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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以毒攻毒巧名巧兒 雅謔復仇以畫說畫

2024-09-11 22:40:34 作者: 雲來雲去天理真
  話說他姊妹,又復進園來,

  吃過飯散出,都無那閒話。

  且說劉姥姥,帶著他板兒,

  先來見鳳姐,對鳳姐說道:

  明日一大早,定要家去了。

  雖住兩三天,日子不算長,

  把古往今來,聞所未聞的,

  沒吃過東西,沒聽見東西,

  都去經驗了。難得老太太,

  和姑奶奶人,那些小姐們,

  這樣好性格,憐貧惜老的,

  細細照看我。我這一回去,

  沒別的報答,惟有請些個,

  高香來燒著,天天念佛祖,

  保佑你們這,長命百歲的,

  算我的心愿,鳳姐兒笑道:

  你別高興的,都是為了你,

  老太太身體,被風吹病了,

  睡著不好過,我們大姐兒,

  也是著了涼,在那發熱呢。

  劉姥姥聽了,連忙感嘆道:

  老太太他是,有年紀的人,

  不慣身勞乏,鳳姐兒答道:

  老太太從沒,像昨兒高興。

  往常他也是,進園子逛去,

  不過一二處,坐坐就回來。

  昨兒因為你,在這園子裡,

  要叫你逛逛,一個大園子,

  走了多半個,大姐兒因為,

  他去找我去,太太遞塊糕,

  要給他吃的,誰知風地里,

  吃了回來後,就發起熱來。

  劉姥姥答道:小姐兒只怕,

  不大進園子,這生地方兒,

  小人兒家的,原是不該去。

  比不得我們,農家的孩子,

  他要會走了,那個墳圈子,

  不去跑一圈,一則風撲了,

  倒也是有的,二則只怕他,

  身上又乾淨,眼睛又乾淨,

  或是遇見了,一什麼神兒。

  若是依我說,給他瞧一瞧,

  這祟書本子,仔細撞客著。

  就這一句話,提醒鳳姐兒,

  便叫那平兒,拿出《玉匣記》,

  著彩明來念。彩明翻看了,

  其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

  病者東南方,巧得遇花神。

  用五色紙錢,各個四十張,

  向東南方向,四十步送之,

  必然會大吉,鳳姐兒笑道:

  這果然不錯,這園子裡頭,

  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

  也是遇見了。一面便命人,

  請兩分紙錢,著兩個人來,

  一個與賈母,送祟求平安,

  一個與大姐,送祟求健康。

  果見大姐兒,平安睡穩了。

  鳳姐兒笑道:到底是你們,

  有年紀的人,經歷的事多。

  我這大姐兒,時常生病的,

  也不知他是,什麼個原故。

  劉姥姥答道:這也有的事。

  富貴人家裡,養的這孩子,

  大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

  一些兒委曲,他小人兒家,

  過於尊貴了,也是禁不起。

  以後姑奶奶,便少疼他些,

  恐怕就好了,鳳姐兒答道:

  這也有道理,我倒想起來,

  他還沒名字,就托你的福,

  給他起個名,一則借借你,


  你的長福壽,二則借你們,

  莊家人底色,不怕你惱氣,

  到底貧苦些,你這貧苦人,

  給起個名字,只怕壓住他。

  劉姥姥聽說,便想了一想,

  笑對鳳姐道:他幾時生的?

  鳳姐兒答道:正是那生日,

  可巧這一天,七月初七日。

  劉姥姥笑道:這個可正好,

  一個巧哥兒。

  這便是叫作,以毒攻毒的,

  或以火攻火,這個土法子。

  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

  必長命百歲。日後長大了,

  成家立業的,或一時有個,

  不遂心的事,必遇難呈祥,

  逢凶化吉的,從這『巧』字來。

  鳳姐兒聽了,自是心歡喜,

  忙著去道謝,又笑著答道:

  只是保佑他,應了你的話,

  這個就好了。說著叫平兒,

  來吩咐說道:明兒咱有事,

  恐怕不得閒。你若有空兒,

  把送姥姥的,東西打點了,

  他明兒一早,就好走的了。

  劉姥姥忙說:不敢多破費。

  已遭擾幾日,又拿著東西,

  越發這心裡,已不安起來。

  鳳姐兒答道:也沒有什麼,

  不過是家裡,隨常的東西。

  若是好也罷,若是歹也罷,

  只管帶了去,讓你們街坊,

  鄰舍也看著,也是熱鬧些,

  也上城一次,只見那平兒,

  走過來說道:劉姥姥過來,

  過這邊瞧瞧,劉姥姥趕忙,

  到了平兒那,只見屋裡面,

  堆半炕東西,平兒一一的,

  拿與他瞧著,對姥姥說道:

  這是昨日裡,你要的青紗,

  正好是一匹,奶奶也另外,

  送你一實底,白紗作里子。

  這兩個繭綢,作襖兒裙子,

  都是好使的。這個包袱里,

  是兩匹綢子,年下這關節,

  做件衣裳穿。這是一盒子,

  各樣造點心,有你吃過的,

  也有沒吃過,拿去擺碟子,

  請客也很好,比你們買的,

  不知強多少。這兩條口袋,

  是你昨日裡,裝瓜果來的,

  如今這裡頭,裝兩斗御田,

  生產的粳米,熬粥最難得;

  這一條裡頭,是園子果子,

  和各樣乾果,這一布包里,

  是八兩銀子,這都是我們,

  鳳姐奶奶的,這兩包裡面,

  每包的裡頭,各有五十兩,

  共是一百兩,是太太給的,

  叫你拿去的,或者作一個,

  小本的買賣,或置幾畝地,

  以後也別再,求親靠友了。

  說著此話後,又悄悄笑道:

  這兩件襖兒,和兩條裙子,

  另四塊包頭,一包的絨線,

  這是我賈母,送劉姥姥的。

  衣裳雖舊的,我也沒狠穿,

  你要是棄嫌,我就不說了。

  平兒說一樣,劉姥姥心裡,

  就念一句佛,他已經念了,

  幾千聲佛了,又見這平兒,

  也是送了他,這些東西來,


  又如此謙遜,連忙念佛道:

  姑娘倒謙虛,說了那裡話?

  這樣好東西,我還會棄嫌!

  我便有銀子,也沒處去買,

  這樣的東西。只是我怪臊,

  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負,

  姑娘的好心,平兒笑答道:

  休說那外話,咱們自己人,

  我才這樣說。你放心收罷,

  我還要和你,要點東西呢,

  要是到年下,你只把你家,

  曬的菜乾子,和那個豇豆,

  扁豆和茄子,葫蘆條兒的,

  各樣的乾菜,若是帶些來,

  我們這裡的,上上下下人,

  也都是愛吃。劉姥姥這時,

  千恩萬謝的,連忙答應了。

  平兒笑答道:你只管睡去,

  我替你收拾,明兒一早兒,

  打發小廝們,雇輛車裝上,

  不用你費心。

  劉姥姥越發,感激不盡的,

  過來又再次,千恩萬謝的,

  辭了鳳姐兒,過賈母這邊,

  便睡了一夜,次早梳洗了,

  就要去告辭,因賈母欠安,

  眾人都過來,向賈母請安,

  出去請大夫,一時這婆子,

  回大夫來了,老媽媽於是,

  請賈母進去,進幔子去坐。

  賈母回答道:我現也老了,

  那裡養不出,那阿物兒來,

  還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子,

  就這樣瞧罷,眾婆子聽了,

  便拿過一張,小桌子過來,

  放個小枕頭,便命人去請。

  一時見賈珍,賈璉和賈蓉,

  三個人共同,將太醫領來。

  王太醫心細,不敢走甬路,

  只走那旁階,跟著這賈珍,

  到了階磯上,早有兩婆子,

  在他兩邊處,打起了帘子,

  兩個老婆子,在前導引進,

  又見這寶玉,也迎了出來。

  只見這賈母,穿著一青色,

  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

  端坐在榻上,兩邊有四個,

  小小的丫鬟,手裡都拿著,

  蠅帚漱盂物,又有五六個,

  老嬤嬤等人,大雁展翅般,

  擺在兩路旁,碧紗櫥後面,

  隱隱約約的,有穿紅著綠,

  戴寶簪珠人,王太醫這時,

  便不敢抬頭,忙上來請安。

  賈母因見他,穿六品服色,

  便知是御醫,也便含笑問:

  太醫供奉好?因而問賈珍:

  這位供奉者,其貴姓大名?

  賈珍等忙回:姓王的太醫。

  賈母便問道:當日太醫院,

  正堂王君效,人好醫術高,

  脈息準的很。王太醫連忙,

  躬身又低頭,便含笑回說:

  那是晚晚生,本家的叔祖。

  賈母聽他說,便笑著答道:

  原來是這樣,也算世交了。

  一面說這話,一面慢慢的,

  把手伸出來,放在小枕上。

  王太醫這時,屈一膝坐下,

  歪著頭診斷,細瞧了半日,

  又診另只手,忙欠身低頭,

  退出到屋外,賈母笑說道:


  王太醫細心,珍兒先出去,

  好生去備茶,賈珍賈璉等,

  慌忙答了「是」,復領王太醫,

  到外書房中,王太醫說道:

  太夫人身體,倒並無別症,

  偶感了風涼,不用吃藥了,

  倒略清淡些,暖著一點兒,

  休息就好了,如今我寫個,

  方子在這裡,若是老人家,

  愛吃這副藥,便按那方子,

  煎一劑來吃,若懶待吃了,

  也就作罷了,說著吃過茶,

  寫了藥方子,剛要去告辭,

  只見一奶媽,抱大姐出來,

  笑說回說道:王老爺心善,

  也瞧瞧我們。

  王太醫聽說,慌忙起了身,

  就奶子懷中,左手託了下,

  大姐兒的手,右手診一診,

  又摸一摸頭,又伸出舌頭,

  回頭便笑道:我說這姐兒,

  恐又罵我了,只要餓兩頓,

  清清淨淨的,休息就好了。

  不必吃煎藥,我送丸藥來,

  臨睡的時候,用薑湯研開,

  吃下就是了,說畢作辭去。

  賈珍等拿了,這個藥方來,

  回賈母原故,細細複述了。

  將那藥方子,放桌上出去。

  王夫人李紈,還有鳳姐兒,

  寶釵等姊妹,等大夫出去,

  從櫥後出來,王夫人這時,

  也略坐一坐,便回房去了。

  劉姥姥無事,方上來請安,

  和賈母告辭,賈母便說道:

  閒了再過來,又命鴛鴦來:

  要好生打發,劉姥姥回家。

  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了。

  劉姥姥道謝,復又作辭回,

  同鴛鴦出來,待到了下房,

  鴛鴦指炕上,一包袱說道:

  這是老太太,幾件舊衣服,

  都是往年間,生日或節下,

  眾人孝敬的,老太太從來,

  不穿人家的,收著也可惜,

  卻也是一次,也沒穿過的。

  昨日叫了我,拿出兩套兒,

  送給你帶去,或是去送人,

  或是自己家,穿罷別見笑。

  這盒子裡面,你要面果子。

  這個小包里,是你要的藥:

  梅花點舌丹,紫金錠也有,

  活絡丹也有,催生保命丹,

  這些也是有,每一樣皆是,

  藥方子包著,總包在裡頭。

  這兩個荷包,帶鄉下頑罷。

  說著抽系子,掏兩個筆錠,

  如意的錁子,來給他瞧瞧,

  又笑著回道:把荷包拿去,

  這個倒留下,給我看看罷。

  劉姥姥早已,喜出望外了,

  早就口中念,幾千聲佛語,

  聽鴛鴦此說,便對他說道:

  姑娘也只管,留下就行了。

  鴛鴦見他說,便信以為真,

  仍與他裝上,笑著回答道:

  剛哄你頑呢,我有好些呢。

  留著年下時,給小孩們罷。

  一面說著話,只見小丫頭,

  拿來了一個,成窯的鐘子,

  遞與劉姥姥,說是寶二爺,

  送給姥姥的。


  劉姥姥答道:這那裡說起,

  一世修來的,成今兒這樣。

  說著也一把,便接了過來。

  鴛鴦回答道:前兒我叫你,

  去阿姐洗澡,換的這衣裳,

  也是我穿的,你若不棄嫌,

  我還有幾件,也送給你罷,

  姥姥忙道謝,鴛鴦又果然,

  拿出兩件來,與他包好了。

  劉姥姥又要,到園中辭謝,

  寶玉和姊妹,王夫人去了。

  鴛鴦回答道:這個不用了。

  他們這會子,也是不見人,

  回來我替你,和他說說罷。

  閒了再出來,又命老婆子,

  前去吩咐他:二門上叫來,

  兩個小廝來,幫著劉姥姥,

  拿東西出去。婆子答應了,

  又和劉姥姥,到鳳姐兒那,

  一併拿東西,在一角門上,

  命了小廝們,

  幫搬了出去,直送劉姥姥,

  上車回鄉去,此不在話下。

  且說那寶釵,等吃過早飯,

  又往賈母處,過來問過安,

  待其回園子,至分路之處,

  寶釵叫黛玉,便回他說道:

  顰兒跟我來,有句話問你。

  黛玉同寶釵,來蘅蕪苑中。

  二人進了房,寶釵便坐了,

  笑對黛玉道:你現在跪下,

  我要審查你,黛玉他不解,

  因問甚緣故,因兒笑問道:

  你瞧寶丫頭,這樣瘋了的!

  審問我什麼?寶釵冷笑道:

  千金大小姐!不出閨門的,

  一個女孩兒!滿嘴說什麼?

  你只實說罷。黛玉笑不言,

  心裡也不免,生疑惑起來,

  口裡只說到:何曾說什麼?

  你不過是要,專找我的錯。

  你倒是說來,讓我聽一聽。

  寶釵笑答道:你還裝憨兒。

  昨兒行酒令,你說的什麼?

  我竟然不知,話從那裡來?

  黛玉便想到,想起昨天兒,

  有失於檢點,那個《牡丹亭》,

  還有《西廂記》,不覺紅了臉,

  摟著這寶釵,笑道好姐姐,

  原是不知道,我隨口說的。

  寶釵笑答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請教你。黛玉笑回道:

  我的好姐姐,別說與別人,

  寶釵早見他,羞滿臉飛紅,

  滿口的央告,便不肯再往,

  細下去追問,因而拉著他,

  便坐下吃茶,款款告訴道:

  你當我是誰,我也淘氣的。

  從小七八歲,也夠人纏的。

  我們家也算,是讀書人家,

  祖父他手裡,也很愛藏書。

  先時人口多,姊妹和弟兄,

  都在一處玩,怕看正經書。

  弟兄們也有,愛詩愛詞的,

  諸如這『西廂』,『琵琶』以及那,

  『元人百種』的,皆無所不有。

  私下偷幾本,背著他們看。

  後來大人家,已經知道了,

  所以打的打,或者罵的罵,

  還是燒的燒,這才丟開了。

  所以女孩家,不認得字的,

  倒是一好事,男人們則是,


  讀書不明理,尚且也不如,

  不讀書的好,何況是你我。

  就連這作詩,寫字等雅事,

  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情,

  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事。

  男人們讀書,明大理大道,

  輔國又治民,這便是好了。

  只是這如今,沒這樣的人,

  讀了一些書,倒是更壞了。

  這就是書本,誤了他一生,

  可惜他也是,把書糟踏了,

  所以竟不如,那耕種買賣,

  倒是也沒有,什麼大害處。

  你我只該做,針線紡織事,

  這才是首要,偏又認得字,

  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些,

  正經的看看,倒也是罷了,

  最怕見了些,害人的雜書,

  竟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說得一席話,說的這黛玉,

  垂頭在吃茶,心下已暗伏,

  只有答應「是」,這一個字了。

  忽見了素雲,這才進來說:

  我們二奶奶,請二位姑娘,

  商議要緊事。所以二姑娘、

  還有三姑娘、以及四姑娘、

  還有史姑娘、寶二爺等人,

  都在那等著,寶釵笑答道:

  又是什麼事?黛玉回答道:

  咱們到了那,應該知道了。

  說著和寶釵,往稻香村來,

  果見這眾人,都在那裡了。

  李紈見他兩,便笑道答道:

  社還沒起呢,就有脫滑的,

  四丫頭要告,一年的假呢。

  黛玉笑答道:都是老太太,

  昨兒一句話,叫他畫園子,

  惹得他倒是,樂得告假了。

  探春笑答道:別怪老太太,

  都是劉姥姥,說的一句話。

  林黛玉笑道:他是那門子,

  出來的姥姥,直叫他是個,

  『母蝗蟲』就是,說著這個話,

  眾人笑起來,寶釵笑道:

  這世上的話,到了鳳丫頭,

  嘴裡也盡了,幸而鳳丫頭,

  他不認得字,不過是市俗,

  一般取笑兒,更有那顰兒,

  這個促狹嘴,他用『春秋』法,

  將市俗粗話,撮要刪其繁,

  再加以潤色,一句是一句。

  『母蝗蟲』三字,

  把昨兒那些,形景展現來。

  虧他想得出,倒是也飛快。

  眾人聽了後,都齊聲笑道:

  你這一註解,就這個水平,

  你也是不在,他兩個以下。

  李紈笑答道:我現請你們,

  大家來商議,要給他多少,

  日子的假期,一個月嫌少,

  你們怎麼說?黛玉回答道:

  論理若一年,也是不多的。

  這園子蓋的,才蓋了一年,

  如今要畫他,自然得有個,

  二年工夫呢。又要去研墨,

  又要去蘸筆,又要去鋪紙,

  又要著顏色,又要……」

  剛說到這裡,眾人知道他,

  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

  還要怎麼樣?黛玉也自己,

  掌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

  慢慢的描畫,要二年工夫!


  眾人聽說了,拍手笑不住。

  惜春回答道:都是寶姐姐,

  贊的他越發,逞強逞能兒,

  現在這會子,拿我取笑兒。

  黛玉忙笑道:我倒且問你,

  是單畫園子,還是連我們,

  一乾的眾人,都畫上頭呢?

  惜春回答道:原來說的是,

  只畫這園子,昨兒老太太,

  他又回說道,單畫了園子,

  成個房子了,連人都畫上,

  就像『行樂』般,這樣的才好。

  我又不會這,工細的樓台,

  不會畫人物,又不好駁回,

  正在為這個,犯難為難呢。

  黛玉回答道:人物還容易,

  草蟲上不能,李紈又回道:

  你現在又說,不通的話了,

  在這個上頭,那裡又用了,

  用的著草蟲?或者是翎毛,

  倒要點綴些,一兩樣地方。

  黛玉笑答道:那別的草蟲,

  不畫則罷了,昨兒母蝗蟲

  如果不畫上,豈不缺了點!

  眾人聽此言,又都笑起來。

  黛玉一面笑,兩手捧胸口,

  一面又說道:你倒快畫罷,

  我連那題跋,也都是有的,

  起一個名字,《攜蝗大嚼圖》。

  眾人聽他說,越發的大笑,

  便前仰後合,聽「咕咚」聲響,

  眾人急忙看,原來是湘雲,

  伏在椅背上,椅子沒放穩,

  連人帶椅子,都歪向一邊,

  寶玉忙去扶,方漸漸止笑。

  寶玉和黛玉,使個眼色兒。

  黛玉已會意,便走至裡間,

  將鏡袱揭起,便照了一照,

  只見他兩鬢,倒略鬆了些,

  忙開了李紈,他的妝奩盒,

  拿出抿子來,對鏡抿兩抿,

  仍舊收拾好,方才出來了,

  李紈笑答道:聽了這刁話。

  他倒領著頭,引著大家笑,

  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

  你倒得一個,利害的婆婆,

  再得了幾個,千刁萬惡的,

  大姑小姑子,試試你功夫,

  到了那會子,你覺得如何?

  林黛玉這時,早已紅了臉,

  拉著寶釵說:咱們就放他,

  一年的假罷,寶釵回答道:

  我倒是有了,一句公道話,

  你們倒聽聽。藕丫頭會畫,

  不過是幾筆,大寫意畫法。

  今畫這園子,非離了肚子,

  裡頭有山水,幾幅丘壑的,

  才能完成的。

  這園子卻是,像畫兒一般,

  山石與樹木,樓閣與房屋,

  遠近疏密的,不多也不少,

  恰恰是這樣。你就照樣兒,

  往紙上一畫,必不能討好。

  這要看紙的,地步和遠近,

  該多該少的,要分主分賓,

  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

  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

  一旦起稿子,定要再三思,

  細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

  只是第二件,這樓台房舍,

  要用筆界劃。一不留神兒,

  欄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


  門窗倒豎來,階磯離了縫,

  甚至於桌子,擠到牆裡去,

  花盆子放在,一帘子上來,

  豈不倒成了,一張笑『話』兒。

  第三個觀點,要插入人物,

  也要有疏密,有高低錯落。

  而衣摺裙帶,手指和足步,

  也最是要緊,一筆不仔細,

  不是腫了手,就是跏了腿,

  染臉撕發的,倒是些小事。

  若依我看來,畫畫的事情,

  倒也是艱難,寶兄弟倒要,

  虛心去問問,會畫的相公,

  反倒容易了。

  寶玉聽此話,先喜的說道:

  這話倒極是。詹子亮的畫,

  工細樓台的,就是極好的,

  程日興畫的,美人是絕技,

  如今你就去,問問他們去。

  寶釵笑答道:我也是說你,

  是一無事忙,只說了一聲,

  你就去問去,等著商議好,

  定了再去的,如今且倒是,

  拿什麼做畫?寶玉回答道:

  家裡有一批,上好雪浪紙,

  又大又托墨,寶釵冷笑道:

  我說你寶玉,就是不中用!

  那個雪浪紙,寫一個字畫,

  或寫意畫兒,或繪山水的,

  畫南宗山水,要托墨顯墨,

  要禁得皴搜。拿他畫這個,

  他又不託色,又很難滃染,

  故也畫不好,紙也可惜了。

  教你一法子,原先蓋園子,

  就有一樣張,細緻的圖樣,

  雖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

  倒是不錯的。你去和太太,

  去要一塊來,也比著那紙,

  他的大小來,再和鳳丫頭,

  要一塊重絹,叫相公礬了,

  叫他便照著,這個圖樣子。

  刪補立稿子,添人物就是。

  再配了這些,青綠的顏色,

  並泥金泥銀,也得他配去。

  你們也得另,爖上風爐子,

  預備著化膠,出膠和洗筆。

  還得備一張,粉油的大案,

  鋪上一氈子。

  你們那碟子,也是不全的,

  筆也是不全,都得重新的,

  再置一分兒,這才好用的。

  惜春便問道:我何曾倒有,

  這些畫器的?不過是隨手,

  寫字的毛筆,來畫畫罷了。

  就是這顏色,也只有赭石,

  廣花或藤黃,胭脂這四樣。

  再有不過是,兩支著色筆,

  這不就完了,寶釵回答道:

  你早該說了。這些個東西,

  我那裡還有,只是你現在,

  也是用不著,給你白放著。

  如今我替你,先把他收著,

  等你用這時,我再送你些,

  今兒我替你,開一個單子,

  你照著單子,和老太太要。

  你們也未必,知道了全部,

  我現在說著,寶兄弟你寫。

  寶玉也早已,預備了筆硯,

  原怕記不清,要寫了記著,

  聽寶釵此說,喜的提起筆,

  過來靜靜聽。寶釵回說道:

  頭號的排筆,需要備四支,


  二號的排筆,需要備四支,

  三號的排筆,需要備四支,

  大染的四支,中染的四支,

  小染的四支,大南蟹爪的,

  需要備十支,小蟹爪十支,

  鬚眉的十支,大小之著色,

  各要二十支,開面的十支,

  柳條二十支,箭頭朱四兩,

  南赭料四兩,石黃料四兩,

  石青料四兩,石綠料四兩,

  管黃料四兩,廣花料八兩,

  蛤粉料四匣,胭脂料十片,

  大赤飛金的,共計二百帖,

  青金二百帖,廣勻膠四兩,

  要淨礬四兩。礬絹的膠礬,

  也別管他們,你只把那絹,

  交出去便可,叫他們礬去。

  這些個顏色,咱們畫國畫,

  制顏料步驟,淘澄飛跌法,

  頑了又使了,包你一輩子,

  都夠你使了,再要那一頂,

  細絹籮四個,粗絹籮四個,

  擔筆的四支,大小之乳缽,

  總計有四個,粗碗二十個,

  五寸碟十個,三寸粗白碟,

  準備二十個,風爐有兩個,

  另外備沙鍋,大小共四個,

  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隻,

  一尺長度的,白布之口袋,

  要準備四條,浮炭二十斤,

  柳木炭一斤,三屜箱一個,

  實地紗一丈,生薑要二兩,

  醬也需半斤。

  黛玉忙答道:需鐵鍋一口,

  另鍋鏟一個。寶釵回答道:

  要這作什麼?黛玉笑答道:

  你要的生薑,和辣醬作料,

  替你要鍋來,好炒顏色吃。

  眾人都笑了。寶釵笑答道:

  你那裡知道。那粗色碟子,

  禁不住火烤,不拿薑汁子,

  和醬先抹底,若在火上烤,

  一經了熱火,定是要炸的。

  眾人聽他說,都驚嘆回道:

  原來竟如此,黛玉又看了,

  這寫的單子,笑著拉探春,

  悄悄的說道:你倒是瞧瞧,

  畫一個畫兒,又要這些個,

  水缸箱子來,想必他糊塗,

  把他嫁妝單,也寫上這了。

  探春「噯」一聲,竟笑個不住,

  對眾人說道:我的寶姐姐,

  你難道這時,不擰他的嘴?

  你倒問問他,編排你的話。

  寶釵笑答道:這個還用問,

  這狗嘴裡頭,有像牙不成!

  一面說這話,一面走上來,

  把黛玉身體,按在一炕上,

  便要擰他臉。

  黛玉也笑了,忙著央告道:

  我的好姐姐,你饒了我罷!

  顰兒年紀小,只知道胡說,

  不知道輕重,你作姐姐的,

  倒可教導我。姐姐不饒我,

  我還求誰去?眾人也不知,

  話內有因的,也都是笑道:

  說的好可憐,連我們聽了,

  心也是軟了,倒饒了他罷。

  寶釵原想是,和他玩一玩,

  忽聽聽見他,又拉扯前番,

  說他胡看些,那雜書的話,

  便不好意思,再和他廝鬧,


  便放起他來,黛玉笑答道:

  到底是姐姐,若要是我的,

  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道:

  怪不得祖宗,老太太疼你,

  眾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是,

  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

  把頭髮攏攏,黛玉便果然,

  轉過身子來,寶釵便用手,

  小心攏上去,寶玉在一旁,

  看著覺更好,不覺後悔了,

  不該去令他,抿上髮鬢去,

  也應該留著,正好替黛玉,

  把頭髮抿去。正胡思亂想,

  見寶釵說道:把清單寫完,

  明回老太太,若家裡有的,

  就可以用的,若是沒有的,

  就拿些錢去,把料買了來,

  我幫著你們,把顏色配好。

  寶玉忙收了,這顏料單子。

  大家又說了,一會兒閒話。

  及至晚飯後,又往賈母處,

  來請賈母安,賈母原沒有,

  生什麼大病,不過勞乏了,

  兼著了些涼,溫存了一日,

  又吃一劑藥,疏散一疏散,

  及至晚上時,竟也就好了。

  不知這次日,又有何話說,

  欲知其詳情,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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