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位吳姐走了之後,老傅也沒提這茬,那算是特別私人的問題了,李文強覺得自己還是別多事非要問了。
「強子,我昨天走的時候,去幫你問了問。」老傅拽過一邊的凳子坐在李文強旁邊,又把那公文包擱在了腿上,邊打開邊對李文強說道:「你這恢復大概得三個月左右。」
他抬頭對李文強笑了笑:「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說著話老傅從那打開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張紙來擱在床邊,又從裡面拿出一盒印泥,邊摳那鐵蓋子邊對李文強說道:「反正你回國還有隔離脫密期,於是我就乾脆把它放進你的養傷時間裡了,這樣正好兩頭都辦了。」
老傅把那張紙舉到李文強面前,讓他看了一眼,上面無非就是一些脫密期的條條款款,作為背過士級鐵甲方守則的李文強對這玩意也不算太過陌生,畢竟兩者之間對保密這一條還是有共通性的,就是這個更嚴格一點罷了。
「看清楚了吧?」老傅等李文強點頭之後,才把那張紙擱在了公文包上,抓過李文強的手,掰出食指來在印泥里滾了一下,「你也沒法簽字,蓋個手印算了。」
李文強躺在那裡,靜靜的看老傅把這些東西做完,待他收起那張紙之後,才有些好奇的用沙啞乾澀的嗓音對老傅問道:「他們三個呢?」
其實李文強的本意就是好奇,他知道兔子的性子坐不住,要大家住在一個醫院裡,那孫子早就跑出來串門了。
「嗯......」老傅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又很快恢復過來,他低頭邊把這張紙塞進公文包里,邊對李文強說道,「他們回來的時候我這事還沒定性呢,所以去了另一家醫院隔離居住。」
他抬頭對李文強笑了笑:「他們也得經歷脫密期,而且他們和你不太一樣,畢竟是部門內的人,所以更嚴格一些。」
說完之後他又笑了笑:「不過傷勢倒是沒什麼問題,今天的消息說這幾個小子都穩定下來了,除了又添了點疤外沒什麼大礙。」
老傅這話充滿了避重就輕的意思在裡面,他也知道自己說的有些太含糊了,乾脆開了個玩笑就要把這個話題轉到另一個方向:「反正過上幾個月,你們就又見面了不是嗎?」
說完這個之後,他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或者是給李文強展示他已經為李文強規劃好的未來:「強子,到時候你就在京城工作吧,先陪我坐一陣的辦公室,你本身也有不少課要補,到時候從咱麼內部找個對口的學校去深造一下......」
說真的,老傅現在這熱情過度,或者該說是多話的跟個停不下來的小喇叭似的表現可不符合李文強印象中的那個寡言少語的老傅。
有道是說多錯多,他越是這麼說下去,便是讓李文強覺得他越是有問題,越是在掩蓋什麼。
可長久形成的上下級關係讓李文強根本不好意思戳破那層窗戶紙,所以李文強等老傅說夠了,甚至連他未來十幾年的人生都規劃好之後,才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老傅,我不太想去。」
「呃?那可不行,組織安排.....」
李文強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有一道很隱蔽的裂縫,看起來像是牆皮崩了:「我想回原鐵甲隊。」他轉頭看向坐在那裡的老傅。
老傅的鬢角多了不少白髮,看起來就像是被冬天的風雪鍍了一層白霜上去。
天知道李文強這話落在老傅的耳朵里,是多麼的殘忍,老傅勉強在嘴角扯起一絲笑容,看起來就像是皮下的肌肉在抽搐做出的表情:「強子,沒必要......」
「老傅,我累了,我想回原鐵甲隊。」李文強又一次打斷了老傅的話,他盯著老傅的眼睛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鄭重的語氣強調道,「我想回家!」
這句斬釘截鐵的話落到老傅耳朵里,他是真笑不出來了,就這麼盯著李文強的眼睛,良久之後才對李文強問道:「你確定要去老趙那邊了?他那裡倒是不錯,不過他那邊的講究多一些,我得跟你.....」
「我要回家,回原鐵甲隊,不是去老趙那。」這是李文強第三次打斷老傅的話了,放在以前老傅早炸了,可是此時老傅卻又一次沉默了。
整個房間瀰漫的消毒水味都變得古怪起來,兩個人就這麼一躺一坐,雙方互視著。
良久之後,老傅放棄了這種無畏的舉動,他長長的出了口氣,低頭把印泥盒的蓋子蓋上,然後塞進了公文包里。
咔噠一聲,他扣上了公文包蓋子的鎖扣,又長出了口氣,用手使勁搓了搓臉。
他用的力氣很大,手離開之後能看到整張臉都紅了不少。
「為什麼?」老傅沉聲對李文強問道,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暴風雨前的低氣壓,是最後的寧靜時刻,「我哪不如他?」
「在我這裡有什麼不好的?」他繼續對李文強問道,「你回去能幹什麼?充其量當個班長,你一沒學歷二沒資歷,就算是我哥照顧你讓你轉個中級鐵甲,可你還年輕他終究會老,到時候你怎麼辦?退了回家?」
「強子,人的青春就這麼多年!你打算就這麼成天吃著沙子過了?你有點追求好不好?我到底什麼不如他?我這裡到底有什麼不好的?」
老傅越說聲音越大,隨著時間的推移,一股股紅色的血絲爬上了他的眼睛,額角的青筋的鼓了起來伴隨著那抑揚頓挫的語調一跳一跳的。
「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對你的未來有點憧憬?是的這次是我不對,我一意孤行!是我帶著你們幾個跳火坑,是我主觀意識太盛了!可跟著我真有那麼危險?」
說著話,老傅拍了拍自己坐著的凳子邊緣,手掌與木頭相撞,發出砰砰砰的一連串悶響:「我這個位置到頭來還不是你的?這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回去你有什麼?回去你能有什麼?我那哥能給你什麼?等他走的時候你退了到了地方能找個好工作嗎?」
說完之後他哼哼笑了兩聲,乾脆把話給挑明了:「強子你也知道你自己的情況,你覺得你能靠著自己的技術做生意?」
這句算是撕破臉的話說完,老傅哼哼笑了兩聲,打完棒子正要給個甜棗呢,李文強先一步開口了。
李文強當然知道這些,他也理解並且沒有什麼太大的牴觸情緒,自己也就是找個指定單位度過餘生罷了,吃喝不愁又有什麼可埋怨的?
「我知道。」因為是躺在枕頭上,李文強點頭的動作像是要費力的坐起來,「我知道。」
「可是我想家了,我想回去。」他轉過頭,盯著老傅的眼睛,用半懇求的語氣對老傅說道,「我累了,我想家了。」
這句話說的老傅一下就沉默下來,他緊緊抿著嘴,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對門外推門查看屋內狀況的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然後在屋裡來迴轉了幾圈,之後才又在李文強床前停下腳步。
「我到底哪不如我那個哥哥?」他盯著李文強,沉聲問道。
這東西李文強也說不出來,甚至他都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李文強的沉默被老傅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他皺著眉頭又對李文強說道:「前面你跟老趙走我沒說什麼,畢竟人往高處走的道理我也明白你也懂。」
說道這裡,老傅估計是氣上心頭,他又原地來回走了幾圈,深呼吸了幾次平復了情緒,才對李文強接著說道:「可我哥那裡有什麼?嗯?有什麼?你就那麼願意去那成天吃沙子?」
「在我這裡有什麼不好?軍職給你留著,保密等級給你提的高高的,你知道保密等級本身就決定了你未來的上限嗎?」
說真的,李文強還真不知道保密等級後面還有這個門門道道,可此時他還是搖了搖頭,對老傅說道:「我累了,我想回家。」
「你!!!」李文強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讓老傅恨不得衝上前去,掀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塞了多少稻草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講道理,他這個部分是別人削尖了腦袋都想拼命進來的地方,怎麼到了李文強這裡就成了個姥姥不親舅舅不愛,還拿著燙手看著頭疼的地方了?
一想到這裡,他氣的又來回喘了幾口氣:「你現在傷沒好。」
老傅勉強找了個理由,既是說服自己,又是在給李文強留後路:「你說什麼我就當你失血過多腦袋不清醒說的胡話。」
他對李文強擺了擺手示意想開口的李文強先閉嘴:「位置我給你留著,調令我也給你留著,你去老趙那我敲鑼打鼓送你,也不給你背後使絆子,你留下我更開心。」
說完了這些,他轉身走到門口,手搭在把手上之後又停頓下來。
勉強撐著坐起來的李文強看著老傅有些佝僂的背影,有些發澀的聲音從那身軀里傳了出來:「好好考慮一下吧,我不是在害你,我哥哥給你的我也能給,我給你的他給不了。」
這句話說完,老傅推開門走了出去,留下李文強一個人在屋裡。
他放開了撐著身體的雙手,平躺在了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那條裂縫:老傅的反常舉動並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反而是在想是不是說話的時機不對?
可李文強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了,此時再不開口,他覺得可能到時候等老傅把什麼東西都給他辦完之後,那就真的晚了。
想著自己還得養一段時間的傷,李文強幹脆長出了口氣,心裡想著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是脫密期他也不能給校蔚打電話......
「就這樣吧。」李文強在心裡如此對自己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