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也不是不幹活的人。
只是在這西南山區的小鎮上，女人一般都能幹又強勢。像是徐嬢，年輕的時候漂亮又潑辣，還做的一手好菜。那個年代女人的漂亮不是現在的網紅臉，倒像是八十年代電影裡的阿詩瑪，雲南山歌里挑著擔子的丹鳳眼妹子。
這麵館也是一幢三層小樓，是張叔祖上的房子，跟徐嬢結婚後兩人便一起在這裡經營這家麵館，算算時間也有三十多年了。連華可是從小吃著他家的刀削麵長大，生生的從兩塊錢一碗吃到了如今八塊錢一碗。平時和面買菜打掃都是張叔的活，熬臊子煮麵招待客人可是徐嬢的強項，兩人這麼多年早已配合無間，可往往飯點時張叔都撈不著什麼活兒干，難免被忙的團團轉的徐嬢念叨兩句人閒事多。
張叔習慣在飯點時坐在店門口抽菸，幾十年吞雲吐霧的倒是成了這家店的一大特色。
昨天張叔也一如往常的在店門口坐著，他還記得由於天上忽然飄起小雨，他還把門上的雨棚支棱了起來，店裡那時人聲鼎沸，徐嬢一門心思的忙著煮麵，根本沒時間關注外面發生了什麼。
一開始張叔也沒注意到那兩個女生，只是她們打著的彩虹傘太過顯眼，而且那時剛剛下雨，路上多是還沒來得及打傘的行人，這一把又大又突兀的彩虹傘就撞進了張叔的眼。年紀輕輕，身段猶如筍條般挺拔的女生本來就顯眼，何況是共打著一把傘的兩人，在張叔的眼中，也是一幅十分美好的畫面。
張叔看著她們從遠處走來，緩緩的接近路口，青春洋溢的兩張面龐讓人心生嚮往。張叔咂吧了一口煙，恍惚回憶著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知也有沒有這樣的歲月，可就在那短短几秒鐘，更為秀麗的那個高馬尾女生一把甩開了兩人共同握住的傘柄，直愣愣的沖向了路中間。驚愕的張叔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刺耳的剎車聲和路人的尖叫，然後便是滿地的紅。
等到徐嬢衝出來時，其實是什麼也沒有看見的，但是這附近看見的人太多，一大早就傳遍鄰里。
「哎喲，我說你看見了什麼，這不跟我說的一樣嗎！」徐嬢驕傲的昂了昂下巴，一副你看如此的樣子。
「是倒是，可是，可是我總覺得那女生是踉蹌了一步跑出去，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可她身後明明沒人也沒見著有人推她啊，真是奇了怪了……」
監控視頻被調出來了。
警察來走訪時還給街坊鄰居們看了下監控，問跟當時有無出入，大家都表示沒有。
連華也看了監控，正對著兩個女生紅綠燈上的監控的確把二人拍的清清楚楚，高馬尾把傘放在左肩上向後傾斜著，兩人的臉完全露了出來。齊耳發妹妹右手跟高馬尾一起握住傘柄，左手揣在兜里，從高馬尾把傘忽然塞進她手裡，再到高馬尾衝出去，兩隻手根本都沒動過，完全沒法勻出第三隻手來推人一把。而且當時兩個女生是街這邊唯一要過街的兩人，附近幾米人都沒有一個。
連華想相信自己是看花眼了，可為什麼張叔也有這種感覺呢？
來錄口供的女警面色沉靜，將兩個女生到店時間，吃了什麼大概呆了多久匆匆一問便離開了，想來也是，這麼明顯的一起自殺案件，除了走必要的流程實在是沒理由深究。
只是這成了連華的一個心結。
她確定自己當時是真的看見有人推了那女生一把的。
連華覺得有些頭痛，身體也有一點兒低燒的反應，便叫來了嘉樓兼職兩天。
嘉樓是個大一的學生，家在山下的E市里。
他家也是做餐飲行業的，不過開的是火鍋連鎖店。在整個E市，甚至在上級的L市里都有分店，加起來一共十幾家的樣子，可以算得上是普通人家中有錢的小少爺了。對於這麼個有錢的少爺為何會來兼職打工她真的是不理解，或許是因為沒有考上985 211被家裡斷了暑假的供糧。他也可憐，面對著一個從國家最高學府南華大學博士畢業的哥哥，作為一個普通的本科生，的確是在家裡不被待見。
看著那個嬉皮笑臉說要為了網費來打工的小男生，連華曾經擔心他做不好工作，她是想招個細心的女生兼職的。可嘉樓不愧是餐飲家庭出身的小孩，端茶倒水端盤子招呼客人的工作做的穩得不行，讓連華挑不出一點錯處。
十五塊一小時的工資不算高，可比起那些忙的不行的快餐店，連華的這個咖喱店還是要輕鬆很多。
連華坐在櫃檯後面，身上裹著一件薄薄的毯子。
她這幾天沒吃什麼東西，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總覺得身上時而發熱，時而發冷。在她小時候，每當身體不舒服時，媽媽總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現在媽媽不在了，她也沿襲了這個傳統。
店門前響起了車鈴聲，急促且清脆，連華伸長脖子往外一望，果然是嘉樓來了。
年輕的男孩穿著一件深綠色的短T和灰色的短褲，額前的短髮被風吹的立起來，耳畔還掛著幾顆汗珠。一看就是掐著時間趕來的，一路騎行的速度應該驚人。
被嘉樓一把推開的玻璃門帶進一股涼風，連華覺得鼻尖一癢，打了個噴嚏。
「華姐，怎麼滴，感冒啦？」嘉樓扯了兩張紙胡亂把臉上的汗水一蹭，白色的紙漿在臉頰上留下不少。
連華吸吸鼻子，覺得喉嚨也有些隱隱作痛了。
「你就去洗把臉吧，紙擦得滿臉都是。」連華伸出手指著嘉樓的臉頰，對於他這種大大咧咧的行為十分看不下去。
「知道，我一會兒就去洗個臉。哎呀一路騎過來累死我了，你先等我休息會兒唄！」嘉樓將手中的紙團精準的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後拉開了椅子毫無形象的攤在上面，手臂耷拉著兩條腿Y字型伸展著，腦袋一歪靠在椅背上喘著粗氣。
「這麼趕不會早點起床？」連華抱怨了幾句，還是認命的爬起來到後廚扭了張濕毛巾丟到了嘉樓的臉上。
「大暑假的早起什麼早起，華姐你原來暑假早起過嗎？」嘉樓一隻手捂著毛巾在臉上亂蹭了一番，整個人還是癱瘓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除了勉強伸出來擦臉的那隻手。
連華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今天也沒力氣與他爭辯。她只能簡單交代了幾句，然後就裹著毯子慢吞吞爬上樓睡覺去了。
連華是被一陣誘人的香味叫醒的。
她摸摸枕頭，好像出了一頭的汗。早上吃的藥讓她整整的睡了七個小時，直到下午六點，正是飯點的時刻。
昨天沒怎麼吃東西，今天除了早上喝的一包沖劑也什麼都沒吃，胃裡空蕩蕩的，連華終於餓了。
她在床上磨蹭了十幾分鐘才決定起來，本來是準備繼續躺著的，實在是因為那一被子的汗濕津津的讓人不舒服。不過也因為出了一身汗，連華感覺身體輕鬆了不少，測測體溫似乎也沒有發燒了。幾天沒怎麼吃東西讓身體有些發軟，她坐起來在床上發呆了許久，終於是換了睡衣下了地。
晚飯的飯點已過，一樓餐廳內除了一對還在你儂我儂的小情侶已經沒有別的客人了。嘉樓懶洋洋的坐在櫃檯後面玩著手機，晏菩提一如既往在店門外面抽菸。
「華姐，起來啦呀！」嘉樓看見下樓的連華，眼睛一亮「晏大廚今天燉了雞湯，說你這幾天身體不好，讓你喝點湯水補補。我們就等你吃晚飯啦！」
聽著嘉樓這興致勃勃的語氣，連華莞爾一笑。
這個年紀的小男生，果然除了遊戲就是吃吧？哦，還有一部分談戀愛的，但看嘉樓這個遊戲狂人的樣子，估計會母胎單身很多年才能幡然醒悟，作為一個為了網費能打工的富家小公子，難道還能指望他有高於遊戲的愛好？
吃完飯的情侶也走了。
嘉樓端出了雞湯，晏菩提又炒了幾個小菜，三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連華端著那碗飄著香蔥的雞湯深深的吸了口氣。嗯，果然香味濃郁。
「晏師傅，看來你不僅咖喱做的好，煲湯的手藝也是一流呀！」嘉樓左手一隻雞腿，右手還端著湯碗，呼哧呼哧的吃個不停。
「你慢點，沒人跟你搶。」晏菩提撇了撇嘴，慢條斯理的嚼著口中的米飯。作為一個遊學印度多年的廚師，晏菩提不僅學了一手好廚藝，而且是印度養身派的忠實擁護者，細嚼慢咽是他的一貫作風，一口米飯不在嘴裡嚼十下是不會吞下去的。
也難怪，晏菩提吃飯的時間雖然長，就衝著這每吃一口的速度，總飯量看起來並不大，怪不得身材高挑瘦削，面容清癯。
但嘉樓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而且還這麼瘦。
連華有些難過，明明她不胖，165厘米100斤，但是在三人中看起來是最圓潤的一個。這年頭男士們的腿和胳膊看起來都比女人細，流暢的肌肉線條雖然壓秤但是不顯胖啊！而自己手臂上的拜拜肉還能扯下來不少。這樣想著想著，手中的雞湯瞬間不香了。
「怎麼了，還是沒胃口嗎？」晏菩提問道。
「不是，可能是一天沒吃東西了，有點膩。」連華吹了吹雞湯上面薄薄的一層油花，直到那湯色清淡的再泛不出一絲油光，才一口灌了下去。
連華仰著脖子幹完了那口湯，仿佛英勇就義的地下黨似的。她眼角瞥到嘉樓帶著幾分嬉笑的嘴角，才覺得自己這番喝湯時做作的行為或許會傷害到晏菩提的感情，怎麼，晏大廚熬得雞湯那麼難喝嗎？
難得對食客表現一向分外在意的晏菩提沒說什麼，只是又幫連華盛了一碗。
連華瞬間覺得喉頭髮苦。
眼珠一轉的嘉樓感到飯桌上劍拔弩張的氣勢，笑嘻嘻的說道：「華姐，生病了還是要多補補，油水什麼的，偶爾吃點不會長胖。而且……」他咽下一片香菇，話鋒一轉「人活幾十年，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就死了，今日吃豐盛點，明日投胎也不枉啊對吧！」
那個女生的車禍本來就還壓在連華的心口上隱隱作痛，這下又聽見生死兩字，越發堵得說不出話來。
「華姐你不會是在為昨天那車禍的事情在難受吧？」嘉樓好像看出了什麼，輕輕放下了筷子，面色沉靜的說道：「現在的高中生自殺事件太平常了，而且她也不是第一個，都是第三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