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您帶這些人來，是有何要事？」
趙晢身著龍袍，立在廊下，微微皺眉望著太皇太后以及康樂公等一眾臣子。
他雖然疲憊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氣勢卻絲毫不減，目光所及之處，臣子們都低下頭。
趙晢做了多年太子，在朝中本就頗有威望，加之之前乾元帝手裡的政務也多是他處置，所以他雖然是才登基沒多久，但並沒有根基不穩的現象。
朝中的一切，幾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俯視他們，七八個大臣里，有大半都是言官。
「皇帝。」太皇太后開口：「哀家今日來這一趟，是為你好，也是為大淵好。
你不能只寵幸李璨一人，而讓大淵後繼無人。」
趙晢皺眉：「皇祖母，皇后方才已經誕下……」
「一個女兒家，也就是個嫡長公主而已，有什麼用？能繼承大統嗎？」太皇太后打斷他的話：「作為皇帝，你就該充盈後宮，多多的開枝散葉，使大淵江山穩固，後繼有人。」
「是啊。」康樂公緊跟著道：「陛下，臣以為太皇太后娘娘說得有禮，您還是考慮一下選秀吧。」
「陛下，您該考慮一下，畢竟江山為重……」
「選什麼秀？」乾元帝從大殿裡出來了：「當初，我坐龍椅時，你們逼著我充盈後宮，如今又逼著澤昱選秀，舅舅，你們到底安得什麼心？」
「太上皇，臣不敢有私心。」康樂公忙跪下來：「臣真的是為江山社稷考慮，大淵不能後繼無人啊太上皇！」
「太上皇，皇帝的房中事，也是天下事，這您是知道的，陛下才登基，該早些選秀，多封嬪妃，早日誕下皇子穩固江山……」
「是啊，多封嬪妃才是正道。否則，皇后娘娘生不出兒子，陛下又不選秀，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
「不選秀，天下人也會議論皇后娘娘身為一國之母，如此善妒，若引得天下女子效仿，那豈不是要亂了套？」
言官們就是嘴皮子利索，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說出一堆理由來。
趙晢壓根兒沒有開口的機會，他也不開口，抿唇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
直至沒有人再開口，他才問：「都說完了？」
「皇帝，這麼多臣子勸你，都是為你好，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太皇太后對幾位臣子的表現很是滿意，志得意滿地再次開口。
「皇祖母這麼做，是擔心大淵後繼無人？」趙晢淡漠地望著她。
「澤昱……」太皇太后換了苦口婆心的語氣，打算繼續勸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皇祖母不必憂心了，皇后方才已經替朕誕下了皇子，待皇子滿月，朕便擇日將皇兒立為太子。」趙晢抬起下巴，睥睨天下的氣勢盡顯。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頓時面面相覷。
皇子？
太皇太后不是說，皇后懷的是個女兒嗎？
沒有人再開口，眾人都紛紛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聲：「皇帝，是男是女哀家早打聽清楚了，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也瞞不了一世，你還是不要矇混過關了。」
趙晢好笑道：「朕才從內殿出來，難道不比皇祖母更清楚？」
「趙嶺，你說。」太皇太后看向乾元帝，根本不信李璨生的是個兒子。
「母后，心兒確實剛生了一個男孩，我才抱過。」乾元帝實話實說。
「你也幫著隱瞞。」太皇太后道：「你就是向著他們。
別說不是兒子了，就算是，皇帝也得選秀，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既然做了皇帝，就該為皇家開枝散葉。」
「開枝散葉有什麼好？」趙晢面色平靜：「父皇從兄弟們之中廝殺出來，朕也是九死一生。
皇祖母，封妃嬪，生孩子，再讓他們自相殘殺，這就是皇家世代充盈後宮的目的嗎？」
太皇太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毫無準備，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乾元帝原本臉上帶著笑意，聞言臉色立刻就變了，他低下頭若有所思。
「朕一生，只娶皇后一人。皇后所誕，皆是嫡出，朕的孩子，沒有嫡庶之爭。」趙晢不疾不徐道：「倘若天下人都效仿朕，一生只娶一個妻子，朕以為，這對於國家、對於家庭而言，都是有利無害的。
皇祖母以為呢？」
他沒有疾言厲色，只是娓娓道來，最後眼神落在太皇太后臉上。
幾個言官聽得呆住了。
「陛下所言有一定的道理……」
甚至有人開始贊同他的話。
「胡攪蠻纏，一派胡言。」太皇太后指著殿內道：「你說李璨生了兒子，抱出來給哀家看看。」
「外頭風大，皇祖母要看可以進去看。」趙晢讓開了道。
「哀家倒要看看……」
太皇太后也不客氣，當即便進了屋子。
孟若菲在大殿內，早將外面的爭執聽了個一清二楚，見太后進來，便從奶娘懷中抱過孩子，對太皇太后行禮：「見過太皇太后娘娘。」
這孩子乖巧得很，在奶娘懷中吃飽了奶，也不哭也不鬧，這就睡了過去。
「把孩子抱來。」太皇太后看見她就來氣，語氣更不善了：「哀家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那您可睜大眼睛看清楚了！」孟若菲走上前，掀開襁褓，特意舉高了些：「太皇太后娘娘可看清楚了？」
太皇太后一瞧，臉色驟變，李璨竟然真生了個兒子！
該死的，李璨當初準備那些女孩子穿的衣裳，難道是為了迷惑她？
這可如何是好？
李璨生了兒子，她今日做得這樁事可就站不住腳了啊！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后看清楚了，我就給孩子蓋上了，可別受了涼。」孟若菲笑嘻嘻的將孩子裹緊，還不忘用話扎一下她：「澤昱有了兒子，太皇太后就做了太皇祖母，可是很欣喜？
等您百年之後，去見了先祖，臉上可也有光呢！」
太皇太后臉色鐵青的往外走，孟若菲這話，無疑是在咒她死，若是往常，她早已大發雷霆了。
可此刻，她卻沒有計較。
李璨生了兒子，她方才的舉動就理虧了，不知趙晢會如何對待她？
趙晢畢竟登基時間短，她還沒有摸清趙晢的路數。
她走到門口抬頭，正瞧見趙晢眸色凜冽地望過來。
「太皇太后……」
康樂公不甘心，想問問男女，但看到太皇太后的臉色，就明白了一大半。
李璨是真生下了一個兒子！
太皇太后一言不發，出了門就往院門處走。
「皇祖母年事已高，不宜到處行走，即日起便好生安住在慈壽宮，頤養天年吧。」趙晢望著她的背影緩緩開口。
場中一片寂靜，趙晢這是將太皇太后給幽禁了啊！
太皇太后腳下頓了頓，沒有回頭，往前走的步伐卻比之前蹣跚了不少，後背也佝僂下來了，似乎一瞬間蒼老了。
「康樂公。」趙晢看向康樂公，輕輕啟唇。
「陛下，臣知錯了，求陛下恕罪。」康樂公「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里。
數九寒冬的，外面飄著大雪，他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康樂公府所有人免除官職，貶為庶人，遷離帝京，永世不得返回。」趙晢環顧眾人：「其餘人，身為言官，遇事不核實，人云亦云，統統官降一職，閉門思過三日，三日後給朕呈上罪己書。」
他才登基，想管好這群臣子，還要用些心思，這是個立威的機會，他便用上了。
看著康樂公一眾人退出去，他轉身回了殿內。
＊
內殿，床上已經煥然一新。
李璨闔眸，在床最里側，睡得極深。
孩子裹在襁褓之中，睡在她身旁。
趙晢睡在最外側，倚著床頭守著他們娘倆，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小娃娃哼哼唧唧的聲音吵醒。睜眼就見李璨已經醒了，披散著一頭鴉青髮絲守在兒子身旁，正用手指逗著孩子呢。
「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笑看趙晢。
「你醒了。」趙晢望向她，眼神一暖。
兩人相視一笑。
孩子又痕哼唧起來，撅著小嘴本能的追逐李璨的手指。
「他是不是餓了？」李璨問。
「我叫奶娘。」趙晢朝著外頭喚了一聲。
奶娘很快就來將孩子抱出去了。
「你感覺身子怎麼樣？」趙晢湊近了，總算將李璨抱進懷中。
他舒了一口氣，提心弔膽這許多日子，終於得了一個好結果。
「沒事，就是有點累。」李璨窩在他懷中：「你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之前，他們起的名字都是女孩子用的，現在自然是用不上了。
「不急，等你有精神了，我們一起選。」趙晢輕輕拍她。
「真沒想到是個男孩。」李璨直到此刻還覺得神奇。
「窈窈，還好是個男孩。」趙晢下巴蹭著她頭頂：「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有了男孩，咱們以後可以不要孩子了。」
他說著紅了眼眶，他捨不得李璨再受罪了。
「咱們就只要一個孩子呀？」李璨抬起小臉笑著看他。
「一個就夠了。」趙晢替她整理髮絲。
「你這裡怎麼了？」李璨看到他手腕處深深的牙印，忽然明白過來：「是我咬的？」
「不疼。」趙晢親了親她額頭，對她笑：「跟你受得罪比起來，不值一提。
你那樣疼，我想和你分擔。」
李璨心疼他，卻又笑起來，豎起小拇指對著他：「小時候，你答應我說，只給我這一丁點愛，我看現在可遠遠不止了哦。」
趙晢捧著她柔嫩的小臉，抵著她額頭低笑：「那我有沒有和你說，我會長大，我的愛也會？」
一個月後，趙晢將嫡長子立為太子。
太子乖巧聰慧，不哭不鬧，十個月便會喚李璨「娘」了。
儘管趙晢不想再要孩子，李璨卻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總覺得太子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怪可憐的，所以她致力於再要一個孩子。
但趙晢一直不肯鬆口，她幾乎竭盡所能，終於如願再次懷上了孩子。
她時不時的祈禱，希望這回能生個女兒，之前那些粉粉嫩嫩的小衣裳小鞋子也就能派上用場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太子三歲壽誕的前一日，還是添了個弟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