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半,侯駿岐一把排位結束,揉著肚子與某位沉浸在題海中的學霸打著商量,「澍,走不走,書中有顏如玉有黃金屋它沒有米飯啊?」
張澍瞥一眼講台上的時鐘,摘下眼鏡,「走,餓不死你。記住本站域名」
侯駿岐整個竄起,「可趕緊吧,我快前胸貼後背了。」
張澍笑得肆意:「就你那前胸,再餓十天半個月也貼不著後背。」
侯駿岐:「停止嗶嗶,瘦子了不起啊!」
這個點的食堂人影寥落,菜也稀疏。
櫥台里鐵框幾乎都空了,零星幾個有東西的也是不見葷腥,全剩下一些素菜,甚至有些只剩配菜。
兩個人幾乎把剩菜包圓了,張澍面無表情吃著,侯駿岐都快哭了,沒有肉肉,這一整天都會不快樂,他想念蘇瑾姐那裡的紅燒排骨炸酥肉黃燜帶魚可樂雞翅醬牛肉……啊不,就是素炒茄子,也比眼前這盤唐僧吃的玩意要強啊。
「阿澍,咱要吃食堂多久,給個數。」侯駿岐戳著米飯問。
張澍眼皮一掀,眼神有點無語,「不是說了吃到我姐結婚,當時你不挺支持,恨不得你才是她弟了,這就反悔了?」
「那哪能啊,為了蘇瑾姐的幸福奮鬥不止,」侯駿岐猛扒幾口飯,又頹然停下,「那咱能來早點嗎,這吃的什麼玩意兒啊……」
張澍:「來早了人能兩塊錢賣給你?」
侯駿岐說:「咱也不缺錢不是,你不剛賣了你的錯題本?」
這個掙錢的門道侯駿岐真是服了,張澍把他的筆記賣給北門文具店老闆,老闆複印賣給學弟學妹,雙贏。
張澍:「那點錢你覺得能花很久的?」
侯駿岐:「我借你錢啊!」
話剛說出就他就後悔了,這本就不是錢的事,張澍這次是鐵了心要爭口氣,向張蘇瑾證明他有獨立的能力,讓張蘇瑾放心去過自己的人生。
更何況,他是知道張澍的,攢了兩年錢,幾千塊怕是有的,為了早日獨立他沒少摸索掙錢的門道,光是在網上搗騰電子產品和遊戲帳號就掙不少,張澍腦子是真靈,他就是摳。
「對自己好點不成嗎,你不那麼摳陳夢瑤早就巴巴送上門了……」侯駿岐敢怒不敢言,低聲嘀咕。
張澍抬頭,往椅背一靠,看著侯駿岐,「關她什麼事,別人沒腦子,你跟我天天在一塊,你也沒腦子?你可以不跟著我。」
見他不像開玩笑,侯駿岐剛想重新拿起筷子的動作頓住,「張澍你什麼意思,我是那種意思嗎?」
張澍說:「沒什麼意思,這我的事,你沒必要。」
侯駿岐胸腔一股氣一下子衝上腦門,他氣得頭都歪了,「說這種話有勁嗎,就這做什麼兄弟?」
張澍還是那副懶散的表情。
侯駿岐「蹭」地一下站起,一把扔了筷子,扭頭就頭。
一直走到食堂門口也沒聽見身後的人叫他,他撓撓頭,還是回了頭。
而張澍只是悶頭吃飯,連個目送都沒有,好似好友拂袖離席在他心裡挑不起半點波瀾。
侯駿岐憤然轉身,大步離去。
走在路上他是越想越氣,出了北門就攔了輛計程車一個人去下館子。
要說他和張澍還是不打不相識,不過,是一起打別人。
剛高一的時候,張澍還不是學霸,但也沒有他那麼差。他倆都不愛學習,但張澍能穩定在班級十五二十名左右,侯駿岐一直是倒數。
他剛開始不喜歡張澍,這傢伙又拽又酷。
最氣的是人沒做什麼拽事也沒說什麼拽話,一舉一動就酷得沒邊。
這本該是女生趨之若鶩,男生王不見王,但奇了,男的也整天在他桌邊湊堆,完了還一堆人在背後吹他牛皮。
侯駿岐從籃球隊出來的,從小也算孩子王,哪見過這樣的。
第一次打交道是籃球班級聯賽,別的不說,張澍球打得不錯,就是太文明,他倆都沒法配合到一起去,人善被人欺,對面顯然就是街頭打法,頻繁耍花槍犯規,那裁判還吹黑哨,侯駿岐沒忍住推了裁判一把被罰下場,六班失去主力痛失冠軍。
當晚,侯駿岐到那裁判班裡堵人,被告知那小子去上網吧逍遙去了,他腳底生風往網吧去,不想竟然在巷子裡看了一場1v3的群架。
張澍一個人,對上三個高二的竟然也沒落下風。最後讓他贏的不是招式,是腦子。
那三個人只知道一窩蜂拳打腳踢,張澍就擒賊先擒王,繞到樹後邊躲避,然後拽著那裁判的胳膊往後一掰,摁在了樹上,疼得那裁判嗷嗷叫,還看不清張澍是怎麼下手的。
張澍說:「就你還裁判,你也配打球,廢了算了。」
那裁判就差叫爹了,連連道歉。
這時候張澍視野盲區的一人悄悄撿起路邊垃圾桶里的玻璃酒瓶,作勢就要往張澍腦袋上呼,侯駿岐從網吧後門蹦出來,一腳踹在那小子屁股上,給他摔了個狗吃屎。
打完架兩人坐在網吧後門喝酒,侯駿岐說:「老子的仇能自己報,犯不著你多事。」
張澍瞥他一眼,「自作多情。」
話是這麼說,啤酒罐子卻碰了碰他的。然後張澍仰頭悶了一整罐,罐子晃了晃沖他笑。
侯駿岐跟被蠱了似的,當時心裡只有一個想法:這小子是確實帥啊。
他也一口悶了。
像桃園結義那口酒一般,兩個人就此成了兄弟。
他是怎麼也沒看出來張澍這麼能打架,瘦猴一個。
後來玩一塊了,他才知道張澍那一身打架的本事打哪兒來的。
張澍是個可憐人,他沒爸沒媽。
他爸在工地中暑猝死,還上了報紙,工頭、開發商天天上他家斡旋,他媽懷著他就鬱鬱寡歡,生下他那天就死了,長他十八歲的姐姐把他拉扯大。
他姐張蘇瑾原本是個歌手,雖說出過幾首歌也沒什麼水花,但年紀輕輕還過分漂亮,熬下去有的是前程。
可為了撫養張澍,張蘇瑾放棄了音樂夢,從東洲回到南理,在老家鎮上賣早點養家,她手藝好,人漂亮,生意還算紅火,但也因為漂亮,沒少惹上一些欺男霸女的主,所以張澍從小就能打,也不知道是挨了多少揍練出來的。
張蘇瑾攢了些錢,張澍上初三那年,她來到南大附中北門開了家快餐店。
張澍原本混混似的過日子,就為這才考的附中,難為他初三下半年從一個鎮中的中上游考到了全市八百來名。
要說孟母三遷感天動地,他姐也差不離了。
快餐店因為飯菜可口一傳十十傳百,張蘇瑾就做起了老客帶新客的午托生意。
她三十五歲了,沒成家,連戀愛都沒談過,只是一直說沒有合適的。
張澍知道都是因為他。
他希望張蘇瑾能有自己的幸福,能過自己的人生。
開學前一周,張澍碰到了追求張蘇瑾的男人,他和張蘇瑾擁吻,他向張蘇瑾求婚,張蘇瑾推開了他。
那男人看著文質彬彬,眼神里
都是愛意,言談舉止很尊重張蘇瑾,理解她的顧慮,願意一起照顧她的弟弟,甚至願意等她。
張澍還看見了停在兩人身旁的邁巴赫。
經濟條件、個人條件、性格涵養都無可指摘的一個人。
張蘇瑾分明也吻得難捨難分。
可張蘇瑾拒絕了這份姻緣。
張澍在那天晚上和張蘇瑾吵了一架,張澍發誓絕不再吃她張蘇瑾一口飯,這就要和她分家,勸她早日打消做「扶弟魔」的念頭。
侯駿岐也在張蘇瑾那午托,張蘇瑾只收他一半錢,他還經常因為張澍的關係吃小灶。
他不是瞎說,在他心裡,張蘇瑾也是他姐。
張澍這個人,不好定義,不是框子裡的人。
說學霸,走出校門比誰都野,誰敢惹他試試;說是混混,人家腦子好使得很,想考第一就真的考個第一回 來。
侯駿岐是心疼張澍的,也是佩服張澍的,張澍好像沒有什麼做不成的,有也只是基礎和時間問題。張澍這種人和他交朋友,他挺榮幸的。但有時候他也會矯情地想,他和張澍也就是玩兒能玩到一起,精神世界不是一個路子的。
所以張澍今天的話,讓他覺得自己那點心思被戳破了,沒勁透了,整天跟在人後邊跟條哈巴狗似的,分班也求他爸找關係給分到一個班,可人好像也並不怎麼在意他跟不跟。
可他又想,張澍不一直是那個碎嘴,毒得要命,指不定就是說說而已。
他又有點後悔忽然翻臉。
有點小學雞。
他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朋友啊操!
午後的蟬鳴撕心裂肺,對昏昏欲睡的人來說卻像催眠曲。
侯駿岐趴在桌上睡得香,哈喇子流了一手臂也毫無察覺,就差沒打呼了。
而最尷尬的人,是盛夏。
她中午剛買了書箱,放在課桌旁邊裝書,桌面只有今天課程需要用的書,視野良好,一片整潔。
視野過於良好的後果就是,她現在稍微一低頭就會看到——
侯駿岐身寬體長,整個上身都趴在桌上,衣服上移,露出了寫著英文字母的……內褲褲頭。
整節課,盛夏在抬頭低頭間面紅耳赤,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她立馬跑出去接水,可她接了水又上了洗手間回來,侯駿岐還在睡。
這是大課間,教室里沸反盈天幹什麼的都有,走廊還有踢毽子的,卻絲毫不影響他酣眠。
辛筱禾和楊臨宇正在討論侯駿岐的口水什麼時候能把他淹醒,兩個人嘿嘿偷笑著,顯然也都看見了侯駿岐的褲頭。
辛筱禾一點反應都沒有。
盛夏也就不好意思提了,她坐在位置上,彎腰從書箱裡把剛剛搬下去的書又重新搬回桌面,一本一本堆成了一堵高高的書牆。
擋住這非禮勿視的畫面。
剛摞好,便看到張澍斜坐著,一條腿踩著椅子橫槓,手肘支在大腿,托腮看著她忙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的。那眼神跟看傻子無異。
她也不想當把書搬來搬去的傻子呀?
他此時戴著眼鏡,別人戴黑框顯得書呆子,他戴著卻添了些書香氣,不羈的神采被壓制了些,有種半斯文半時髦的聰明勁。
四目相對他也沒有移開視線,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一邊嘴角輕扯了一下,嘲笑一般。
盛夏想:似有若無的笑,是不是就指的這種?
盛夏被鏡片的反光晃了晃眼。
視線里他站起身,走到侯駿岐桌邊,敲了敲桌面:「小賣部去不去?」
他聲音不大,比教室里其它喧鬧聲的分貝都低許多,侯駿岐卻敏感得跟聽到軍令似的猛地竄起來,語氣迷不愣登的,「去哪阿澍?小賣部?啊,去,走!」
兩個高個子消失在後門。
盛夏眼前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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