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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

2024-09-11 22:36:02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這寶玉,養三十多天,

  竟身強體壯,臉上有氣色,

  瘡痕也平復,仍回大觀園。

  且說那近日,寶玉生病時,

  賈芸便帶著,家下小廝們,

  來坐更看守,晝夜在這裡,

  那紅玉也是,同那眾丫鬟,

  也在這地方,守著這寶玉,

  彼此見多日,漸漸混熟了。

  那紅玉看見,賈芸手拿的,

  手帕子倒像,自己遺失的,

  待要問他時,又不好相問。

  不料那和尚,道士來過時,

  竟不用男人,賈芸種樹去。

  待放下這事,心內放不下,

  待要問去時,又怕人猜疑,

  正猶豫不決,神魂不定際,

  忽聽窗外道:姐姐在屋嗎?

  紅玉細聞聽,在那窗眼內,

  望外一細看,原來是本院,

  一個小丫頭,名叫佳蕙的,

  因而回答說:小姐在家裡,

  你快進來罷,佳蕙跑進來,

  就坐在床上,他笑著回道:

  我的好造化!才剛在院子,

  洗了些東西,寶玉叫我往,

  林姑娘那裡,送些茶葉去。

  可巧老太太,派人給黛玉,

  送一些錢來,林妹妹正在,

  一五一十的,給丫頭分線,

  見我過去了,林姑娘好心,

  抓兩把給我,也不知多少。

  你替我收著,便把手帕子,

  打開來看下,把錢倒出來,

  紅玉便替他,一五一十的,

  數了收起來。佳蕙又問道:

  你這一程子,心裡到覺得,

  身體怎麼樣?不過依我說,

  去家住兩日,請一大夫來,

  細細瞧一瞧,吃了兩劑藥,

  可能就好了,紅玉笑答道:

  我今好好的,家去作什麼!

  佳蕙便笑道:我想起來了,

  林姑娘體弱,時常他吃藥,

  你和他要些,倒也是一樣。

  紅玉回答道:真的在胡說!

  藥能混吃的?佳蕙又回道:

  這也不是個,長久的法兒,

  懶吃懶喝的,終久怎麼樣?

  紅玉又答道:這個怕什麼,

  還不如早前,死了倒乾淨!

  佳蕙回答道:你人好好的,

  怎麼說這話?紅玉便回道:

  你那裡知道,我心裡的事!

  佳蕙便點頭,也想了一會,

  對紅玉說道:可也怨不得,

  這地方難站。就像是昨兒,

  老太太因為,寶玉病了的,

  這些日子裡,說跟著伏侍,

  這些人辛苦,今身體好了,

  各處完了願,把跟著的人

  都按著等兒,一一賞他們。

  我們年紀小,竟然上不去,

  我也不抱怨,像你怎麼的,

  不算在裡頭?我心裡不服,

  襲人那怕他,得十分理兒,

  也不去惱他,說句良心話,

  誰還敢比呢?別說他素日,

  殷勤又小心,即便不這樣,

  倒也無把柄,可氣是晴雯,

  還有那綺霰,他們這幾個,

  都是算上的,可氣不可氣?


  紅玉乃回道:犯不著氣他。

  俗語說的好,千里搭長棚,

  天下也沒有,不散的筵席,

  誰能守著誰,這一輩子呢?

  不過三五載,各干各的去。

  那時誰管誰?就這兩句話,

  不覺感動了,佳蕙的心腸,

  不由得眼紅,又不好意思,

  好端端哭了,只勉強笑道:

  你這話說的,卻也是有理。

  昨兒寶玉說,明兒怎麼樣,

  來收拾房子,怎樣做衣裳,

  倒像他竟有,幾百年熬煎。

  紅玉聽了聽,冷笑了兩聲,

  方要去說話,見一小丫頭,

  走進這屋來,手拿花樣子,

  還有兩張紙,便對他說道:

  這是兩樣子,叫你描出來。

  說著便向那,紅玉擲下了,

  回身就跑了,紅玉忙問道:

  這個是誰的?等不得說完,

  人就跑開了,誰蒸下饅頭,

  會等著你呢,怕冷了不成!

  那個小丫頭,在窗外只說:

  是綺大姐姐,便抬起腳來,

  咕咚咕咚的,這會又跑了。

  紅玉便賭氣,把那個樣子,

  便擲在一邊,抽屜內找筆,

  找了好半天,都是禿了的,

  自言自語道:有一枝新筆,

  放在那裡了?怎麼一時間,

  竟想不起來,一面說著話,

  一面又出神,想了一會兒,

  方自己笑道:倒是想起來,

  前兒的晚上,鶯兒拿去了。

  便向佳惠道:你替我取來。

  佳惠回答道:那花大姐姐,

  還在等著我,替他抬箱子,

  你自己取罷,紅玉便回道:

  他在等著你,你還坐著兒,

  閒打牙兒?不叫你取去,

  他也不等你,真是壞透了!

  說著這個話,自己出房來,

  出了怡紅院,往寶釵院來。

  剛至沁芳亭,只見那寶玉,

  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

  紅玉立住身,乃笑問他道:

  李奶奶你好,老人家那去?

  怎打這裡來?李嬤嬤站住,

  將手一拍道:你且說說看,

  好好又看上,種樹雲哥兒,

  還是雨哥兒,這會子逼我,

  要叫了他來,明兒要是叫,

  上房裡聽見,可又是不好。

  紅玉笑答道:你這老人家,

  當真的就去,依了他去叫?

  李嬤嬤答道:那可怎麼辦?

  紅玉笑答道:那一個要是,

  知道這好歹,不進來才是。

  李嬤嬤答道:他又不痴的,

  為何不進來?紅玉便回道:

  他既是進來,你這老人家,

  同他一齊來,回來倒叫他,

  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

  李嬤嬤答道:我那有工夫,

  和他一起走?不過告訴他,

  回來打發個,一小丫頭子,

  或是老婆子,帶他來就行。

  說著此言後,拄著一拐杖,

  一徑的去了,紅玉聽他說,

  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

  一時只見了,一小丫頭子,


  跑過來見到,紅玉站那裡,

  便對他問道:紅姐姐你好,

  你站在這裡,在作什麼呢?

  紅玉抬頭見,是丫頭墜兒。

  紅玉便答道:你往那裡去?

  墜兒回答道,叫我帶賈芸,

  這個二爺來。

  說著這個話,竟一徑跑了。

  這裡的紅玉,剛走至那邊,

  蜂腰橋門前,見那邊墜兒,

  引賈芸來了,賈芸一面走,

  一面便拿眼,把紅玉細瞧,

  那紅玉裝著,和墜兒說話,

  也把這雙眼,細看了賈芸:

  四目恰相對,紅玉眼迷離,

  不覺臉紅了,便一扭身子,

  往蘅蕪苑了,這不在話下。

  賈芸隨墜兒,逶迤走過來,

  至怡紅院中,墜兒先進去,

  回明了寶玉,然後方領著,

  賈芸進去了,賈芸看一看,

  只見這院內,略有些山石,

  種著些芭蕉,有兩隻仙鶴,

  松樹下剔翎,一溜迴廊上,

  吊各色籠子,籠子有各色,

  仙禽或異鳥,上面小小的,

  五間的抱廈,一色雕鏤著,

  新鮮花樣的,一個個隔扇,

  上面高懸著,一個大匾額,

  書四個大字,其字題道是,

  怡紅快綠字。賈芸便想道:

  怪道人都叫,此地怡紅院,

  原來是匾上,寫的四個字。

  正想著這個,只聽屋裡面,

  隔著紗窗子,笑著回說道:

  你快進來罷。我怎麼忘了,

  你兩三個月!賈芸聽這是,

  寶玉的聲音,連忙入房內。

  抬頭只一看,金碧輝煌屋,

  文章書閃悅,但卻看不見,

  寶玉在那裡,待其一回頭,

  只見左邊處,立一穿衣鏡,

  從鏡後轉出,兩個小丫頭,

  對賈雲說道:請二爺留步,

  在屋裡坐下,賈芸連正眼,

  也是不敢看,連忙答應了。

  又進了一道,碧紗廚的門,

  只見小小的,一張填漆床,

  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

  寶玉他穿著,家常的衣服,

  靸著一布鞋,倚在他床上,

  拿著一本書,看見他進來,

  便將書擲下,早堆著笑容,

  立起身子來,賈芸忙上前,

  給寶玉請安,寶玉乃讓坐,

  便坐在下面,一張椅子上。

  寶玉笑回道:自從那個月,

  見到了你人,我叫你過來,

  往書房裡來,誰知這一段,

  接接連連的,發生許多事,

  就把你忘了,賈芸笑答道:

  總是我沒福,偏偏又遇著,

  叔叔身欠安。叔叔現如今,

  可是大安了?寶玉回答道:

  身體大好了,我倒聽說你,

  辛苦好幾天。賈芸回答道:

  辛苦該當的。叔叔大安了,

  也是這府上,大家的造化。

  正在說著話,只見有一個,

  丫鬟端了茶,來與他吃的。

  那賈芸口裡,和寶玉說話,

  眼睛卻溜瞅,那個小丫鬟:


  細挑的身材,容長的臉面,

  穿銀紅襖兒,青緞的背心,

  白綾細摺裙,不是那別人,

  卻是那襲人,那賈芸自從,

  寶玉病幾天,他在屋裡頭,

  也混了兩日,他卻把那個,

  有名的人口,認記了一半。

  他也是知道,襲人在寶玉,

  房中的地位,比別個不同,

  今見他端了,一杯熱茶來,

  寶玉他又在,旁邊坐著的,

  便忙站起來,對襲人笑道:

  姐姐真客氣,我到叔叔這,

  又不是客人,讓我自己倒。

  寶玉笑答道:你只管坐著。

  丫頭們跟前,也是這樣的。

  賈芸笑答道:雖說是如此,

  叔叔房裡面,姐姐等眾人,

  我怎敢放肆,一面說這話,

  便移步坐下,喝了一口茶。

  那寶玉和他,說些沒要緊,

  閒談的散話,說誰家戲好,

  誰家花園好,告訴他誰家,

  丫頭很標緻,誰家酒豐盛,

  又是這誰家,家裡有奇貨,

  又是那誰家,家裡有寶物。

  那賈芸口裡,只順著他說,

  說了一會兒,他見這寶玉,

  有些懶懶的,便起身告辭。

  寶玉不甚留,只對他說道:

  你明兒閒了,只管來這裡。

  仍命小丫頭,墜兒送他去。

  出了怡紅院,賈芸見四顧,

  竟無一個人,便放慢腳步,

  走走停停的,口裡長一句,

  或短一句的,和墜兒說話,

  先是問了他,今年幾歲了?

  名字叫什麼?你父母他們,

  在那一行上?在寶叔房內,

  已有幾年了?一月多少錢?

  共總寶叔房,有幾個女孩?

  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

  都告訴他了。賈芸又問道:

  才剛才那個,與你說話的,

  他可叫小紅?墜兒笑答道:

  他倒叫小紅。問他作什麼?

  賈芸回笑道:方才他問你,

  什麼手帕子,我倒揀一塊。

  墜兒聽笑道:他問我幾遍,

  可是有看見,他的手帕子?

  今兒又問我,替他找著了,

  他還謝我呢。才在蘅蕪苑,

  門口說的話,二爺聽見了,

  不是我撒謊,二爺既揀了,

  你就給我罷。我看這小紅,

  拿什麼謝我。

  原來上個月,賈芸種樹時,

  便揀一羅帕,知是這園裡,

  失落的東西,不知那一個,

  故不敢造次。今聽見紅玉,

  在問那墜兒,知是紅玉的,

  心不勝喜幸,見墜兒追索,

  心中得主意,便向袖子內,

  將自己一塊,遂取了出來,

  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

  你若得了他,他的謝禮兒,

  不許瞞著我,墜兒嘴答應,

  接了手帕子,便送出賈芸,

  回來找紅玉,不在此閒話。

  如今說寶玉,打發了賈芸,

  意思懶懶的,歪在一床上,

  似有朦朧態,襲人走上來,


  坐在床沿上,推他一推道:

  怎麼又睡覺?真是悶的很,

  你出去逛逛,不是好一點?

  寶玉見說話,拉他手笑道:

  我若是要去,只捨不得你。

  襲人笑答道:你快起來罷!

  寶玉回答道:可往那去呢?

  膩膩煩煩的。襲人又答道:

  你出去就好,只管這葳蕤,

  越發心裡煩,寶玉無心思,

  只得依了他,晃出了房門,

  在迴廊上邊,弄一回雀兒,

  再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

  看一回金魚,見那山坡上,

  兩隻小鹿子,箭也似跑來,

  寶玉不解意,正自感納悶,

  只見這賈蘭,在後面拿著,

  一張小弓子,直追了下來,

  寶玉在前面,他便站住了,

  笑對寶玉道:二叔叔在家,

  我當出門了,寶玉回答道:

  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小鹿,

  射他作什麼?賈蘭仍笑道:

  這會不念書,閒著作什麼?

  故演習騎射,寶玉又笑道:

  要把牙栽了,那時不演呢。

  說著順著腳,一徑至院門,

  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

  舉目望門看,只見那匾上,

  寫著瀟湘館,三個大匾字。

  寶玉信步走,見湘簾垂地,

  悄悄無人聲,走至一窗前,

  覺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

  暗暗的透出,寶玉便將臉,

  貼在紗窗上,往裡面看時,

  耳內忽聽得,細細的一聲,

  竟長嘆說道:每天這日子,

  情思睡昏昏,一點無精神。

  寶玉聽此言,覺得他心在,

  有個小蜜蜂,心痒痒起來,

  再來細看時,只見林黛玉,

  床上伸懶腰,寶玉在窗外,

  大聲取笑道:為什麼每日,

  情思昏昏的?一面說這話,

  一面掀帘子,進到屋裡來。

  林黛玉自覺,忘情了自己,

  不覺紅了臉,拿袖遮了臉,

  翻身向裡面,假裝睡著了。

  寶玉走上來,搬他的身子,

  只見那黛玉,他的奶娘子,

  並兩個婆子,卻跟進來說:

  妹妹睡覺呢,等他醒過來,

  請你再來罷,剛說著這話,

  黛玉便翻身,坐了起來道:

  誰在睡覺呢,那三個婆子,

  見黛玉起來,便笑著說道:

  我們只當是,姑娘睡著了,

  對眾人說著,便叫紫鵑說:

  姑娘他醒了,進來伺侯罷,

  黛玉坐床上,一面抬起手,

  整理下鬢髮,一面便笑道:

  人家在睡覺,你來作什麼?

  寶玉看見他,星眼微餳樣,

  香腮帶赤紅,竟神魂早盪,

  一歪了身子,坐在椅子上,

  對黛玉笑道:你才說什麼?

  黛玉微笑道:我沒說什麼。

  寶玉笑回道:給你榧子吃!

  我都聽見了,二人正說話,

  見紫鵑進來,寶玉便笑道:

  紫鵑好姐姐,把你們好茶,

  倒碗給我吃,紫鵑便答道:


  那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

  要等襲人來,黛玉回答道:

  別去理他了,先舀水去罷。

  紫鵑笑答道:他過來是客,

  自先倒茶來,再去舀水去。

  說著先倒茶,寶玉回笑道:

  這個好丫頭,才子佳人書,

  正如西廂記,書中的詞句,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

  怎捨得早起,你疊被鋪床?

  林黛玉登時,撂下臉色來,

  對寶玉說道:寶玉二哥哥,

  你在說什麼?寶玉笑答道:

  何嘗說什麼,黛玉便哭道:

  如今新興的,外頭聽來的,

  也說給我聽,看了混帳書,

  拿我取笑兒。我成了爺們,

  解悶的人兒,他一面哭著,

  一面下床來,竟往外就走。

  寶玉不知道,他要怎麼樣,

  便心下慌了,忙趕了出來,

  我道好妹妹,我一時該死,

  你別告訴人。我若再要敢,

  嘴上長個疔,爛了這舌頭。

  正在說這話,只見那襲人,

  走來回說道:快回穿衣服,

  老爺叫你呢,寶玉聽此言,

  覺打雷一般,顧不得別的,

  忙回穿衣服,跑出這園來,

  只見這焙茗,二門前等著,

  寶玉便問道:你應是知道,

  叫我幹什麼?焙茗又回道:

  爺快出來罷,橫豎是見去,

  到老爺那裡,你就知道了。

  一面說著話,一面催寶玉。

  剛轉過大廳,寶玉他心裡,

  還自是狐疑,只聽牆角邊,

  一陣大笑聲,回頭只見那,

  薛蟠拍著手,笑了出來了,

  對寶玉笑道:要不說是那,

  姨夫叫你去,你那裡出來,

  出來這麼快,焙茗也笑道:

  爺就別怪我,他忙跪下了。

  寶玉怔半天,方解過來了,

  是那個薛蟠,哄他出來的。

  薛蟠便連忙,打恭作揖的,

  一直陪不是,又要求寶玉,

  不要難為他,是我逼他的。

  寶玉也無法,只好笑問道:

  你哄我罷了,怎麼倒說是,

  我父親叫我?我告訴姨娘,

  評評這個理,這可使得麼?

  薛蟠忙解釋:我的好兄弟,

  我原為求你,快些出來的,

  就忘了忌諱,說了這句話。

  改日你哄我,說我的父親,

  叫我就完了,寶玉回答道:

  這可使不的,越發該死了。

  又向焙茗道:你這說慌者,

  跪著作什麼!焙茗忙叩頭,

  起來喊道歉,薛蟠微笑道:

  要不是有事,也不敢驚動,

  只因那明兒,五月初三日,

  是我的生日,誰知古董行,

  程日興他們,不知從那裡,

  尋來這粗的,這長粉脆的,

  一大截鮮藕,這大的西瓜,

  這長的一尾,新鮮的鱘魚,

  暹羅國進貢,靈柏香熏的,

  一個暹羅豬,他這四樣禮,

  難得不難得?那魚和乳豬,

  只不過稀罕,貴而難得的,


  這藕和大瓜,虧他是怎麼,

  種出來的種,我便是連忙,

  孝敬了母親,趕著給你們,

  老太太姨父,姨母送了去。

  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

  又恐怕折福,便左思右想,

  除了我之外,惟有你寶玉,

  才能配吃他,所以請你來,

  可巧唱曲兒,小麼兒又來,

  我同你同樂,一天何如哉?

  一面說這話,一面他來至,

  他的書房裡,只見那詹光,

  還有程日興,以及胡斯來,

  單聘仁等人,並唱曲兒的,

  都聚在這裡,見寶玉進來,

  有請安的人,有問好的人,

  都彼此見過,待吃了熱茶,

  薛蟠即命人,擺上酒菜來。

  話說猶未了,眾小廝一起,

  七手八腳的,竟擺了半天,

  方才停當了,大家歸了坐。

  寶玉他果然,見瓜藕新異,

  因而微笑道:我的壽禮品,

  還未送來的,倒先打擾了。

  薛蟠回答道:明兒你送我,

  什麼好寶貝?寶玉乃回道:

  我那有什麼,可送的寶貝?

  若論那銀錢,或吃穿東西,

  究竟是別人,做好現成的,

  惟只有自己,寫了一張字,

  畫一幅畫兒,才算是我的。

  薛蟠笑答道:你提起畫兒,

  我才想起來,昨兒我看見,

  人家有張畫,畫的春宮圖,

  畫的著實好,上面還有字,

  用毛筆題的,許多的草字,

  但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

  是庚黃畫的,真真畫的好,

  好的了不得!寶玉聽此言,

  心下猜疑道:這古今字畫,

  也都見過些,那裡有庚黃?

  想了好半天,不覺笑起來,

  命人取筆來,在他手心裡,

  寫了兩個字,又問薛蟠道:

  你看真了是,庚黃這二字?

  薛蟠便答道:怎麼看不真!

  寶玉手一撒,再與他看道:

  是這兩字罷?其實與庚黃,

  相去不遠的,眾人都看時,

  原來是唐寅,眾人都笑道:

  想必是這個,大爺一時的,

  眼睛看花了,也未可知的。

  薛蟠只覺得,這個沒意思,

  他又笑答道:誰知他糖銀,

  還是果銀的,正在說著話,

  小廝來回道,馮大爺來了。

  寶玉便知道,是神武將軍,

  馮唐的兒子,馮紫英來了。

  薛蟠等一齊,都叫「快請。

  話還猶未了,只見馮紫英,

  一路的說笑,已走進來了。

  眾人忙起來,起席而讓坐。

  馮紫英笑道:這真是好呀!

  也不出門了,在家裡樂罷。

  寶玉與薛蟠,都笑著說道:

  一向少聚會,老世伯身上,

  身體康健否?馮紫英答道:

  家父倒也是,託庇康身健。

  近來家母他,偶著了風寒,

  不好了兩天,見了這薛蟠,

  見他的面上,倒有些青傷,

  便笑著說道:你這臉上的,


  和誰揮拳的?掛了幌子了。

  馮紫英笑道:從那一遭兒,

  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

  我就記得了,再不慪氣了,

  如何又揮拳?我這個臉上,

  前日鐵網山,打獵圍兔子,

  鶻捎一翅膀,臉上有劃痕。

  寶玉回答道:這幾時的話?

  紫英回答道:三月二十八,

  去的那日子,前兒才回來。

  寶玉又答道:怪道前日兒,

  另初三四兒,在沈世兄家,

  赴席不見你,當時我要問,

  不知怎麼啦,我竟然忘了。

  單你過去了,還是老世伯,

  他也過去了?紫英又回道:

  家父過去的,我沒法去的。

  難道我瘋了,咱們幾個人,

  吃酒聽唱的,好不快樂的,

  去那尋苦惱?這次乃大幸,

  薛蟠等眾人,見他吃完茶,

  都起身說道:且入這酒席,

  有話慢慢說,馮紫英聽說,

  便起身說道:若論今聚會,

  我該陪大家,飲幾杯才是,

  只是今兒個,有一要緊事,

  回去還要去,見家父面回,

  實在不敢領,薛蟠與寶玉,

  眾人那肯依,死拉著不放。

  馮紫英笑道:這又稱奇了。

  你我這些年,那回兒竟然,

  有這道理的?果不能遵命。

  若定叫我領,便拿大杯來,

  我領兩杯酒,拜見大家了。

  眾人聽此說,也只得罷了,

  薛蟠乃執壺,寶玉乃把盞,

  斟了兩大海,馮紫英站著,

  一氣而杯盡,寶玉便回道:

  你到底把這,不幸之幸事,

  說完了再走,馮紫英笑道:

  今兒說的話,也不能盡興。

  我為了這個,要特治一東,

  請你們同去,細談一談的,

  二則還有那,所懇求之處。

  說著便執手,招呼就走了。

  薛蟠乃答道:越發說的人,

  熱剌剌的事,竟丟不下去。

  這多早晚的,才會請我們,

  告訴大家了,免的人猶疑。

  馮紫英答道:多則是十日,

  少則是八天,一面出門去,

  上馬飛馳去。眾人復回來,

  依席又飲了,一回方散去。

  寶玉回園中,襲人正記掛,

  他去見賈政,不知是禍福,

  只見這寶玉,醉醺醺回來,

  乃問其原故,寶玉一一說。

  襲人又回道:人家牽著腸,

  掛肚的等著,你且高樂去,

  到底打發人,來給個信兒。

  寶玉回答道:我何嘗不要,

  給你送信兒,只因馮世兄,

  及眾人來了,這就混忘了。

  正說著話間,只見那寶釵,

  走進來笑道:真是賞光了,

  喜新鮮東西,寶玉便笑道:

  姐姐家東西,自然要賞臉。

  寶釵搖頭道:昨兒好哥哥,

  倒特請我吃,我也沒吃的,

  便叫他留著,請人送人罷。

  我知道我人,命小福緣薄,

  不配吃那個。說著這個話,


  丫鬟倒茶來,吃茶說閒話。

  卻說林黛玉,早聽見賈政,

  叫寶玉去了,一日不回來,

  心中也替他,憂慮一整日。

  至吃晚飯後,聽寶玉回來,

  心裡要找他,問問怎麼樣。

  一步步行來,見寶釵也進,

  寶玉院內去,自己便隨後,

  也走了過來,剛到沁芳橋,

  只見水中央,各色的水禽,

  都在池水中,浴水戲水的,

  好不快活樣,認不出名來,

  但見一個個,文彩炫耀的,

  異常的好看,因而站住了,

  看了一會的,再往怡紅院,

  一步步走來,見院門關著,

  黛玉便以手,輕輕扣門把。

  誰知這晴雯,和碧痕二人,

  正在拌了嘴,沒好氣色的,

  忽見寶釵來,那晴雯正把,

  這氣移在了,寶釵的身上,

  正在這院內,抱怨他人說:

  有事沒事的,跑了來坐著,

  叫我們下人,三更半夜的,

  不得睡覺的!忽聽又有人,

  在門外叫門,晴雯心不悅,

  越發動了氣,不問他是誰,

  便對他說道:人都睡下了,

  明兒再來罷!林黛玉素知,

  丫頭們性情,他們彼此間,

  竟頑耍慣了,恐怕院內的,

  丫頭沒聽真,是他的聲音,

  只當是別的,丫頭們來了,

  所以不開門,因他不死心,

  又高聲說道:是我不開麼?

  晴雯偏生聾,還沒聽出來,

  便任性說道:任憑你是誰,

  二爺吩咐的,今一概不許,

  放人進來呢!林黛玉聽了,

  不覺倒氣怔,呆在門外了,

  待高聲問他,逗起他氣來,

  自己心中想,又回思一番:

  雖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

  一樣一樣的,到底像客人。

  今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

  在他家依棲,於是一面想,

  一面又滾下,熱的眼淚來。

  正是回不是,站著又不是。

  正在沒主意,只聽那裡面,

  一陣笑語聲,便細聽一聽,

  竟是那寶玉、寶釵二個人。

  林黛玉心中,益發動了氣,

  左思右想的,忽然想起了,

  早起的事來:畢竟是寶玉,

  惱我要告他,何嘗告你了,

  你打聽打聽,惱我這田地。

  今兒不見面,難道明兒個,

  也不見面了!越想越傷感,

  也不顧蒼苔,露冷風冷的,

  花徑之風寒,獨立牆角邊,

  花陰之角下,悲悲戚戚的,

  嗚咽起來了,原來這黛玉,

  秉絕代姿容,具希世俊美,

  不期這一哭,那附近柳枝,

  花朵上宿鳥,棲鴉聞此聲,

  俱忒楞楞的,飛起遠避了,

  不忍再聽他,悽美的哭聲,

  這真所謂是:

  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痴痴何處驚。

  有一首詩道:

  顰兒才貌世應希,獨抱幽芳出繡閨,

  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那個林黛玉,正自顧啼哭,

  忽聽吱嘍聲,院門推開處,

  不知是何人?要知其端的,

  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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