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舟然說完話沒多久之後就靠著他的胸膛睡著了，程韞玉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
五月底的天，白天溫度越來越高，夜晚卻依舊涼爽，車內放著舒緩的車載音樂，王小寧開車又快又穩，沒有人再開口說過話。
程韞玉視線從窗外不斷後退的建築物掠過，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搗騰了一會，隨後又放了回去。
他再一次將視線落到鄒舟然的臉上，視線描摹過他緊皺的眉眼，眼底有明顯的黑眼圈，嘴唇呈很淺的粉色，從小看到大的那點嬰兒肥都消失了，整張臉都是病態的蒼白。
攬著他肩膀時的感覺還跟八年前差不多，只是長高了些。小時候程韞玉躥個快，上了小學之後比鄒舟然高了個頭，一直到高中都保持著這個高度差，到如今程韞玉平視過去已經可以看到鄒舟然的頭頂。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話想問。想問他是被誰帶走的，走前為什麼不跟他說，為什麼要刪除他的聯繫方式，為什麼要註銷帳號。
程韞玉八年的時間裡換了幾次手機，唯獨這張手機卡一直沒敢丟，但卻從來沒接到過鄒舟然的電話。其實最想問的，是鄒舟然離開的那段時間有沒有哭，哭了多久，害不害怕。這也是他最不敢問的，怕觸及鄒舟然的傷心事。
鄒舟然的父母都是醫學界天才，在知名高校畢業後進入其附屬醫院，救死扶傷無數，也做了許多社會公益，在醫學領域有著崇高的地位和威望。
卻在最好的年紀死於醫鬧，那個病患被送來醫院時癌細胞已經出現了多處的轉移，屬於癌症晚期無力回天。家屬沒法接受這個結果，記恨上了院內醫生，直接衝進醫院對著當天值班的鄒爸爸連捅數刀，最終搶救無效死亡。鄒媽媽傷心過度，一時想不開，也跟著去了。
鄒舟然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兩個親人，那個時候程韞玉卻因為競賽去了異地，回來的時候鄒舟然早就已經離開了。沒有人知道鄒舟然這幾年是在哪裡過的怎麼過的，離開的時候一點信號都沒有，就那麼突然地消失在他們生活中。
程韞玉手指蜷縮了下，緩緩伸過去碰了碰鄒舟然垂在一邊的手背。他的衣袖被卷上去了一些，程韞玉兩指輕捏著他的手腕想給他把袖子弄好，突然指尖一頓，緊接著在他手腕處摩挲了兩下，摸到有凸起的鼓包。
「……」
王小寧在等紅綠燈的間隙抬起頭，從後視鏡看了他們一眼。
只見他們老闆低著頭看不清神情，手指很輕地在這個陌生男人的手腕上緩慢地撫摸著，一遍又一遍。等紅綠燈的九十秒里，幾乎一直都是這個動作。
王小寧覺得奇怪，兩個大男人這樣親昵太奇怪了，他竟不知他的老闆是這樣的取向，還在別人昏睡的時候趁人之危揩他的油。
似乎察覺他的注視，程韞玉抬眼看了後視鏡一眼，王小寧立馬移開視線。同時震驚於程韞玉赤紅的眼眶，他們老闆這是哭了嗎？
雍景御墅是一片別墅區，王小寧不認識這個陌生男人具體在哪一座，但卻知道程韞玉家是哪一座，雖然程韞玉很早就已經從這裡搬出去了。
王小寧猶豫著是不是要把車先開回程韞玉家，鄒舟然正好在這個時間點醒了過來，恍惚著推開旁邊的人。表情有些懵，看清坐在自己旁邊的是誰後驚訝地低呼一聲，「我天...」
程韞玉突然被推開，眼神一閃而過的煩躁，隨即又恢復，淡淡地對著王小寧說，「到21棟。」
到位置後鄒舟然自顧自從另外一邊下的車，腳步有些虛浮差點摔倒在地。程韞玉又恢復了他冷靜矜貴的模樣，仿佛剛剛在車上的失態是王小寧的錯覺，只聽他說：「你先回去吧，明天不用過來接我。」
「好的。」王小寧回答，驅車先行離開。
鄒舟然踉踉蹌蹌往隔壁去，程韞玉就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摁指紋開門，立馬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鄒舟然也沒有趕他。
前院草坪上的雜草都已經修剪過了，屋內陳設沒怎麼變，一直以來隔著窗戶看裡頭都蒙著白布，現在也都被掀開了，屋子被人重新清掃過，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灰塵。
這種場景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鄒舟然父母經常值夜班，晚自習結束很多時候鄒舟然回到家都是他一個人。程韞玉洗完澡就會抱著他的書包來他家寫作業，鄒舟然父母不回家的時候他也會直接留宿。
鄒舟然坐到沙發上，在茶几抽屜里挑挑揀揀拿出幾盒藥，掰開幾顆放到手心裡。程韞玉剛抬腳想去拿水，鄒舟然已經先一步將藥品一股腦丟進嘴裡，甚至面無表情地嚼了幾下後才吞咽下去。
苦味在嘴裡瀰漫開來，久久不散，鄒舟然開口：「你怎麼還不走？」
程韞玉皺著眉頭看他一眼，又轉頭打量了鄒舟然放在桌上的幾盒藥片，「什麼時候有的胃病？」
鄒舟然有點煩躁，將藥盒一股腦重新塞回抽屜里，抿著唇不回他的話。
程韞玉視線緊盯著他，深呼吸將心頭的酸澀緩了過去，扯了扯嘴角緩緩掛上溫柔的笑意：「我可以在這坐會嗎？」
「不行。」鄒舟然想也不想就回答，「你家不就在隔壁，不會回你自己家坐？」
「很早就已經搬出來了，剛剛看了門是鎖著的，我沒有鑰匙。」
腦中空白的鄒舟然忘記可以密碼解鎖這回事，轉而問他，「搬哪去了？」
問完頓了兩秒，他要知道這個幹什麼？而且程韞玉現在混娛樂圈，居住地肯定是不能隨便讓人知道的。
鄒舟然剛想說其他的，就聽程韞玉回答，「花西灣三棟19層。」
「.......」鄒舟然閉眼深吸口氣，和緩了語氣道，「現在還早，回去休息也一樣。」
「車剛被助理...」程韞玉話還沒說完就被鄒舟然瞪了一眼，但他還是繼續說完，「....開走了，我沒有車。」
鄒舟然咬牙冷哼，「沒車就去打車，難不成你今晚都要賴在我這裡睡覺不成。」
鄒舟然語氣有些沖，一句話說完感覺自己嗓子又干又疼，嘴裡全是揮之不去的苦味。
在聽到程韞玉垂眸問出那句「可以嗎？」之後更覺得煩躁，鄒舟然透過眼角斜瞥了他一眼，起身去了廚房喝水。回來時程韞玉還在那處站著，快一米九的大高個很難跟可憐兮兮聯想到一處，但鄒舟然莫名就只想到了這個詞。
程韞玉一點明星架子都沒有，出門保鏢都不帶光有一個助理，聽陳堅濤說已經當上影帝了，真不知道他這幾年都是怎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