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裴於亮聞言,唇角掛住笑,但那笑意淺淺的一層,只浮於表面:「哦?
什麼事?」
曲一弦往後視鏡里瞥了眼,目光正好和他漸冷的視線一撞,「裴老闆還能不知道?」
她也懶得裝詫異,語氣平淡無奇,只含了絲嘲諷,涼聲道:「進城時遇到關卡,不是你指使的尚峰拿刀威嚇我?」
「要是換一個心理素質差一些的人,在那幫沿路盤查的交警面前露了餡可怎麼是好?
我失信事小,要是就這麼暴露了裴老闆的行蹤罪過可就大了。」
她一笑,眉目生輝,連那話里令人不適的嘲諷都被淡化了不少。
裴於亮故作不知:「有這樣的事?」
曲一弦沒接話。
這種大家心裡都門兒清的事情,也不是他演技好就能揭過去的。
顯然,裴於亮也知道這個道理。
等了片刻沒等到曲一弦出聲,知她是打算計較到底了,遂出聲道:「小曲爺不說,我是真的不知道有這插曲。
尚峰做事向來謹慎,要不是他為人穩重有規矩,這趟去五道梁補給我也不會讓他跟你去了。
真有小曲爺你說的這情況,我猜也是因為當時局勢緊張,讓這小兔崽子害怕了。」
「出發前,我告誡過他,讓他凡事以你為先,不到萬不得已,別輕易亮刀子。
我哪知道他會錯意了,拿了防身的東西卻是朝小曲爺出手了。」
裴於亮這人常年混跡在底層最陰暗的地方,說的話都跟騙鬼似的,張嘴就來。
他擺明了想抵賴,不願意承認,曲一弦也沒有摁著他腦袋低頭認錯的道理和本事,但讓她眼睜睜吃上裴於亮這一暗虧,她又實在不服氣:「這樣啊……」
她語調微轉,語氣緩和:「我當尚峰是聽了裴老闆的授意,當時要事在身,怕耽擱了正事就沒跟他計較。
裴老闆應當了解我,我這人,睚眥必報,等今晚扎了營,你讓尚峰來我帳里一趟,我好好給他講講道理。」
她明里暗裡一通威脅,完全沒給裴於亮留半點面子。
偏這態度讓裴於亮打消了不少對她的疑慮和猜測,他笑了笑,竟有些服軟:「小曲爺何必和尚峰計較。」
沒給曲一弦接話的機會,他立刻換了話題:「小曲爺剛才說到五道梁進城區設了關卡,可有問問出了什麼事?」
「問了。」
曲一弦收回視線,專心看著前方路況。
天色漸漸黑了,遠處的落日像即將沉入荒漠裡,地平線上餘光暖暖,像一個巨大的火爐。
她眼底映著的都是金線織成的光,微微發亮。
「五道梁運輸車輛多,交警大多設障排查。
規模成熟且檢查最嚴格的地方應是崑崙山山口往可可西里去的路上,有個大驛站,司機若是本地人,核對身份信息即可。
乘客會嚴查,有時是指紋識別,有時是人臉識別,要是帶的行李多,被抽查行李也是常有的事。
但五道梁這道關卡,查的是車。」
「車?」
裴於亮不解。
沿途設關卡,需耗費不少警力,就只為了查輛車?
他頓起狐疑。
按理說,江允失蹤,曲一弦和傅尋接連失聯,警方這邊肯定是要下不少功夫追查線索的。
他走的這些天,雖說挑的都是無人區,但後頭一輛追兵都沒有,本就令他不安極了。
如今聽曲一弦這麼一說,他更是疑竇重生,覺得事事透著股詭異。
曲一弦不動聲色地觀察了眼他的反應,解釋:「像是在查套—牌—車。」
裴於亮不語。
這倒合理。
車隊之前全用套—牌—車,沒一輛是用自己的牌照。
警方在不知人數、規模以及嫌疑犯特徵時,沿路查套—牌—車,的確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
……
再往前,天色隨著車速一點一點像西沉的深淵,拖拽住夜幕一路往前,駛入了無邊無際的星海里。
今晚無論是星空還是月色,皆璀璨生輝,像倒掛在天際的一道銀河,星辰流轉,星輝熠熠。
曲一弦急著趕路,又不想姿態太明顯。
期間還故意和傅尋換了一次位置,在副駕上享清福。
路過一處草甸時,裴於亮忽然叫停了車,說要下車方便。
曲一弦看了眼路線圖,距離今晚的露營地還有近一百公里的路程,便讓傅尋在馬路邊上停了車,放幾人去方便。
裴於亮下車前特意帶上了江允。
江允的待遇雖然不好,但比起一路被綁著只配在后座的權嘯好太多了。
加上後來幾日,她配合聽話,跟稜角全被磨平了認命了的清苦姿態,饒是裴於亮這不會憐香惜玉的,都對她多照顧了幾分。
唯一堅持的,是絕不讓江允有機會和曲一弦私下接觸。
唯一例外那次,還是在紅崖群,江允泡了水,全身濕漉,若是不換衣服,當晚可能就要病了。
……
車裡一空,曲一弦也跟著一靜。
路上盤算著要和傅尋說的那些話,一時被她忘了個乾淨,連個線頭都拎不出來。
她轉頭望了眼不遠處在和尚峰說話的裴於亮,忽的想起一事:「你下午回營地時看到什麼了?」
她當時沒留意,只聽到了傅尋和裴於亮的對話。
想問,又找不到機會,坐立不安了一整天。
傅尋不答反問:「彭深不在賓館裡吧?」
曲一弦很慢地搖了搖頭:「不在。」
她讓老闆送水果上去,並叮囑如果房間內沒人就再拿回來。
隔著一條街,她看得清清楚楚,彭深不在賓館裡。
「營地里多了條車轍印,胎紋和巡洋艦沒改裝前的胎紋一樣。」
傅尋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問:「彭深一般開的什麼車?」
曲一弦回想了片刻:「是輛銳騏工作車,皮卡,但也不常開。」
「大部分時間都停在救援隊的車庫裡,做救援車用。」
曲一弦問:「還記得胎紋嗎?
等會給我眷畫張。」
傅尋微頷首,目光落在後視鏡上,眉頭稍微皺了一下:「找機會問問江允,她下午在營地,問問她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了沒有。」
曲一弦也有這個意思,比起試探、瞎猜,有個人證要方便得多。
她還想說些什麼,車窗被敲了敲,裴於亮站在車外,示意她下車說話。
曲一弦熄了火,車窗半降:「怎麼了?」
「今晚就在這紮營吧。」
裴於亮轉頭,下巴微抬,示意曲一弦往後看去:「個個都累了,趕路也不急著這一時半會的,小曲爺下來看看附近有沒有適合紮營的地方,今晚先休息了。」
曲一弦沒立刻接話。
她反應過來,裴於亮是在故意拖慢趕路時間。
原先到了嘴邊的那句「就一百公里能抵達我們事先定好的露營地」直接被她咽了回去,她應了聲好,開門下車。
……
草甸地勢平整,不遠處有從雪山腳下流下的細小涓流,僅曲一弦小拇指的寬度,要不是她一腳踩下去,濺了滿腳水,這大晚上黑燈瞎火的,還真發現不了。
選好紮營地,解決了晚飯後,各自回帳篷內休息。
曲一弦開了一天的車,在車上時還不覺得累,等躺下來,筋骨一松,繃著的弦一下散了,頓覺渾身酸疼。
藏了一天的貂蟬不知打哪鑽了出來,尖腦袋從睡袋裡拱出來,只露出雙綠豆眼,皺著粉粉的鼻尖盯著曲一弦看。
那眼神……直看的曲一弦頭皮發麻,她再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往傅尋身邊靠了靠:「你不管管你家這隻大老鼠?
你快看看,它這是想找我尋仇還是想吃了我?」
傅尋正在畫胎紋,被她一打岔,垂眸看去,卻不是看貂蟬的,而是在看她:「它也挺想讓我管管你的。」
「管我?」
曲一弦狠狠瞪它:「我就說它在記恨吧。」
傅尋握著筆,在指尖一轉,筆帽輕輕打了她額頭一記:「你說話還是要客氣些,它能聽懂。」
曲一弦:「……」
她沉默了幾秒,問:「它是吃了一本新華字典進去嗎?」
傅尋忍不住笑,他把筆紙擱至一邊,示意她坐過來些:「顧厭和你說什麼了?」
他一問,曲一弦才想起正事沒說,防備被人聽了牆角,她移過去,壓低了聲道:「他說在軍事要塞看到江沅開走的巡洋艦了。」
這倒不意外。
傅尋扣住她的腰身,一攬一抱,直接抱進懷裡坐著:「還有呢?」
沒前—戲沒調—情,他突然來這麼一下,饒是曲一弦這臉皮厚的都有些吃不消。
她耳根一漲,微微發燙,一時也不知是該繼續一本正經地談正事還是分點心做些什麼……
沒等她綺念太久,膝上搭上了一雙爪子,那小白老鼠撐著她大腿一跳,整隻白糰子窩進了她的懷裡,豎著耳朵來湊熱鬧。
……那感覺就跟有熊孩子當電燈泡一樣,煞風情極了。
她輕咳了一聲,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說:「他說按我要求部署好了,他會負責接應。」
傅尋嗯了聲,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微微低頭,和她額頭相抵:「沒說什麼讓你小心之類的話?」
「說了啊。」
傅尋又嗯了聲,問:「他喜歡你?」
這猝不及防的一問,問得曲一弦小心肝都顫了。
她怔了下,搖頭。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反應都不知道在心虛什麼,改口:「他是戰友,能並肩作戰,共同進退的戰友。」
傅尋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沒作聲。
曲一弦覺得這對話這場景都有些怪怪的,她清了清嗓子,試圖坐正,拉開個安全距離。
剛一動,他低頭下來,在她唇上輕輕一吻,說:「袁野說知道跟著他就能找到你。」
他抬眼,眼裡的所有情緒一遮無攬,盡數為她所見:「我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