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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紅塵

2024-08-24 04:50:25 作者: 歐陽筱洛
  出了伏天,天仍是熱。

  六順提著冰過來,動作利落地放進冰盆。

  我聽著冰塊冷冽相撞的聲音,心念一動,問道:「你這幾日可曾見過陶公公?」

  「沒見過,」六順脫口而出,又想了想,肯定地說:「娘娘不說,奴才還不覺得,奴才已經好幾天沒見陶公公了,嘿嘿,他閒時喜歡跟我們幾個打牌,也不知道忙什麼,牌都不打了。」

  博山爐里的香燃盡了,我換了新的進去,裊裊香菸升起,如雲捲雲舒。

  六順見我靜靜不語,便默默退下了。

  「娘娘,該用藥了。」桐花輕聲道。

  瑩白的白玉碗內,濃黑湯汁微微冒著熱氣,不必喝就能聞到苦味。

  我胸口似壓著塊石頭,悶得難耐,默默看了會兒,還是端了碗喝下去。

  桐花忙遞了手帕,我拭了拭嘴角,道:「準備下,去青龍寺。」

  青龍寺在未央宮外,幾個時辰便可往返。

  桐花去請了旨,取了出宮令牌,由羽林軍隨扈,一路直到青龍寺。

  古剎清淨,遠遠便聽到鐘聲傳來,待走近些,更覺神聖莊重。

  寺內主持率僧親迎,引我往大殿走。

  我用執扇遮面,緩緩拾階而上。

  殿內金光閃閃的大佛眉目安詳,垂眸微笑,我的心也不由安靜下來。

  請了香,我虔誠跪下,閉目在心中默念數遍。

  主持送我出寺時,道:「看施主心中似有鬱結,不知所求何事?」

  「孩子,」我低聲道:「我想要個孩子。」

  主持道:「佛法講究緣分,孩子更是如此,命里有時終須有,施主不如放寬心,放下即是得,放下即是自在。」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我怔了會兒,駐足朝主持施禮:「師父所言極是,的確有諸多事,強求不來,但若是放下,活著還有何希望?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心中所願而勞心費神?若是放下,豈不是脫離了紅塵?即在紅塵,又如何脫離紅塵?」

  我一口氣說完。主持愕然,片刻後,隨微笑道:「施主頗具慧根,方才所言,正是佛家上乘心法,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心中有主意,只需靜待佛緣罷。」

  我遮著面,微微頷首,辭別主持,即刻從官道返回宮中。

  恰好到用晚膳時候,我換了衣裳,叫人不必傳膳了。

  剛吩咐下去,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紛紛道:「皇上萬安。」

  我一回頭,就見皇上走過來,他神色淡淡的,只是朝我深瞧了一眼,沉聲道:「一日三餐,一頓也少不得,傳膳吧。」

  桐花不防備皇上會來用膳,忙領著人重新安置,一頓手忙腳亂,人人都慌得一頭汗,終於請了皇上就坐。

  我坐了一天馬車,毫無胃口,也不得不陪他用膳。

  幸虧小廚房今晚預備的菜餚尚算豐盛,我撿了他喜愛吃的,為他布了菜,然後輕輕攪著面前的湯羹。

  出神間,面前的碟子多了些雞絲,雖清燉又剔除了雞皮,但我瞧著便覺得心滿,便皺了皺眉頭。

  皇上道:「多少吃些,大不了用了膳朕陪你下棋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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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溫聲道:「臣妾晚上一向少食,皇上儘管用膳,莫要管臣妾了。」

  「當真不用朕管?」他淡淡道。

  我不知他是何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抿唇笑了,俯身湊近我耳邊,輕聲道:「你想要孩子,須調養好了身子才是。」

  他的聲音又輕又淺,呼吸拂在我的耳際,酥酥痒痒,一屋子的宮女太監皆屏氣凝神,垂著眸仿佛入了定。

  我不由臉頰發燙,心跳快了起來。

  而他只是說完,便即刻正襟危坐,輕咳一聲,執箸用起膳來。

  我後知後覺明白他方才所言意味著什麼,更覺得尷尬。

  嚼著雞肉時,我又想到,我自以為私下想法子求子,沒想到連皇上都知道了。

  不過,我宮裡日日熬藥,保不齊誰說漏了,也就傳了出去。


  正用著膳,掖庭司的祝公公求見。

  皇上面色一沉,朝李德福看了一眼,李德福招招手,自有人傳了祝公公進來。

  「皇上,貴人」他恭敬行禮道:「奴才該死,不知萬歲爺尚未用過膳,奴才去外頭等著。」

  皇上淡淡道:「既來了,有話就說。」

  祝公公應了聲「是」,道:「瀲瀾殿的景若姑娘在宮裡好好走著,突然發了瘋,胡言亂語。」

  「發了瘋就關起來,這等事也值得來告訴朕,你們掖庭司就是這樣做事的?」皇上用毛巾擦了擦手,侍奉晚膳的宮人開始往下撤膳。

  祝公公躊躇道:「景若口口聲聲說不是她害的安官人,讓她不要找她,是……」說到這裡便噤了聲。

  我轉頭看向皇上,他神情淡然,只凝著眉,冷聲道:「說下去。」

  「景若說,要安官人去找陳貴人。」祝公公低聲說完,見皇上久不回應,便又說道:「原不是什麼大事,可眼下涉及後宮主子,奴才不敢決斷,還請皇上示下。」

  「她在哪兒?」皇上道。

  「奴才將她暫捆了起來。」

  「朕去看看。」皇上淡淡說著,轉身走到我面前,低聲道:「早些歇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我低聲行禮:「恭送皇上。」

  御前的人簇擁著皇上離開,殿內一下子安靜下來,桐花過來,輕聲道:「娘娘……」

  我一抬手,她便噤了聲。

  我低聲道:「吃了這麼些,現在就寢,會積食,陪我去院子裡坐坐。」

  剛過中旬,月亮圓盤一樣,照的院子裡一片明亮。

  我倚坐在廊下賞月,蟲鳴唧唧,尤為靜寂,一絲模糊不清的不安在心中升起,可怎麼也抓不住。

  我輕嘆一聲,腦中忽然一片清明,似乎想清楚了許多事。

  白天我才在青龍寺上過香,到了晚上皇上就來說孩子之事,未免太巧合了。

  我突然明白,我在青龍寺里的一切,他都知道。

  青龍寺原本就是皇室禮佛的寺苗,寺里的一切自然以皇上為尊……陳貴人還敢在青龍寺為霍澤睿祈福……只怕皇上早已知悉。

  他今晚亦是反常,一個「瘋」了的宮女,何須他親自過去?

  他知道了一切,卻隻字不提,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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