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剛一到辦公室,何主任就對我說:「周局長有事找你,讓你去趟他的辦公室。」我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往周局長辦公室走去。
這次我學乖了,進門前先喊了一聲:「報告。」
「快進來,小馬。」周局長向我點點頭,和藹地說:「今天有個任務安排給你。希望你能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有沒有信心?」
「有,請局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我將胸脯一拔,抬頭挺胸信心十足地說,「請領導指示。」
「你一會兒跟我和朱局長去一趟白河濕地公園,今天有個重要的領導要來這裡視察,中午要在濕地公園的放鶴亭吃飯。你的主要任務就是和環保局的一位同志一起到那裡執勤,不要讓閒雜人員進入,以免打攪了領導的雅興。再說,領導看見有人在濕地公園釣魚抓螃蟹掏鳥窩是不是說明我們對環保的工作做得不夠好?」
「對對對,我一定不會讓那些釣魚抓螃蟹的閒雜人員進入的。」我舉起左手敬了一個禮。
我坐周局長的車一起去了白河濕地公園。濕地公園位於城南,白河環繞著整個城市,是開陽的母親河。原來的白河無人管理,又髒又亂,工業廢水隨意排放,河裡的魚蝦和水草全都死了,整個河流一片黑乎乎的臭水,散發著一陣陣惡臭。岸邊的植物也死了,河邊上原來居住的水鳥也飛到別的地方了。後來政府有錢了,開始大力修復白河。先是清理了河裡的淤泥,然後又將河堤用水泥板進行鋪砌。又將黃河的水引過來,兩岸種上了各種花草樹木。河裡也種滿了蒲草和蘆葦,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水草,又在河裡修建了棧橋和涼亭,水邊鋪上白沙,岸邊修建了幾個場館,其中就包括放鶴亭。
放鶴亭是根據蘇東坡的《放鶴亭記》而命名,因為自從引進了白鶴以後,白鶴就在這裡落地生根,安家落戶。每天白鶴在白河上空飛鳴,在蘆葦深處棲息,在沙洲上嬉戲。放鶴亭就建在白河中間,有一條木頭棧道通往岸上。岸上有一座巨大的場館,這裡就是白河濕地公園管理處。管理處雖然表面叫管理處,其實內部有一個裝修非常豪華的餐廳,專門用於接待貴賓。這裡平時並不對外開放,縣裡的領導也很少來這裡吃飯。只是上級來檢查工作或者有投資的外商在這裡遊玩時,才會安排在這裡吃飯。廚子都是從市里最著名的大酒店請來的,菜品也與眾不同。
到了白河濕地公園大門口,朱局長讓我下了車說:「你和環保局的小張在門口守著,不要讓外人進入,沒有通行證一律不准進。這是個對講機,有事我會叫你。」說著將一部對講機交給我,然後開車進入濕地公園。
我下了車,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地小伙。「你好,我叫馬克,你就是小張吧?」我主動伸出手去和他握手。
小張穿著一件白色短袖,打著紅色領帶,皮鞋擦得鋥亮。他和我握握手說:「你好小馬,新來的嗎?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剛來三天,業務不熟,還請您多多指教。」我謙虛地說。
「指教談不上,大家都是朋友嘛,理應相互關照。這次你們建設局和我們環保局聯合行動,是要接待一位大人物。」小張神秘地說。
「大人物?什麼級別的?難道是省里的領導要來?」
「省里的領導來這裡絕對不會安排到這裡,接待超規格肯定是要受處分的。」
「那是什麼樣的大領導?」「聽說是一位退了休的老將軍。」
「哦,老將軍,勞苦功高,退休了來咱們這玩,理應接待。不過他都退休了,領導怎麼還會這麼重視?聽說郝書記還要親自陪同?」
「這你就不懂了,人家雖然退休了,可是人脈關係廣的很。咱們這裡的領導跟省里還能說上話,可是到了部里,一個人也不認識。聽說劉將軍是家鄉就是咱們這裡的,他回家來看看咱們不應該好好招待嗎?將來還要通過他辦一些事情。還有,也是最重要的是,他兒子是漢博集團的老總,要來咱們這裡投資建廠。這也是為何咱們兩家聯合執行這次任務的原因。」
「哦,原來如此,我說怎麼搞這麼隆重。」這時候從遠處駛來五六輛汽車,清一色的黑色奔馳轎車。來到門口頭車鳴了一聲喇叭,我走上前去敲了敲車窗:「喂!弄啥的?今天這裡不允許進入。」
「你瞎啊?車裡坐的是郝書記,後面的是劉將軍,快開門。」
「哦,對不起。」我向著車裡敬了一個禮,「請出示您的通行證。」
「什麼通行證?沒有,快開門,耽誤了領導的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司機傲慢的說。
我一聽頓時火往上撞,心想:「我在忠於我的職守,我做得沒錯,怎麼還罵我?」
「我不管好書記壞書記,我只認證不認人。」我理直氣壯的說。
「住口,你這個黃毛孩子竟然出言不遜,侮辱郝書記,你是不是不想幹了?」那司機指著我的鼻子說。
「我們從小都學過《列寧和衛兵的故事》,列寧同志參加會議,衛兵要檢查他的證件,列寧同志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誇他堅持原則,做得對,是個好士兵。到了咱們這我這樣做咋就不對了呢?書記同志,請出示您的通行證。」我又敬了個禮。
「你做得對,剛才故意讓司機考驗你。」坐在後排的一個大領導將一張蓋著鮮紅大印的通行證遞給我說:「你也是個好士兵。」
我接過通行證看了一眼,然後馬上交給司機說:「對不起,書記同志,請進。」我和小張打開了門,那幾輛小轎車魚貫進入濕地公園。
過了半小時,從遠處又駛來一輛寶馬轎車。車開到門口,司機鳴了兩聲喇叭。我和小張走到車前,見裡面坐著四個人,都挺年輕的。
「你們是幹什麼的?今天這裡不允許進入。」
「我們是來釣魚的,快開門。」那司機用很不友好的態度說。
「今天上午來了個大人物,不允許閒雜人員進入,更不允許釣魚,讓大領導看見了,會說我們環保不力。」我說。
「什麼大領導?我不管,我就要釣魚。你今天讓我進我也得進,不讓我進我也得進。你把郝志強給我叫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傲慢地說。
「郝志強是誰?我不認識,只要你有通行證我就放行。」
這時候小張拉了我一下悄聲說:「郝志強就是郝書記,看這幾位來頭不小,你先不要管,讓我來應付。」說著,他對裡面的人說:「請問您是哪位?」
「鄭鵬,市審計局的,聽說過嗎?」
「哦,原來是鄭大公子大駕光臨,失敬失敬,您抽菸。」小張從口袋裡掏出一盒中華煙,抽出幾支一一遞煙。
鄭鵬吐了一個煙圈說:「聽說就好,快開門吧,哥幾個今天想來這釣釣魚,抓幾隻螃蟹。」
「鄭公子,還請您原諒,今天來這位大領導非同小可,縣委書記親自做陪,各局的局長都來了。請不要為難我們,我們只是在執行領導安排的命令。領導安排了,閒雜人員一律不得入內。」
「咱是閒雜人員嗎?」說著鄭鵬從皮包里掏出一個信封順手拋給小張說:「兄弟辛苦了,買瓶水喝吧。」
小張捏了捏信封,猶豫了一下說:「鄭公子,我可以放你們進去。不過你們可不能在放鶴亭那裡釣魚啊,我們領導在那裡接待老將軍,你們可以到遠一點的地方釣魚,反正地方大得很。」說著打開門,就要放行。
「不行,」我見狀連忙攔住,「給我一個。」
「什麼?」鄭鵬仿佛有點懵。
「信封。」
「哦,要信封,好,給你一個。」說著從車兜里一陣翻找,終於找到了一個空信封遞給了我。
我打開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頓時火冒三丈:「怎麼沒有錢?他的都有,看我不向郝書記匯報。」
這時候小張急忙走過來將一沓錢塞到我手中,對著鄭鵬點點頭說:「快進去吧。」那輛轎車駛進了濕地公園。「一人一半,這是五百。」小張悄聲說,「快裝起來,不要白不要。」
「這還差不多。」我將錢裝進口袋心裡想,「這可是個肥差,希望再多來幾個,那樣我就賺大發了。」
後來又來了幾個拿著魚竿的人,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回去,都回去,這裡不准捕魚。」小張對他們大聲喝道。
「為啥不准捕魚?原來我經常在這條河裡撈魚。」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允許捕撈了。快走吧。」
「我剛才看見好幾輛車都進去了。」那穿著短褲背著漁竿的人說。「那是領導視察工作,外人不准進。」我也在一旁說。
其中一個村民拿出一盒玉溪煙,一人遞上一根點著火悄聲說:「都是周圍的住的人,哥幾個今天想弄幾條魚當下酒菜,還望哥們多多關照。」說著從口袋裡又掏出兩盒玉溪煙,一人一包塞到我們手裡。
小張一看順手將煙扔在地上,義正辭嚴地說:「怎麼?你們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賄賂國家人員,你們想錯了。」看那勁頭,讓我想起了小學課本上學過的關於方志敏烈士的一篇文章《你們想錯了》。
我也立即義正辭嚴地指責那村民:「我們是不收煙的。」說著將那盒玉溪煙也拋在地上。
「哦,明白,明白,不收煙,收這個嗎?」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五十元的鈔票一人一張塞到我們口袋裡。
「才五十,真小氣。」我想,「不過他們是村民,跟剛才那幾個坐寶馬的沒法比。」我和小張換了個眼色,小張說:「按照國家《環境保護法》的規定,這裡是不准捕魚的。不過既然你們是附近村裡的,都是鄰居,我可以放你們進去,不過得往順著河往西走,剛才領導往東走了。讓領導看見我們都得挨批。」
「明白,明白,走,哥幾個,咱們往西走。」說著一揮手,後面跟著的三四個人跟著他就往裡走。這時我才發現他們拿的不僅僅只有魚竿,還有漁網和魚簍。
「這不行,這麼多人拿著漁網和魚簍,這是要涸澤而漁啊。這是在嚴重破壞國家生態系統,誰要你們的臭錢,快滾。」我將那50塊錢掏出來扔在地上。
小張一看,也將錢扔在地上:「我們國家人員哪有那麼好賄賂的?」
「錢是不多,再添點,再添點,一人再加五十,我們哥幾個一會就出來,出來的時候再給你們每人十斤魚。」說著他又拿出一百元錢分別塞到我們倆手中。
「這還差不多。」小張說,於是將地上的五十塊錢又撿起來裝進了口袋裡說,「經過這幾年的治理,白河濕地公園的生態恢復很快,特別是鯽魚泛濫成災,你們進去只准打鯽魚,其他的不准捕撈。」
我彎下腰正要撿地上那五十塊錢,這時候看見朱局長從遠處走來,於是趕緊說:「不行,這是違反國家政策的事,即使鯽魚泛濫成災也不能隨便捕撈。」說著向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會意,回頭一看,正是朱局長過來了。於是將手裡那一百塊錢趕緊扔到地上大聲喝道:「快滾,也不看看我們是幹什麼的,誰要你的臭錢?」
我也將錢拋在地上,和小張一起大聲指責那些村民。那些村民也看見裡面走出來一個人,知道是個領導,於是收起錢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