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家這孩子也是絕了，雖然說咱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可小學的時候也從來沒見哪個老師天天找家長呢。」
「你們家孩子這麼多毛病，依我看呢，就是磊子的種不行，你要不要試試換個人？沒準就能生出個正常的孩子。」
「也不用你天天低聲下氣的上學校，求爺爺告奶奶了。」
說罷，那些地痞流氓便哄堂大笑了起來，露出發黃的牙齒，黑漆漆的唇舌。
石磊心裡頭一陣惶恐，他想回嘴，但孩子在這，讓他聽到就不好了。
他只能抓著小陳往前，緊走了幾步。
小陳又用那雙黑溜溜如葡萄般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她了。
「媽媽，你不是說，我只要學習好，老師就會喜歡我嗎？」
「為什麼還是這樣？」
石磊哽咽住了，說不出話來。
這孩子已經大了，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當然知道。老師在針對他，連那些淪落為地痞流氓的孩子，都可以嘲笑他。
那種帶著股痞勁兒能跟老師談笑風生的小痞子，很多時候恰恰是老師心尖的寵兒。
倒是他兒子這樣，笨笨的，不討喜。
「媽媽，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讀書了？」
女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不會的，明天，媽媽帶你去學校和老師說清楚。」
「怎麼能就憑他們的一面之詞就誣陷你呢？」
「真的可以嗎？」孩子執拗的問著。
「當然可以。」
石磊眼底閃過一抹倔強。她不會認輸的。
母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慢慢前行，遠處傳來狗叫的聲音，狒狒渣渣。
這段路，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誰也想不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走這條路。
林清酒送石磊的這個長夢，足足做了九年。
九年的時間，足以將他性格里那些粗劣，狂野，戾氣，暴力給磨得消失殆盡。
他漸漸的忘了他是石磊，他只記得大家都叫他娟子。
他養了個有些過於聰明，又不太正常的小孩。
他小心翼翼的保守著這個秘密。
他也幾次在丈夫面前提起過孩子的問題，但丈夫總是不耐煩的擺擺手，讓他不要找藉口，這孩子就是tmd不正常。
不聽話，抽一頓就好了。
他後來就放棄了。
九年的時間，足以讓血肉瘋長，足以讓愛，慢慢成熟。
沒有過付出，沒有過精心的養育，男人是很難愛上自己的孩子的。
對他來說，那孩子和路邊撿來的小貓小狗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家裡多了一個可以逗弄的小玩意罷了。
可當他真正的付出，用自己的心血去澆灌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終於懂了什麼叫愛。
現在，
果實已經成熟，
血肉已經豐滿，
終於到了開膛破肚的時候。
當石磊被九年前的自己用鐵鏈綁在椅子上，囚禁在屋內，讓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那一刻。
他後悔了嗎？
他當然是後悔了。
九年了，他早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以為自己就是娟子。
他的身體不自然的捲曲著，長長的頭髮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蒼白無血色的臉龐。他口中發出嗚咽聲。
那雙漂亮的眼睛滿是淚水，他聲淚俱下的乞求著自己。
「求求你放過孩子，都是我的錯！」
「要殺，要剮，無論怎麼樣都行。你沖我來！」
但他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石磊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這一刻，九年前的自己和九年後的自己相遇了。
現在，他後悔了。
看著不停哭鬧著的孩子，在男人手中哭著掙扎。隨時有可能被面前瘋狂的男人掐斷喉嚨。
他後悔了，
他以前怎麼能那麼混蛋呢？
他怎麼能聽信了別人的幾句話，就將事情做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
他後悔的要死，
他恨不得跪下來，對著九年前的自己，拼命的磕頭，只求他放過手中的小孩。
可對面的自己臉上是囂張無比的笑容，帶著幾分癲狂，幾分譏諷。
「你別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的！」
「你這個婊子！」
「天天晚上不著家，你去哪了？我問你。」
室內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石磊那不見血色的嘴唇，勾起一抹苦笑。
他去老師那當哈巴狗了呀！
可面前的自己根本就不會聽他的解釋的，他只知道自家女人回家晚了，沒做飯。
就像是一台運轉良好的冰箱，突然之間停了工。
他不開心，
他不開心，所以他要讓全世界的人陪他一起不開心。
石磊知道自己快死了，死在九年前的自己手裡。
他痛哭流涕，恨不得在地上把自己的腦袋磕碎。
但他阻止不了男人，他能感覺到生命一點點從自己的身體裡抽離。
九年了，他拉扯著這孩子一點點的長大。
他願意付出一切，只盼這孩子活下去。
毀了，
全都毀了………
他跪在地上哭泣，眼淚濕潤了泥濘的地板。
他終於明白自己錯了，錯的太多，無法挽回。
九年前的自己揚起了斧頭，重重的砍在了他的脖頸之上，血液呈放射狀的形態噴灑而出。
石磊沒有哭，
他沉默的看著九年前面目猙獰的自己，一動不動的，並不說話。
他能夠聽到那空氣瘋狂的湧入自己的氣管，發出嘶嘶的聲音，冰冷刺骨。
九年一夢，
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他眼睜睜的看著九年前的自己，用一把斧頭砍下了自己的腦袋，然後，端端正正的放在那張他們吃飯的桌上。
今天早上送小陳上學前，他還一遍遍的擦過著張桌子，一遍遍的擦拭著這些不值錢的家具。
女人頭靜靜的放在桌面上，斷口處染上了點點油漬，是方便麵的油漬，男人吃完飯從不洗碗。
她面前是九年前的自己，身上的戾氣極重，癲狂起來，能把天皇老子拉下馬。
他的癲狂似乎是獨屬於妻子和兒子的。
女人的腦袋艱難的眨了眨眼睛，這一切就如一扇驚雷劈在了石磊的天靈蓋上，炸的他頭腦眩暈。
他終於回想起來了，
他就是石磊。
這九年的時間早已讓他忘記了所有，他定定的看著對面的穿衣鏡，鏡子裡倒映出的是娟子的樣子。
清秀的五官，瓷白的臉，眼角眉梢染上了淡淡的皺紋，但依舊是個美人胚子。
「咚」
他的人頭被剁在了飯桌上，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
夢碎了。
石磊直起腰來瘋狂的咳嗽，想要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
轉過頭，倉皇之間發現周圍坐著的都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