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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監督員

2024-08-24 07:19:52 作者: 寒鷗
  1998年,我從濱城師範學院英語系畢業。按照當年的制度,我是可以享受到政府工作分配的。但是分配的單位卻不是城裡,而是我的家鄉秀水鎮中學教書。

  我從小就看不上當老師這個行業,因為那時的工資每月才285.6元。爹卻很高興,說咱們家終於出了個讀書人,雖說是在鄉下上班,但畢竟終於吃上商品糧了。爹說:大學生,以後別跟著村里那幫二流子貨一起混了。

  過年時,我跟著奶奶去土地廟磕頭,我給她端著供點,奶奶跪下來給土地爺磕頭求他保佑一家平安。我也跪下來要給土地爺磕頭,奶奶說:你不用給他磕頭,我磕就行了。我問為啥。奶奶說:你是大學生,古代就是進士,最少也是個舉人,你的官比他大,他只是個管村里事的官,不用給他磕頭。

  娘說:我給你買了個鳳凰牌自行車,鎮上離咱家才二里地,你每天上班時車上掛個鋤,每天下班回家早點回來,把咱家北地的那二畝地鋤鋤草。過兩年找個媳婦一結婚生兩個小孩兒,這樣的日子比啥都強。

  正如上面我說過的話,我一直認為當老師不是我的理想和追求。我的理想是當個大老闆,坐著紅旗轎車,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抽著雪茄喝著咖啡,旁邊還有個漂亮的女秘書拿著筆記錄著我發出的每一道命令。如果公司做大了,最好是弄五六個美女秘書,一個倒茶,一個打扇,一個捶背,門口再站立兩個當迎賓,當然如果沒人,關上門讓一個小秘坐在我的腿上,讓她在我的懷裡撒嬌。至於家裡,最好像古代那樣,將家裡的三間破瓦房改建成仿古建築,屋裡擺上八仙桌條幾,上面擺幾件古玩。書櫃一定要用檀香木的,裡面放滿線裝書。再找幾個僕人打掃庭院,丫鬟婆子一大堆。不,不,錯了,丫鬟可以多要幾個,多花點錢沒關係,但是必須是年輕漂亮的,婆子一個也不要,老的不好看,以免看著不順心。

  可是我的理想卻破滅了,讓我去一所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的教室里去教書,拿著285.6的工資,穿著皺巴巴的中山服,帶著一副高度近視鏡,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難道我的青春就這樣白白浪費在這樣沒出息的地方嗎?285.6夠幹什麼?還不夠我給其中一個女秘書買條圍巾呢,也許只夠一個丫鬟的月薪,因此我堅決不去鎮上教書。

  爹說:「你學的就是師範專業,不教書能幹什麼?」 我說:「我就是不想教書。」 爹說:「你想幹啥?」 我說:「我就是想兜里揣著錢坐著車在街上溜達。」 爹說:「那也容易,你二姑父在二路車站上開車,要不讓他說說你就去二路車上賣票吧?那樣就是每天揣著錢坐著車每天在大街上溜達。」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表示堅決反對。說:和我一起畢業的同學都留城裡了,為何我要在鄉下,至於讓我在二路車上賣票,那也太看不起人了。我一個大學生怎麼能幹那樣的工作,就算當不了大老闆,起碼也得在城裡的某個單位上班,而且不能是學校。

  爹於是托在城裡開車的二姑父給我找門路,看能不能進公家單位上班,最好是政府部門。 二姑父託了很多人,最後終於說縣建設局的領導答應可以來試用了,不過需要送5000塊錢。 爹把家裡的豆子和玉米糶了,又把家裡的豬也賣了,二姑父又借給我家1000,又求爺爺告奶奶地跑了幾家好鄰居,終於把錢湊夠了。

  一個月後,我終於去建設局上班了。我先去鎮上的紅姐妹髮廊理了個發,又去小玉澡堂(現在叫洗浴中心)洗了個澡,又讓紅姐給我做了一身深色條紋的西服,還專門跑到城裡的服裝批發市場花了兩塊錢買了一條紅領帶,又嫌眼鏡框太土,又花了兩塊錢換了個金絲眼鏡邊框。回家對著鏡子一照,對自己的形象比較滿意。於是將自己的東西收拾一番,裝進一個上海牌大提包里去了縣裡上班。


  領導將我安排在辦公室里上班,職務是監督員,職業是監督局裡的工作有沒有浮誇形式主義或者公款吃喝等不良現象。

  坐在自己的三斗桌前,對面是一個美女叫阿美。我感覺領導對我非常重視,一上班就安排這麼重要的職務。帶著友好的微笑,我揚起手對阿美說:「good morning.」阿美沒有回話,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莞爾一笑,接著又低下頭忙她的工作了。

  那一眼意味深長,肯定是有某種暗示,要不怎麼還對我笑呢?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包從百貨公司里買來的3毛錢一包咖啡,夾在兩個手指間扔了過去。請你喝咖啡。儘量模仿香港電影《賭神》里發哥將牌夾在兩個手指間往桌上一扔說,我跟5000萬那個經典的動作。

  那美女又是一笑說,謝謝,沒有接也沒有拒絕,於是那包3毛錢的咖啡就一直放在桌上。

  第二天上午是局裡的全體大會。坐在領導席的是周局長,他是一把手。兩邊分別坐著三個副局長,分別是劉、趙、朱三位副局長,還有辦公室何主任。 首先講話的是劉副局長,他是分管建設規劃的,他的話不多,當然時財政緊張,應該是沒有什麼新的規劃項目,因此也沒有多少話要說。第二個發言的是趙副局長,他是分管建設安全的。他非常健談。一直講了兩個半鐘頭,開始我還認真地聽,後來我看看表,一看都11:30了,他還不停,後面的朱副局長和周局長還沒有講。心裡不由得暗暗著急。

  會議中午在12:30結束了,下午一上班我就去了趙副局長辦公室。趙局長見我進來,笑容可掬地說:呦,小馬來了,來來來坐。

  「趙副局長,作為局裡的監督員,我是來給您提意見來的。」

  「哦?提意見?好好好,我就喜歡別人給我提意見。小馬,說說有什麼意見?讓我也聽聽基層人民群眾的心聲。」

  「怎麼基層?我是監督員,不是高層也是中層嘛?」我心裡想,不過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於是坐下來對他說:「今天上午您的講話我聽得很認真,我覺得作為監督員我有權利和義務給您提下我的意見,否則我就是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政!」

  「歡迎歡迎,我洗耳恭聽,說吧!」

  「我覺得您今天上午的講話內容並不多,無非就是建築安全的問題。這個問題讓我十分鐘就能講完,可是您卻講了兩個多小時。」

  「你不懂,三言兩語講完了那算開會嗎?開會就要有個開會的樣子。再說我講的問題是大問題,出了安全事故誰也負不起責任,因此必須多次強調,再三督促。」

  「即使如此,我覺得也沒必要講那麼長時間。下面的職工有的在看報紙,有的打瞌睡,還有的悄悄走了,他們肯定嫌你說話太囉嗦!」

  「什麼?竟敢用囉嗦這個詞形容我,你膽子不小啊!」

  我一看他發怒了,心裡有點膽怯。但是又想起古代那些直言進諫的忠臣,比如杜甫就擔任過唐肅宗的右拾遺。於是咳嗽一聲說:「趙副局長,也許我不該用這個詞,但是古代杜甫就做過右拾遺,直言進諫。我在這個位置就應該這麼做,話雖然不好聽,但是有利於工作。就算您要講話的時間長一點,也應該使自己的講話生動有趣。比如加入一些古代的詩詞,舉一些典型的案例,再者要微笑著說,而不是黑著臉以訓斥人的態度講話。」

  「什麼?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以訓斥我的態度和我說話。」

  「我是監督員,黨教育我們說只有工作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什麼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就是賤,你給我滾出去!」

  我一看他發火了,心裡真的害怕起來,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向他鞠了一躬說:「趙副局長別生氣,古代的明君都是善於納諫的,忠言逆耳利於行。杜甫……」

  「杜甫,杜甫怎麼樣,還不是讓唐肅宗給攆回家了?少在我面前引經據典,還是滾回去再讀讀歷史吧!」

  我灰溜溜地走出了趙局長的辦公室,氣得渾身打哆嗦。就算唐玄宗把杜甫攆回家,也絕對不會對杜甫說滾出去這樣的話來,難道你的官比皇帝還大? 那一刻我真的恨不得馬上撤了他的職,但是想到自己初來乍到,不應該樹敵太多,於是忍了又忍,終於沒有撤他的職。

  回到辦公室,正好何主任在等我。他把一份文件交到我手上說,這是上級要的建設安全排查方案,你給我寫一下,下午交給我。 我想:「我是監督員,我的職責是監督管理,怎麼讓我幹起來了秘書的活?這不是應該對面的阿美的工作嗎?嗯,也許阿美看我的文採好,還會說英語,一定是在領導面前說了我的好話,這樣有利於我的下一步提拔。看起來我猜的沒錯,阿美就是喜歡上我了。就衝著她的面子也得寫。再說我的文采比她強多了,如果這篇方案寫得好,領導肯定會大加讚賞。還有我拿一手漂亮的鋼筆字無人可及,說不定就憑這一點就會讓領導刮目相看。他們慧眼識珠,升職是早晚的事。」

  於是我二話沒說,拿起筆來刷刷刷寫了起來。果真是文思如涌,下筆千言,一蹴而就。

  下午我興沖沖地拿著寫好的稿子去主任辦公室找何主任。由於太興奮一時竟然忘了敲門,推開門走了進去。結果眼前的一幕讓我大吃一驚,同時又傷心欲絕。

  原來阿美正坐在何主任的腿上摟著他的脖子說笑。何主任將手伸進她的衣服里在胸前亂摸。見我走進來,二人吃了一驚,阿美趕緊從何主任的身上起來,紅著臉走了出去。 何主任尷尬地咳嗽一聲說: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呵!自己做了虧心事還竟然人模狗樣的來教訓我!我將稿子往桌上一扔說:「何主任,稿子我寫好了,有空您看看。不過我作為局裡的監督員,我要對你今天的行為提出意見。請問,剛才你和阿美在幹什麼?」

  「我眼裡進了灰,讓阿美給我吹吹。」 「那坐在腿上摟著脖子幹啥?」

  「為了能看清楚不得不這樣做。」

  「哦,即使如此,您也應該叫我或者另外一個男同事來坐在您的腿上吹。還有你怎麼還摸她的那個……蜜蜜?孔子云:男女授受不親。」

  「別她媽用孔子那一套來教訓老子,你竟敢以下犯上,你給我出去。」

  「主任,你怎麼突然發火了?孔子云:吾未見之好德如好色者也。美女誰不喜歡?不過要看誰了。我喜歡她就可以,你喜歡她就不對了?我沒結婚,而你已經有三個孩子了。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在和她搞破鞋。」

  「什麼?破鞋?她可是新的!」 「我知道她是新的,被你摟了在我心目中就成了破的了。」

  我越想越氣,不僅僅生何主任的氣,更多生的是阿美的氣。 我還以為你喜歡的人是我呢?誰知道竟然和一個半大老頭搞起來了。真是傷了我的感情!還好,才來兩天,對她的感情還不算深,想起來她坐在何主任腿上那一幕,我心裡對她的情感頓時一掃而空,蕩然無存!

  下午下了班我沒事出去溜達,路過一家燈火輝煌的酒店門口,只見上面寫著「夢想成真大酒店」。忽然一輛黑色桑塔納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接著從車上走出來四個人。這不是周局長和三位副局長嗎?他們來幹什麼?是不是要公款吃喝?那可是被我碰個正著,我不能袖手旁觀。等他們走進去以後,約莫半小時我也走進酒店。卻被門口的服務員攔住了。「先生,你是一個人吃飯嗎?」


  「對!怎麼不歡迎嗎?」

  「請問您吃什麼?」 我摸了摸口袋裡的錢,發現只夠吃碗燴麵和一個燒餅。於是說: 「一碗燴麵,一個燒餅。」

  「對不起先生,我們這沒有燴麵燒餅,您還是到別的地方吧。」

  竟然不讓我進?他奶奶的!我於是發起了脾氣:「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

  「我是周局長的司機。」

  「哦,原來是周局長的司機,失敬失敬。您裡面請,周局長可是我們的財神爺。您也別客氣,我知道局長在一起司機是不能同座的,我這就給您安排四個菜,都記在周局長的帳上,您看行嗎?」

  「這又是他媽的歪風邪氣,雖然四個菜值不了幾個錢,但是這種風氣絕對不能助長。」我心裡想,於是說:「不用,就給我來一碗燴麵和燒餅就行。」

  「您別客氣,又不用您拿錢,那麼儉省幹啥?」

  「我就喜歡燴麵燒餅,照我說的做。」 「那我給你到外面買去。」說著服務員出去了,不一會兒端著一碗燴麵還有一個燒餅來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十幾分鐘後,我打了個響指說道:「Waiter買單!」 服務員說不用了,但是我堅持要給。最後他接住了。

  「局長在哪個房間?我有事要匯報。」

  「哦,在三個8。」

  我推門走了進去,只見屋裡頭坐著六個人,四位局長還有兩位不認識,但是一人坐在對門的座位上。看樣子比局長的官還大。桌上擺著十幾個菜,全都是雞鴨魚肉我每天都想吃的。還有兩瓶五糧液,兩盒玉溪煙。旁邊站著兩個漂亮的服務員正在給大領導倒酒。 見我進來,他們都吃了一驚。看了半天才認出我來,周局長說:「小馬,有事嗎?」

  「局長,您這可是公款吃喝,是不正之風,我作為監督員是向您提意見的。」

  局長一愣,然後說:「你先回去,我在和於縣長談工作。有什麼意見明天再說。」

  原來那人竟然是於縣長,那更不對了。當領導怎麼能縱容手下搞歪風邪氣呢? 我於是說:「於縣長,正好您在這,您說這是不是公款吃喝?是不是違反規定?是不是浪費國家資金?是不是歪風邪氣?」我一連串問了四個問題。

  於縣長轉過頭去問周局長:「今天誰拿錢請客?是不是公款?說?要是公款我馬上就走。」

  周局長說:「身為幹部怎麼能帶頭違反紀律?這桌菜是我自掏腰包請大家聚聚。」 「即使是你自己掏腰包也是浪費,這得花多少錢?我看這一桌菜至少也得七八十塊吧?不不,弄不好的一百多。還有這五糧液酒,聽說二十多一瓶,我們平時喝酒都是一塊錢的老白乾,你們為什麼這麼浪費?毛主席他老人家宴請客人才四菜一湯!」

  周局長把我叫出來對我嚴肅地說:「讓你當監督員不是讓你監督領導的。」

  「那監督誰?」 「監督職工,你怎麼一點都不開竅,像頭蠢驢!給我立馬回去!」

  「哦,原來我的職責不是監督所有人,而是監督職工的,明白了。」我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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