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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4 04:50:02 作者: 北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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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醋這種話從傅尋的嘴裡說出來,少了幾分可信度,偏又讓人覺得無比心動。

  曲一弦被他哄得心花怒放,面上不顯,只挑起眉梢,看著他,故作正經道:「你沒聽他說?

  顧厭是我最後聯繫的人。

  換了你是袁野,你也會用定位顧厭來追蹤我的策略。」

  「不會。」

  傅尋說:「我等不了,我會自己來找你。」

  他說他等不了,會自己來找她。

  曲一弦心一軟,內心深處的某處柔軟毫無預兆地被徹底擊潰,她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問:「我有這麼重要?」

  「很重要。」

  他壓著聲音,有些沙,有些啞,沉沉的,像浸潤著一層磨砂質感的粗糲,很是好聽。

  曲一弦一時走神。

  雖然她對自己的魅力挺有自信的,傅尋這樣處處拔尖的人,想要找個相貌漂亮的,姿容傾城的,氣質優越且多才多藝,溫柔可人的,不管哪一種,對他而言都太容易了。

  有的是女人,會真心傾慕他。

  但他偏偏要喜歡她。

  她一不溫柔解意,二不良善柔和,甚至渾身帶刺,滿是跑江湖的江湖味。

  真論起來……曲一弦覺得自己除了長得漂亮,身段好,業務出眾,好養活以外再挑不出別的優點。

  可能……傅尋就是喜歡挑戰高難度的?

  她一走神,傅尋就察覺了。

  他微微鬆手,低聲問:「你是在擔心明天?」

  按照目前的路程來看,最遲明天晚上就能抵達這趟行程的終點站——廢棄的軍事要塞。

  曲一弦回神。

  她伸手,拿起那張拓了車轍印的草圖。

  這張草圖是副半成品,胎紋從邊緣到紋心,流水魚鱗般。

  她凝神看了片刻,說:「不是那輛皮卡。」

  皮卡的車輪花紋她記得很清楚,是大齒距的全地形輪胎,胎紋比這個還要簡單。

  「看著不像是改裝輪胎。」

  她揚起草圖,對著燈光照著看:「你還記不記得胎紋的深度?」

  「不深,不像是專業越野的越野車。」

  他指了指胎紋兩側對應的花紋:「像普通款式的SUV車胎,不確定是牧馬人還是途樂。」

  曲一弦在腦中細細搜索了片刻,仍是沒有能匹配上的車輛:「匹配不上,可能他就沒開自己的車過來。

  我聽袁野說,這次行動彭隊和顧厭一起負責,顧厭負責部署警力一網打盡,彭隊負責救援隊支援。」

  「袁野算救援隊的高層力量,現場調動和實戰指揮能力比這些年退居幕後的彭隊要強得多,但這次行動他沒被允許參與,甚至連救援隊怎麼排兵布陣的,他也一無所知。」

  那麼多的蹊蹺,幾乎把所有事件都集中導向了彭深。

  她潛意識裡仍舊不願承認,彭深會與江沅失蹤一事有關,更不願意相信彭深會站隊裴於亮的陣營。

  但接連的巧合,譬如:裴於亮與彭深有這麼多年的交情她卻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彭深秘密幫助裴於亮藏在敦煌,隱瞞了傅尋;彭深一反常態親自帶隊且不批准袁野參與;水果店老闆沒能送出去的那盒鮮果果切;營地里不屬於車隊任何一輛車的外來車轍印……樁樁件件都把線索指向了彭深。

  曲一弦頭疼得不行,捏著眉心緩和了一會,才問:「有沒有可能這是彭隊和顧厭的策略?」

  彭深和顧厭主要負責營救,那協同作戰也不奇怪。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曲一弦先自己掐滅了。

  不實際。

  首先,假設裴於亮說的有關彭深讓他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彭深是不會主動跟警方暴露他和裴於亮的關係。

  就算他有合理的理由解釋了他和裴於亮的關係,聯繫上了他,並且提出見面,那就不可能單純只讓彭深匆匆一面便離開營地。

  這事往嚴重了說,對她的整個計劃有很重大的影響。

  這一步沒走對,請君入甕這一招面臨的是徹底失敗的結局,不止有違顧厭這些天的辛苦籌劃,也與當初的目的背道而馳。


  彭深沒理由暴露自己和裴於亮的關係。

  即使是救援行動中的一環,這麼重大的安排,顧厭也不會對她隻字不提。

  那就說明——如果下午來營地的人是彭深,那彭深是擅自行動,他的目的尚不可猜測得出來,但有一點,曲一弦此刻面臨的是前所未有進退兩難的境地。

  曲一弦把草圖壓在防潮墊上,抬眼,和傅尋對視。

  這一對視,連話也不用明說,傅尋立刻猜出了她在想什麼。

  他壓低聲音,說:「我們要做兩手準備。」

  他翻出地圖,摁下筆帽,用筆尖在標紅的坐標點上劃了個重點:「目的地還是這裡不改,無論彭深在這次行動力充當了什麼角色,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會是這個軍事要塞。」

  怕她不懂,傅尋解釋:「彭深來營地無非兩件事,一是為警方遊說,二是給裴於亮提醒,這行動瞞著你,顯然是不想你知道,那第二種的可能性更大。」

  曲一弦垂眸,示意:「你繼續。」

  「按第二種推測,彭深來營地一定是裴於亮默認,准許的,否則他不可能找得到裴於亮的行蹤。

  二是他來營地的時間和你剛好錯開,說明彭深今天上午要來這事,裴於亮起碼在前一天就知道了,很有可能,你拔營出發的時候,彭深已經到了和裴於亮約好的地點,只等著裴於亮趕去相見。」

  傅尋曲指,指關節在草圖上輕輕一叩:「裴於亮性格多疑,他如今四面楚歌的迫境,想必比我們行事還要謹慎。

  彭深目的未知……」他一頓,眼神漸漸犀利,眼裡的情緒清晰直白,不容她拒絕得透著幾分緊迫和暗示:「也可能不是未知,而是你不願深想。」

  曲一弦一怔,抿唇不語。

  半晌,她才表態:「有點難。」

  她又一次舔唇,說:「你信任你,也是一點一點,從打破偏見到慢慢信任……」

  「我和他不一樣。」

  傅尋打斷她:「我對你從來沒有除男女之情以外的目的。」

  曲一弦揪住重點:「從來?」

  傅尋沉默了幾秒,反問:「哪裡有疑問?」

  不等曲一弦回答,他舉例:「在西安請你喝酒,是因為看上你了;這些年替你留意江沅線索,也是想趁機追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替你做這麼多事做什麼?」

  「嗯?」

  聽著還怪讓人感動的……

  但是,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沒等曲一弦深究,傅尋曲指,輕颳了一下她的鼻尖,深嘆了口氣:「想聽你說一聲喜歡,怎麼就那麼難呢?」

  這是不是有點……犯規了?

  鼻尖還有他手指觸摸時的觸感,溫熱的,不太明顯的觸感。

  曲一弦下意識摸了摸鼻尖,有些羞,有些躁,但比起害羞,躁動的情緒好像更明顯一些。

  她抿唇,輕聲提醒:「你別動手動腳的,我這人激動起來,不分地點場合的。」

  傅尋笑了。

  他今晚給人很柔和的感覺,從眼神,笑容到整個人的姿態。

  燈光把他的身影投映在帳篷上,黑莽莽的,他坐在燈光里,笑容像是自帶光芒般,吸引著她全部的心神。

  他問:「你怎麼個不分場合?」

  ……

  另一邊帳篷里。

  裴於亮半靠在睡墊上,聽尚峰匯報今天去五道梁補給的經過。

  「你說你們剛到五道梁的關口就被攔下來了?」

  尚峰點頭:「是啊,路口有交警盤查行駛證和駕駛證。」

  裴於亮勾了勾唇,全身懶洋洋的:「那個交警長什麼樣還記得嗎?」

  尚峰有些為難:「我就是記得,也不知道該怎麼給您形容啊,我那點水平,也就小學畢業吧。

  形容長相還只會用國字臉鴨蛋臉,寬寬的眉毛和紅紅的臉蛋……」

  他有些害臊,摸了摸後腦勺,討好地端著在桌上晾涼了的速溶咖啡遞給他:「裴哥你喝,已經不燙了。」

  裴於亮笑了聲,盯著尚峰看了半晌,才接過紙杯:「你倒挺有意思,那個曲爺剛才在車上可是跟我告狀,指桑罵槐地說我治下不嚴,你沉不住氣,拿刀威脅她。


  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處境……」

  他吹了口熱氣,眼神瞥向坐在帳篷角落裡一言不發的江允,笑得意有所指:「我要是不給她這個面子,她和階下囚有什麼兩樣?」

  尚峰跟著訕笑。

  ……

  「別的呢?」

  裴於亮低頭,呷了口咖啡,再抬眼時,眼裡的精光半掩,像藏在暗處的狩獵者,蠢蠢欲動。

  曲一弦明知這是傅尋的激將法,自然不上當。

  她揚了揚草圖:「正事還沒說完,按你所推測的,裴於亮雖然默許彭隊來營地和他私下見面,但並沒有放下防備。

  這說明,裴於亮沒有說謊,他告訴我們的事裡,起碼有一半是真的。」

  傅尋從善如流:「哪一半?」

  「有交情是真,交情匪淺也是真,裴於亮說的彭隊指使他去陷害王坤也是真的,如果裴於亮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失去了彭深的庇護,他也不至於在西北待不下去要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去邊界線。」

  且不說路上是否順利,就是邊界線,邊界巡防力量就夠他吃一壺的,哪有人觸犯了法律,犯了罪,還想輕易脫身的?

  「是。」

  傅尋頷首,讚許道:「裴於亮既然願意和彭深私下見面,說明彭深手裡有他感興趣的東西,現在能讓驚弓之鳥的裴於亮不惜冒著暴露的危險也要見面的,除了和他有關的消息外,沒有別的。」

  曲一弦僵坐著沒動。

  她和傅尋,都是極其理智冷靜的人。

  否則這麼兇險萬分步履艱難的局面,也不至於走得如此穩當。

  她知道傅尋下面要說什麼。

  彭深手裡能讓裴於亮感興趣的消息,除了內部的行動消息以外,沒有別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彭深很有可能出賣了她和顧厭,把具體的行動計劃透露給了裴於亮。

  裴於亮為了檢驗真假,會心甘情願走一趟。

  否則,她就是那顆綁在他心臟上的炸—彈,隨時都有引—爆的可能。

  與其一路上擔驚受怕,時時防備她設下的陷阱不如一次解決。

  何況,彭深要想和他交易,除了消息自然也允諾了別的,裴於亮未必沒有安全撤退的後路。

  彭深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

  他怕裴於亮被警方抓捕,會狗咬狗,咬出一堆有關他不堪的事。

  彭深最重名聲,他不會容許他靠著救援隊攢下的慈善名聲毀於一旦,也捨不得今時今日社—會—政—府給予的嘉獎和不知內里深淺的群眾加諸於他的榮耀。

  更或者。

  他還有更害怕因此被抖漏出來的事——江沅。

  想到這,曲一弦一個激靈,渾身跟墜入了冰窟似的,冰一陣冷一陣。

  她壓下眼帘,遮住了眼中全部的情緒,那些翻湧的,覆滅的,沉澱的,全如抽絲般,一縷縷瀰漫在眼底,像沉入湖中的碎石,漸漸迷了方向。

  半晌,她才啞聲開口道:「如果真是我們想的這樣,這個局,怎麼解?」

  ……

  尚峰眉心隱蹙,他做的極有張力和分寸,那一蹙既分的欲蓋彌彰感幾乎讓裴於亮以為自己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沉聲,一字一句,幾近誘哄:「怎麼了?

  有什麼事是不能告訴我的?」

  尚峰抿唇。

  半晌,他似掙扎不過般,頹喪為難道:「小曲爺有威逼利誘,讓我……」

  他頓了頓,似難以啟齒:「讓我替她保密一件事。」

  角落裡的江允,下意識一抖,她壓著腦袋埋在膝窩裡,只一雙耳朵,聚精會神的聽著。

  短暫的安靜里,裴於亮喝咖啡的聲音直接又粗獷,帶著粗糙的不講究。

  尚峰咽了咽口水,說:「她見了我們上次見過的那個車隊副領隊。」

  「離開前,還特意去一家賓館門口買了水果……像是借著買水果,找水果店的老闆幫她找人。」

  裴於亮一靜,坐正了些:「說詳細點。」

  「啊?」

  尚峰迷茫:「別的沒了,進五道梁以後,除了這兩件事,一切正常。」

  尚峰平時就蠢笨,需要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裴於亮不疑有他,只冷笑道:「那位素來有手段,既然能讓你發現,她就有把握能做到讓你守口如瓶。

  你能回來告訴我,算是忠心。」

  他拂了口咖啡的熱氣,慢條斯理地道:「那家賓館是不是叫悅來?」

  尚峰迴憶了片刻,頓時背脊冷汗直流,腦門發熱。

  他抬頭,結巴道:「是、是是悅來賓館。」

  「那是彭深的地盤。」

  裴於亮笑,回視尚峰時,他眼底倒映出尚峰劫後餘生的表情,笑得更暢快了:「看來這位小曲爺終於相信彭深不是只好鳥了,好事,是好事!」

  「等著吧。」

  他指甲輕刮著紙杯,一字一句陰沉道:「明天有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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