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塵一路衣錦繡 通靈一夢入境來

  開卷書野史，萬事俱塵埃。

  夢幻一路去，真情可述懷。

  真事可隱去，通靈之說哉！

  撰此石頭記，表我心中哀。

  風塵又碌碌，事事易忘懷。

  忽念當日事，女子倩影在。

  一一去細考，更覺其玄奧。

  見識與行止，皆出男兒上，

  堂堂我鬚眉，不及女裙釵，

  實愧則有餘，後悔也無益。

  慮我一路來，懷我痴心胎。

  祖德天恩賴，錦衣紈絝來。

  飫甘饜肥日，豈能背父愛？

  有負師育恩，又負師友栽。

  今日無一技，半生困聊齋。

  潦倒之日月，何人嘆我哀？

  編述此文集，以文表吾哀。

  我罪固不免，閨閣佳人在。

  悲情歷歷目，世界眼前繞。

  人生多苦難，歡樂如露消。

  富貴不長久，一生已自曉。

  不因我不肖，使其泯滅掉。

  茅椽兼蓬牖，瓦灶結繩床。

  晨夕風露起，階柳庭花揚。

  人生我失意，襟懷筆墨唱。

  雖我未深學，下筆文不暢。

  何妨用假語，敷衍演一場。

  演繹出故事，閨閣情自傷。

  復可悅世目，使人愁悶腸。

  女子笑我痴，鬚眉粉登堂。

  行止有揣度，見識超兒郎。

  悔之又無益，男兒身應強。

  命中乾坤定，軀殼在何方？

  風塵依舊在，閨閣情茫茫，

  當日閨閣情，一一復原來。

  並非怨世事，志在述情懷。

  看官道此書，從何依據哉？

  說起根由事，荒唐金陵來。

  細品有深味，閱者不惑也。

  晨風伴清荷，夕月照清輝。

  人生皆生死，我輩自東來。

  大荒山石奇，女媧補天材。

  三萬巨石填，唯有一石在。

  青梗山下落，此石自悲哀。

  萬年修行日，孕生靈性胎。

  此石乃愚頑，悲怨凡胎生。

  自怨又自嘆，日悲夜哀鳴。

  一日正嗟悼，忽見二僧來。

  骨格自不凡，丰神迥異哉。

  笑來青峰下，坐石大路邊。

  高談又快論，談笑禪意深。

  宏論世間事，高人有善心。

  雲山霧入海，神仙虛幻景。

  紅塵入埃定，榮華伴我行。

  頑石傾心聽，凡心已燒身。

  凡塵一旦入，榮華富貴生。

  性靈已欲欲，頑石自奮爭。

  自恨自粗蠢，口吐人言聲。

  人間有嬌情，容我問此僧。

  弟子問大師，竊聞人間事，

  此事可當真？二位乃仙人。

  世間耀繁華，頑石心慕之。

  頑石不堪才，容我入凡塵。

  如攜弟子去，洪恩永記載。

  二僧聞此言，齊齊憨笑生。

  善哉是善哉，紅塵樂事多。

  弟子須切記，樂極生悲哀。

  況乃人間事，人非物換移。

  若君太痴心，恐常傷自身。

  到頭夢一場，萬景歸夢鄉。

  頑石不聽勸，執意欲前往。

  二仙莫奈何，口中咒念響。

  大法助你去，施法待劫終。

  復還本面目，此劫終過去。

  那僧便念咒，幻術一一現。

  山石變美玉，縮成一扇墜。

  一僧托於掌，形體得端方。

  寶玉已呈現，上鐫有圖樣。

  後有古文字，一看新氣象。

  望君擇佳地，遊歷溫柔鄉。

  昌明隆盛邦，詩禮簪纓族。

  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

  安身去樂業，行事不迷茫。

  且說且進去，飄然入前方。

  莫問人間路，日後聚一場。

  道人飄然去，不知去何方？

  歷經數百劫，頑石靈性揚。

  一日上山路，空空道人來。

  青峰依舊在，頑石紅塵往，

  渺渺悲歡事，人間有炎涼。

  有詩乃為證，事事本意詳：

  有才去補天，無才去夢鄉。

  枉入紅塵世，心有兒女長。

  身前身後事，誰去評倫常。

  一段情紅物，記述世無常。

  無朝又無代，野史訴興亡。

  凡物皆有色，活色可生香。

  色可生情性，色可攝魂魄。

  本是金陵人，石頭是吾鄉。

  人生來一世，笑哭或無常。

  有人戴金釵，風月筆墨場。

  淫蕩度歲月，滿紙寫荒唐。

  幾個異樣女，新奇又別樣。

  小才微善事，班固才女樣。

  悲歡又離合，情里情外揚。

  貧者為衣舍，富者心野闊。

  章回分情節，並題一絕云：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故事有地點，東南一隅處。

  繁華姑蘇城，閶門最紅塵。

  一等風流地，城外十里街。

  古樹延街生，沿路生清香。

  有廟名葫蘆，主人甄士隱。

  嫡妻乃封氏，深明禮儀人。

  家族乃望族，家中不富金。

  士隱性恬淡，無以功名念。

  每日長觀花，修竹古石伴。

  酒詩畫中樂，吟哦心自寬。

  一流高人品，膝下無子興。

  一日夏炎熱，士隱坐書房。

  手倦拋書去，伏案書几上。

  少憩乃入夢，不辨是何方。

  一僧一道來，且行且漫談。

  你攜這蠢物，意欲何處往？

  那僧笑答云：世間多風流，

  冤家孽債留。攜此蠢物去，

  歷劫一世游。古來荒唐事，

  都付笑談中。靈河岸邊上，

  三生石畔處。絳珠草一株，

  瑕宮甘露灌，精華歲月留，

  幸得雨露滋。脫胎換人雛，

  修成女兒身。餓則食蜜果，

  渴則飲丹青。五臟郁纏綿，

  渴則飲草露。五臟郁纏綿，

  凡心偶熾烈，意欲下凡塵，

  造歷幻緣薄，命運前生定。

  警幻仙子書。甘露凡心熾。

  二靈返人間，演繹世上事。

  風流冤家聚，世間事好奇。

  閨閣趣事多，古人未詳述。

  另有風月事，偷香竊玉體。

  情痴色鬼出，賢愚不肖人。

  兒女真情露，風流落凡塵。

  世人可超度，豈非功德成。

  風流鬼下世，一班落凡塵。

  士隱聽明白，不知蠢物哉。

  士隱問道人，二僧頭一搖，

  此乃玄機妙，不可告凡人。

  又聞道人云，玄機不可泄。

  蠢物可見哉？道人復又雲，

  此物有面緣，在此可一瞧。

  取出遞士隱，始見一青玉。

  玉上刻篆書，通靈寶玉哉。

  正欲細看時，僧道時已到。

  玉從手中奪，幻境太虛消。

  過一大石坊，有字在牌坊。

  太虛幻境字，刻在一聯上。

  此聯有詩云，看官細端祥：

  假作真時真也假，

  無為有處還有無。

  士隱欲追去，舉步身欲飛。

  忽聽霹靂聲，山崩地陷裂。

  士隱驚萬恐，大喊一聲起。

  定睛一細看，只見烈日下。

  芭蕉葉下冉，夢中事忘光。

  奶母抱英蓮，士隱見乖女。

  乖女面若粉，玉雕似芙蓉。

  倍覺可愛處，抱女在懷中。

  逗女頑耍去，帶至大街東。

  街會人熱鬧，市井多喧囂。

  方欲進來時，遇見僧道人。

  僧見士隱哭，又向士隱道：

  施主你聽好，所抱女運厄。

  累積爹娘身，懷抱有何意？

  士隱聽了音，知其說瘋話，

  不用去理睬，僧乃續言道，

  舍我去舍我，士隱心煩耐。

  側身欲離去，那僧乃大笑：

  口中念詞道：貫養嬌生女，

  貧僧笑你痴。菱花空對雪，

  元宵佳節後，煙消火滅時。

  士隱心中急，心中起猶豫。

  意欲問來歷，道人說士隱，

  你我非同行，不必自紛擾。

  就此分手去，各自見分曉。

  三劫時辰後，等你北邙山。

  大家會聚齊，同往太虛殿。

  人生無長日，銷號幻境簿。

  僧人說此妙，言畢僧道去，

  二人快步走，不見人蹤影。

  士隱心中思，此事有蹊蹺。

  二人有來歷，似有神仙貌。

  如今想詳問，二位遠去了。

  士隱正痴想，忽見一窮儒。

  此人住廟中，姓賈號雨村。

  人乃湖州籍，詩書之宦家。

  出生祖沒落，根基已坍塌。

  家鄉無人敬，去京功名立。

  再整前基業，前年來此地。

  路阻道不順，暫寄破廟中。

  每日賣文字，士隱交甚密。

  此時見士隱，施禮陪笑云：

  先生依門望，街市發甚情？

  士隱笑答曰：我抱小女出，

  適才小女哭，帶她外面耍。

  兄來正是時，移步去書齋。

  自古多少事，永晝聊話機。

  令人送女去，自與雨村行。

  攜手至書房。小童獻綠茶。

  方談三五句，家人忽飛報：

  嚴老爺來拜。士隱忙謝罪：

  恕誑駕之罪，略坐弟即來。

  雨村忙起身，作揖相讓道：

  先生請自便。晚生乃常客，

  稍候無何妨。說著這時刻，

  士隱出前廳，此事不續揚。

  雨村在書房，翻書解惆悵。

  忽聽窗外聲，雨村遂起往。

  欠身窗外看，看是一丫鬟，

  貌美擷花蕊，儀容脫凡塵，

  眉目清明秀，雖無十分色，

  亦有動人處。雨村呆呆看。

  丫鬟擷了花，方欲走離時，

  抬頭見窗內，此人正窺之，

  敝巾和舊服，雖是貧窘態，

  然貌有生機，腰圓背厚處，

  面闊口方圓，劍眉星眼耀，

  直鼻權腮態。丫鬟轉身避，

  心下乃回想：這人貌雄壯，

  卻又襤褸衣，想他定是他。

  主人常說人，姓賈名雨村，

  仁愛助周濟，只是無緣會。

  家主無貧親，斷此是雨村。

  怪道主人說，必非久困人。

  如此心想來，不免情愫生。

  回頭兩次應，雨村心正思，

  見他回了頭，心中添幽情，

  心知她有意，狂喜情不盡，

  此女識英雄，風塵之知己。

  一時小童進，留飯嚴老爺，

  不可久待立，遂從夾道中，

  自便尋門去。士隱待客散，

  知雨村自便，不去再相邀。

  今日中秋節, 士隱家宴畢，

  另備一酒席，設於他書房，

  月下邁著步，廟中邀相聚。

  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婢，

  回看他兩次，認為是知己，

  時刻放心上。今正中秋日，

  對月抒情懷，口占五言云：

  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

  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

  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

  雨村才吟罷，因有思緒愁。

  平生抱負志，苦久未實現，

  乃又搔首處，對天長興嘆，

  今日我悲憫，高聲吟一聯：

  玉在匣中求善價，

  釵於奩內待時飛。

  恰值士隱來，聽見笑道哉：

  雨村我賢兄，心中有大志，

  真心尋時運，抱負不負人!

  雨村忙笑道：偶吟前人句，

  何敢狂大道，荒唐此句吟。

  因問士隱道：今晚月正圓，

  明月中秋夜，何興至廟房?

  士隱乃笑道：今夜是中秋，

  俗謂團圓節，想兄之近況，

  旅寄僧廟房，恐無歡樂夜，

  寂寥之感傷，故特具小酌，

  邀兄到敝齋，一飲方醉休，

  不知賢兄意？可納芹意否?

  雨村聽此言，難推此盛情，

  笑著回答道：既蒙兄厚愛，

  何敢違兄意，拂此盛厚情。

  明月掛桂樹，街頭燈如晝。

  便同士隱去，復過書院來。

  須臾茶飲畢，杯盤入肚懷，

  美酒佳肴夜，明月各抒懷。

  二人歸坐處，款斟漫飲來，

  次漸入佳境，天樹梨花開。

  當時街坊上，家家有簫管，

  戶戶弦歌唱，當頭一明月，

  飛光彩凝輝，二人添豪興，

  酒到杯中盡。雨村興乃狂，

  不禁此時刻，酒意入心房，

  對月寓情懷，口占一絕云：

  時逢三五便團圓，

  滿把晴光護玉欄。

  天上一輪才捧出，

  人間萬姓仰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