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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黛玉賈府識眾人,寶玉黛玉喜相逢

2024-09-11 22:27:09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雨村回頭看,乃係同僚客。

  一案參革者,號張名如圭。

  乃係此地人,革後家居客,

  今打聽都中,准奏復舊員,

  他便四下尋,尋情找門路。

  忽遇見雨村,故而忙道喜。

  二人見了禮,如圭告雨村。

  雨村自歡喜,二人忙敘情。

  作揖回自家。子興聽此言,

  急忙獻計策,雨村聞其言,

  拜訪林如海,都中求賈政。

  雨村領其意,作別回館中,

  忙尋公報看,確認是真確。

  謀面林如海。林如海答道:

  天緣乃湊巧,賤荊剛去世,

  都中嶽母家,念及小女兒。

  教育無依傍,此前已遣船,

  男女船來接,小女未大痊。

  此游未及行。此刻正思忖。

  向蒙訓教恩,未及經酬報。

  遇此佳機會,豈有不盡心。

  圖報之心理。但請兄放心。

  籌畫已至此,已寫一薦書。

  轉託拜內兄,務必全協佐。

  盡弟之鄙誠,費用之所例。

  弟於內兄信,內中已註明。

  不勞尊兄慮,雨村忙打恭,

  一謝不釋口,一面又乃問:

  不知乃令親,現居何要職?

  只怕生草率,驟然入帝都。

  以免有干瀆。如海笑道曰:

  若論舍親人,尊兄系同譜。

  乃榮公之孫:內兄大運好。

  一等將軍襲,名赦字恩侯。

  二內兄名政,工部員外郎。

  為人謙厚道,大有祖父風。

  乃非膏粱輩,也非輕薄人。

  仕宦之善流,故弟方致書。

  煩托吾所託,尊兄之清操。

  否則有污尊,弟亦不屑為。

  雨村聽後道,心下才方信。

  昨日子興言,又謝林如海。

  如海乃是說:已擇出行日。

  出月初二日,小女入京都。

  尊兄即同路,豈不兩便哉?

  雨村唯唯從,心中自得意。

  如海遂打點,禮物之細事,

  餞行送雨村,雨村頻領情。

  學生名黛玉,身體才方愈。

  不忍棄父往。如海勸黛玉:

  汝父年半百,再無續室意。

  且汝身多病,況年又極小。

  上無母教養,下無姊妹扶。

  今依外祖母,舅氏姊妹多。


  解我之後憂,何說反不往?

  黛玉聽此言,灑淚拜父別。

  隨了奶娘去,登舟去都城。

  身帶二稚童,依附黛玉行。

  雨村另一船,船移水自流。

  一日到都中,進入皇京城。

  雨村整衣冠, 隨行帶小童。

  宗侄名帖持, 榮府門前投。

  彼時賈政府, 已看妹丈書。

  忙請入相會, 雨村貌魁偉。

  言語不俗人, 賈政乃愛才,

  最喜讀書人,禮賢又下士。

  濟弱更扶危,大有祖上風。

  妹丈乃致意,優待賈雨村。

  此更又不同,竭力內協助。

  題奏之日至,金陵候缺謀。

  不上兩個月,應天府缺出。

  謀補了此缺,拜辭謝賈政,

  擇日上任去。不在此中表。

  且說那黛玉,自那日刻起。

  棄舟登岸時,榮國轎子至。

  行李車輛等,黛玉聽母說,

  外祖母家鏡,不與別家同。

  近日所見過,三等僕婦女。

  吃穿和用度,出手不凡了。

  何況至其家。步步需留心。

  時時要在意,輕易不多說。

  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笑。

  自打上了轎,紗窗向外瞧。

  一路繁華地,人煙之阜盛。

  又行半日程,忽見街北邊。

  蹲著兩石獅,獸頭大門立。

  門前列坐方,華冠麗服人。

  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角。

  角門人出入,正門之上面,

  懸掛有一匾,匾上寫大字。

  大字有五個,敕造寧國府。

  黛玉心念道:必是外祖房。

  長房寬又闊, 又往西行去。

  距離不多遠,三間大門處,

  方是榮國府。不進正門入,

  只進西角門,轎夫抬進去,

  走了一射地。

  轉彎近門時,歇下便退出。

  婆子下了轎,趕緊上前來。

  另換小廝來,衣帽周全有。

  十七八歲孩, 小廝上前來,

  眾人抬起轎。眾婆引步走,

  圍隨至一門,垂花門前下。

  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

  打起轎子簾,扶著林黛玉,

  黛玉始下轎。黛玉一邊走,

  扶著婆子手,進了垂花門,

  抄手遊廊處,


  當中是穿堂,紫檀架子屏。

  大理石鑲嵌,轉過大插屏,

  小小三間廳,廳後正房院。

  正面五間房, 雕梁又畫棟。

  兩邊穿山處,遊廊和廂房。

  掛著鳥和雀, 鸚鵡和畫眉。

  台磯之上方, 坐著幾丫頭,

  穿紅又著綠,一見他們來,

  便忙笑迎來, 剛才還念呢,

  可巧就來了。於是三四人

  爭著打簾籠,一面聽回話:

  林姑娘到了。眾人見黛玉。

  黛玉方入房,只見兩三人,

  攙著一位人,鬢髮如白銀

  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曉,

  肯是外祖母。方欲拜見時,

  祖母趕上去,一把摟入懷,

  心肝肉兒叫,大聲哭起來。

  當下地下人,侍立之各人,

  無不掩面泣,黛玉哭不住。

  一時眾人勸,慢慢解勸住。

  黛玉各方拜,一拜外祖母。

  史氏老太君,賈赦賈政母。

  二見二舅母,三拜珠大嫂。

  黛玉一一拜,賈母又說道:

  今日遠客來,學堂不必上。

  姑娘們高興,眾人答應了。

  不一時辰到,只見一群人,

  三個奶嬤嬤,五六個丫鬟。

  簇擁三姊妹,緩緩走過來。

  一個肌膚好,微豐中身材,

  腮凝似新荔,鼻膩如鵝脂,

  溫柔又沉默,觀之太可親。

  二個削肩腰,細長挑身材。

  鴨蛋瓜臉面,俊眼修眉毛,

  顧盼神飛逸,文彩精華章。

  見之能忘俗。三個身量低,

  年紀尚還小。其釵環裙襖。

  三人皆一樣,妝飾自飛揚。

  黛玉忙起身, 迎上來見禮。

  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

  丫鬟斟上茶。不過說舊事。

  黛玉之母氏,生前身體弱,

  看病及服藥,生死不由人。

  死時發喪貼。賈母生傷感。

  我這些兒女,所疼者你母,

  先舍我而去,連面不能見,

  今見了黛玉,我怎不傷心!

  摟黛玉入懷,又嗚咽起來。

  眾人忙寬慰, 方略略止住。

  眾人見黛玉, 年貌其雖小。

  舉止言不俗, 身體面龐弱,

  怯弱不勝風, 自然風流純。

  便知不足處, 乃知其病症。


  常服何種藥,如何不急治?

  黛玉忙回道:自來是如此,

  自小便吃藥,今日未斷離,

  名醫診配藥,療效不見色。

  那年我三歲,來個癩和尚,

  要我去出家,父母固不從。

  和尚乃說道:既捨不得他,

  怕他病一生,一生不能好。

  若要到好時,除非不許哭,

  父母之外者,外姓親友人,

  一概不能見,方可保平安,

  了此一世生。瘋瘋和癲癲,

  不經之怪談,沒人去理他。

  如今吃人參,服用養榮丸。

  賈母小聲道:我正配丸藥,

  多配一種料。一語未停了,

  後院有人笑,我來遲了哈,

  不曾迎遠客!

  黛玉納罕道:她人皆斂聲,

  屏氣不敢喧,恭肅又嚴整,

  來者這系誰,放誕又無禮?

  心下想看時,一群媳婦樣

  丫鬟圍一人,後房門進入。

  個人打扮異,與眾姑不同。

  彩繡顯輝煌,神妃仙子樣:

  頭上戴金絲,八寶攢珠髻。

  綰著朝陽彩,五鳳掛珠釵。

  項上戴著金,赤金盤螭圈。

  裙邊繫著帶,豆綠宮絛條,

  雙衡比目佩,身穿縷金白。

  百蝶穿花紅,洋緞窄褃襖。

  外罩五彩條,刻絲石青褂,

  上繡銀鼠色,下著翡翠裙,

  撒花洋縐裙,。

  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

  身量顯苗條,體格韻風騷,

  粉面含春色,威武不露白,

  丹唇未啟處,笑聲已先到。

  黛玉連忙應,起身去接見。

  賈母笑著道:你不認得他

  有名潑皮兒,人稱破落戶。

  南省俗謂稱,常作辣子喚

  叫他鳳辣子,黛玉正為難,

  不知何稱呼,只見眾姊妹。

  都忙告訴他:這是璉嫂子。

  黛玉雖不識,也曾聽母說,

  大舅賈赦子,名字稱賈璉。

  娶了親上親,舅母內侄女,

  自幼假充男,男兒教養身,

  學名王熙鳳。黛玉忙陪笑,

  見禮又還羞,以嫂稱呼之。

  熙鳳攜玉手,上下細打量,

  送至賈母旁,挨著身邊坐。

  因笑者答道:天下真美人。

  這樣標緻人,今兒才算見!


  況且人氣派,不像外孫女。

  竟像嫡孫女,老祖宗難忘,

  天天口頭念,心頭念不忘。

  可憐我這妹,妹妹命多苦。

  姑媽已去世,說著忙拭淚。

  賈母笑答道:我才好了些,

  你倒來招我。妹妹遠路來。

  身子骨又弱,只才勸住了,

  不提以前話。這熙鳳聽了,

  忙轉悲為喜:正是這道理!

  一見林妹妹,一心他身上,

  歡歡又喜喜,又是心傷傷,

  忘了老祖宗。該打我該打!

  忙攜黛玉手,妹妹幾歲了?

  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

  在這不想家,想要吃什麼,

  想要玩什麼,只管告訴我。

  丫頭婆子們,待你不好了,

  只管告訴我,又問婆子們:

  林姑娘行李,東西搬進了?

  帶幾個人來?趕早打掃下,

  安排兩間房,好去歇一歇。

  說話這時節,茶果擺上桌。

  熙鳳親力為,捧茶又捧果。

  二舅母問曰:月錢放過曾?

  熙鳳趕緊道:月錢已放完。

  帶人到後樓,樓上找緞子

  找了這半日,沒見這緞子。

  太太昨所說,想必記錯哉?

  王夫人笑道:沒有不要緊。

  隨手出絲緞,妹妹裁衣裳。

  晚上再去拿,此事可別忘。

  熙鳳趕緊道:此事先料著,

  妹妹兩日到,我來預備下,

  太太回去時,過了目送來。

  王夫人一笑,點頭不言語。

  當下撤茶果,賈母命兩人,

  老嬤帶黛玉,去見兩母舅。

  賈赦之妻子,邢氏忙起身,

  笑著回答道:帶外甥女去,

  倒也更便宜。賈母笑答道:

  正是正是呢,你也隨身去,

  不必過來了。邢夫人答應,

  遂帶了黛玉,與王夫人辭,

  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門,

  早有眾小廝,拉來一輛車,

  翠幄青色,邢夫人黛玉,

  端坐在上面,眾多婆子們,

  放下車簾緞,方命小廝們,

  抬起小車轎,拉至寬地處,

  方駕上馴騾,出了西角門,

  往東過榮府,正門便馳入,

  黑油漆大門,正至儀門前,

  方才歇下來。眾小廝退出,


  方打起車簾,邢夫人下車,

  攙著黛玉手,進入大院中。

  黛玉度其房,大屋大院宇,

  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處,

  搬移過來哉。三層儀門入,

  果見正房廂,廡遊廊小巧,

  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

  軒峻又壯麗,院中景色奇。

  樹木山石連。移步入正門,

  早有許多人,盛妝之麗服,

  姬妾丫鬟迎,邢夫人微笑,

  讓黛玉坐下,命人到書房,

  忙去請賈赦。一時回話說:

  老爺說了道:連日身不好,

  恐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

  暫不忍相見。勸姑娘寬心,

  勿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

  和舅母同住,即同家一樣。

  姊妹們雖拙,大家好相伴,

  或解些煩悶。若有委屈處,

  只管說心得,不要外道好。

  黛玉忙站起,一一皆聽了。

  再坐一片刻,起身便告辭。

  邢夫人苦留,吃過晚飯去,

  黛玉笑回道:舅母要賜飯,

  原不應告辭,只是還要來,

  拜見二舅舅,領賜去不恭,

  異日再來領,未為不可也。

  望舅母容諒。邢夫人聽說,

  滿臉笑答道:這下倒是了。

  遂令兩三個,嬤用方才車,

  好生送姑娘,黛玉乃告辭。

  邢夫人送至,大院儀門前,

  囑眾人幾句,眼看車已去,

  此車來不久,心中暗生愁。

  一時黛玉去,進了榮府邸,

  黛玉下了車。眾嬤嬤引著,

  便往東轉彎,過東西穿堂,

  轉向南大廳,儀門大院落,

  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處,

  鹿頂耳房連,四通八達處,

  軒昂又壯麗,比賈母不同。

  黛玉便知曉,正經正內室,

  一條大甬路,直接出大門。

  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處,

  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

  碩大地大匾,匾上寫大字,

  斗大三個字,乃是「榮禧堂」,

  後一行小字:

  「某年某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

  「萬幾宸翰寶」。

  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

  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

  一邊金蜼彝,一邊是玻璃。


  地下兩排處,二溜楠木椅,

  楠木椅高貴,交椅十六張,

  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

  鑲著鏨銀字,書法有道是:

  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下面一行字,細看卻道是:

  「同鄉世教弟勛襲

  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原來王夫人,時常起居處,

  不在這正室,只在東邊房,

  三間耳房內。老嬤引黛玉,

  進東房門來。臨窗大炕上,

  鋪猩紅洋罽,正面鋪大紅,

  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

  引枕呈大堂,秋香色條褥,

  畫上金錢蟒。兩邊設一對,

  梅花式小几,洋漆漆其上。

  左邊案几上,文王鼎匙箸,

  香盒式形狀,右邊案几上,

  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花,

  時鮮花卉樣,茗碗痰盒物。

  地面上擺設,西一溜擺放,

  四張大椅子,椅子上搭著,

  銀紅撒花椅,四副腳底踏。

  椅之兩邊處,有一對高几,

  几上茶茗碗,瓶花相俱備。

  其餘之陳設,自不必細說。

  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

  兩個錦褥對,黛玉度位次,

  便不上這炕,只向東邊處,

  椅子上坐了。本房內丫鬟,

  忙捧上茶來。黛玉邊吃茶,

  邊打量丫鬟,妝飾的衣裙,

  舉止和行動,亦與別家異。

  茶還未吃了,只見一個人,

  紅綾襖青緞,丫鬟笑說道:

  太太回話說,黛玉那邊坐。

  老嬤嬤聽了,又引黛玉出,

  到了東廊處,三間正房內。

  正房炕上邊,橫設一炕桌,

  桌上累著書,書籍和茶具,

  靠東壁面西,青緞靠背枕。

  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處。

  見黛玉來了,便往東相讓。

  黛玉心中想,乃料定這是,

  賈政之專位。因見挨炕上,

  一溜三張椅,舊彈墨椅袱,

  黛玉椅上坐。再四攜上炕,

  挨王夫人坐。王夫人因說:

  舅舅今不在,今日齋戒去,

  下次再見罷。有一話囑咐:

  三個姊妹好,一處念書文,

  認字學針線,或偶一笑顰,

  但我不放心,最是一件事:


  孽根禍胎生,混世魔王名,

  今日去廟中,還願祈福紅,

  尚未回家來,晚間你遇見,

  便知其壞名。以後你碰見,

  最好不理睬,這些姊妹妹,

  不敢沾惹哉。黛玉亦常聽,

  母親已說過,二舅母生的,

  有個怪表兄,乃銜玉而誕,

  頑劣又異常,又極惡讀書,

  最喜在內幃,廝混過一天,

  外祖母溺愛,無人敢看管。

  今王夫人說,應是這表兄。

  因而陪笑道:舅母說的他,

  是銜玉所生,這位小哥哥?

  在家時亦曾,聽見母親說,

  這哥哥年紀,比我大一歲,

  小名喚寶玉,雖極憨頑性,

  姊姊情中好。況我來了後,

  自然和姊處,兄弟們自是,

  別院有另室,豈得去沾惹,

  接觸之常理?王夫人笑道:

  不知道原故:他與人不同,

  自幼因疼愛,原系同姊妹,

  處處嬌養慣。姊妹不理他,

  倒還安靜些,縱然他沒趣,

  不過出二門,背地裡拿著,

  兩個小麼兒,出出這憋氣,

  咕唧就完了。若這一時日,

  姊妹們和他,多說一句話,

  他心裡一樂,生出多事來。

  囑你別睬他。

  甜言又蜜語,有天又無日,

  瘋瘋又傻傻,只好休信他。

  黛玉一一應,丫鬟回來道:

  老太傳晚飯。王夫人答應,

  忙攜著黛玉,從後房門出,

  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邊門,

  一條寬夾道,貫穿南與北。

  南邊座三間,

  小小抱廈廳,北邊立著牆,

  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大門,

  小小一房室。王夫人笑著,

  指向黛玉道:這個你記住,

  鳳姐姐屋子,你好找他來,

  少什麼東西,只管和他說。

  這個院門裡,四五個小廝,

  都垂手侍立。王夫人引導,

  遂攜黛玉手,穿過東西堂,

  便是一後院,賈母房後院。

  進入後房門,多人在伺候,

  見王夫人來,方安設桌椅。

  賈珠之妻子,李氏捧米飯,

  熙鳳安筷箸,王夫人進羹。

  賈母正面看,榻上乃獨坐,

  兩邊四空椅,熙鳳忙拉了,

  黛玉左邊坐,第一張椅上,

  黛玉忙推讓。賈母乃笑道:

  你舅母嫂子,不在這吃飯。

  今天你是客,原應如此坐。

  黛玉方告座。賈母命兒媳,

  王夫人落坐。迎春姊妹三,

  三個告了座。迎春第一位,

  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

  惜春右第二。旁邊丫鬟們,

  執著拂塵扇,漱盂和巾帕。

  李鳳二人立,於案旁布讓。

  外間伺候人,媳婦丫鬟多,

  不聞咳嗽聲。寂然飯吃畢,

  各有小丫鬟,皆用小茶盤,

  捧上熱茶來。當日林如海,

  教女以惜福,修身與養身,

  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吃茶,

  方不傷脾胃。今黛玉瞧見,

  這裡許多事,不合家中式,

  不得不隨主,一一改過來,

  因而接了茶。見人捧漱盂,

  照樣漱了口。盥手完畢後,

  又捧上茶來,這方吃的茶。

  賈母便說吧:你們出去罷,

  自在說話兒。王夫人聽了,

  忙起身告辭,兩句閒話說,

  鳳李二人去。賈母問黛玉,

  可曾念何書。黛玉回稟道:

  只剛念四書。黛玉忙又問,

  姊妹讀何書。賈母笑謂道,

  讀的什麼書,不過是皮毛,

  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瞎!

  一語還未了,一陣腳步響,

  丫鬟進來笑,寶玉隨後到。

  黛玉心正疑,這個寶玉哥,

  懵懂又頑童?心中乃思考,

  忽見丫鬟話,未等話聽完,

  一位公子到:

  頭上戴束髮,嵌寶紫金冠,

  齊眉勒二龍,搶珠金抹額,

  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

  大紅箭袖服,束著五彩絲,

  攢花結長穗,宮絛柳條結,

  外罩石青緞,起花八團倭,

  鍛排穗褂衣,登著青條緞,

  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月,

  色如春曉花,鬢若刀裁絲,

  眉如墨畫筆,面如桃瓣色,

  目若秋水波。雖怒時若笑,

  瞋視而有情。戴金螭瓔珞,

  一根五色絛,繫著一美玉。

  黛玉一見面,便吃一大驚,

  心下想這道:好生奇怪哉,


  倒像似曾見,何等眼熟爾!

  只見這寶玉,請安叩賈母,

  賈母便命令:去見你娘去。

  寶玉轉身去。一時回來看,

  已換冠帶服:短髮結小辮,

  紅絲結束稍,共攢至頂中,

  胎髮編長辮,黑亮如藤漆,

  從頂至末梢,一串四大珠,

  金八寶墜角,身上穿銀紅,

  撒花大皮襖,仍舊著項圈,

  名鎖護身符,半露松花衣,

  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

  厚底大紅鞋。越顯面敷粉,

  唇若施咽脂,轉顧盼多情,

  語言常帶笑。天然一段騷,

  全在眉梢間;一身芳氣襲,

  萬種情思發,悉堆眼角處。

  其貌最極好,難知其底細。

  後人填二詞,名乃《西江月》,

  批寶玉極恰,其詞如下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

  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賈母因笑道:快去見你妹。

  寶玉早看見, 多了個姊妹。

  心中便料定,她是林姑娘,

  林姑媽之女。上來忙作揖,

  廝見畢歸坐,細看眾人別: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又點點,嬌喘有微微。

  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寶玉看完罷,因而笑謂道:

  這個林妹妹,似曾我見過。

  賈母笑他道:可又是胡說,

  何曾見過他?寶玉笑答道:

  雖然未曾見,我看她面善,

  心裡就認同,算是舊相識,

  今日再相聚,算作遠重逢,

  亦未為不可。賈母笑著道。

  更好乃更好,假如若如此,

  更加和睦了。寶玉便走近,

  黛玉身邊坐,細細打量下,

  低聲乃問道:妹妹曾讀書?

  黛玉忙答道:不曾多讀書,

  只上一年學,些須認幾字。

  寶玉又問道:妹妹的尊名,

  是那兩個字?黛玉報了名。

  寶玉問表字。黛玉低頭笑:

  我有名無字。寶玉笑嘆道:

  我送妹一字,莫若顰顰字,

  探春問由來。寶玉正色道:

  古今人物說:西方有一石,

  此石名為黛,可做畫眉墨。

  況這林妹妹,眉尖視若蹙,、

  用取這兩字,豈不兩妙乎!

  探春笑道曰:恐是你杜撰。

  寶玉笑道曰:除了四書外,

  杜撰何其多,

  偏我杜撰哉?又問黛玉道:

  你有玉沒有?眾不解其語,

  黛玉忖度道,因他生有玉,

  故問我有無,黛玉因答道:

  出生我沒玉。玉乃稀罕物,

  豈能人人有?寶玉聽此說,

  頓時乃發作,起痴狂病來,

  摘下那寶玉,狠命摔手去,

  口中怒罵道:什麼稀罕物,

  人高低不擇,通靈不通靈!

  要這勞什子,又有何意義!

  嚇的眾人傻,爭著去拾玉。

  賈母摟寶玉,急急乃說道:

  孽障你生氣,任你打罵人,

  何苦摔那個,此乃命根子!

  寶玉滿面淚,悲傷哭泣道:

  家裡姐妹們,沒有寶玉配,

  單只我獨有,何其沒趣味?

  如今來了個,神仙林妹妹。

  沒有這塊玉,這是好東西?

  賈母忙哄道:你這林妹妹,

  原有這寶玉,姑媽因去世,

  不舍你妹孤,遂將他玉帶:

  殉葬之禮器,盡你妹孝心;

  二則姑媽靈,權作女兒意。

  只說她沒有,實則她之意。

  好生慎帶上,免得娘知道。

  說著便取玉,丫鬟遞玉來,

  親與他帶上。寶玉聽此說,

  一想有情理,不生別論了。

  奶娘來請問,黛玉之房舍。

  賈母乃說道:寶玉挪出來,

  同我住套間,暖閣那兒好,

  林姑娘喜靜,安在碧紗櫥。

  等過了殘冬,春天再收拾,

  每人一奶娘,一個丫頭管,

  余者在外間,里夜聽使喚。

  熙鳳命人送,藕合色花帳,

  並送幾件被,錦被伴緞褥。

  黛玉進京城,自帶兩人來:

  一個王嬤嬤,自幼做奶娘。


  一個小丫頭,年方十歲樣。

  自幼隨身處,名喚作雪雁。

  賈母見雪雁, 甚像小孩樣。

  王嬤嬤年老, 難料理黛玉。

  賈母見此狀,便將一丫鬟,

  名喚鸚哥者。

  自幼乳母外,另有四個嬤,

  貼身兩丫鬟 掌管釵釧沐。

  另有五六個,灑掃房屋來,

  使役小丫鬟。王嬤與鸚哥,

  陪侍黛玉房,碧紗櫥內屋。

  寶玉之乳母, 名叫李嬤嬤,

  還有大丫鬟,名喚襲人者,

  陪侍在外床。

  原來這襲人,乃為賈母婢,

  本名叫珍珠,心地純善良,

  盡心又盡責,賈母愛寶玉,

  吩咐襲人云,伏侍寶玉來,

  遂指與寶玉,竭力盡忠人。

  寶玉知襲人,襲人本姓花。

  曾見舊詩句,花氣襲人意。

  遂回明賈母, 改名為襲人。

  襲人有痴處,伏侍賈母時,

  心中有賈母;如今侍寶玉,

  心中有寶玉,寶玉性情僻,

  每每規諫玉,心中著實憂。

  明月照大地,一地多安謐,

  寶玉已安睡,乳母李嬤嬤,

  也已安寢內。襲人望屋裡,

  黛玉和鸚哥, 猶未安息哉。

  襲人自卸妝,悄悄進屋來,

  襲人乃笑問:夜裡天氣冷,

  姑娘不安息?黛玉忙回讓:

  姐姐快請坐。襲人床沿坐。

  鸚哥乃笑道:姑娘正傷心,

  淌眼抹淚說:今兒才過來,

  你家哥兒壞,惹事又生非,

  哥兒狂病發,倘若摔玉墜,

  豈不我之過!因此傷心淚,

  我乃極力勸,此事才罷休。

  襲人賠笑道:姑娘行行好,

  不需太較真,將來有笑話,

  只怕更奇葩,若為此事哀,

  只怕傷更傷,請君別愁感!

  黛玉乃說道:姐姐請放心,

  剛才我記著,凡是就是了。

  寶玉何來歷?字跡伴玉生?

  襲人忙說道:寶玉來歷奇,

  玉眼孔自生,只聽道途說,

  等我拿來看,一看便知曉。

  黛玉忙止道:夜已一二更,

  要看此寶玉,明日也不遲。

  大家敘一回,方才去安歇。

  次日早起床,省過賈母房。


  往王夫人處,正好熙鳳在。

  金陵書信來,夫人之兄嫂,

  遣媳來說話。黛玉不知情,

  探春卻都曉。議論金陵城,

  薛家姨母子,姨表兄薛蟠,

  倚財又仗勢,打死他人命。

  現在應天府,下堂案審理。

  母舅王子騰,得了此信息,

  故遣他內人,告訴這邊知,

  意欲喚家人,趕去進京意。

  欲知其端詳,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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