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熠沉默了很久。
容眠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他低下頭,很輕地「嗯」了一下,又問:「我這周末的時候搬走,可以嗎?」
「不是——」
鍾熠頭痛欲裂地解釋道:「小孩兒,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在我這裡繼續住著我也無所謂,但我真的覺得你接客這事咱們其實可以再討論一下……」
「我明白的。」容眠卻說,「但是真的不用再聊了,我也不想再麻煩你了。」
他想了想,又看著鍾熠,很認真地補充道:「謝謝你。」
鍾熠是真的感到糟心。
他這輩子除了和史澄對戲的時候,就再也沒感到這麼無力過。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這孩子是真的鐵了心想去報恩想去接客,他自己都不在乎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自己在這裡替他著急操碎了心又有什麼用呢,人家未必會領這個情。
鍾熠感到心煩意亂。
這頓晚飯吃到一半就聊崩了,容眠待在客廳里看電視,鍾熠自己又吃了兩口菜,只感覺食之無味,越吃越堵心。
盤子裡還剩下幾顆肉丸子沒有吃完,但是鍾熠沒有吃隔夜飯的習慣。
他正猶豫著究竟是扔掉還是放冰箱裡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天自己半夜起來喝水時,在廚房外碰見的那隻小小的、甜甜軟軟的黑貓。
容眠抱著抱枕,正窩在客廳的沙發里。
他用手慢吞吞地揪著抱枕上的吊穗兒,有些發愣地盯著電視上變換著的人物和光影看。
容眠想到自己這周末過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玩這個抱枕上很好玩的吊穗了,於是便暗暗下定了決心,決定今晚一定要看夠三個小時的電視。
電視機里依舊播放著鑒寶節目,裡面的主持人正在隱晦地提醒和他連線的嘉賓,他手裡的那串佛珠真正的價值可能要比他實際花的錢少三個零。
容眠頓了頓,拿出了手機。
他編輯了一條微信想要告訴孔三豆,自己和鍾熠聊完了,但是聊得很失敗,自己可能還是需要回酒店去住了。
廚房裡突然傳來了「滴滴」的聲響,容眠眨了一下眼,回頭一看,就看見鍾熠正站在微波爐前,重新加熱了一遍碟子裡剩下的肉丸子。
丸子很快就熱好了,然後容眠看到鍾熠夾出來了兩顆丸子,裝在了一個很眼熟的小瓷碟里。
容眠又眨了一下眼睛。
他就看著鍾熠拉開了廚房的窗戶,探頭向花園裡左右看了兩眼,像是在找什麼東西,隨即似乎是有些失望地縮回了身。
鍾熠盯著碟子裡的丸子,嘆了口氣。
他尋思一般像這種小流浪貓應該是很聰明的,如果它們第一天在某個地方討到了吃的,應該是會記住這個地方,第二天餓肚子了的時候,再繼續回來要的。
鍾熠想了想,估計是自己現在選的時間不對,於是還是把碟子放在了廚房外的陽台上。
他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剛好和坐在客廳里的容眠對上了視線。
偷看被抓了個現行,容眠似乎是蒙了一下,隨即鍾熠便看到他有些倉皇地回過了頭,垂下了眼睫。
鍾熠在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
***
容眠感到有一些苦惱。
其實剛才在晚飯的時候,容眠已經吃得很飽很飽了。
——主要是他怕鍾熠又一次貓口奪食,所以當時吃得太快,結果直到現在胃裡還是有一些脹脹的、吃撐了的感覺。
但是容眠剛才又分明看得清楚,鍾熠拿出來裝肉丸子的小瓷碟,是上次自己以貓形在花園裡看飛蟲被鍾熠撞到,他給自己餵香腸的時候用的那一個。
容眠意識到,鍾熠剛才在花園裡找的,很有可能是自己。
並沒有什麼所謂的流浪貓,所以如果自己不去吃的話,鍾熠第二天起來之後看到碟子裡沒有被動過的丸子,有可能是會感到失望的。
容眠抿了一下嘴。
他一直沒有什麼可以報答鍾熠的,也知道他和鍾熠以後很有可能做不了朋友了,容眠希望自己可以在離開之前,做一件讓鍾熠感到高興的事情。
於是容眠回了屋,打開了廁所里的窗戶,又脫掉衣服,變回了貓形。
他很熟練地跳到了洗手台上,再從洗手台縱身一躍到了窗台上,又從窗台敏捷地跳到外面的空調箱上,幾經周折,最後平穩地落在了花園的草坪上。
在廚房外面的小陽台上,容眠看到了那個裝著肉醬丸子的小碟子。
容眠抖了一下尾巴,湊近了碟子,嗅了嗅,叼住一顆丸子,一點一點地吃了起來。
丸子有一點冷掉了,但還是很好吃。
雖然鍾熠會兇巴巴地叫自己吃很多蔬菜,但至少他做的菜是好吃的。想到以後午飯和晚飯又要恢復之前的樣子,繼續吃孔三豆做的黑暗洋蔥彩椒三明治,容眠就感到萬般的留戀和不舍。
於是他低下頭,伸出舌頭,慢吞吞地一點一點把碟子上的肉汁舔乾淨了。
廚房裡的燈突然亮了。
鍾熠看著眼前毛茸茸的小黑團,挑了挑眉。
「我就知道。」鍾熠說。
容眠心一顫,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以為鍾熠說這句話是因為他發現了什麼,然而鍾熠的表情卻只是一貫的平靜。
「等你好久了。」鍾熠微微彎下身,和身前的小東西對視,「我就知道你半夜的時候才會來,一天下來沒吃飯嗎?餓壞了吧。」
小黑貓歪著腦袋看著自己,呆呆地沒有說話,鍾熠以為它是丸子不夠吃,又拿出飯盒,給它加了一顆丸子。
鍾熠就看著這小貓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重新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這小玩意兒吃東西時候的樣子很乖,鍾熠只能看見它毛茸茸的頭和尖尖的一對耳朵,莫名地,鍾熠想起來了一個人。
半晌他回過了神,嘆了口氣,心裡有點說不上來的擰巴。
然而小黑貓似乎已經吃飽了,開始認真地舔起了爪子。
鍾熠伸出手,捏了捏這小貓的耳朵。
這呆頭呆腦的小圓球又仰起臉安靜地看著他,於是鍾熠又雙手齊下,順帶著揉了揉這小傢伙圓滾滾的小腦瓜。
最後又熟練地下滑到它毛茸茸的屁股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小貓咪瞪圓了眼睛,耳朵被嚇得一縮,瞬間立成了飛機耳。
鍾熠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甚至可以被列入極端惡劣的性騷擾範疇,只覺得這小玩意兒軟軟乎乎的,手感一級棒。
就在他把手伸到小黑貓的屁股蛋後面,準備順一順那條蓬鬆的尾巴時——
小貓咪很小聲地「喵」了一聲,似乎是忍無可忍,直接一口咬在了鍾熠的手腕子上。
鍾熠「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看著這小黑糰子敏捷地一個跳躍,鑽進花園的灌木叢里,看不見影子了。
它咬得倒是不重,沒破皮,只是留下了個淺淺的牙印子。
鍾熠氣樂了,他尋思自己大半夜蹲了半天就為了給它口熱乎飯,結果最後自己反倒挨了一口,這小東西倒真是個白眼狼。
鍾熠用廚房的水龍頭沖了沖手,把窗戶關好,又喝了兩口水,這才上了樓。
經過走廊的時候,鍾熠順路瞥了眼手邊的客房,卻發現屋子的門虛掩著沒關上,而且還亮著燈。
鍾熠下意識地順著門縫往裡面看,卻發現床鋪上竟然沒有人。
鍾熠愣了一下。
他試探性地敲了敲門,沒有人應,鍾熠又喊了容眠的名字,還是沒有人回答。
一個大活人半夜裡憑空消失了,鍾熠推開了臥室門,看著空蕩蕩的床鋪有點犯怵,又有點說不上來的不安。
廁所里似乎隱約有點動靜。
鍾熠又喊了容眠的名字,還是沒有人應答。鍾熠怕他出了什麼事兒,最後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了廁所的門——
容眠正坐在洗手台上,他的臉頰和耳根子都是快要熟透的粉紅色。
他套著松松垮垮的睡衣,扣子卻只系了一兩顆,眼底氤氳著霧蒙蒙的水汽,正在很急促地喘息著,像是剛做完了什麼劇烈運動一樣。
看見門被推開,容眠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下,隨即他便抬起眼,有些茫然地對著鍾熠看了過來。
鍾熠一時間有一點兒沒反應過來。
他沒明白為什麼這人現在大半夜的還不睡覺,衣衫不整地待在廁所里又是在幹什麼,又到底能因為什麼喘得這麼嚴重……
然後鍾熠恍然大悟。
這一回完全是鍾熠自己撞進來的,他自己明白過來之後,覺得自己也有些頭腦發熱,一張臉也開始跟著臊了起來。
「我,我剛才看你人沒在床上,就有點擔心。」鍾熠咳嗽了一聲,說,「那個啥,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我能明白,我那個我那個啥先走了……」
然後鍾熠又是詭異地一停頓。
因為他突然看到,容眠睡衣衣擺下方露出來一條柔軟的、蓬鬆的尾巴。
鍾熠的視線似乎也讓容眠意識到了什麼,容眠好像有一點被嚇蒙了,他呆呆地往後看了一眼,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身後的尾巴。
鍾熠就眼睜睜地看到,從男孩指縫間露出來的那一丁點兒尾巴尖尖,似乎是輕輕地,幅度很小地抖了一下。
鍾熠人直接就傻了。
他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只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可以說是詭異震撼到了極點。他直勾勾地盯著那條尾巴半天說不出話,過了一會兒,卻又莫名地感覺這尾巴有點眼熟。
然後鍾熠就想起來了,這尾巴和上次容眠給自己發的圖片裡那條尾巴,是一模一樣的。
媽的。鍾熠深吸了口氣,我他媽的……
上次看圖片的時候,鍾熠以為這玩意兒就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普通情趣玩具,結果現在自己親眼看到了,才知道原來這他媽竟然還是個電動的……
鍾熠的表情很古怪,容眠以為鍾熠和上次自己給他發圖片時的反應一樣,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尾巴罷了。
容眠呆了一下,隨即便有些難過地低下了頭。
他也不想這樣的,但是剛才鍾熠在樓下的時候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是比貓咖里他接待過的任何一位客人,都過分得要多得多的。
容眠跳回了屋子,變回人形之後,他因為跑得很急又一直喘個不停,腦子裡全都是鍾熠方才手心裡的熱度,還有撫摸自己身子時,臉上略帶溫柔的神情。
然後容眠低下頭就暈乎乎發現,自己身後的尾巴又收不回去了。
就在他著急地捏著尾巴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鍾熠卻突然推開了門。
容眠感覺自己的耳根子很燙。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上次自己給鍾熠發尾巴圖片的時候,他的反應就很冷淡,容眠害怕鍾熠會更討厭自己。
於是容眠只能更加用力地捂緊了後腰上的尾巴,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下,小聲地說:「……我現在在我自己的房間裡,也不可以嗎?」
鍾熠感覺自己的心尖兒似乎都跟著顫了一下。
「可以,可以……」鍾熠深吸了一口氣,後退了兩步,有些磕巴地說,「沒,沒事,你們年輕人嘛,這個年紀……有點兒小需求是沒啥問題的,這個我,我能明白……你早點兒睡吧。」
這明明是鍾熠自己的家,但最後的他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穿過走廊,站在自己的房門前,那一刻,鍾熠想了很多。
他在腦子裡過了很多事兒,包括今天在片場裡,沈妍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還有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和容眠之間發生過的這些事兒。
從第一次見面時在廁所里吃貓罐頭,到才藝展示表演了個脫褲子,到後面的接客,到他說要陪自己睡覺來作為回報,再到今晚的這一遭自己在廁所里撞見他在自給自足……每一件發生在這孩子身上的事兒都是難以解釋的不合理。
鍾熠每一天都在因為這男孩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新的衝擊。
但容眠對於性愛一直都是大方而坦蕩的,他那天說自己願意陪鍾熠睡的時候,神色雖然有一些羞赧,但是卻依舊單純地直視著鍾熠,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當時的鐘熠感到憤怒,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憤怒是因為這個小孩的公司這幾年對他的所作所為,事實上,他自己從來都沒有討厭過這個孩子。
他的眼睛乾淨而漂亮,他一直都是直白而真誠的。
鍾熠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整晚一直感到矛盾,心裡擰巴的原因——
他並不想讓容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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