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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4 04:50:04 作者: 北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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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出這句話,沒曲一弦預想中的那麼艱難。

  像是水到渠成,也像是橋到船頭。

  她說完,等著傅尋的反應。

  深夜的可可西里,溫度以體感可感受到的程度在逐漸降溫。

  熄火後的車廂,車窗漸漸起了霧,那霧氣和車外的霧氣相融,氤氳著,凝結著,把整個車廂包裹得像是一個完全密閉的環境。

  車內安靜了一會。

  曲一弦聽著他的呼吸聲由淺至深,漸漸有些沉不住氣。

  這和她想像中的,傅尋會有的反應……不太一樣。

  她垂眸,擱在傅尋頸後的手剛一動,他下意識收緊右臂把她整個揉進懷中。

  「我聽見了。」

  他似笑了一聲,胸膛微微震動:「我以為你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低頭,尋到曲一弦的眉心深深一吻。

  兩人之間隔著中控,抱得不實。

  曲一弦嫌中控台礙事,起身邁到駕駛座,橫坐在中控台上:「這些話晚點說,我去找找醫療箱,給你包紮止血。」

  話落,她俯身,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抱住他。

  傅尋的身上始終有種淡淡的,很獨特的香味,混了血腥氣後,那淡香被掩蓋,只剩下微弱得一絲,要很用力才能聞見,就像一煙很小的火苗,微弱易滅。

  她閉眼,在他頸窩用力蹭了蹭,忽然有些捨不得就這麼鬆開他:「疼不疼?」

  「忍受範圍內。」

  他的指腹有些潮濕,從她的後頸移到耳垂,摩挲著,愛不釋手:「害怕了?」

  他問的是老總頭開槍那會,雖然沒明說,可曲一弦就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她瓮聲瓮氣地嗯了聲:「心像被撞了一下,知道你一定能避開,可又怕你離得太近避無可避,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曲一弦抬眼,目光從他的下頜沿著他的鼻樑往上尋他的視線:「我這輩子,什麼都不怕,就怕無能為力的感覺。」

  人跑了,她能去抓回來。

  結了仇,她能去報復回來,算帳還能有不會的?

  可就怕遇上事,她無能為力。

  四年前,眼睜睜看著江沅開車消失在她世界裡是一次。

  今晚,聽著那一聲槍響,也是一次。

  那種感覺就像把心架在鞦韆上,在萬米高空體驗失重感,一絲一絲,跟有人抽著心弦似的,慢慢把心掏空。

  「不豁命。」

  他低聲,覆在她耳邊,說:「命要留著給你。」

  曲一弦仰首。

  眉心擦過他下巴時,有新冒尖的胡茬刺得她皮膚有些疼。

  她到這會才有了幾分笑意:「留著給我?」

  「嗯。」

  傅尋低低應了聲,指腹在她耳後輕輕一擦,又去捏她的後頸,跟捏貓似的:「要陪你上沙山,滾刀鋒;上雪山,下冰湖;必要的時候可能還需要上天入地,沒九條命,都不配讓你跟著我。」

  他聲音漸漸疲倦,唇壓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她的唇角。

  他最喜歡尋她唇角的那塊小弧度,微微上翹,有稜角有弧度,比深吻還要更親密。

  曲一弦終於察覺他的狀態有些不佳。

  她鼻尖蹭了蹭他的,低聲哄他:「是不是困了?

  你別睡。

  我去找急救箱,袁野看著你追出來,很快就會找過來了,嗯?」

  他低應了一聲,手滑到她的腕上,去牽她的手:「除了手,還有哪裡受傷了?」

  「臉。」

  曲一弦握著他的手去摸唇邊擦傷的那塊皮膚:「這裡。」

  傅尋的指腹摸上來。

  曲一弦就勢挨著他的掌心蹭了蹭,隨即推開車門,從駕駛座擠了出去。

  下了車,她擰開插在後腰的手電,斜咬在嘴邊,開了後備箱重新找醫療箱。

  這次沒費多少工夫。

  她抱了箱子去給傅尋包紮,救援隊的基礎技能里就有傷口急救處理,她有條不紊,從清理傷口到包紮,囫圇走了個流程。


  左臂脫臼她沒敢擅自處理,這推骨接肉都有講究,還得等著醫生來了再做處理。

  曲一弦悶不吭聲給傅尋包紮完,又順帶著把自己手心的傷口清理了。

  瓷片劃出的傷口細且深,沒看著時也就覺得一點點疼,跟牙疼似的,牽著神經細細密密的一陣一陣。

  可看著了這皮開肉綻的手心,她覺得整個腦袋跟炸著疼一般,額角突突跳著。

  傅尋一隻手替她做的消毒包紮,怕弄疼她,紗布纏得有些鬆散。

  她看了一會,忽然抬眼,問:「你這會想什麼呢?」

  「怕你疼。」

  他撕下醫用膠帶貼住紗布,看她收拾起急救箱,又補充了一句:「別人疼了還能哭幾聲發泄緩解,我在想,你疼了怎麼辦?」

  曲一弦手上的動作一頓,見傅尋專注地看著自己,一股腦把紗布膠布和棉簽全扔進急救箱裡,放到后座。

  「還行吧,能讓我疼的機會不多。」

  關好車門,她把駕駛座的座椅調後,想了想,還是覺得方向盤有些礙事,摸索了兩下,還是傅尋指揮著她把方向盤卸了。

  駕駛座的空間變大後,她終於舒坦了,挨在傅尋腳邊枕著他的膝蓋,蜷坐在駕駛座的地毯上。

  坐下後,還是覺得少了點東西,她視線一掃,盯了兩眼在副駕上睡得直打呼嚕的貂蟬,順手抱過來。

  小傢伙被驚醒,睜開眼,抬頭望了望。

  一眼望見曲一弦湊到眼前的臉時,它下意識張嘴,磨了磨牙。

  眼看著它湊過來就要上嘴了,曲一弦剛要縮手,只見它伸出粉嫩的舌頭,輕輕的,在她虎口舔了舔。

  一下不夠,又舔了一下。

  直舔得她手心濕漉,它才滿意地盤了尾巴,尋了個舒適的位置蜷起來繼續昏睡。

  曲一弦僵著手不敢動,眼珠子一轉,看向傅尋,說:「它舔我。」

  傅尋嗯了聲:「它喜歡你。」

  哦。

  這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她伸出根手指頭,撥了撥貂蟬的鬍鬚。

  見沒動靜,又戳了戳它肉肉的屁股,正想伸出魔爪去捏它的爪子時,傅尋握住她的手,輕噓了聲:「我不睡,你不用為了讓我保持清醒,一直逗我精神。」

  車內微弱的暗燈里,他的面容疲倦,只一雙眼微微透著亮,正凝視著她。

  曲一弦沒作聲。

  這一路,從鳴沙山啟程到今晚落幕,每天都在趕路,每晚都在戒備,就沒有一刻是能夠像現在這樣徹底放鬆下來的。

  她知道,事還沒完。

  等著她的,是一攤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可此刻,夜深霧濃,心裡的倦意輕而易舉被勾出,她好像很久沒有這麼放鬆地休息過了。

  她側過臉枕著傅尋。

  有溫熱的掌心蓋住她的眼睛,他的聲音低且沉,像風過雪山颳起的雪粒子:「我守著你。」

  ……

  曲一弦再睜眼時,是聽到了引擎聲。

  她沒睡深,隔一會就強迫自己醒來看看傅尋的情況。

  他每次也配合,不厭其煩地讓她探溫度,檢查傷口。

  許久不說話,她開口時嗓音微啞:「有車來了。」

  傅尋抬腕,看了眼時間:「過去兩小時了,也該來了。」

  他話音剛落,遠處車燈的燈光出現,朝著探索者的方向,由遠及近。

  曲一弦起身,從車廂前部跨至后座,仔細辯了辯:「未必,誰知道來的是人是鬼。」

  她抄起根鐵棍,掂了掂。

  隨即,壓低了身,貼住車門。

  車聲越來越近,有喇叭聲嘟嘟響了三聲算打招呼。

  很快,有車在附近停了下來。

  草甸掩蓋了人的腳步聲,曲一弦屏住呼吸,握著鐵棍的手緊了又緊,貓著腰,扣住車門隨時準備突襲。

  沒多久,車窗哐哐響了兩聲,袁野的大腦袋抵著車窗使勁地往裡看:「曲爺?

  尋哥?


  你們在不在車裡?」

  曲一弦緊繃的弦一松,抬頭看去。

  袁野扒著車窗,鼻子擠成一團,奈何車窗的車膜顏色太深,視線壓根透不進來。

  他喪氣,抬手去拉車門。

  剛碰著車把手,后座的車門鎖扣輕輕一搭,曲一弦握著車頂扶手從敞開的車門裡探出身來,手裡的那根鐵棍朝著袁野就招呼了過去:「你怎麼才來?」

  袁野下意識要避,手剛擋住臉,那鐵棍順著她甩出的力直接拋到了車頂。

  曲一弦轉身,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車隊,問:「帶醫生了沒有?

  你尋哥掛彩了。」

  「帶了帶了。」

  袁野扭頭一吼,忙拎過個隨隊醫生,「在軍事基地,你前腳剛去追裴於亮,我尋哥後腳就撐著坐起來,從那個剃著板寸的混帳那摸了車鑰匙就追出去了,我攔都攔不住。」

  他讓開地方,讓醫生給傅尋檢查:「怎麼樣?

  我尋哥傷得重不重?」

  其實袁野心裡有底。

  傅尋不是逞義氣的毛頭小子,身體狀況應當是沒多大問題。

  再說不還有曲一弦在嗎,真要是重傷,小曲爺第一個把人從車裡扔下來。

  但真直觀地看到了傅尋的傷口,袁野還是倒抽了口涼氣,表情一下就喪了。

  他下意識看向曲一弦,讓她拿個主意。

  「往回撤吧。」

  曲一弦從袁野口袋裡抽出露了一角的煙盒,倒騰出根煙咬進嘴裡:「打火機呢?

  讓我抽一根。」

  袁野搖頭:「沒帶。」

  曲一弦眼一眯,嘖了聲:「真沒帶?」

  袁野偷瞥了眼傅尋看過來的眼神,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真沒帶。」

  曲一弦哪能沒看到袁野的眼神,她循著他的目光看向傅尋,把煙盒一蓋,扔回給袁野,算是妥協了。

  不抽就不抽,她還差根煙抽不成?

  「裴於亮開車往雪山走了,你親自帶人往這個方向去找。

  巡洋艦汽油不多,撐死到雪山腳下,後備箱那些補給油全摻了柴油,一點引擎就爆缸,開不了。」

  她指尖把玩著菸捲,又補充:「找不到也沒事,把車隊領回來,等我休整一天,我親自領隊去把那王八蛋辦了。」

  「王八蛋」三個字她聲音壓得又低又輕,跟咬著牙擠出來的,聽得袁野汗毛一豎,緊接著又立刻打了雞血似的,渾身熱血沸騰:「曲爺你放心,我要是看著人,一定幫你逮回來。」

  曲一弦咬著煙笑了聲,隨手拍了拍他的肩:「有志氣是好事。」

  袁野:「……」這話他怎麼那麼不愛聽呢。

  他把煙揣回兜里,看了眼傅尋,低著眉笑了笑:「尋哥你好好保重啊,那我現在追上去看看,衛星電話你拿著,我要是有發現隨時跟你聯繫。」

  後半句話袁野是對著曲一弦說的,他把準備好的衛星電話遞給她,等她手下,手肘輕撞下她的,「這回別失聯了,什麼事都要我自己拿主意的感覺太糟了。」

  他不說曲一弦還沒想起來。

  「你怎麼在軍事要塞,不說彭隊和顧厭沒告訴你行動計劃嗎?」

  「還不是我覺得你有事瞞著我,寫了保證書才讓顧厭鬆口透露了些計劃內容給我。」

  他警惕地回望了眼四周,見沒人關注這裡,眉眼一肅,正經起來:「等我回來,你把事給我說說,別讓我瞎猜。

  費腦細胞是小事,我要是站錯隊壞了你的事就糟了。」

  袁野的語氣明顯是察覺到了什麼。

  曲一弦垂著眼帘,沒和他對視,也沒吱聲,只重新咬住菸嘴,點點頭:「行,你一切小心,別的事都等你回來再說。

  裴於亮狡猾多疑,要是半路發現他的行蹤,悄悄跟著給我匯報,別起了衝突。

  沒車他走不遠,如今裴於亮是強弩之末,他拿誰威脅你,你都不用搭理。」

  袁野頷首。

  他轉身走出兩步,不知是想起什麼又折回來,壓著她的肩膀用力握了握:「小曲爺,」他微抬了下巴指向傅尋:「照顧好我尋哥啊。」

  曲一弦「呸」的一聲吐出煙,握住袁野的手一甩,一字一句,慢條斯理道:「我男人,用你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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