我蔣五叔、黃三哥、賀照雄他們都招出來,我也免不了一死。在賀宅說過,誰被官人拿去,一板子打死,夾棍夾死,誰也不能連累別人,誰要一哼一哈,那就不算英雄好漢。」賈爺想到這裡,咬住牙關,一粒混元氣向下一壓,一語不發。知府在上面問道:「大盜賈明,搶綢緞店、估衣鋪,都同何人所為,還不招來?」賈爺一語不發,知府一怒,一拂袍袖,又伸了五指。衙役又一較勁,上了五成勁,賈爺就覺渾身發酸,仍不言語。知府在上面又問,賈爺還是無話,知府在上面又拂袍袖,用大指與食指中指一捏,衙役一看,又將夾棍上了七成的勁。賈爺心說:「這下子可干啦。」就聽骨頭哧哧的聲音。賈明心生一計,再不然可真挺不住啦,黑麻子裡熱汗直向下流。他母狗眼兒一翻,黑珠向上眼皮里一擠。知府又問道:「大盜賈明,搶犯共有多少人?窩主是誰?還不從實招來?」衙役回道:「府台大人,大盜賈明閉過氣去了。」知府一看,嚇了一哆嗦。你道為何知府害怕呢?前清的法律,飛賊大盜,無論在哪個衙門過堂,必須畫了招供;倘若未畫招供,頭一堂就受刑而死,無論什麼衙門,也得擔處分。知府一看,賈明並沒畫招供,他就死過去啦,知府在座上說道:「松刑。」衙役這才由七成刑放到五成,由五成刑又放到三成。為何不一氣兒放刑呢?列位,夾棍這宗刑法,若是將人夾死,驟然間一松,人就緩不過來了,非得陸續向下放,然後慢慢的緩醒。衙役給賈爺將刑放鬆了,賈爺假裝「啊呦」一聲,母狗眼似睜不睜,說道:「啊呀,方才我到枉死城啦。兩邊有牛頭馬面,當中正座上閻王爺,他派牛頭馬面取過生死簿來,一查我的陽壽,閻王爺說我的陽壽不盡,尚不該死,打發牛頭馬面將我送出枉死城,路過一個惡狗村。」賈明眯縫著眼一看,衙役共有三十多個,遂說道:「這個惡狗村可太厲害啦,三十多條惡犬,肥胖大耳朵,將我團團圍住,咬得我渾身疼痛。啊呀!這是什麼地方?」衙役不知道賈明是暗中罵他們,還在一旁講究呢。張三叫道:「李大無怪乎出殯掛的牛頭馬面閻王爺呢,原來真有其事。」知府心中暗說:「江洋大盜,野性方熾,一堂決不能招。他既然供了搶綢緞店啦,先叫他畫了供,在獄裡將他先圈圈,然後再叫他受刑,自然他就招啦。」


  知府遂說道:「大盜你畫供吧。」賈爺說道:「我不懂畫供。」

  知府說道:「畫十字,按指紋。」賈爺說道:「畫個十個二十個的,那沒什麼。」遂畫了供,砸上手銬腳鐐,批了公事,下在牢獄。傻英雄思索:「剛才裝死,這時要一走就漏啦。」遂叫道:「府台大人!你一輩作官,輩輩作官。我的腿被夾棍夾得這樣,焉能走得了呢?」知府說道:「將他背下去。」傻英雄心中暗想:「小子,我的腿一點兒也沒壞,將這群小子都瞞住啦。」賈爺也錯想啦,班頭之中有的是武術學家,明白賈爺是橫練,知府是文官,不明白這個。那麼班頭為何不報告知府呢?皆因為班頭暗恨焦公子設立擂台,提拔班頭,故此暗與知府作對。不表傻英雄下了牢獄,單表擂台之下,哭聲震天地,不罵拆擂台的,俱都罵搭擂台的,所有砸死之人,哭主自己往家中搭死屍不提。單說這時府衙門站班的在門口閒談,說道:「今日被獲的這位姓賈的真是好朋友,並不連累別位,自己招承,也畫了供啦,可惜這樣英雄,這一畫供就算完啦。」衙役在門前這一談論不要緊,一個傳十個,十個傳百個,茶鋪酒館,都作為茶餘酒後之美談。惟有勝爺自己在酒樓喝悶酒,尚未回賀家村,勝爺正聽人談論:「拆擂台砸死人,只拿住一個梳沖天杵的。縣太爺過完堂,送到府衙門,板子打,夾棍夾。真是英雄,受了好幾個死啦,並未招出別人來,拆擂台,搶白龍駒、綢緞店、估衣鋪,俱都自己承認,一個人也未攀出來。」勝爺喝著酒,吃著飯,心中甚為難過:「怎麼都逃走了,單單傻孩子被獲了?」勝爺開發完了酒飯錢,出了錢塘門,尋找黃三太大眾。由錢塘堤走出去五七里地,正在殘秋之時,一陣陣的寒風刺骨,南邊天氣較北方稍暖,寒蟲叫的聽著可慘。勝爺觸景生情,又聽錢塘堤的下坡,有人叫道:「老師這邊來!」勝爺一看,敗葦叢中有一座坍塌倒壞的破廟,堤坡下有一道土牆,人可通行。勝爺走到破廟後,一看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蕭銀龍五人席地而坐。勝爺說道:「你們五個何時到的這兒?」黃三太說道:「在擂台一亂的時候,我們五個人就奔此處而來,所以未曾離開。」勝爺一看,一片敗葦倒在地上,勝爺放下小包袱,坐在小包袱之上。勝爺叫道:「三太,你知道你兄弟賈明被了案嗎?」黃三太聞聽一怔,遂說道:「弟子不知。」勝爺說道:「賈明在縣裡,並未受任何的刑罰,到在府里,死而復生者數次。這回一句胡話都沒說,完全自己招認成案,砸了鐐下在府獄啦。」黃三太頓足,眼淚汪汪,叫道:「師傅!惹禍是我們小弟兄六人,在廟上打抱不平,然後我蔣五叔趕到,誤傷惡奴,禍是大家惹的,叫我兄弟一人受牢獄之災,弟子不忍。明天弟子一人到府衙自行投首,我一人所作的案子,就說我兄弟他是瘋子胡說,弟子將傻兄弟替出來,千刀萬剮在所不辭,只要替出吾那傻兄弟來。」勝爺說道:「三太,你是痴人。你去一個人就替出你那傻兄弟?豈有此理。兩縣一府官人沒有不拿你們的,你們都去了才好呢。老夫不該跟你說這個話,我勝家門中沒有犯法的人,你們若果是明伙執仗,我可不能救你們。但你們所做之事,都是我們行俠作義之人應當做的事,所以老夫並不嗔怪。明天老夫獨自一人越府獄,救你兄弟出獄就是了。」說罷又問道:「你們吃了飯沒有?」銀龍說道:「都還沒吃呢。」勝爺說道:「你們等著吧,老夫與你們取飯去。」勝爺走出破廟,來到西湖岸,買了一個竹筐,又買了魚肉燒酒、燒餅等食物。勝爺買妥帶到破廟之內,放在敗葦之上,此時天已昏黑,爺兒六位坐在一處,勝爺又喝了點酒,師徒爺兒六位,躺在敗葦之上,風餐露宿。黃三太、蕭銀龍這一干小英雄,在鏢局中都有當差的伺候,如今落得這般光景。

  勝爺道:「再給你們買點吃食,今晚就可叫你們弟兄相見。」

  勝爺又給小弟兄五人買了酒飯,老俠客走到府衙門口,看了看獄裡的形式,外面頭道獄牆甚高,半尺余長的棗樹枝棘。勝爺又在毯鋪中,買了一條獨睡毯子。又回錢塘破廟後,三太、香五問道:「師傅,盜獄的東西可曾備齊?」勝爺說道:「已經備齊了。」叫楊香五打開毯子,兩頭扎了兩個孔,叫香五在破廟外找了一個磚,用刀打成四條,挑兩條齊的,當中刺上口兒,用繩子系在毯子上面。三太說道:「師傅,我們去幫你救我兄弟如何?」勝爺說道:「用不著你們幫助我。獄裡班頭都會把勢,你們本事平常,要是我將你兄弟救出,你們再被獲,豈不又費了事啦?你們去兩個人在斷橋等候就行啦。」勝爺等候關城門打點的時候,借著出入城的人多,混進城去。勝爺將毯子裹在小包袱內,老英雄進城找個清靜地方,候至二更來天,繞到府獄東牆外。此時二更半已過,獄牆外靜落落無人,勝爺打開小包袱,將獨睡毯條打開,晃著火折照照獄牆高矮,將毯條向獄牆上拋去。獄牆不比城牆,獄牆是直上直下,飛抓絨繩又接上一條繩子,一抖如意抓,抓住獄牆瓦檐子磚,向下一捋抓咬住,雙手揪著絨繩,腳尖登牆磚上了獄牆,跨在獨睡毯條之上。向下一看黑忽忽,將飛抓纏在腰間,向牆下縱去,夠奔二道獄牆,縱身形上了大牆。三更已到,大牢中有掛鎖鏈的,有帶腳鐐的,也有每人一間的,都是問成死罪的囚犯。勝爺聽獄裡哭父喚娘,外場人打官司,雖然不能說出栽筋斗的話,也是眼淚汪汪。列位,還是忠厚能忍的,那才是真君子呢,牢獄之中俱都是人命盜案,不是省事之輩。誰見天堂地獄?兩般盡在人間。勝爺聽夠多時,未有賈明的下落,他若是在這個獄裡,他必然喊叫。勝爺在獄裡找到四更多天,並不見賈明,老英雄仍然出了二道獄牆,用飛抓搭住頭道大牆牆檐子,上了大牆,往獨睡毯條上一跨,然後再用飛抓將獨睡毯條搭住,將絨繩擲在地上,勝爺縱到地上,一引絨繩將毯條引下來,抖了抖棗樹枝棘,直奔錢塘門,順著馬道上城,身貼城牆,腳後跟踏磚而下,繞到海河橋,由錢塘門外夠奔斷橋亭而來。


  來到斷橋亭,天光剛亮,黃三太問道:「老師,怎麼樣了?」

  勝爺說:「我在獄中沒找著傻孩子。這一次道路也熟啦,到了晚晌我再去。」爺兒幾位仍回破廟,白天在蘆葦深處一睡,勝爺又給他們幾個人多買了點酒菜。至夜晚,勝爺仍用獨睡毯條裹著兵刃暗器,仍然進了大獄,由二更多天,找到四更來天,仍是沒有賈明的下落。勝爺心中暗想:「焦振芳就是誠心害人,也得過個四天五天的,決不能這樣快呀?」勝爺一連進獄找了三天,並無賈明的下落。

  第三日這天,四更來天,勝爺出了大獄,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賈明性命如何。勝爺正向前走,奔縣衙門大獄而行,就見獄牆前一箭來遠,前面一帶小樹林,忽由小樹林中出來一道黑影,一身夜行衣服,背後明晃晃一把鋼刀。勝爺心中暗想:「四更來天哪裡來的偷盜之賊呢?若是大盜偷盜剛回來,必然背著包袱,此賊怎麼由樹林出來空著手?」勝爺一旁思索著,就見此人也奔錢塘縣城牆而來。勝爺看此人原來與自己一道,就見此人來到城前,順著馬道上了城頭,到了城上,由腰間掏出飛抓搭在城磚上,面頭朝城牆,兩隻手一把搗一把順繩而下。

  勝爺心中暗笑:「好笨的賊人,下城牆使飛抓就夠蠢笨的啦,他還頭朝里。」下了城牆直奔斷橋亭而去。勝爺隨後也上了城牆,由城牆上面一看這賊人,與自己又是一路。勝爺心中暗想:「為何他又與我一路呢?我倒要看其究竟。」此黑影過了斷橋亭,直奔錢塘堤。走出不遠,迎面一帶樹林,就見那人跑入樹林中。勝爺將身形隱在樹後,暗中觀看。就見那人進了樹林子,唉聲嘆氣,頓足說道:「恩師呀,恩師呀,弟子對不起你老人家,弟子空生一個人來,眼睜不能救恩師之命。可惜恩師你老人家教養弟子一場,弟子一連三夜,打算進獄牆裡搭救你老人家,無奈獄牆高插雲霄,弟子連獄牆都未曾進去。」勝爺在樹後一聽,心中暗說:「這倒有趣,我一連三夜到府獄救人,我可進了獄牆啦,就是沒找著我侄子賈明。他也是盜獄,可憐去了三次,連獄牆都沒有進去。這不成了同病相憐嗎?究竟此人救的是何人呢?好了,我倒要聽他說些什麼。」就聽此人又說道:「恩師,恩師,弟子若早知千方百計進不去獄牆,我不能搭救恩師,我還能請人去呢。如今竟被弟子耽誤了,眼看著屈打成招,問成了死罪。蒼天啊,蒼天啊,都說有報應,何曾有報應呢?沒有別的,你教養我一回,臨難我又救不了你,弟子只好以死相酬。」語至此,由腰間取出飛抓絨繩,尋找歪脖子樹,口中又說道:「若有這兩個人在場,老師你的事就好辦了。可惜勝三爺現在直隸莫州納福了,我黃三哥在鏢局子作買賣,不常在家中。要准知他在家,他雖然武學不十分精,他也能認的俠劍客呀。」勝爺聽到此處,打了一個咳聲,由腰間掏出火折,一晃火折,叫道:「這位壯士,可認的在下嗎?」此人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急忙說道:「老大爺,你別答理我,我是在此說胡話呢,請你別管我的事。」勝爺笑道:「壯士,你方才言說勝三大爺、黃三哥。你可認識勝某嗎?」

  此人說道:「要提起勝爺,我可不認識。他老人家跟我之恩師是磕頭的弟兄。」勝爺說:「你的恩師是哪一位?」此人說道:「提起吾之恩師,大大有名,家住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勝爺聞聽一笑,遂說道:「是不是黃昆?」此人聞聽一怔,遂說道:「那正是我的恩師。」勝爺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此人說道:「我姓趙名叫得勝,人稱玉面書生。」勝爺說道:「老夫就是神鏢將勝英。」趙得勝聞聽愕然,說道:「你是神啊仙呢?」勝爺一笑說道:「哪有神仙?」語畢,由鏢囊中註銷一隻鏢,叫道:「趙得勝,你來看。」趙得勝向前一看,金鏢上有字,上書神鏢將勝英。」趙得勝這才說道:「你就是勝三大爺呀?可屈死小侄男了。」語畢,放聲大哭。

  勝爺叫道:「趙賢侄,何必如此?有話請講明白。究竟你為何來到樹林要行短見?」趙得勝哭著說道:「我之恩師被知府的公子焦振芳栽贓,陷入監獄,屈打成招,問成死罪。」勝爺問道:「究竟為的什麼事呢?」趙得勝說道:「皆因為我師娘早已故去,我師傅來到杭州,又後續了一位老伴。焦公子霸占了我師娘,恐我師傅不依,故此先出這宗惡手段,將我師傅置之死地。」勝爺又問道:「汝與神拳無敵黃昆,因何有師生之誼呢?」趙得勝說道:「要提起小侄男來,出身太低。皆因我三歲之時,我的天倫去世,我娘年輕,無有贍養,攜我另行改嫁,嫁在杭州趙家村,趙姓。」勝爺說道:「有死有嫁,古今有之。」

  趙得勝又說道:「趙姓乃是大戶人家,並無兒女,家財巨萬。自從我娘嫁到他家不到三年,趙姓又死,只剩我母子度日,留下巨萬的家財,當然由我母子掌管。豈知趙姓當族之人,皆視我母子為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不叫我母子承受家業,終日欺壓我母子。我年紀小,我母親老實,不能爭論,一生氣領著我離家,在外尋茶討飯,家財產業俱被強橫的當門族戶占去。我娘領著我尋茶討飯,要到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只因我凍餓不堪,終日啼哭,憂愁成病,住在結義村外一座破廟之中,被我恩師所救,將我收在門下為弟子,將我母親送在黃三哥家中。我母親本來得的是飢餓之病,一有飽飯,當時病也就好啦,多蒙黃伯母大恩,不以我母當奴婢看待。我自從六歲拜在我恩師門下學藝,八九載未離左右。」勝爺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了。」


  列位,提起黃昆之為人,並不是惡人,當年曾與勝爺在北路開過鏢局子。為人有一宗毛病,最好杯中之物,每日總得二三斤酒。開鏢局子剩了幾個錢,遂與勝爺將買賣分開,回歸紹興府,不到一年的工夫,他的髮妻就死去了。黃昆此時已與三太之父分居另過,每日喝完了酒仍然練武,練完了武仍然喝酒。

  那日清晨,黃昆早起正向村外去練武,就見有幾位老者說道:「黃二爺來啦。黃二爺急功好義,必能搭救他母子。黃二爺常提念要收一個義子,皆因為黃三太是長門,絕幼不絕長。」黃昆此時已經走到眾老者切近,遂問道:「什麼事呀?」有一位老者說道:「破廟稻草之中,有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還有一個小孩五六歲啦。你要修點好,豈不是一舉兩得嗎?」黃昆說道:「怎叫一舉兩得呢?」其中有明於料事的老頭兒,一聽黃昆說話有點不悅,遂說道:「這個小孩你抱在家去,收為義子;那個老婆子叫他去到黃大奶奶那院住著,不過多添一雙杯筷。」

  黃昆說道:「此事總得與我嫂嫂相商。」黃昆回去與三太之母一商議,三太之母甚為歡悅,遂叫家人們搭著一乘四人小轎,將趙得勝之母搭到家中。當時就叫大夫與趙得勝之母看病,原沒有什麼大病,吃了兩三劑藥也就好了。黃昆將趙得勝也領回家中,黃母問趙得勝之母:「家住哪裡?姓什名誰?」趙得勝之母說道:「我乃趙門王氏。」遂將自己所遭之事,對黃母細說了一遍。黃母聞聽甚為嘆息,說道:「有死有嫁,古今之常理。嫁來的何以不能承受家業呢?你就在此安心度日吧。我家中事也多,正自無人料理,你就幫我照料家務吧。你的孩兒現在認了我們二叔為義父了,咱們就是姊妹相稱。」趙得勝之母千恩萬謝。日久天長,黃三太之母與趙得勝之母真如同親妹妹一樣。趙得勝此時年歲稍長,黃昆遂傳授趙得勝武學。每日兩餐,黃昆必要喝酒,也叫趙得勝喝酒。趙得勝由六七歲就練習喝酒,黃昆每一頓飯必喝一斤多酒,趙得勝到十餘歲,每一頓飯也是-斤來酒。黃昆自己有五六頃地,爺倆除去吃就是喝,坐食山空,由趙得勝八九歲的時候,黃昆每年就將地賣出去一頃八十畝的,至趙得勝十六七歲的時候,黃昆將自己的地也就賣淨了。這一日黃昆叫道:「趙得勝!杭州府趙家村你還認識嗎?」

  趙得勝說道:「出來這些年啦,我不准認識,我母親大概都能認識。想當初我母親被驅逐之時,我只六七歲,所以我記不清楚了。」黃昆說道:「咱爺倆也該離別啦,我的地也都賣完啦,再往後連我都沒有吃的啦。我自己也得想法子動一動了。我先給你出一個主意,杭州府鏢行里我有的是好朋友,我給你寫一封信,你同你母親回奔杭州。先住在店裡,將書信投到鏢行,然後前去趙家村,找你的當家族人,他們若要打官司,隨他們之便。要講私打,鏢行里有的是人,去五十位六十位的。要打官司,杭州府、錢塘縣,你就自己去告狀,背地裡叫鏢行的人幫著你。你母子到在趙家村,就說隨娘改嫁,自古有之,我幼時不知事故,我母親老實,被你們驅逐在外。現在我已長大成人,回歸故里,子承父業,父債子還。前者霸占我母子田產的,地算白種啦,房子算白住啦,趕緊物歸原主。你們若是不服,動文的就告狀,動武的就打。」趙得勝一聽,也很歡喜,去到黃母那院,和自己母親一商議,他母親也只好依從。於是黃昆叫帳房的先生寫了三封書信,俱都是杭州府的鏢局子,信封上面寫明某處某鏢局子某人。趙得勝遂與他的母親由江蘇起身,夠奔杭州而來。到了杭州,將書信遞到鏢局子,鏢局子裡眾人打開書信一看,原來是黃昆的義子,所有趙得勝家務之事,俱都寫得詳詳細細。鏢局子的人哪位不知道黃昆是三太的親叔父呢?大夥俱各替趙得勝抱不平。於是由鏢局子裡一約會,果然約會了七八十位,全都各擎單刀、花槍、雙手帶、手叉、匕首刀、三節鞭、齊眉棍,擁護著趙得勝母子的車輛,來到趙家村。

  到了趙家村,先將村中有名的人請出幾位來。此村趙家是大戶,姓趙的最多,約出來的人,內中有趙家的族長,由趙得勝對族長將原委說明。族長一想此事,一點不錯,想當初這一群窮當家子,將趙得勝的產業完全瓜分了,實在於理不合。如今人家長大啦,同他的母親又回來啦,並且又有鏢行好幾十位,俱都是幫著打架來的。族長明知此事不好了解,決不能善罷干休,族長遂將當初奪趙得勝產業的人,俱都喚至面前,與大家商議此事。其中就有膽子小的,一見這宗光景,明知理虧,情願將所占的產業交出,但還有強橫不準備給趙得勝產業的。族長說:「你們要是不給趙得勝這項家產,你們是自栽筋斗。把趙得勝跟他母親擠走,這是人所共知的事。自古隨娘改嫁之子,就有承繼產業之權,臨到打上官司,也只得將產業退歸趙得勝。你們白住十數年房子,種十數年地,還不便宜嗎?」眾人一看趙得勝這宗形勢,這一方面又屈於理,不得已只得將房產退回,仍歸趙得勝承繼。

  得勝將家產承繼之後,遂給黃昆寫了一封書信。黃昆接到了書信,甚為喜悅,遂有夠奔杭州之心,一來是喝酒也不富足啦,二來是也要到杭州看看徒兒,有了機會在鏢局子再作一份事,好賺酒喝。黃母雖然累次派家人給黃二爺信,告訴黃二爺,要沒錢花到黃母那院去取,無奈黃昆是一個固執人,他能受窮也不去向嫂嫂要錢去,故此才奔杭州。轉過年來,黃昆遂到杭州鏢局子,鏢局之人誰不敬奉掌柜的叔父呢?皆因為勝爺一回家,將鏢局子一切事物俱都交派了黃三太。黃昆到鏢局子,一言說要做一份事,大夥遂說道:「現在鏢局子俱都是你侄子為掌柜的,還能叫你出來做事嗎?」黃昆說道:「你們大家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嗎?我侄子不論多闊,我也不願花他的錢。我自己賺自己花,倒覺著痛快。」大夥一看黃昆非要做事不可,遂有人說道:「如今杭州府的焦公子要聘請教師,去了一位不是焦公子的敵手,請了幾位俱都不成,黃二爺若是應焦公子之聘,必然能勝其任。焦公子現對於求武學,如大旱之望雨。」黃昆說道:「要能成,大家就給我幫忙。只要供給我酒喝,錢之多寡還是不用提。」遂有人告訴了焦公子,焦府公子果然遞名帖,聘請老師。黃昆到在焦府,焦公子對於黃昆如同長輩看待,每飯燒酒管夠,恭敬得黃二爺無以為報,遂將黃家三十六手進手拳,完全傳授與焦公子。焦公子更加敬重,黃二爺也真盡心竭力的傳授他功夫。後來焦公子又請了大管家、二管家、野雞溜子王七之輩,黃昆一看,焦公子不與好人相近,終日與宵小在一處,打成了一團,遂有退志。後來又聽說野雞溜子王七要叫焦公子搶男霸女,焦公子唯命是聽,老頭子可就惱啦。有心要管教焦公子,自己又一想:「我一不與他沾親,二不與他帶故,我若教訓他,他聽了還好,他要是不聽,豈不自找沒趣嗎?」


  老頭子自己越想心中越氣悶,長嘆一聲說:「可惜我黃昆將黃家三十六手進手拳傳授匪人。幸他此時學壞,他要再等三年二年學壞了,我將武學再都傳授於他,那豈不更糟了?」老頭子思索至此,遂辭事不做,焦公子不論如何挽留,也是不成。焦公子無法,臨行時另送盤費。老頭子說道:「我在外面賣藝或是保鏢,都能賺錢,我不要錢啦。」於是由焦公子私宅里將行李攜到鏢局子。閒暇無事,到自己乾兒子趙得勝家去。趙得勝便勸黃爺在家裡居住,說道:「您老人家不用走啦,就在孩兒家中養老吧。」黃昆說道:「得勝,你不明大禮。男子無妻謂之鰥,女子無夫謂之寡。你母雖五十歲,究竟是守寡之人,我豈能長久住在你家?你三哥現在鏢局子當掌柜的,我住在那裡倒也方便。」且說鏢局子的人,就慫恿著黃爺再說一個後老伴,他們暗地裡也未與黃爺商議,便給黃昆說妥啦,說的是陶家村陶寡婦的姑娘,也是寡婦。說妥了之後,就要過門了,遂在杭州府東門外置了一所小三合的房子。媳婦也說妥啦,房子也買啦,三百兩銀子也花完啦,萬般無奈,遂將趙得勝喚至家中,對趙得勝說道:「我現在又說了一個後老伴,花費太多啦,手中空虛,也娶不了啦,你借給我一百兩銀子吧。」趙得勝說道:「一百兩銀子,義父您夠用的嗎?」黃昆說道:「夠用的啦,以後我有錢再還你。」趙得勝遂由家中拿了一百兩銀子給義父送去。黃昆遂擇了日子迎娶後老伴,焦公子、趙得勝等都去拜見師娘。娶過之後,黃昆手中仍是不富裕,遂到鏢局子裡與大夥要求,打算保一回鏢。鏢局子裡的人說道:「黃爺您來著啦,現在有一趟北口外的鏢,就是有點兒危險。這一趟買賣要是作完了,足夠你過幾年的。正愁著沒有人呢。」黃昆說:「好,好,大家賞給我碗飯吃吧。」三言五語,定規妥了,批了合同,黃昆遂起身保著鏢向北口外而去。臨走的時候,將家務之事俱都託付了趙得勝。

  黃昆走後,趙得勝遂時常來到師娘家中,不過與師娘買些東西等事。這日趙得勝與師娘買完了東西,陶氏將飯做好,叫道:「得勝!你也在這裡吃吧。」趙得勝說道:「我到外面吃去吧。」陶氏說道:「你何必外面吃去呢?我是你的師娘,師徒如父子。再說你還是我的乾兒子呢,這還有什麼嫌疑嗎?」

  趙得勝不忍拗師娘之意,遂與陶氏共桌而食。吃著飯陶氏問道:「得勝,你今年十幾歲啦?」趙得勝坐在炕沿上,站起身軀說道:「師娘,徒兒今年十七歲啦。」陶氏說道:「你怎麼這樣客氣?跟我說話還用站起來嗎?你是我的螟蛉義子,怎麼你總呼我為師娘呢?」趙得勝說話:「義母你不知道,稱呼師娘順口,我從自幼呼我義父為師傅,習慣成自然了。」陶氏眯縫著眼說道:「我聽說你家裡很有財產。」趙得勝又站起身軀說道:「要提起我這點財產,都是我的師傅一人給辦的。」陶氏說道:「你有多少地呢?」趙得勝又要站起身軀說話,陶氏一伸手將趙得勝拉住說道:「得勝,咱娘兒倆說話,你不必起來坐下的,家無常禮。」趙得勝遂坐下說道:「我現在有三十多頃地。」

  陶氏說道:「浮財呢?」趙得勝說道:「浮財倒不多。先前的浮財被惡當家子都分散了,現我自己出了點地,也就有千八百兩的。」陶氏說道:「你那麼大的財主,你給過師娘什麼?如今你給我打一副鐲子吧。」趙得勝說道:「師娘,候我師傅回來之時,咱們爺兒三個到金店去打鐲子,你要什麼花樣的都行。」陶氏說道:「不用叫你師傅知道。你孝敬師娘,還有什麼說的嗎?」趙得勝說道:「這宗事情,背著我義父,我不能辦。還是等我義父回來辦的為是。」陶氏說道:「我今年也十七歲,你今年也十七歲,你怎麼管我叫師娘呢?」趙得勝說道:「你年輕,我師傅年紀比你大,我師傅今年五十餘歲啦,你就是十五歲,不也是我的師娘嗎?」陶氏眯縫著眼一笑說道:「我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當初媒人說的時候瞞了歲數啦,說你師傅三十八歲,到了男家這頭說我二十四歲。一過門我這麼一看,你看夠多麼堵心哪?年紀大點要是有財產也可行,聽說娶我的時候,還是借你的錢呢。」趙得勝說道:「我師傅花我的錢應當的。他老人家脾氣太滯啦,現在何必又要去走鏢?用多少錢我都能供給,他老人家說自己賺的花著硬氣。別看我師傅在杭州府沒有財產,蘇州府我師傅家中比我的財勢可大得多。你可別以為你沒有財產,我黃三哥就是自己一人,我師傅無兒無女,將來回家的時候,我黃三哥決不能錯待了你。」陶氏將嘴一撇說道:「指親不富,看嘴不飽。他跟他侄子分家另過,人家有千頃房子萬頃地,還當的了他的?」語至此,又問道:「得勝,你娶了媳婦沒有?」趙得勝說道:「我將家業要回來才一年來的,所有一切的事還都沒辦理就緒呢,對於這宗事還沒有工夫進行呢。」陶氏說道:「你十七歲啦,全都懂的啦,你不想媳婦嗎?」說著將手一伸,你看我這個鐲子,是定親的時候你師傅給我打的,是萬字不到頭,都老掉了牙啦,還是包金的。好徒兒,你現在就給我一副鐲子吧。你師傅回來的時候,徒兒給師娘打鐲子還有什麼說的嗎?」將胳膊腕子放在得勝的面前,猶如白蓮藕一般,緊跟著用手一提裙子,特意露出金蓮來,將腿向得勝身前一伸,遂說道:「你看我這件破裙子,絳紫色的,現在都沒有人穿啦,你師傅也不是打哪兒買來的?你要給我打一副鐲子,就勢再給我置一條裙子。我一帶鐲子,一穿裙子,必然想起你的好心來。」趙得勝聽陶氏說話語音不正,方要站起身軀,放下酒杯,酒也不喝啦,哪知道陶氏未容趙得勝站起來,伸手將趙得勝拉住,遂說道:「傻孩子,你怎麼什麼也不懂得?十七歲啦,怎麼裝傻呀?你看我也十七歲,你也十七歲,你師傅上北口外去保鏢,至少也得三四個月才能回來呢。你要是好徒兒,你就與師娘作伴吧,也省得我一個人怪冷清的。昨天黑夜,院裡噗咚一聲,嚇了我一跳。」趙得勝一看陶氏這宗光景,英雄一甩襖袖,站起身軀說道:「我從今後永遠不與師娘共桌食飯。我師傅浙江紹興府黃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我趙得勝也是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作出對不過天理良心之事?我師傅由破廟中將我母子救出,由七歲收我為螟蛉義子,教授武學,雖然親父子也不過如此。師娘這一來,豈不叫趙得勝難以登門?」語畢,一甩袖子,出離了黃昆的宅院。陶氏方才賣弄風姿,對趙得勝說了一大套不堪入耳之言,以為趙得勝正在青年,必然上他的圈套,哪知道趙得勝竟將他數說一頓,拂袖而去。陶氏見趙得勝走去,自己頗覺無味的下了地,對著穿衣鏡照了照,遂說道:「好你一個趙得勝,給臉不要臉。就憑我這個容顏,哪一點比不了你呀?」陶氏自言自語,桌子上的殘席也沒有撤去,無精打采走到大門之外,站在胡同口裡向外觀看來往行人,心中暗恨趙得勝。


  正在此時,忽然由胡同外面來了五七匹馬,馬上有一家公子,年在二十餘歲,長的眉清目秀,白臉膛,人材楚楚,後面五六個家人。陶氏娘子由胡同里出來,故意咳嗽一聲,馬上的公子一回頭,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的婦人。這位公子本是色中的惡鬼,又加以陶氏故意賣弄風流,二人眉目傳情。後面的家人一看,公子的馬忽然不走啦,對著那婦人痴呆呆的不肯往前行走,遂故意的揚起馬鞭子,照定公子的馬屁股打了一馬鞭,這匹馬才奔騰而去。陶氏與公子正看的出神的時候,被家人一鞭打散,陶氏由胡同走到院中,暗罵用鞭子打馬的這個家人。這位公子是上哪兒去呢?隔著陶氏住房這條胡同,不遠有一個尼姑庵,這個尼姑不是好人,自幼專走大宅門,後來在這個尼姑庵半路出家,專引誘青年子弟。他有兩個徒弟,一個叫法善,一個叫法慧,俱都是十七八歲,每日一般狂蜂浪蝶的少年,不離尼姑庵之門。後來這位公子由尼姑庵經過,看出這宗情形來啦。這位公子到庵里假裝燒香,一來二去,遂與兩個年青的尼姑發生了曖昧之事,由此常來常往。你道所說的這公子是誰呢?正是知府的少爺焦振芳。自從焦振芳一進此廟,遂將那些浪蕩少年都趕走了,今日焦振芳正是上尼姑庵中而來。由陶氏所住的胡同經過,陶氏水性揚花,焦公子是風流少年,二人這一眉目傳情,焦公子恨不得當時就到一塊兒,才稱心懷。

  後面打馬的正是野雞溜子王七,給了焦公子的馬屁股一鞭子,這才將焦公子與陶氏打散了。焦公子到尼姑庵,落下了座,便向老尼姑說道:「方才我在前邊胡同路過,見有一位十七八歲的娘子,長的千嬌百媚,站在胡同口兒,不知是何人的家眷?」

  老尼姑問道:「穿著什麼樣的衣服?」焦公子說道:「中等的身材,上身穿藕荷色的小衣服,下身是絳紫色的裙子,金蓮也就在三寸之外。」老尼姑聞聽微然一笑,叫道:「公子,那不是外人,是陶寡婦的大姑娘,今年才十七歲,正在美貌青春,他還是你的師娘呢。」焦公子說道:「師傅,這得罰你。我何時又有這麼一位師娘?」老尼姑說道:「我又不與公子你玩笑,黃昆黃二爺是你的老師不是?」焦公子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前者娶師娘的時候,前去隨人情,當時看見未甚留神。不錯,正是自己的師娘。」焦公子有心上師傅家去,又怕黃昆,眼珠兒一轉,遂叫道:「老師傅,方才我師娘與我很有心情,大概他是不認識我啦。咱們來一個將錯就錯,我要上我師傅家去,倒有些個不便,你要能夠給我成就好事,必有重賞。」說著話,由腰中掏出十幾兩散碎銀子,又說道:「老師傅,先以些許奉敬你作為香資,事成再為重謝。」老尼姑一見銀子,眯嘻著眼睛,叫道:「公子爺,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小攬。」說著話伸手接過銀子,揣在懷中。焦公子說道:「煩師傅多多盡點力吧。」老尼姑說道:「公子爺,我必盡力而為。」焦公子與老尼姑又耍笑了一回,遂回私邸而去,暫且不表。

  單表陶氏娘子站在胡同口,看見馬上的那位公子過去之後,回到院中,轉了幾個彎兒,心中思索:這位公子是誰呢?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可恨後面的那個人,不稱人心的家奴,打了馬一鞭子。陶氏正在院中自己搗鬼,忽聽大門有人拍門的聲音。

  陶氏娘子問道:「誰呀?」門外面說:「是我。大姑開門來。」

  陶氏一聽是女子的聲音,走進過道將門開放,一看原來是熟人,遂說道:「哪一陣風將你老人家吹來啦?你怎麼老不來呢?」

  老尼姑說道:「我們怎麼來呀?你們爺們一見了我們,便說我們是人中怪。我早就有心叫你到我那廟裡住些日子去,你在家作姑娘的時候,我常常因颳風下雨住在你家裡,終日說說笑笑,有多麼熱鬧!這兒雖然離著近了,倒不能常常見面了。大姑,你們爺們在家嗎?」陶氏說道:「他現在保鏢去啦。大師傅別往心裡去,他不論說什麼,你都看在我的身上,該著串門子,你只管來。」老尼姑問道:「保的是哪兒的鏢呀?」陶氏說道:「這趟鏢可遠啦,北口的鏢呢。」老尼姑問道:「得多少日子才能回來呢?」陶氏說道:「還得等些個日子呢,至少也得三四個月。」老尼姑說:「這可巧啦,我要借花獻佛。」陶氏聞聽,遂問道:「大師傅,什麼叫借花獻佛?」老尼姑一笑說道:「我們廟裡現在有一位公子送去一桌素齋,因為他嬌妻死啦,杭州各廟都送齋給亡人懺侮。這桌素席勝似葷席,我們娘兒三個,如何吃得了呢?明天早晨,請你梳洗梳洗,到在廟裡去逛一逛,明天我來接你。黃二爺沒在家,你自己在家裡,出來進去一個人,不覺著怪悶嗎?並不在吃喝,你也散逛散逛。」陶氏因為趙得勝拂袖而去,方才又看見那位公子,正自悶悶不樂,遂說道:「明天我必然騷擾師傅。」老尼姑與陶氏娘子告辭而去。第二日預備了一桌葷席,先將焦公子請到庵內,老尼姑遂奔黃宅來請陶氏。陶氏早已梳洗完畢,陶氏娘子還是很外場,還拿了五百錢預備助香資之用。二人出了大門,將街門鎖好,夠奔觀音庵而來,進了觀音庵,到了禪房的內套間。陶氏娘子一看,乃是一桌葷席,俱是雞鴨魚肉,有兩個小道姑,募化的時候,常常住在陶氏的娘家,彼此都認識。陶氏娘子叫道:「老師傅,出家人何以妄言?這不是葷席嗎?」老尼姑一笑說道:「是葷強於素。」說著話,將陶氏娘子讓在上首,喝酒談話。老尼姑故意用風流話勾引,叫道:「大娘子!你新過門,爺們就走啦,擲下您一個人,連一個作伴的都沒有,你不想嗎?」陶氏娘子聞聽,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那丈夫他乃是一個武夫,對於舞刀耍劍,那是他的本行;要提起人生的興趣,他是毫不在意。並且他是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我是受了媒人的愚弄啦。」老尼姑聞聽一笑,遂說道:「娘子好命薄也。」正在說著話的時候,套間的軟簾兒一起,進來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陶氏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晚間在胡同所遇的那位馬上公子。老尼姑一笑說道:「有緣人來了。」陶氏說道:「貴客來啦,我可要走啦。」陶氏口中連連說走,目不轉睛的觀看焦公子,可並不站起來。老尼姑說道:「這不是外人,娘子你不必躲避,這就是送酒席的那位公子。誰也別客氣,坐在一處兒喝幾杯吧,都是有緣之人。」老尼姑說著話,一伸手將焦公子拉在座位上。左邊是老尼姑,右邊是陶氏,焦公子坐在當中,對面就是兩個年輕的道姑。焦公子入了座,陶氏假意仍要躲避的樣子,老尼姑說道:「娘子你真客氣。你看廟中都是誰?除去我兩個徒兒之外,哪有外人?實告訴你說吧,焦公子這桌席還是為娘子你擺的呢。」焦公子此時急忙斟上一杯酒,雙手捧著遞到陶氏的面前,叫道:「娘子!如不嫌棄,請飲在下這一杯水酒。」陶氏假裝羞慚,接過了酒杯,遂說道:「謝謝貴公子。」焦公子說:「不敢當。」老尼姑又與焦公子斟了一杯酒,說道:「我替娘子回敬一杯吧。」焦公子接杯在手,一飲而盡。


  如此推杯換盞,互相歡飲,一個是枉讀詩書,不知禮義的焦公子;一個是寡廉鮮恥,不顧天倫的賤婦人,到後來只落得身首異處。酒至半酣,老尼姑說道:「娘子,你方才言說,黃二爺那樣的行為,難道你年輕輕的,自己就不打個主意嗎?人過青春沒有少年,黃二爺對於夫妻之情那樣的冷淡,長此以往,你就甘心寂寞嗎?」陶氏娘子聞聽,面上一陣紅潮,說道:「師傅那大年紀,說出話來,逼得人無言答對。那麼師傅與少師傅,又當怎樣呢?」老尼姑聞聽,微然一笑說道:「我的傻大姑,我年輕的時候,就串百家門,無論男女,都得交際,人不是草木,還有沒情的麼?」說著話,老尼姑對著兩個小尼姑一擺手兒,兩個小尼姑會意,站起身形俱都走去。老尼姑隨後也站起身形,說道:「娘子,我要告便。」陶氏未及答言,老尼姑已經走出里套間。陶氏方要站起身來,被焦公子伸手攔住,叫道:「娘子!何必這樣的避嫌?」陶氏本來是假意的要走,要是好人早就不能在廟裡與男子共桌而食了。陶氏被焦公子這一攔阻,正中心中之意,此時老尼姑與小尼姑俱都走了,房中只剩下陶氏與焦公子二人,四目對視良久,焦公子叫道:「師娘!你還認識我嗎?」陶氏說道:「我仿佛在哪兒見過貴公子,一時想不起來了。」焦公子說道:「黃昆黃二爺是我師傅,他娶你的時候,我還前去行人情呢。」陶氏此時心中這才明白,哪知這佛門淨地,竟作了淫婦淫夫歡樂場了。二人正在敘談之際,小尼姑與老尼姑俱各由外面進來,老尼姑眯縫著眼叫道:「公子爺與娘子,你二人稱了願啦,可別忘了引線之人。老身還要討娘子的賞呢。」陶氏說道:「大師傅包含些,不嫌我們,我們還能忘得了大師傅的好處嗎?」自此日起,焦公子每日與陶氏在佛門淨地行其穢褻之事,日子一長了,兩個小尼姑也得不著焦公子的實惠啦,每逢焦公子與陶氏來到了的時候,兩個小尼姑便念叨閒話:「這是佛門淨地,不是專為你們修的觀音庵。」

  焦公子雖然不願意聽,也不好意思發作。陶氏說道:「公子,咱們有現成的宅子,為什麼在這兒受他們這個窩心氣呢?明天你不要到觀音庵這兒來啦,簡直你就到我家去吧。咱們倆人也太胡塗啦,現放著獨門獨院,誰能干涉咱們呢?」焦公子說道:「黃昆可不是好惹的,他又與我有師徒之誼,倘若被他撞見,如何是好?」陶氏說道:「計算日期,最早也得四五個月。如今才二月有餘,人焉能來的了?現在你慮的過早。」他們二人在廟裡因為受小尼姑的氣,遂移在黃昆的家中。初時焦公子每日到掌燈的時候去,天光一亮便走;後來膽兒越發的大了,因為四鄰都是好人,也沒有人管這宗閒事。一個是色中的惡鬼,一個是水性楊花,二人正自如膠似漆。

  這日正在吃早飯的時候,忽聽門外有人叫門的聲音,陶氏一聽,知道不是外人,正是玉面秀士趙得勝的聲音。就聽:「師娘開門來!師娘開門來!」陶氏嚇得魂魄皆驚,叫道:「公子,外面是黃昆的徒弟叫門,公子你暫且屈尊屈尊吧。」列位,焦公子與趙得勝都是黃二爺的徒弟,焦公子還到趙家村去過,彼此都有來往。在昔時,師徒這宗情誼,最重不過,焦公子一聽是師兄的聲音,他也嚇得無有辦法了。因為人要做出無禮的事,不論有多大的勢力,他當時也虧心,這是一種天良作用。

  焦振芳聞聽陶氏叫他屈尊屈尊,遂問道:「怎樣躲避?」陶氏用手指床下的茶青簾兒,叫道:「公子你且鑽在床底下,用茶青簾擋著你,他要是進來,也看不見。」此時趙得勝在外面叫門的聲音更緊了。你道趙得勝自那日負氣而去,為何今日又想到他師娘這兒來呢?皆因為黃昆臨走的時候,將家中一切之事再再諄囑,俱都託付在趙得勝身上,得勝自己一回想:「師娘不好,我師傅他老人家可並不知道。倘若他老人家若是回來的時候,好幾個月的光景,我若不來照應,還有可說,對於師娘的用度,我當然要問問。」趙得勝想到這裡,遂由家中拿了十幾兩散碎銀子,送來作為度日零用之資,不想冤家路窄,正遇焦公子與陶氏在屋中共桌而食之際。此時焦公子鑽在床底下,陶氏心中止不住直跳,氣息喘吁吁的,就與趙得勝開門來了。陶氏來到門前,假意問道:「什麼人大喊小叫的,這樣忙啊?」

  趙得勝說:「是我,師娘。你開門吧,怎麼這半天才來開門呢?」陶氏將門開了說道:「正梳著頭呢。你不是不上我們家裡來了嗎?你又幹什麼來?」趙得勝說道:「我怕師娘沒有花的,特意前來與師娘送些錢來。」陶氏說道:「指親不富,看嘴不飽。沒有花的,將就著也得活著。」說著話,一伸手說:「錢呢?拿來吧。」趙得勝一見師娘頭髮蓬鬆,神色不正,說話的聲音,氣息迫促,並且用雙手叉著門,不叫自己進去,趙得勝用手微一推陶氏的胳膊,陶氏一閃身,趙得勝遂進了院內。

  陶氏仍然在面前迎著說道:「你師傅不在家,你年輕輕的,上我這裡幹什麼?你要有錢留下,沒有錢我也承你的情了。」趙得勝並不理他,向屋中便走。陶氏見趙得勝夠奔屋門而來,陶氏更帶出神色不安的樣子,緊行幾步,自己先走到屋中,臉兒朝外,雙手叉著門框,叫道:「得勝!你不許進我的屋子。」

  趙得勝說道:「我是你的義子,我進你的屋子又有何嫌?」走到門口,用手一推陶氏的左胳膊,便進了屋中。趙得勝這一進屋子,只見床上放著一張墨玉石面的桌子,兩副杯箸,桌上擺著酒菜。趙得勝問道:「師娘,你自己吃飯,怎麼擺著兩副杯箸呢?」陶氏說道:「今天我吃飯想起你師傅來了。明天我還要預備三份呢,我在這邊兒喝一杯,再到那邊兒喝一杯,你管得著嗎?」趙得勝低頭向床下一看,茶青的帳簾兒露著一塊粉嫩色的衣裳襟。英雄一下腰,捋住左腿,提出床來,一看不是別人,正是焦知府的公子、自己的師弟焦振芳。英雄不由得怒從心頭起,一陣拳打腳踢,罵道:「焦振芳!你是禽獸不如!」

  越打越有氣。焦公子因為理屈,不敢還手。正趕上趙得勝用腳一踢焦公子,陶氏娘子上前一護庇焦公子,這一腳踢在陶氏身上,趙得勝見碰著了師娘,自己一怔神,焦公子乘此時爬起來逃出門去。臨走的時候,穿著一隻靴子走的,將燕雲快靴被趙得勝捋掉一隻。趙得勝低頭一看,拾起了燕雲快靴,叫道:「師娘!我師傅來了,以此燕雲快靴為憑。」語畢揚長而去。

  陶氏娘子一肚子委曲,自己將門倒著鎖了,奔向觀音庵,見了老尼姑,哭哭啼啼說道:「老師傅,我與焦公子之事,是老師傅你所成全,現在被趙得勝撞破,將焦公子暴打一頓。臨走之時,拿去焦公子的快靴,以備黃昆回來作證。我與焦公子大有妨礙,連老師傅也擔著干係。」老尼姑聞聽,眯嘻眼睛直笑,叫道:「大娘子!你太年輕啦,我由十五六歲慣作風流之事。你且止住悲啼,我自有良策。豬八戒擺陣,倒打一耙。你的丈夫何時回歸,你有準日期嗎?」陶氏說道:「少者兩三個月,多者四五個月。」老尼姑遂在陶氏耳旁:「如此如此,必能成就你與焦公子之願,不用憂慮趙得勝。」又待了一個來月,在尼姑庵內,又與焦公子於庵內會晤。光陰似箭,到了四個多月,此時陶氏娘子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衣履污穢,正在逢場作戲,預備自己丈夫回來。

  這一日,忽聽門外敲打門環,叫道:「娘子開門來!」陶氏娘子一聽,正是黃昆回來了。自己不由的吃了一驚,遂來到院中說道:「我們當家的沒在家。誰呀?這麼大呼小叫的。」

  黃昆答道:「是我。」陶氏故意先向眼皮上抹點唾沫,慢慢的開了大門說:「呦,當家的,你還回來啦?我打算見不著你呢。」黃昆說道:「這夠多喪氣?我是發財還家。」說著話,一指自己牽著的馬,說道:「你看著。」陶氏假裝擦了擦眼淚,並不言語。黃昆一看,陶氏青絲散亂,臉面有幾天沒洗的樣兒,衣裳非常的不乾淨,兩腳歪歪咧咧。黃昆一看,叫道:「娘子這是怎麼的了?為何愁眉不展?莫非與街坊鄰居嘔氣了嗎?」

  陶氏說道:「街坊鄰居誰好意思的?這都是你收的好徒弟。」

  黃昆說道:「哪個徒弟?」陶氏說:「趙得勝。」黃昆說:「不錯,由六七歲就在我身旁學藝。有什麼話屋裡說去。」黃爺遂牽著馬進了院中,將馬拴在南小房柱子上,將被套搬在東屋暗間。陶氏上好街門,回到屋中,給黃爺沏著茶就哭哭啼啼。黃爺遂說道:「倒是怎麼一回事?」陶氏說道:「你頭天走後,你那好徒弟,第二天就來啦,拿著三個摺子,二兩銀子,放在桌子上啦。他問我作什麼飯,他要在我這兒吃飯,我就留他在這兒吃吧,他很能喝酒。」黃爺說道:「那是跟我學的。」陶氏又說道:「喝著酒他問我多大歲數,我告訴他十七歲啦。他說:『我師傅今年五十多歲啦,你才十七歲。』我說:『過家之道,何必在乎歲數呢?』他又說:『人過了青春可沒有少年。師娘,我給你打一副鐲子吧。』我說:『等你師傅來了再說吧。』他就與我眉目傳情,我說:『得勝吃飯吧,別喝啦。』我也沒留神,他忽將我衣服拉住。這有一個憑據,你看看。」一伸手由被架底下取出裙子,遂說道:「你看看,兩根裙帶都斷啦。若不是我給他兩個嘴巴子,大喊東鄰西舍,他還不放鬆。臨走的時候,他言說:『我師傅要回來,我用一隻靴襪作憑據。』就說由我屋中搜去的,就說我跟知府的公子有染。趙得勝走後,我一想,我們女子講的是三從四德,他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將我如此的侮辱,我還有什麼臉活著?」說著陶氏由被格底下掏出一條繩子,又說道:「你看看,我都將套兒拴好啦。我有心一死,又怕對不起你,所以等了你好幾個月。我們婦人家,隨夫賤隨夫貴,這兩天我也想開啦。街坊李大娘每天買東西,問我買什麼不買?這兩天我心想你快來啦,你不是愛吃溜爆肚嗎?天天我求李大娘買點給你預備著,你要不來我自己吃啦。今天你回來啦,我作點菜,咱倆痛飲一回,也算夫妻一場,我誓不欲生。你臨走的時候,剩下的半壇酒,我還沒有喝呢。」陶氏說完,將菜做好,兩口子一喝,陶氏為的是灌黃爺,黃爺雖然量大,他是逆心酒,工夫不大,就喝的有點醉了。列位,無論多剛強的男子,架不住婦人連哭帶尋死的一鬧,黃爺剛毅一世,也竟被一女子所朦。如今陶氏在黃爺跟前三行鼻涕兩行淚,尋死覓活的這麼一說,黃爺說道:「你可不要血口噴人。他打六七歲就在我跟前。」陶氏說道:「你真頑固不化。他六七歲才賽我大腿這麼高。如今他十七八歲了。」語畢,摘牆上的刀就要抹脖子,黃爺急忙將陶氏拉住了,遂說道:「娘子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是好人了。他吃飯忘了種地之人啦,由六七歲我便養活他,他娘在我嫂嫂院中,我嫂嫂待他如同親姊妹一般。我將小冤家,一日三餐,撫養長大成人。他家的產業,被當族霸占,我托朋友與他仍舊索回十餘頃地,五十多間房子。這小冤家人獸心,我不殺他,誓不為人也!」甩大氅將鋼刀一裹,出門而去。由東門外直奔趙家村,醉醺醺,氣憤憤,來到趙得勝的門首。

  此時趙得勝家只雇了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看守門戶,四十多歲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黃昆打門,叫道:「趙得勝!」

  老者將門開了一看,叫道:「黃爺!你回來啦。」黃昆問道:「得勝呢?」老家人說道:「現在東頭給趙姓了事去了,我給你請去。」黃昆聞聽,遂向東而去,來到東頭一家茶館門首,聽趙得勝在那裡高談闊論。黃爺一聽,趙得勝說道:「二伯父,你有長者之風,三哥你們爺倆斜對門,一輩官司三輩仇。俗語說的好,能惱遠親,不惱對門;能惱對門,不惱近鄰。再說為地畝打官司,衙門專想太平錢,為什麼咱趙家的錢給衙門送去呢?二大爺與三哥,咱們三家的地在一處,你們一家二三畝,我那塊六十四畝,二面四十弓的地頭,耕地之時,你們一家多耕我一攏,不要緊,霸地三年,不如多種一畝。二伯父你老是長輩,總得容讓他,三哥你也別死心眼兒,你們兩家之地,都夠了不就行了嗎,千萬可別成事。」黃爺在外面聽得真而且真,黃爺心中思索:「小冤家說仁義講道德,為什麼不做人事?你怎麼辦那宗事呢?多虧我的賢妻,要不然黃昆帶了綠帽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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