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泰的戰略計劃要實現,第一步必須說服冉朱孤領著他的兩千兵出武關跟冉其吉所率的八千部會合,這一萬兵在國境之外,還不知要「游擊」多久,最好需要的糧草補給都需要遊說東豫給予支援,如果東豫皇帝願意直接援兵,拿下宛城是最最上策,但東豫是否能夠給予援助,給予多少援助,冉朱孤說了當然是不算的,因此瀛姝竟然也參與了這回戰前會議,姜泰顯得尤其的禮賢下士,只不過他心裡也很清楚,東豫最多給予一些糧草支持,哪裡會摻合漢、趙兩國的「摩擦」。
瀛姝當然也只答應了寫秦章上諫。
而後就被恭送回了寶光殿,不再旁聽會議。
冉朱孤沒有一口答應接受這個聽上去就極其險要的任務。
北趙在宛城本就駐有了重兵,冉朱孤憑靠一萬兵力想要拿要宛城無異於痴人說夢,最多先以佯攻,讓北趙明白縱管潼關危急,但羌漢非但沒有疏忽武關,甚至已經派遣了冉朱孤率部主動迎戰,北趙如果從宛城出兵襲擊武關,極大可能受到羌部的伏擊。
姜泰雖然自稱為漢帝,但在包括大豫在內的六國看來,僅只承認他是北漢國主,他現在也的確沒有號令天下的能力,哪怕在北漢內部,他雖是君,冉朱孤是臣,可他的君令冉朱孤未必一定要服從,當然,冉朱孤如果抗令,姜泰將他處死的能力現在還是有的。
可處死冉朱孤之後呢?
冉朱孤的族人和子孫可並非盡在長安城,等著被姜泰一網打盡,冉氏兵要是被逼反,這個時候姜泰內憂外患夾擊,妥妥就是亡國的節奏了。
冉朱孤不發一辭,姜泰只好「柔軟」的逼了下。
「其實不少臣公都諫言,如果處殺神元殿君,便能與北趙議和……」說著這話,姜泰看了一眼姜白基。
姜白基固然不願被姚太后利用,但此時他還是樂意追隨姜泰的,畢竟他已經選擇了姜泰的陣營,又退回到見風使舵的立場,過去那場風險豈不就白冒了?他當然不希望姜漠反敗為勝,已經到手的利益都要雞飛蛋打,於是趕緊配合。
「陛下心系鎮原王安危,無論如何都不會處殺神元殿君,那就只能抗擊北趙,陛下都已經決定親征督戰了,雖然出關牽制宛城部的責任既險且重,如今也唯有交託給甘州公。」
冉朱孤的封地在甘州,故而他真正的爵位,其實就是甘州郡公。
「若陛下允我調動甘州部兩萬兵力,臣敢立軍令狀,就算不能奪下宛城,必將確保武關不失。」冉朱孤到底是出聲了。
姜泰咬了咬後槽牙。
他就知道冉朱孤會趁亂而起,圖謀不軌,冉朱孤握有武關在手,進可襲長安,退可奔東豫,謀逆之心可謂路人皆知,但他現在還不能僅以存在謀逆之心就把逆賊手起刀落地處死。
「朕已經決定,授大尚臣為武關主將一職,而且據金城公、大尚臣等臣公建議,除去冉公所率的一萬京衛,尚有十四萬京衛,已經足夠兼顧潼關、武關兩座關塞,如果從各藩部調兵馳援,一來會增加軍需糧草等等負擔,二來不利於及時完成軍事布署,而且蕭關之外,歷來還散布著不少匈奴散部,這二十載來,我大漢與北趙、北晉的主要衝突,都集中於蕭關內外,蕭關的防守也不容有失,各藩部要隨時準備支援蕭關。」
姜泰當然不會把「金蟬脫殼」的計劃公之於眾,除了他的兩個同胞兄弟以及大尚臣,就連姜白基都還被瞞在鼓裡。
此時,眼看著冉朱孤仍然猶豫不決,大尚臣也加入了說服的行列:「北趙的先鋒部共三萬兵力已經抵達函谷關,據報,昨日就已經開展試探性作戰,情勢十分危急,還望甘州公以大局為重。」
文氏部的諸多官員也連聲附和,冉朱孤才像是迫於無奈般表示奉旨遵令。
緊跟著,姜泰當然又宣布了讓各部首先將麾下京衛移交,統一編入禁軍,聽從調令的決定,這簡直不需要冉朱孤質疑,除了那些已經投誠姜泰的部首外,不少處於中立的部首都不情願——他們麾下這些京衛,說白了其實是他們的府兵,全都是精銳心腹不說,北漢朝廷也從來沒有發放過糧米財帛,養兵都是靠他們自己解決,一下子都交出去,聽從姜泰以及大尚臣的號令,不說這些親兵還能否收回,關鍵是極大可能被姜泰當成「先頭兵」使用,造成慘重的傷亡,他們自己承擔傷損,功勞全歸於姜泰!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吵嚷聲沸反盈天,姜泰也是無可奈何,不得不退步,仍由各部首統領各自的親衛,但各部首必須服從調遣,這樣一來,姜泰就不能讓這些沒有打散編入禁軍的京衛留在長安待令,可是在戰時,長安城又務必要閉城,留守的京衛也勢必要充足,姜泰再次陷入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
於是,理所當然就想到了要把鎮守漢中的守軍調回的辦法。
冉朱孤心中警鐘長鳴,立即提出反對,他認為京衛共有十四萬之多,守城三萬已經綽綽有餘,調撥武關兩萬,調撥潼關五萬,尚餘四萬可暫時留在城中機動支援兩關,足以對抗北趙發起的軍事行動。
可姜泰擔心的就是留下四萬作為機動,京城反而會不保——如果他把自己的五萬親兵都調出,相當於把長安拱手相送姜漠,可要是他這回親征,率領的大部份都是「烏合之眾」,一但軍中譁變,他自己怕都立時性命不保,死於逆軍刀下。
必須要有足夠的,忠實於他的武裝力量,威懾各部的親衛!
冉朱孤心中焦急,他現在已經意識到姜高帆的詭計核心了,相助者絕非姜漠,目的就是要助東豫趁機奪占漢中,可姜高帆並沒有提出調動漢中的駐軍,是姜泰固執己見,他在這個時候揭露姜高帆的居心,別說姜泰,恐怕就連姜白基、文氏部,還有那些處於中立的部首都不會聽信。
當然,如果他坦誠姜漠和姜高帆早有勾結,甚至於北趙這回發兵攻漢都是兩人的計劃,鎮原王就徹底沒了活路,冉氏部也必須淪為他人刀俎之下的魚肉,別說保下漢中,恐怕羌漢立即便糟滅頂之災。
失了漢中,羌漢還不至於亡國,且姜高帆這個禍害今後也休想再把控羌漢的軍政。
漢中就是東豫針對羌漢索要的好處。
這日傍晚,寶光殿中,晚膳才畢,神元殿君已經振作了精神,仍與梁會在涼亭里中對弈,司空月狐自去了廊橋上,獨坐著品茗,瀛姝在廊廡底下,逗弄著聞機,身邊圍著紅桃、白李,於是瀛姝一邊逗著聞機,一邊說起建康的風物俗情,紅桃、白李對於將要去到的「新世界」自然充滿了好奇,她們倒沒有諸如故土難離的愁緒。
羌人從前逐水草而居,家園本就不是固定一處,尤其她們生而為奴,一直就是居無定所,她們所認定的「家園」從來不是某方水土,而是衛夫人,有衛夫人在,她們才能安居樂業。
長安已如囚籠,未央宮更似囹圄,她們甚至不曾奢望過安定的棲居,真的不用如履薄冰、步步謹慎,真的再不必為生死饑寒殫精竭慮,遙遠的建康,大豫的都城,無比陌生,可對她們而言就是柳暗花明,是和現在完全割裂的世外桃源。
左副使甚至說到了建康,也無需隱瞞她們是羌人,大豫的民眾不會在意她們是否異族,雖然一時間不能取得自由籍,可縱然為奴為婢,左副使擔保了許以安穩。
「我是不想嫁人的。」白李說。
她其實也近來考慮婚嫁這件人生大事,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大豫的平民其實不能納妾,丈夫死後,守寡的女人也不會被逼著改嫁,更不可能成為「遺產」,被丈夫的兄弟奪占,可是她仍然不想嫁人。
「只要讓我跟著夫人,我就心滿意足了,沒有哪個男子待我,比夫人待我更好。」
「話別說太早,萬一你遇見意中人了呢?」紅桃笑話白李。
「我不會。」
「什麼叫不會?」紅桃詫異了:「我們從前的日子,一步步的盡在保住性命,根本沒有空去想那麼多保命之外的事體,可從這裡脫身後,大不必再憂愁保命了,我也不怕左副使笑話,我對梁副領就很仰慕呢,一看他,心就怦怦跳。
但我當然不會存妄想,我看得出,梁副領對殿君是有情有獨鍾,但保不定去了建康後,我會遇見自己的有緣人,必須不能再錯過,白李你怎麼就能擔保不會?」
瀛姝只是聽著,不發表任何意見。
「我內心很牴觸男子。」白李也十分坦率:「許多人都認為陛下對夫人已經好得不能太好,但我一直很厭惡陛下,陛下早就知道了夫人一家,父母兄嫂都是為長公主所害,且太后也曾經虐折過夫人,陛下卻從來漠視,他自己也認為,這都是夫人應當經受的殃難,理當經受的虐害。
雖然我也知道不是個個男人都和陛下一樣,但我信不過男人,與其去冒險,還不如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我的構想很簡單,今後啊,能不費腦子就不費腦子,溫飽不愁,何必再去判斷他人的真偽。」
「你就不怕孤獨麼?畢竟夫人也可能會遇良人,總不能一直陪著你!」
「嫁了人才孤獨呢。」白李笑道:「嫁了人,當了娘,就得以丈夫和子女為重,其實也在個困局裡,當然願入困局者不會覺得孤獨,但我卻不想再入困局,就算夫人遇見了良人,不需要我陪伴了,我也不愁沒人作伴,大不了我也學左副使,養只聞機一樣的雀鳥,或者狸貓,不拘什麼玩寵,再說了,紅桃你就算嫁了人,難不成就得跟我一刀兩斷了?咱們時不時都能見面,哪裡需要憂愁孤獨。」
話音剛落,白李就站了起身。
她看見衛夫人往這邊過來了。
「計成了。」衛夫人一臉的快樂。
瀛姝一揮手,聞機就飛走了,繞著神元殿君舞了一陣,就把殿君「請」了過來,梁會當然相跟著過來,紅桃、白李就趕緊從榭廳里搬出了兩張坐枰,她們對於「計成」當然是歡欣鼓舞,她們已經太期待美好的未來,離開的心情十分迫切。
姚太后生了三個兒子,除姜泰之外,分別還有姜倉、姜延,這三個兒子對姜雄鷹而言都是「拖油瓶」,不過現在這樣的情勢,姜倉和姜延無疑成為了姜泰最信任的臂膀,姜倉跟姜泰親征潼關,等姜泰金蟬脫殼後,他就成為了鎮守潼關的主將,而姜延,他負責鎮守長安城。
關於姜倉和姜延,瀛姝只有初步的了解。
姚太后「改嫁」姜雄鷹時,姜倉剛能走穩路,姜延剛學會「爬行」,其實論起實戰經驗來,他們甚至不如姜漠,畢竟姜雄鷹一直把他們當豬養,雖然姚太后不至於放棄培養,可鑑於姚太后自己就長著個豬腦袋,也沒有把兩個兒子培養成人中龍鳳的能力。
直到現在,衛夫人才跟瀛姝詳細說起姜泰這兩位豬隊友。
「雖然姜倉、姜延都是在錦繡堆里養大的廢物,可相比起來,姜倉勝在主見強、城府深,說來這居然還是受益於鎮原王,那時文氏眼看著姚氏把姜倉、姜延當豬養,樂得作壁上觀,怎料到姜漠啟蒙時,竟和姜倉十分親近,拉著姜倉跟他一塊受教。
如此姜泰奪位一戰,姜倉還能起到一定作用,姜泰打算金蟬脫殼,也唯有把潼關交給姜倉才能夠放心了。
左副使,你道姜延是個什麼德性?」
瀛姝根本就沒和姜延打過交道,不過卻跟姜延的妻子丘氏有過幾回面談,丘氏還直接沖她抱怨過姜延「寵妾滅妻」。
現在,瀛姝才聽衛夫人說:「丘氏所稱的寵妾,其實是宗室女,也姓姜,論血緣的話,姜白基的女兒甚至還要遠些,寵妾的父親,是姜雄鷹同父異母的弟弟。」
這個寵妾,如今也被封了夫人的品階,姚太后賜其為「賢淑」,因此在北漢被稱為賢淑夫人。
瀛姝萬萬想不到,賢淑夫人竟然是北漢皇室正兒八經的宗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