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2024-08-24 04:50:02 作者: 北傾
  91

  曲一弦以為自己今晚會睡不好,畢竟是大戰前夜,敵方底牌又未明,我方勢力又有敵軍的臥底,之前勝券在握的底氣和信心一夜之間全散盡了。

  可結果是……她睡得還挺好。

  不止睡得好,連夢都沒做一個。

  以前事關江沅,無論好的壞的,只要睡前提起,江沅就會入夢。

  這次,就像她也知道曲一弦需要充足的休息,沒來打擾。

  但這種神清氣爽,在聽見尚峰的大嗓門咋呼聲時,秒歸現實。

  她坐在帳篷里,只用手指壓下一條縫。

  臨近草原,荒山都披銀帶雪,像融進畫卷里的雪山,灰岩,遠遠的,藏著股看不透的神秘感。

  她角度受限,沒看見什麼稀奇的玩意,只得開口問:「大清早的,見到北極熊了?」

  尚峰只當沒聽見她話里的嘲諷和奚落,好脾氣道:「看到野驢了。」

  曲一弦沒忍住,嗤了聲。

  若是往常,尚峰一定不敢回嘴,陪個笑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今天卻有些不同,他轉頭時,眼角微耷,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不想搭理,又出於禮貌,回敬了一句:「小曲爺常年帶線,肯定見慣不慣了。

  我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野生動物。」

  曲一弦覺得尚峰一大早的,語氣有些怪。

  凝神細看時,他又是那副言笑晏晏,有幾分討好的神色,也沒多想。

  她鬆手,正想回去再躺一會,帳篷的拉鏈剛沿著布簾拉到頭,她看著漸漸消失在眼前的尚峰的背影,突然打了個寒噤。

  尚峰剛才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像換了個人一樣,再不見平時唯唯諾諾深怕行差踏錯被「上級」教育批評的模樣,瞧著底氣十足,把自己真正當個人看了。

  她越想越不對。

  尚峰是出賣她了?

  否則怎麼一副立了功,功勳顯赫,升官發財的架勢?

  ……

  曲一弦重新躺了會,等天徹底亮了,叫醒傅尋,起床吃早飯。

  昨天補給物資時,她沒少補給食材。

  等洗漱完,她在巡洋艦車前搭了個鍋爐,慢慢地熬粥喝。

  湯米香是最能勾起人食慾的香,尚峰聞著味,捧著方便麵從大帳篷里出來巡視。

  一眼瞅見曲一弦坐在大馬紮上,拿勺子攪著鍋里的米粥,那香味和熱氣全是從那傳出來的。

  他眼巴巴地望了片刻,捧著方便麵面碗,轉身又回去了。

  曲一弦沒釣到饞蟲,甚至在拔營前也沒找到機會見江允。

  大帳篷里藏著秘密,互相緊密抱團,圍得跟鐵桶一樣,別說風吹不進去,曲一弦瞧著,連光都漏不進去,全是心肝藏著黑的,照不亮。

  ……

  路線照例由裴於亮制定。

  路過荒原後,曲一弦抄近道,從廢棄的省道穿越至可可西里。

  說是可可西里,從地圖上看,還只是可可西里的邊緣地帶,隔著山,隔著砂石路,隔著鹽殼地,正從一條鮮有人問津的廢棄省道往北深入。

  幾年前,為保護可可西里的生態環境和野生動物,可可西里已停止對外開放。

  曲一弦還是因為地質隊的緣故,保留了自由出入的權限。

  她每年都要來幾趟可可西里,從西線,北線,南線再到東線,幾乎橫跨了整個可可西里的地域範圍,做了深度的穿越探險。

  她知道巡山隊的營區在哪,知道如何避開深山裡的猛獸,也知道此刻正有人在瞭望塔內,盯著這裡。

  她不緊不慢,從搓板路過渡到鹽殼地。

  鹽殼地的路比搓板路更難開,損車胎事小,最怕的是不知道鹽殼地是不是結實,一腳踏錯,沉進鹽洞裡,神仙難救。

  饒是曲一弦這樣的老司機,也難免需要傅尋輔助,幾乎是瞎子過河般,摸索著能讓車人安全度過的路線。

  板寸在紅崖群都快產生心理陰影了,一跟車穿越危險路線就忍不住緊張。

  鹽殼被碾碎的聲音就像冰川碎裂,眼前車輪底下雪白的鹽殼地就像是薄薄的河面結冰,他提著一口氣,一步不敢踏錯,緊跟住前車。


  饒是這么小心,壓在隊末的尾車仍是陷進了鹽洞裡,整個車輪卡死在了車身本身重量壓住的凹槽洞裡,動彈不得。

  尚峰發出求助信號時,曲一弦連救援的打算也沒有,乾脆道:「棄車吧。」

  手台里,尚峰的語氣茫然又不滿:「小曲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曲一弦停車熄火,語氣涼涼:「讓你棄車,又沒讓你繼續等死,哪來的見死不救?」

  她心情不佳,懶得與他周旋,乾脆直接道:「反正兩輛車能坐下,你去板寸車裡擠擠,節省下來的物資還能多走一段路。」

  裴於亮瞧出曲一弦是不想幫忙,打斷尚峰後,說:「大家也累了,原地休整下,補充力。」

  他則客客氣氣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請曲一弦下車去看看尚峰那輛越野:「要是拖不了車只能擱在這了我再心疼也沒話可說,可要是還有拖出來的可能性還得勞煩小曲爺一趟,這一路,車是經不起損毀了。」

  話說到這,她要還是堅持己見,未免太不給裴於亮面子。

  她抿唇,雙手環胸地看了他半晌,才微微頷首,抬步去看陷車情況。

  ……

  尚峰這輛越野,左側車輪一半陷入了碎裂的鹽殼地里,鹽洞外漾著一圈清水,正隨著風的吹拂,水面徐徐波動。

  看事故樣子,就是倒霉壓碎了鹽殼的脆弱地,車輪陷進去了。

  也不是不能救。

  曲一弦招招手,示意板寸過來:「你車裡有拖車繩吧?」

  板寸點頭:「有的。」

  「喏。」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尚峰:「你幫他把車拖出來吧。」

  板寸有點愣:「我嗎?」

  「你車屁股有掛鉤,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

  掛好繩子以後,你往前開一段,感受到繩子被繃緊後,你兩一處使勁。

  車輪從鹽洞裡出來後,方向右打,避開這一片的鹽殼地去前面的安全區。」

  後面那句話,是曲一弦對尚峰說的。

  說來簡單,但到實行起來,難上加難。

  板寸有尚峰陷車的陰影在前,不敢太使勁,油門踩不下去,繩子就帶不起來。

  眼看著車輪碾出鹽洞大半即將脫離鹽洞,前車油門一松,車輪卡在鹽殼上一滾,動力沒給足,又重新陷了回去。

  曲一弦袖手旁觀了片刻,指點道:「再這麼來幾次,整塊鹽殼地都能被你家尚峰壓碎了。」

  鹽殼地的底下就是一片鹽湖,要是鹽殼被碾碎了,車可就真的泡鹽池了。

  但說再多,她也不願意親手幫忙。

  裴於亮拐著彎的問她理由,曲一弦倒也直接:「我跟尚峰結仇了,他的事我為什麼要管?

  我沒趁他陷車把他扔在這無人區已經是善心大發了。」

  這時候真性情起來,裴於亮挺頭疼的:「小曲爺你就善心泛濫點,幫下這小王八羔子,等會我讓他給你賠罪來。

  再有仇有怨的,不比直接教訓能出氣啊?」

  「別了吧。」

  曲一弦笑得懶洋洋的:「消受不起。」

  她懶得和裴於亮這種萬年老狐狸周旋,抬腕看了眼時間,說:「再半小時,車拖不出來我就走了。」

  「可可西里不比昨晚露宿的荒原,入夜後,可不太平。」

  她笑了笑,起身,去找傅尋。

  傅尋半蹲在車旁,正在檢查巡洋艦的車胎。

  鹽殼地損車,等出了這片鹽殼地,很快就過渡到了草甸,一旦草地濕漉有水,鹽殼地對車輛的腐蝕性幾乎能上升好幾倍。

  曲一弦蹲在他身邊,陪他檢查。

  以前這種檢查車輛的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光是每日對車的檢查和養護都需要她耗上半個小時,有多無少。

  可自從傅尋來了以後,這個例行檢查的工作被他代勞,她突然生出幾分閒情,調侃道:「這算什麼,提前預支?」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傅尋反應了幾秒才聽明白。

  他檢測完胎壓,轉過臉來看她:「你嘴裡就吐不出什麼好話來了?」


  「你想聽什麼,告訴我,我說給你聽。」

  傅尋瞥她:「好話就得要你自己心裡想的,才叫好話。」

  他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轉頭看了眼不遠處還在拖車的尚峰和板寸,問:「情況怎麼樣了?」

  「技術太差。」

  曲一弦倚著車門而立,目光透過後排車窗望向裡面的江允:「要是我和你配合,一次就搞定了,用得著耽擱這麼久?」

  裴於亮沒帶她下車,是以,江允這會仍待在車裡。

  傅尋:「照這個時間下去,晚上到不了軍事要塞。」

  曲一弦回頭,她無意識的用指尖在唇上點了點,說:「不打緊,就算如我所願把人帶進軍事要塞了,也未必真的就能一網打盡。」

  有彭深做內應,她就是孤立無援的孤舟,貿貿然行事反而對她們不利。

  她目光放遠,見裴於亮沒留意這邊,繞去車屁股打開了後備箱。

  江允轉頭,心驀然一噔,跳得有些慌。

  她透過車窗看了眼正朝這望來的裴於亮,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道:「你不用開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曲一弦低頭,裝作挑揀工具,一聲不吭。

  江允的幅度不敢過大,眼神緊盯著裴於亮,以防他忽然折回:「昨天下午來了個陌生男人,叫彭深。

  他一來,板寸就請他進大帳篷里說話了。

  除了老總頭,我和板寸都被趕出來了,裴於亮讓板寸盯著我,所以我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倒是昨晚。」

  眼看著裴於亮是要返身折回了,江允著急,語速更快:「尚峰在裴於亮面前,說你和袁野見面了。

  離開前,還到悅來賓館,托什麼人找彭深什麼的……」

  曲一弦抬眼,似不太確信:「除了這些,尚峰還說了什麼?」

  「沒了。」

  江允搖頭:「尚峰不可信,他就是個兩頭倒的牆頭草,誰有本事他就依附誰。」

  曲一弦本來也沒指望尚峰會替她守口如瓶,只是沒料到,他的嘴這麼松,裴於亮都不需要用力撬,他自己就開了。

  不過奇的是,他竟沒把貂妹供出來。

  許是覺得就一隻大白老鼠,沒什麼好招供的?

  她掂了掂扳手,又問:「那你知道裴於亮和彭深聊了多久嗎?」

  「早上你和傅先生,尚峰離開後,裴於亮繼續往前,到了臨時營地。

  沒過多久,彭深就來了,他們在大帳篷里聊了起碼兩小時。

  期間裴於亮出來過一次,讓板寸準備點吃的送進去。」

  江允想了想,又補充:「彭深離開前,特意來見了見我。」

  曲一弦問:「沒說什麼?」

  「沒說。」

  就認真看了好幾眼,那眼神直到此刻她回想起來都覺得涼嗖嗖的,毛骨悚然。

  「那昨晚,裴於亮聽完尚峰的匯報後,有沒有給彭深打電話?」

  「沒有。」

  江允說:「尚峰說完後,就熄燈休息了。」

  她沒再繼續往下說下去,像是突然啞聲的收音機,喉嚨里一聲輕響後,她偏頭,目光隱含了幾分警示,靜靜地望了她一眼。

  曲一弦循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裴於亮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正停在傅尋身側。

  那雙眼,陰沉沉的,背著光,像是沒了眼珠子,黑莽莽地隔著車窗往裡望來。

  曲一弦應付自如,偏頭對傅尋說:「我沒找到。」

  傅尋抬眼,即使事先沒對口供,兜起事來也格外雲淡風輕:「把胎壓器收起來。」

  曲一弦接過來,像是才看見裴於亮,似笑非笑道:「怎麼著?

  半小時就到了?」

  裴於亮也跟著笑:「來請小曲爺幫忙的。」

  這回曲一弦沒矯情。

  她用濕紙巾擦了擦手,說:「行,再過去看看。」

  ……

  車拖出鹽洞後,很快繼續上路。


  曲一弦一直揣摩著從江允那得到的信息。

  彭深抵達營地的時間,顯然不像是臨時決定行程。

  裴於亮和他談話談了兩小時,期間還讓板寸準備了午飯,這說明相談甚歡。

  那交談的內容,幾乎不做他想。

  可在尚峰告訴裴於亮,她離開五道梁之前,見過了袁野,又故意試探了彭深的情況下,裴於亮並沒有電話告知彭深他已經被懷疑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舉動太具有迷惑性,壓根推測不出兩人只是表面和氣還是真正達成了合作。

  ……

  軍事要塞。

  顧厭一早來了這裡,巡查部署。

  袁野跟條小尾巴似的,緊緊跟著他,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兜了一圈後,顧厭勸道:「你也看到了,這裡形勢複雜,不適合你待著。」

  袁野搖頭:「小曲爺看不見我會不安心的。」

  顧厭正要鑽進車裡,聞言,反手關上車門,轉身看他:「那你跟著我做什麼?」

  袁野眨了眨眼。

  一個粗糙狂野的高大男人,故意賣萌,那場面要有多驚心動魄就有多驚心動魄。

  顧厭沒忍住,低斥:「好好說話。」

  「我想知道你這邊的詳細安排,不止你的,還有……」他頓了頓,有些遲疑,但僅一瞬,態度又重新堅定起來:「還有救援隊的。」

  顧厭轉頭回望了眼,招招手:「上車說。」

  袁野以為他這是同意了,忙不迭應聲上了車。

  上車後,顧厭從煙盒裡抽出根煙遞給他:「是她授意的?」

  這裡的「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袁野接過煙,咬進嘴裡,等著顧厭替他點了火,他猛吸了一口,說:「小曲爺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她旁邊跟著裴於亮的走狗,做事小心。

  我是自己瞎猜的,我總覺得這趟不踏實,會出事。」

  他撳下車窗,開了一絲縫倒菸灰。

  「我起先以為,是計劃太機密,哪怕是我都沒有權限知道。」

  他點了點菸頭,彈落灰燼:「但和小曲爺見了一面後,我發現並不是,她根本不知道是彭隊全權負責。」

  「顧厭,我不瞞你,我覺得小曲爺是知道了什麼事沒跟我說……反正我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夢裡全是小曲爺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把菸頭碾熄,煙霧繚繞的車廂內,他目帶懇求,低聲道:「我不需要知道全部計劃,只救援隊的安排告訴我即可。

  我發誓,行動結束前,我哪都不去。」

  「我真的……有點害怕,怕曲爺出意外,怕星輝……萬劫不復。」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