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嵐的家算是住在森林的中心,不知為何這片土地的動物豐富得讓人驚訝,偶爾還會有過路的蛇,小時候緋雪見到蛇之類的動物會躲到哥哥背後瑟瑟發抖。從緋嵐的住處到小鎮上步行要花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緋雪的心情相當不錯,即使天氣已經算得上炎熱二字,但她依然像個小精靈一樣蹦蹦跳跳,一會到這邊嗅一嗅野花的香味,一會和路上的小動物打招呼。
「到達小鎮!接下來是這邊!」緋雪指著路口的一個方向,接著跳上路邊的白線展開雙臂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
緋嵐仰起頭眺望瀝青路的遠方,和記憶中相似,瀝青路的兩旁總是擺放著整整齊齊但不算擁擠的建築。身旁偶爾有車輛經過,但卻聽不見那種焦躁和催促的鳴笛聲。
和城市果然很不一樣呢,我真的回來了。
「哥哥——再發呆雪兒可不管你了哦——」
遠處傳來妹妹的呼喚聲,一不留神緋雪已經走出去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哈哈,馬上就來。」
「我們到了。」
緋雪手指的方向,一座咖啡色裝飾的建築坐落在馬路對面,建築的標牌上用流動的字體寫著「未來咖啡廳」幾個字。咖啡廳的不遠處,可以看到一所類似學校的建築集群。
「原來如此,竟然是在學校附近。」
「據琳姐姐說在女高中生中很受歡迎哦,以後會不會在這裡撞見哥哥和女朋友約會呢。」緋雪半遮著臉發出嘿嘿的壞笑。
緋嵐嘴角抽搐。「如果這也是琳教給你的看來我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她了。」
推開門,比較意外裡面的人並不算多,大概是在假期的緣故。不過也因此,緋嵐很快找到藍若琳他們的位置。兄妹兩人走進最里側的角落,一男兩女的組合正在最內側的沙發桌上有說有笑。
和藍若琳對上視線,緋雪笑著跑過去打招呼。
「哦哦,看看是誰,說曹操曹操到。」穿著向日葵色襯衫的少女單手托著腮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歡迎少爺回家視察。」跟藍若琳坐在一起的延羽一起附和。
「雪兒~我的雪兒~想死我了。」藍若琳一把將緋雪抱進懷裡像貓一樣在緋雪臉上下蹭。
「喂喂,你們兩個不要太過分了,哥哥本人可是在這裡的。」緋嵐無奈地抱怨了一句,禮貌地指著鈴蘭身邊的位置。「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這個位置明顯是藍若琳的陰謀,強行把雪兒拉到她身邊後對面的排椅恰好坐滿,餘留的位置只剩鈴蘭身邊的位置,即使如此,緋嵐也只能往陷阱上踩。視線一直落在書頁上的少女用手裡的書遮住半邊臉,微微地點點頭。
「好、好久不見。」鈴蘭輕聲說。
緋嵐禮貌地回了一個微笑。「嗯。好久不見。」
「咻咻,分居兩年剛見面就電光四射啊。」
「真是讓人羨慕啊。」
藍若琳和延羽一唱一和,表情、語氣,就連挑眉的動作都像事先說好一樣同步。
「不、不是,我們……」
「每次都要拿我和鈴蘭尋開心你們倆真是惡趣味。」緋嵐比出死魚眼直勾勾地盯著對坐的藍若琳和延羽。
鈴蘭,這個帶圓框眼鏡扎麻花雙辮,總是書不離手看起來不擅長交際的弱氣女孩,緋嵐曾經和她有過一些能當做緋聞的故事。那是在讀初中的時候,自己和鈴蘭做過兩年的同桌,曾經有一次班上喜歡搞惡作劇的男生搶走了鈴蘭最喜歡的一本書,為了拿回那本書緋嵐當著全班的面一記過肩摔將對方放倒在地,此後這個故事不但成了英雄救美的佳話,也成了學校里最出名的緋聞。尤其是青梅竹馬的藍若琳,終於逮到了消費自己的好把柄。
「嗚嗚,生氣了,好可怕好可怕。」藍若琳做作地說。雖然這個小惡魔喜歡拿鈴蘭消費自己,但只要自己或者鈴蘭流露出不愉快的地方她就會立馬打住,這次也不例外。藍若琳打了個響指恢復到正常的狀態,打開一直放在桌上的菜單。「這次就放過你,但是遲到的事情要另算,請我們吃塊蛋糕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緋少難得回來一次這不狠狠地宰上一頓。」
緋嵐嘆了口氣,雖然早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無妨,點吧。打工賺來的存款還是有剩餘的。」
「對不起讓你破費了。」鈴蘭仍然用書遮著臉,聲音的大小也沒有變化,但臉頰明泛起淡淡的紅暈。
「不用擔心,我早就知道會演變成這樣了,就隨你們喜好點喜歡的就好。」環顧一周,緋嵐突然好奇地問:「對了,為什麼不見延靜?她沒和你在一起嗎?」
「啊這個呀。」視線對面的延羽應聲。「我家妹妹最近幾天和家裡發生了些摩擦就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但你這個無所謂的語氣可真不像離家出走少女的哥哥的態度。」要是換做手機聊天,緋嵐這會兒流汗黃豆就已經用上了。
延羽搖了搖手裡的手機。「當然啦,畢竟現在能和妹妹取得聯繫的就只有我這個哥哥了。她說最近在同學家住,為了確認真實性我還特地跑過去看了好幾次,這年頭,哥哥難當哦。要是雪兒是我妹妹就好了,這麼乖巧的妹妹一定會成為全世界的中心吧,哦,雪兒,我的雪兒!」
延羽剛伸手想撲向緋雪,背後就感覺到一股冰冷的視線。緋嵐身上的怨念好似化作有形的實體在背後凝結出一個手拿屠刀的惡魔。延羽突然360度大反轉把脖子扭向一邊悠閒地吹起口哨。
「咳咳。延羽那份自己付錢。下面開始點菜。」
「誒~怎麼這樣,難得可以宰一頓少爺。」延羽哭腔說。
「我要提拉米蘇和卡布奇諾,鈴蘭呢,還是和往常一樣?」華麗地無視掉延羽的哭訴然後開始點菜。
「嗯,有勞了。」
「好,再來一塊黑森林蛋糕和牛奶紅茶。雪兒?」
「我!我!雪兒要巧克力岩漿蛋糕,上次吃的時候感覺很不錯。」
「話說現在不是飯點嗎為什麼你們只點甜點……我們順序是不是搞錯了。」緋嵐弱弱地問。
「甜點都是放在少女另外一個胃裡的,這點常識都沒有嗎臭男人。下一個問題,無事繼續點單。」端著菜單的藍若琳像一位不可一世的女帝。「雪兒?」
「我!我!雪兒要吃那個巧克力岩漿蛋糕,上次琳姐姐推薦的,還想再吃一次。」
「好,再給雪兒來一杯柳橙汁。到你了延羽。自己買單,點單的時候希望你能斟酌斟酌。」
延羽面色鐵青表情極其痛苦,他從藍若琳手中接過菜單,眼睛從上往下地反覆掃描。
「那就拜託給我來一份蜜餅加拿鐵吧。」
聽延羽的語氣,要是再往下說緋嵐真擔心他會哭出來。
「到我了吧,我看一下……」
沒等緋嵐把話說完,藍若琳熟練地把菜單從瀕臨崩潰的延羽手裡抽走。
「你的菜色我自有打算,火腿三明治加冰水。」
「你是誠心來搗亂的吧。」緋嵐眯縫起眼五官都快擠成一團。
藍若琳調皮地吐出舌頭小拳拳敲了一下腦袋。「哎呀人家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呢,畢竟人家只是一隻人畜無害地小可愛。」
這傢伙已經沒救了。緋嵐咧開的嘴角瘋狂抽搐。
「既然沒有異議那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服務員姐姐,我們點好了。」
「我有異議啊混蛋!」
緋嵐悠長地發出一聲嘆息,兩指捻起盤中的三明治在手裡把玩。
「不要玩弄食物,這是對食物最基本的尊敬。」藍若琳擺出說教的姿態,一手把叉子送進嘴裡。
緋嵐翻了個白眼,事到如今他已經懶得再和藍若琳爭論,忙了一早上自己也確實需要一點能量。
「那個……」身旁的少女罕見的向自己主動搭話。「不介意的話,這個,請用。」
鈴蘭把面前裝蛋糕的盤子往緋嵐的身邊推了一下,同時送到緋嵐身邊的還有另一隻手裡叉著一小塊蛋糕的叉子。
「啊——」 「啊?」緋嵐愣了幾秒,不只是他或許鈴蘭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呀、這個、不是……」
藍若琳和延羽同時發出意味深長的聲音,他倆動作整齊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側目、微嘆,異口同聲地說:「今天的咖啡,竟然是酸的。」
「對對對、對不起我又犯迷糊了!」鈴蘭面色微紅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氣氛逐漸變得尷尬。
「嗯嗯~沒關係。」緋嵐微微彎下背把鈴蘭迷糊中送過來的叉子一口咬住。
噗——
那個瞬間,鈴蘭的臉變得通紅。
「很好吃哦,謝謝。」
「嗯、嗯……」鈴蘭手縮進袖子裡捂著臉把,慢慢地把身體轉向另一邊。
「好小子,撩妹有一手呀,在外面一定沒少拈花惹草吧。」藍若琳不懷好意勾起嘴角。
「哎呀看得我真是羨慕呢,一定有很多可愛的女生給少爺投懷送抱吧。」延羽也露出藍若琳同款搞事壞笑。
「不可以哦哥哥,不可以做讓鈴蘭姐姐傷心的事。」一直抱著杯子用吸管喝橙汁的緋雪這會兒也放下玻璃杯一本正經地教訓起緋嵐。
「你們這些傢伙都不會看氣氛的嗎。」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吐槽了。
嗡——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振動,在桌底無人注意到的地方,緋嵐掏出手機,來電備註是「王警官」。
是老警長的助手,難道事件有新進展了?!
想到這裡緋嵐幾乎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也正因此他才無意間發現玻璃窗外搖晃著手機微笑地看向自己的年輕警官。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藍若琳叼著叉子好奇地看著緋嵐。
「稍微有點事,我離開一小下。」
緋嵐急匆匆地推開店門,年輕的助手靠在門口的牆上向這位匆匆忙忙的少年打招呼。
「喲,這麼巧。平時我會在這裡買午餐,這家店的三明治我還挺喜歡的。」助手輕輕搖晃著手裡的紙袋微笑說。「原本是打算稍後過去你那邊一下的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了。」
「是關於那個女孩的事嗎?」
助手挑起眉梢,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詳細的事情我們找個地方邊休息邊說吧,站在這裡也不適合聊天對吧?我車上有空調,要來嗎?」
緋嵐深深地點點腦袋,跟著他坐上路邊一輛黑色的轎車。
助手坐在駕駛座上,等緋嵐上車後他發動引擎,打開空調,同時鎖上車門。
「請原諒這是我的職業習慣,無論是什麼樣的對話我都不希望被別人竊聽。」
緋嵐坐在副駕駛上,看著助手按下車載電台的電源,隨後調節到一個適合的音量。
「我理解,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你好像對這件事格外關心呢,明明是件關係不大甚至毫無瓜葛的事件。或者說……你對那個女孩的事情格外上心,明明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他的話像晴天的一道霹靂讓緋嵐不知所措。自己和少女的確素未謀面,只是因為一場離奇的意外聯繫在一起,但不知為何,似乎受到某種蠱惑般,自己完全無法放下與少女有關的事情,這種感覺在早上那場夢之後越發強烈。
「我……不能說是毫無瓜葛,畢竟撞上她的車是載我回家的,如果從事件起因開始追溯我或許才是這起事件的元兇。」緋嵐垂下頭,不敢去看駕駛座上助手的表情。
「嘛,是撒謊也好是出於你的責任心也好,你作為當事人之一,有知道案件的權利。」助手伸了個懶腰,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個便攜的筆記本。他把筆記翻到某一頁展示給緋嵐。「以上是對『少女A』身份的詳細調查結果。」
緋嵐盯著筆記本,反覆確認過好幾遍,努力壓抑聲音中的怒火。「您……應該不是在耍我吧?」
「也難怪你會這樣想。」助手收回筆記本。在寫著「少女A調查記錄」的那一頁,除去標題只剩下一片大大的空白。「但這就是我們調查的全部,關於女孩的身份、住所、親屬以及朋友關係就像這頁紙一樣,全部都是空白。從她長相可以初步判斷她應該是高中生的年齡,所以我們就對本地高校的學生名單進行了排查,但是上面並沒有少女的名字。我們還懷疑過她是不是從外面鎮子上離家出走,因為體力不支來不及反應才被撞到的,但醫學報告上顯示少女並沒有營養不良或是長途跋涉的疲勞症狀。以防萬一我們還聯繫了隔壁鎮子的警局協助調查本地的高校和尋人啟事,但結果也很顯而易見。」助手苦笑著聳了聳肩,把筆記本裝回上衣的口袋。
緋嵐的表情有些失望,一段時間的沉默後他又開口問道:「那司機師傅呢?」
「在獲取到少女相關信息前他都必須要留著我們的監控下,但因為事件的特殊性我們並沒有拘留他而是允許他在小鎮上繼續從事計程車的活動,只不過是還要定期聯絡和見面罷了。」
緋嵐沉默地點點頭。這種處理大概是目前來看最公平的,但他內心的愧疚依然沒有消除。
「對了,機會難得。既然你這麼擔心那個女孩要不要去看望她一下?」
突然的邀請讓緋嵐措手不及。「誒?現在嗎?」
「看你時間,我是無所謂,下午的工作提前完成了時間有些空閒,到處逛逛說不定還能收集一些信息。」助手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歪頭看著一旁的少年。
「請務必帶我去,對了,先稍等我一下。」
「要和朋友們告別是吧?」助手打開門鎖。
「嗯,還有一些其他事情。」緋嵐打開車門,和助手見到他從咖啡廳出來時那股匆忙勁一樣緋嵐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咖啡廳。緋嵐說的其他事情,自然是那件事,為了不讓吃飯不帶錢包的幾個人留在店裡刷盤子必須先把帳結了。
助手把車停在露天停車場。兩人走下車,面前是一棟可以配得上「宏偉」二字的白色建築。這是小鎮上唯一一所醫院。助手簡單的和前台的護士交涉了一下,緋嵐得知女孩住在三樓的病房。助手走在前面,緋嵐跟著他坐上電梯,來到三樓的302號病房前。少女就在門的對面,想到這裡緋嵐突然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他吞了吞口水,看到助手禮貌地敲敲門,隨後握著門把,隨著輕微的「吱呀」聲響,門被打開了。
「瞧把你緊張的樣子,我們是來探病的,不是讓你來認親的。」
還沒進門,助手就已經像看穿緋嵐的心思般說。
「我、我才沒有!」話剛說出口,緋嵐架起來的底氣馬上癟了。
助手忍不住地笑出聲,隨後走進病房。緋嵐低著頭跟在他的身後。出乎意料的,病房裡並沒有那些電視裡常見的重症監護儀器,靠窗戶的地方擺放著一張潔白的病床,一位少女正在午間的陽光和微風的簇擁中熟睡。
「就像睡著了一樣,對吧。」
「啊、嗯……」助手的聲音讓緋嵐從靈魂出竅的狀態清醒過來。
「之前還十分恐怖的大出血,昨晚到醫院的時候狀態基本已經穩定,經過手術已經完全脫離危險,只是一直沒有醒來。真是不可思議的少女呢。」
若是平常人聽到助手的這番話一定會驚訝得目瞪口呆吧,這種小說或是科幻劇里才會出現的不可思議的自愈能力,但不知為何緋嵐聽到這番話後的內心十分平靜。接下來時間仿佛靜止,整個世界慢慢溶解在一片白光中,身旁的助手,所處的病房,周圍的景色都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只剩緋嵐和少女兩人。
回過神時緋嵐感覺自己飄在空中,自上而下地俯視著自己和少女。
那是我?
緋嵐想移動,但地上的自己卻絲毫沒有反應,不僅身體沒法動彈連聲音也無法發出。
……心……心……
遠遠的,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些什麼。
…………小心…………小心…………
那是一個十分沙啞的聲音,緋嵐甚至沒辦法分辨出那個聲音的主人是男是女。
小心?緋嵐確信自己聽到了這兩個字眼,要小心什麼?
……小心……朋友……小……你的……友……
吱——!
刺耳的雜音讓緋嵐清醒過來,旁邊的助手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吼?看入迷了嗎?確實是個不錯的姑娘呢,喜歡這種類型?我之前在咖啡廳看到你和另外一個女生曖昧來著,你覺得她和這個女孩哪個更可愛?」
「請不要拿我開玩笑。」緋嵐的話中帶了些怒氣。
像是看到了想要的反應,助手滿意地笑了笑。「你已經知道了女孩的病房,以後一個人來探望也沒問題,只要和前台的護士說一下我的名字或是警局的名號應該不會多問你什麼的。那麼現在走吧,別讓你的朋友們等急了。」
嗡——
聽到「朋友」二字的時候,緋嵐感覺大腦里有個聲音在迴響。
之前的那個聲音,是不是說了「小心你的朋友」之類的話來著。
盛夏的正午,本該是十分悶熱的天氣。但不知為何,緋嵐感覺身上冷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