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在此時挪動著虛幻的身形,坐在了齊夏的對面。
「白羊,我真的開始佩服你了。」天龍面色複雜地說道,「這一次我心服口服。」
眼前的齊夏沒有說話,虛空之中卻傳來了齊夏的聲音:
「所以,你悟到成神的方法了嗎?」
「我悟到了。」天龍說道,「你確實沒有騙我,可我做不到。」
「為什麼?」
「和你相比,我既不夠瘋,也不夠正常。」天龍黯然地回答道,「無論是哪一種狀態你都已經做到了極致。為了能夠控制自己的潛意識,你甚至能夠在這裡一動不動的枯坐數十年。」
「天龍,你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只是你不想做。」齊夏說道,「你的仙法比我更多也更加強大。若我能打造世界,你就沒理由做不到。」
「你就不害怕失敗嗎?」天龍問道,「白羊,若是你花費幾百年打造不成世界要怎麼辦?若是打造出的世界看不到「門」要怎麼辦?要是你的「門」回不到「桃源」又要怎麼辦?」
「那我就再換一個方法,讓一切從頭來過。」齊夏說道,「天龍,我一直都知道我並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我想到了就會去做,我失敗了就會再次出發。如果我抱著和你一樣畏手畏腳的心情,至今我還在那虛空之中思索退路。」
「可沒有人願意承受這份孤獨……」天龍神色悲傷地說道,「我曾以為幾十年的時間足夠讓我成為「神」,可是我的付出和你比起來,恰如滄海一粟。」
「你所謂的「付出」,充滿了算計與投機取巧,若是每天睡覺做夢就可以成神,那對這世上所有的神都不公平。」
天龍低下頭,他的雙眸此刻已經變得蒼老無比,那雙眼睛一分一秒地度過了千年的時光。
「天龍,我不僅要推翻你所謂的「神」之統治,我甚至給你所謂的每一個「神」都寫好了荒誕的結局。」
「每一個「神」的荒誕結局……?」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級」由他們一直看不起的「地級」和「螻蟻」活生生撕碎。」齊夏輕描淡寫地說道,「傳說之中五行屬火的朱雀死於「爆炸」,五行屬水的玄武死於「液化」。」
「什麼……?」天龍聽後渾身一顫,他只知道自己輸了,卻沒想到連這場失敗都能稱之為藝術。
「五行屬木的青龍敗於一棵樹,就連五行屬金的白虎,他身後所守護的銅鐘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天龍聽後沉默良久,最終露出苦笑:「真是精彩的手筆,白羊,我不僅悟到了成「神」的方法,也悟到了屬於我的結局。」
「哦?」
「這場「永恆」本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可對?」
「是嗎?」齊夏輕聲道,「那你說說……你會是什麼下場?」
「我現在正坐在這整個血肉世界對我殺意最濃的地方做著白日夢,在我從「永恆」醒來之後,你就會讓整個「世界」瞬間把我吞沒。你在擊潰我的身體之前擊潰我的心,在殺我與不殺我之間,你選擇了全面粉碎我。」
「是。」齊夏的聲音虛無地傳來,「天龍,我說過,整個世界都是以「殺你」為前提建立的,它承載著我「永恆」之中的執念。只要我和你一起出現在這世界裡,那你就不可能走掉。我不僅要賜予你一場失敗,更要帶給你關於「永恆」的深深恐懼,讓你永遠都不可能從虛空之中翻身。」
「哈……」天龍絕望地低下頭,表情一陣苦笑,「說什麼「試著和平共處」……說什麼「不想殺我」……你明明從一開始就想讓我見證這場「永恆」。」
「可我欺騙了你嗎?」齊夏反問道,「既然你想成神,我便給你看創世神的心路歷程。既然你想帶我前往新世界去打造全新的天地,我便給你展示打造天地的困苦。既然你想知道如何逃出去,我就告訴你逃脫的方法。只可惜你成神路上的第一道劫,就是我親手為你打造的,如同世界一樣龐大的血肉凶獸。」
「哈哈……」天龍的雙眼失了神,只是不斷露出微笑。
如此久遠的經歷讓他感覺自己像是重新活了無數次,在「永恆」面前,「桃源」的八十多年只如同一段小小的插曲。
「天龍,為了讓你享受「永恆」,我甚至跟著你又一次將這一切經歷了一遍。」齊夏說道,「我向你清清楚楚地證明,如果我真想打造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環節里可以沒有你。」
齊夏徹底擊潰了天龍,他雖然坐在圓桌前,可他的眼神已然死了一半。
「可是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天龍低著頭說道,「就為了那些有可能根本記不住你的人……為了那些自私的、渺小的人,你把自己逼到這一步?」
齊夏沉默著,沒有回話。
「你覺得他們會感激你所做的一切嗎?」天龍又問,「你覺得他們會慶幸有一個人為了他們跨越了「永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什麼?」
「他們就算不記得我,他們就算唾棄我亦或是永久咒罵我,和我也沒有任何關係。」齊夏說道,「我說過要帶所有人逃出去,在我達成這個目標之後,我和所有人的因果就結束了,我不需要收到任何人的反饋。」
天龍皺著眉頭,嘆氣道:「可你覺得,那些被你用「生生不息」創造出來的人,能夠算作真正的人嗎?」
「為何不算?」
「你不僅創造他們,你還要用一個世界來收納他們,你既是他們的「來處」,又是他們的「歸路」,這「桃源」說白了只有你自己算作「活著」,剩下的人全都不知來處,亦不知歸路。」
「可肉體的消失不算死亡,只有思想停了才是永別。」齊夏否認道,「他們往日的記憶會全部匯集到同一個軀體上,這個嶄新的軀體承載著他們此生所有的經歷,又如何不算是活著?」
「可你不覺得這樣是在騙自己嗎……?無論房間裡有多少人,那實際上也只是一個個空屋……你所做的一切將被遺忘在世間最隱蔽的角落,不可能有任何人提起,你真的甘心?」
「會有人記得的。」齊夏說道。
「你……」
齊夏輕笑一聲:「如果有人要記錄下我的故事,就以「空屋」作為開始,你覺得如何呢?」
「你這個……瘋子……」天龍苦笑著低下頭,那表情已然像死了,「你還想要欺詐多少人……」
天龍環視著這空空蕩蕩的房間。
一個老舊的鎢絲燈被黑色的電線懸在屋子中央,閃爍著昏暗的光芒。
靜謐的氣氛猶如墨汁滴入清水,正在房間內暈染蔓延。
房間的正中央放著一張大圓桌,看起來已經斑駁不堪。
桌子中央立著一尊小小的座鐘,花紋十分繁複,此刻正滴答作響。
故事像是結束了,又像是開始了。
「天龍,我準備好了,你呢?」
「準備什麼?」
「準備接受我賜予你的失敗。」
天龍苦笑一聲:「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