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跟二姑父已經趕到了,原來溫媽媽在吩咐俞錦姐弟去找潘小公子的時候,就叫隔壁的大伯去小店打電話通知二姑家了
那時候手機還沒有普及,十里八村就一個雜貨店有電話,還是有線的那種
如果說你去打電話就是五毛錢一分鐘,如果你是來接電話的,就交一塊錢,隨便你接
老闆在接到電話後就問你是打給誰的,再過多少時間你再打來,記好這些後,就會用喇叭大聲的吼,誰誰誰幾點幾點,誰給你打電話來,趕緊來接
那時候很多人出去打工,你說寫信回來吧,大多數家長都不認識字,自從有了電話後,就算是五毛錢一分鐘,有急事的時候也得電話才能說清楚呀
就像這次的潘老頭,頭天還是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好了,要照以前的原始方法,是安排村裡面的小伙,走路去通知親戚
這一來一回的,等你回來,說不定人都沒了,那年代親人之間,還是很重視見最後一面的
俞錦二姑家就在本村的北面,就隔了一條河和一座山,在接到電話後,扔下所有事,急急忙忙就趕來了
等俞錦四父子趕回家,就看見堂屋中,潘老頭一身黑布長衫,瘦的不成人形的斜躺在椅子上,面帶微笑,氣若遊絲
偌大的堂屋黑壓壓的站滿了全村的人,由於潘老頭在十里八鄉的威望比較高,所以不管老少知道的都趕來了
俞錦俞朦剛進堂屋,就看見這景象,還有些嬸子伯娘偷偷擦眼淚,也忍不住泣不成聲
溫媽媽吩咐俞錦,趕緊去打盆溫水來給潘老頭洗腳,俞錦聽了一邊抹淚,但還是麻溜的去打水
慌慌張張的用大木盆打好水端進堂屋,和俞朦一起給潘老頭洗腳,把褲腳一直挽到膝蓋上,在輕柔的用水從上洗到下,連腳指縫也不放過
洗淨後用帕子擦乾淨,再接過溫媽媽遞來的藍色長毛巾襪,開始一人給潘老頭穿一隻
由於是正月,天氣還是比較冷,所以褲子穿的比較多,整理就得一條一條的理順了
弄整齊以後,就又一人一隻的給潘老頭穿,溫媽媽做好的黑色燈草絨的千層底兒
這時的潘老頭,退去了平時的張揚跋扈,尖酸犀利,顯得那麼平易近人,溫文儒雅,盡顯一代道教大師風範,就那麼面帶微笑的斜躺在椅子上
看著俞錦俞朦穿好了鞋子,又看了一眼潘小公子夫婦和潘二姐夫婦,再輕輕轉眼看了站在自己左手旁邊的俞烜
又不死心的費勁扭動著頭,看了滿屋子的人一眼,俞錦感覺潘老頭呼吸更費勁了,先前是氣若遊絲,現在是出氣多,進氣少
這時就有一個伯娘提醒,叫隔壁的小堂弟去路口看一下潘大姑,到了沒有
俞錦這才明白,潘老頭費勁的扭著頭,是在人群中尋找是否有潘大姑的身影,真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又等了一刻鐘,潘老頭等不及了,終於強撐著的那口氣沒再出來,最後面帶微笑,羽化而去,嘴始終沒有合攏
這時天已經擦黑,嬸子伯娘們終於忍不住眼淚哭出聲來,俞錦這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這一別將成千古,這一筆便是永遠
腦子裡閃過和潘老頭相處的一幕幕,從小時候的教唱歌:『我們在葡萄園裡,哎呀,咕乖,哎呀,咕乖葡萄樹呀』一邊唱還一邊手舞足蹈,你可以想像一下,一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子,穿著長衫布鞋,一邊唱一邊跳是有多滑稽
再講到他在外面教書的時候,每個禮拜六回來,他的老娘都給他告狀,說他的老婆也就是潘老太,每天就知道偷懶,吃飯的時候吃的最多,害得他們都吃不飽
又說自己是多麼的聰明睿智,沒聽他老娘的告狀,也沒聽潘老太的解釋
等下學後就偷偷摸摸的趕回家,悄悄的看家裡面發生的事情,這才發現他老娘說的都是假話
潘老太早上起來就餵豬,餵牛,把飯煮好擺上桌,菜還沒上齊,就被他老娘幾娘母分吃光了,一口飯沒得吃,又要餓著肚子上坡去幹活,最後在山上采點野果墊肚子,後面這些都是他向左鄰右舍打聽的
晚上回到家後還要被他老娘罵,潘老頭就躲在牛棚里看著這一切,知道妻子的不易,和老娘的尖酸刻薄,又趁著天黑趕到學校去,第二天繼續上課
等以後回來,他老娘再說潘老太什麼話他就是無動於衷,任他老娘怎樣威逼他就是不和離
當時的俞錦也是很佩服這樣的潘老頭的,覺得潘老太大字不識一個,只知道幹活的農村婦女,能嫁給向潘老頭這樣學富五車的教書先生,也算是此生有幸了
有時候看了俞錦的課本,也會出一點對子,讓俞錦來對,或是出一個題目,再提一點要求,讓俞錦當場寫作文
俞錦答出來以後,潘老頭就會微笑著,說一些地方需要改進,又表揚俞錦小小年紀竟能有這番成就
俞錦回憶著,她和潘老頭起衝突是在什麼時候呢,好像是有一次潘老頭喝醉了酒,和俞錦搶電視看,還打了俞錦一巴掌
晚上潘小公子回來後,俞錦說了當時的情況,潘小公子氣的,用一條從自行車上卸下來鐵鏈子,一鞭就把潘老頭打得流出了血
俞錦嚇死了,這是潘小公子第一次打潘老頭,也是唯一一次,當時還請了醫生
後來潘老頭喝醉了酒,也只是撕心裂肺的亂罵,罵天罵地,見誰罵誰,就連住在對面山頭的也不放過,但從沒出過手
這些講起來很多,回憶只需一瞬間,就在俞錦陷在回憶中,痛苦不已,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就那麼年輕氣盛,非要什麼都跟潘老頭對著幹時
50多歲的潘大姑,佝僂著她瘦小的身子,趴在堂屋的大門檻上,一邊哭一邊數:『你終究還是不喜歡我的,你一直都是偏心他們的,我緊趕慢趕的來,你最終還是沒等我,就這樣走了,你怎麼能那樣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