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應龍沉吟間,於腦海深處尋找關於混沌的信息。
憶及稚年,心性尚稚,貪戀嬉戲之樂,然龍淵島上,草木稀疏,景致寥落,實難覓得一抹綠意盎然,更無繁花似錦以添春色,唯有單調之色,鋪陳四野,令人心生倦意。且龍族威儀赫赫,震懾四方,致使萬獸屏息,無一生靈敢越雷池一步,踏入這龍淵禁地,以求安身立命之所。彼時,島上空曠寂寥,唯有龍族子民穿梭其間,或騰雲駕霧,或潛淵戲水,卻也難掩那份對世間繁華的嚮往與憧憬。
故而幼龍們常欲出海,尋覓新奇。然族中長輩們,深諳世事艱險,每每以混沌獸之名嚇唬孩子們。編造故事說離開龍淵島往陸地而去,會有混沌獸在海面日夜遊弋于波濤之間,猶喜食幼龍血肉,其口若深淵巨口,廣可吞噬巨舟,食之無度,然腹猶餒,似永無飽足之時。其捕食之狀,宛若海中狂鯊肆虐,群魚難逃,一口之下,數十條幼龍皆成其腹中餐。
幼龍們聞此,無不心生畏懼,膽寒如冰,對出海之念,更是退避三舍,唯恐成為混沌獸口中亡魂。昔日那躍躍欲試、嚮往外界的稚嫩之心,一時間被恐懼所籠罩,再不敢輕易言及離島之事。然時光荏苒,幼龍漸長,心智亦開。他們雖知混沌獸之說,或乃長輩們之杜撰,以護其周全,但心中那份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卻如野火燎原,難以遏制。
應龍心中微顫,混沌之獸,其形如何?其勢如何?昔日聽聞,僅知其名,卻如霧裡看花,未知其詳。今朝此名重提,心緒如潮,洶湧澎湃,不禁遐思萬里,莫非乃天地未分、陰陽未判之時所遺之凶獸?其威能莫測,使人好奇心熾盛,亟欲窺其真容,探其究竟之所。
「混沌獸之事,已渺遠至不可追溯,少說已歷萬載,悠悠而過,你等新出之輩,未聞其事,實屬世事更迭之常情。」計蒙打斷應龍的思緒,娓娓道來,「混沌獸者,乃盤古大神揮斧開天闢地後,陰陽兩分之際,殘餘之混沌氣息精髓,歷經歲月滄桑,所化之凶獸。我亦未曾親睹其形,但聞其體態多變,或如幼犬之小巧,或如山嶽之巍峨。獸身似霧似霾,朦朦朧朧,不見其真。長相怪異,無首無面,唯腹間生有一口巨口,能吞噬萬物,可摧山毀岳,吞江納海,萬物入其腹,盡皆化歸虛無。」
「混沌獸,一眠則千載弗醒,夢繞萬古,醒來則擇世間生靈而食,肆意馳騁,所經之地,生靈皆隱,萬籟俱寂。既得飽食而足,復又遁入幽夢,如此周而復始,無始無終。昔聞西方曾有朝離古國,國泰民安。一日混沌獸驟臨其境,一夜之間,其國內上萬之眾與城池樓闕皆化為虛無,僅餘漫漫黃土,一國傾頹覆滅,恍若從未存於世,舉世為之震驚。自此以後,混沌獸之名傳遍天下,響徹寰宇,人人聞之無不色變,皆恐其再次降臨,帶來無盡災難。然天道輪迴,世事難料,混沌獸於萬年前銷聲匿跡。」
斐危興味盎然,乃虔心探問道:「這混沌獸,昔日肆虐四方,為禍不淺,莫非終為某位無上大能給誅滅於無形之中了吧?」其目含熱望,猶如渴慕甘霖之土,切盼聞得其中曲折詳盡,以解心中萬千疑惑。
應龍輕撫下巴,若有所思得說道:「此等凶獸若得除之,誠乃蒼生之幸。可此獸如其名,實乃混沌之氣凝聚而生,這混沌之氣如何能滅絕的了,我料其絕不會如此輕易隕落。」
「你所言甚是。」計蒙大長老仰首蒼穹,眸光深邃,語調中透出一股豪邁與滄桑,「混沌獸本就是這乾坤的一部分,只要乾坤猶存,則混沌之氣便生生不息,永不凋零。此獸非尋常之獸,其命數與天地同壽。」
斐危聞大長老之言,面色倏忽間變得凝重,眉宇間盡顯焦急之色,急不可耐地詢問道:「啊!若依大長老之見解,此混沌獸豈非勢不可擋,無人可匹敵?」言罷,他緊盯著大長老,似欲從對方眼中尋得一絲慰藉或破解之法。
應龍見斐危目光灼灼,急切地想探知後續的每一步變化,顯然是已經陷入了混沌獸的故事中。心念一動,不禁又生戲謔之意,調侃起斐危來:「小肥啊,你何時變得如此好學不倦?方才老祖御賜之捲軸,其上古文字,你尚需揣摩半晌方能辨識一二,如今卻對這混沌獸之事如此熱衷?」
「我…我那個…」未曾料應龍早已洞察其心思,斐危欲辯駁卻詞窮,手足無措之間,面紅耳赤。
見斐危無言以對,應龍趁機添薪加火,故作正經,裝模作樣得振振有詞道:「斐危,你莫非將大長老之諄諄囑託,視為閒趣之談?其意深長,其責重大,豈可輕易視之!」語畢,恰逢計蒙大長老目光轉向斐危之際,應龍以目示意,輕眨左眼,洋洋得意,一抹狡黠壞笑悄然浮現。
斐危心中一凜,忿然暗道,又被這下作之輩,設局相戲坑慘了。回首瞥見計蒙面色沉凝,不怒自威,斐危心知此番責難,恐難輕易脫身。斐危遂心一橫,索性決意不再隱忍,直言不諱當場厲聲喝道:「應龍你個潑皮無賴,自以為是,每每故意戲弄我為樂,實在可惡!今日,在大長老明鑑之下,我定要與你清算舊帳,討回公道,斷不容你再如此囂張跋扈,肆意妄為!」
應龍未曾料及斐危非但未被其威嚴所懾,反生魚死網破之心,拉自己一同受責罰。他強自收斂嬉笑之色,面容一肅而說道:「你當懷敬畏之心,深感學海無涯,自當勤勉不輟,以求他日能通悟古龍族之秘語,方可聞識得道。豈可因自身學識淺薄,便妄加評議他人之長短,此實非君子之所為也。望你能痛定思痛,洗心革面,潛心向學,以勤補拙,彌補自身之不足,方不負大長老及我等一番苦心教誨。」
見斐危面容扭曲,氣急敗壞之態畢露,窘態盡入應龍眼底。應龍言畢之際,竟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然笑聲未絕,應龍忙不迭地以袖掩口,欲將笑聲強自收斂。一轉頭間,但見計蒙大長老面色鐵青,冷若寒霜,雙眸如利劍般直射而來,令應龍心中驟生寒意,如冷水澆頭,渾身一個激靈,笑意瞬間凝固於唇邊,再難發出絲毫聲響。
斐危見應龍未能自持露出破綻,喜色溢於言表,遂轉眸望向計蒙。可見計蒙眉頭雙眉緊蹙,怒目圓睜,一雙龍爪緊握間嘎嘎作響,宛如金石相擊,令人心悸。斐危與應龍聞此異響,皆驚悸不已,心頭一顫,更是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生怕稍有不慎便會觸怒大長老,引來雷霆之怒。二人抬首,正對上大長老怒火中燒之目,其怒意猶若烈火燎原,熾熱難當,其鬚髮皆隨真氣鼓動翻湧而起。
斐危與應龍目光交匯,雖未言語,然眼波流轉間,默契已生。二人心意相通,當即身形瞬動,猶如兩道疾風,一左一右,朝著相反方向飛速遁逃而去,步履間帶起陣陣勁風。感覺背後有灼熱感如影隨形,似乎能感受到大長老的怒火怒火已化作狂風烈焰,席捲而來,但此刻唯有奮力奔逃,方能避開這滔天怒火。
雖瞬息之間已遁出數丈之遙,然背後大長老那低沉而威嚴之聲,卻如雷鳴般清晰可聞,字字鏗鏘如鐵,咬牙切齒間,怒喝道:「豎子!還!敢!逃!」聲浪滾滾,震得人心神俱顫。
兩股磅礴的紫色雷霆,驟然間撕裂了夜幕,原本昏暗的洞內瞬間被其光華所吞噬,照耀得四壁生輝,恍若白晝再現。這雷霆攜帶著萬鈞之勢,轟鳴之聲震耳欲聾,直向二人劈去。二人見狀,面色驟變,驚恐之色躍然於面,滿是絕望與無助。然逃奔之速,焉能疾於雷電。瞬間,慘叫聲此起彼伏,迴蕩在洞穴之中,久久不息。
頃刻,應龍與斐危已並肩跪坐於計蒙身前。二人形貌狼狽至極,毛髮皆豎,焦黑如炭,面若黑鍋,雙目圓睜,唇似臘腸,口吐青煙。衣袂襤褸,布帛破碎,焦糊之味四溢。手足顫抖,仿若醉酒之態。頭頂冒煙,恰似灶間生火。
大長老的嘴角微微顫動,似乎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氣,最終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的嘆息,以手扶額道:「罷了,罷了,若非事關重大,須得謹慎託付,老夫當真欲以雷霆之威,將你等再嚴加懲戒一番,以儆效尤。」其眼神深邃,似藏無盡滄桑。
二人聞之,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欣喜,深知此番劫難已逃過。隨即雙雙叩首,齊聲朗朗,答道:「大長老之言,晚輩銘記在心。此番愚行,晚輩已深覺慚愧,必將痛改前非,以報大長老之教誨。」
計蒙見二人神態恭謹,遂頷首示意。二人見狀,旋即起身,步伐輕盈地趨前幾步。應龍輕拭面上黑灰,垂眸俯視周身,只見原本華美絕倫的衣裳,此刻卻斑駁陸離,不禁喃喃自語道:「這衣裳何其華美,未曾想穿上身還沒半日光景,便遭了劫難,真是暴殄天物。」
斐危譏諷道:「早知如此,當初何必輕浮戲謔於我,實乃你行事輕薄,咎由自取。」
未等應龍開口反駁,忽聞噼啪作響聲驟起,只見計蒙大長老指尖輕輕跳動著紫色的電弧,二人見狀,皆驚異不已,只得低頭垂目,默然不語,不敢再有半句多言。
計蒙輕撫額角,眉頭緊鎖,面對眼前這對活寶,心中頗感煩亂,竟至於將緊要之事拋諸腦後。他沉吟片刻,仿佛是在努力從紛擾的思緒中尋回一絲清明,方緩緩開口問道:「老夫適才說到哪裡了?」其眼神之中,透露出些許無奈與疑惑,顯然是被這二人攪得心神難安,難以自持。
斐危搶先開口說道:「提及那混沌獸與天地同存,然萬年前卻突然隱匿於世間,不知其因。」
計蒙微頷,隨後徐徐而言:「關於混沌獸此後之種種,皆源自老祖口傳心授。其後之變化,波瀾壯闊,其間曲折離奇,非三言兩語可盡述。」
「萬載之前,那混沌獸肆虐於泑澤之地,其勢難當,吞天吸地,致其水流枯竭,萬類哀號,四野荒涼。按常理而言,此凶獸應蟄伏幽眠,靜待歲月輪轉,一覺千年後方可甦醒。然世間總有狂妄之徒,自命不凡,自詡天賦異稟,欲於大荒之中立下千秋偉業,以證己道。此人名喚驕蟲,生而異相,雙首並立,更兼精通馭蟲之術,萬千蟲蟻皆為其所用。驕蟲氏率領其族,鬥志昂揚,誓要蕩平混沌之禍。」
「驕蟲族裔,雖族眾不繁,但人人皆驍勇善戰,膽識過人,面對強敵亦無絲毫畏懼。他們於嬰梁山設伏,巧妙布局,欲以蟲海之計,將混沌獸困於天羅地網之中。他及其族人所馭之蟲蟻,皆乃經年累月,以秘藥精心投喂,歷經數代繁衍,每蟲皆蘊劇毒。其毒性之烈,僅需數十隻毒蟲齧咬,便可令巨象頹然倒地,皮開肉綻,慘不忍睹。蟲蟻一擁而上,便可令敵無不頃刻間毒發身亡,肉身迅速腐爛,化為膿血。此毒蟲縱橫於山林之間,所向披靡,驕蟲一族以此毒蟲為利器,縱橫馳騁於戰場之上,無人敢攖其鋒。」
「那日,驕蟲氏英姿勃發,雄立陣前,雙手擎天,號令群蟲。蟲鳴鼎沸,震徹八荒,與混沌之獸鏖戰於山間。一時間,蟲鳴聲與混沌獸吼交織,彼此交錯,難分難解。蟲群如潮,遮天蔽日,附著於混沌獸之體,銳齒利爪,咬噬不休。混沌獸痛極,掙扎狂吼,混沌之氣四溢,瀰漫天地。然蟲群一觸混沌之氣,生機頓失,蟲屍如雨,噼里啪啦,紛紛落地。須臾之間,地面堆積蟲屍,厚逾尺許,形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蟲屍之海。」
「混沌獸大如巍峨山嶽,其皮堅逾金石,蟲蟻之攻雖能微損其表,然難以撼其根基。驕蟲氏深諳此理,知單憑蟲蟻之力,難以匹敵混沌獸之悍威。然其本無意以蟲蟻之力誅滅此獸。其真意乃在於借蟲蟻之毒,悄然侵蝕混沌獸之軀,使其陷入混沌迷濛之中,待其中毒昏沉之際,再施展巫祝之秘術,以封印之術將其鎮壓,使其永困於無形之牢,無法再為禍世間。」
「可世事茫茫難自料。他們的力量在混沌獸面前,猶如螢火之於皓月,終顯螳臂當車之態。混沌獸將注入體內的毒液大部化解於無形,而殘存之蟲毒,非但未使混沌獸陷入昏迷,反如火上澆油,更反而激怒了混沌獸,使其陷入狂暴之態。只見混沌獸身形驟然膨脹,猙獰巨口張合之間,那曾令萬蟲俯首的驕蟲氏族,以及他們引以為傲的毒蟲大軍,盡皆被其吞噬,整個族群與大半個山頭,頃刻間化為烏有,那嬰梁山亦因此更名為嬰梁谷。更甚者,混沌獸毫無睏倦之意,反如狂風暴雨般,徑直奔向大荒人口稠密之地。其步伐所至,地動山搖,塵土飛揚,仿佛末日將至,萬物皆懼。大荒之民,無不驚惶失措,四散奔逃,然混沌獸之威,又豈是凡胎肉體所能抗衡?」
言及此處,計蒙略作沉吟,其目光流轉於應龍與斐危之間,但見二人皆凝神諦聽,心無旁騖,乃復啟口,繼續其未盡之言,娓娓道來。
「值此大荒危亡之秋,往昔紛爭不息之各族,終悟同舟共濟之理,摒棄宿怨,攜手並肩,共御混沌之獸。混沌獸之威,凡人莫能御之,徒增其腹中之食。是以,大荒之頂尖神祇,皆被天命所召,不再避世修行或相互猜忌,紛紛出世,共赴這場關乎蒼生福祉的浩劫。此戰之烈,舉世矚目,空前未有,後亦難繼。當世幾大巔峰高手,龍族之祖燭龍,蛇裔雙聖伏羲、女媧,人族大神據比,以及各族數十位聲名顯赫之勇士,盡皆薈萃一堂,同心協力,誓守大荒之安寧,誓斬破混沌陰霾,重見天日之光明。」
「其後,戰況之慘烈,已非筆墨所能盡述,老祖亦未嘗細陳其詳。僅聞那時天地變色,風雲激盪,混沌獸之咆哮,恍若雷霆裂空,震撼寰宇,其勢摧枯拉朽,無可阻擋。然則,各族勇士豈是等閒之輩,紛紛施展神通,絕技紛呈,與混沌獸鏖戰不休。戰火連天,儘管各族勇士們雖死傷枕藉,幾近全軍覆沒,在無數次的交鋒與搏殺後,卻終將混沌獸逼至絕境,其龐大獸身轟然潰散,僅餘獸魂依舊在天地間肆虐,企圖作最後之掙扎。此時,人族大神據比,雖已身負重傷,然其意志堅韌,於彌留之際,以己之軀,化作封印之基,聯合其餘三人以無上神通,共鑄封印,將混沌獸獸魂牢牢封住。自此,大荒之地重歸寧靜,生靈得以安享太平。此役過後,老祖與伏羲、女媧三人,歷經生死考驗,因禍得福,修為突飛猛進,一躍成為當世之巔峰。其後萬年,無人能及,其威名遠播,傳頌千古。各族勇士之壯舉與犧牲,亦被記錄於大荒本紀中,成為後世子孫傳頌之佳話。」
斐危心馳神往,被那故事中波瀾萬丈之情節所牽引,血脈沸騰,雙目熠熠生輝,仿佛能洞見那遠古風雲之變幻。當大長老沉聲細述驕蟲一族覆滅之慘狀,音波入耳,斐危面色驟變,血色盡褪,雙目瞪大,滿眸皆是難以置信與沉痛之色,哀聲連連,痛心疾首,如聞親友之悲,感同身受。而及至聽聞四大頂尖高手,以蓋世之姿,終將那肆虐無度的混沌獸封印於法陣之中,斐危聞之,嘴角微翹,似笑非笑,拳心悄然緊握,肌肉緊繃,一股英氣勃發,宛若沙場之將,英勇無匹,意氣風發,胸中激盪著無盡的豪情與壯志。
應龍目睹斐危痴迷沉浸於大荒之事,心中不禁泛起漣漪。憶及斐危非生於龍淵島,乃幼時隨父遍歷大荒,飽覽山川之壯麗,親歷異域之風情。不料其父突遭厄難,為求斐危安然無恙,遂將其送至龍淵島,冀望龍族之庇護能佑其周全。然因非純血龍裔,法力微薄,於龍淵島上屢遭冷眼與欺凌,其境遇之艱難,可見一斑。今斐危對大荒之軼事如此痴迷,定是憶及往昔大荒之時光,心中涌動著對舊日生活的眷戀與嚮往。每提及大荒,斐危眼中星光閃爍,似能穿越時空,重返那片曾留下足跡的土地。
族中之人平日對斐危皆冷漠無視,使其倍感孤寂,常獨身游弋於四野。斐危尤愛龍淵島之南側,那片鮮有人踏足的亂石灘,每當閒暇之餘,他便如同歸巢的倦鳥,不由自主地飛向那裡,只為尋覓那一份難得的寧靜與自由。立於亂石灘邊,斐危的目光穿越了重重迷霧,遙望那遙不可及的大荒九州,心中涌動著無盡的思緒與嚮往。每每至此,他便靜坐於巨石之上,讓海風拂過他的面頰,暫時帶走所有的疲憊與憂傷。放聲高唱大荒流傳之古謠,歌聲悠揚,迴蕩在空曠的海灘之上:
大山巍,小河悠,大荒山海蘊異奇。
神獸翔,精怪躍,遠古傳說醉人心。
崑崙山,聳峙入青霄,仙者棲居享逸安。鳳凰舞,百鳥從,峰間秀色如詩圖。
東海邃,匿龍亦伏鯤,珍珠貝,耀銀芒。人魚唱,音婉轉,海底乾坤甚寥闊。
南山遙,奇花並異卉,麒麟騰,白虎馳。採藥者,勤碌碌,山中珍物難勝數。
稚童們,攜手共,大荒之中覓瑰珍。」
他沉浸在這份孤獨與自由之中,似能忘卻塵寰紛擾,唯余心內之寧靜與恬淡。應龍常匿於不遠處,傾聽其歌。斐危之喉,清亮如黃鶯出谷,悠揚悅耳,然其中又蘊含著一絲無奈與悲涼,令人聞之心生感慨。
歸至族內,於他人面前,斐危則佯裝性情乖僻孤傲,拒人於千里之外,使人難以親近。應龍見之,心生戲謔之意,以言語為餌,故意撩撥,欲激其怒意,藉此親近。日復一日,時日既久,兩人遂熟絡起來,應龍之戲謔非但未使斐危疏遠,反而在無形間拉近了二人距離。斐危漸顯真容,與應龍之間,從初時的針鋒相對,漸變為相知相惜。每逢相聚,二人便以譏諷為樂,言辭間機鋒畢露,繼而化為嬉笑打鬧,其樂融融。
再說回到混沌獸。
計蒙大長老娓娓道來,前塵往事盡述。語畢,他微咳兩聲,拂袖整衣,眸光轉至應龍,神色變得異常嚴肅,說道:「混沌獸之糾葛已盡述於你,然老夫心中尚有一事,欲託付於你,望你能夠銘記於心,多加留意。」其聲沉穩,意態莊重,似山嶽之穩重,意態莊重,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應龍打起十二分精神,端正神色聆聽大長老即將託付之重事,其志之堅,其情之執,昭然可見,說道「應龍已備下萬全之策,以待肩負之重責與臨危之挑戰,誓必不辱大長老與老祖之厚望。」其聲音堅定而有力。
「好!」計蒙對應龍大加讚賞,旋即說道:「你明日便啟程遠行,須往東海龍宮之敖洇與雷澤之雷賁處,務必傳達老祖之讖語。老夫已備書二札,皆以錦囊系之,望你親手呈交此二人。此去路途遙遠,且不乏艱險,你當謹慎行事,務必將讖語傳達無誤。」
聞言,應龍微愣,略一沉吟,方沉聲問道:「我此行,僅是去傳遞書信?」
計蒙大長老聞言,微微一笑,反問道:「若非如此,你心中又作何想?」
應龍眉頭微蹙,語氣中透露出幾分不解與疑惑:「難道不是差遣我去阻止那混沌獸破除封印,再臨大荒,禍害蒼生?」
計蒙大長老輕輕搖頭,面現無奈之色,說道:「世事複雜,非一言可盡。你此行雖看似簡單,實則關乎大局,乃大荒存亡與龍族興衰之大事。你僅俱千年修為,蛟龍之境。欲獨挑大樑,尚需時日積累,精進法力修為。今之重任,非你一人所能擔當。」
應龍唇角微垂,欲掩失望之色於心底,然其情難自禁,終是流露無遺。適才因聽聞昔年大戰混沌獸之英勇壯烈,胸中熱血如沸,澎湃難抑,然此刻若卻被一盆冷水澆淋,心中激情頓消。
然則,思緒一轉,應龍心中又生波瀾。雖此行或僅是做一些微末之事,但能離開這無趣的龍淵島,游弋於浩瀚大荒之中,遍覽九州之錦繡風光,亦乃人生一大樂事。想那山川壯麗,江河浩渺,皆為天地之精華,自然之鬼斧神工。更兼此行途中,更可結交各族英才,共話風雲,同抒壯志,把酒言歡,暢談天下大事,豈非快哉之事乎?此去經年,必能眼界大開,收穫良多,心境亦將豁然開朗。
然應龍心中暗自憂慮,恐其內心那份對離島赴陸、探索未知的深切嚮往,為大長老所洞察,進而施以重重束縛。故而,他強壓心緒,面上不顯絲毫波瀾,淡然自若,緩聲而言:「此事雖微,然應龍亦必全力以赴,不負所托。」
見應龍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計蒙遂以溫言安慰道:「我選擇你以擔此重任,實因你之實力出類拔萃,於年輕一輩中獨領風騷,甚至已凌駕於諸多族內前輩之上。再者,你心思細膩,行事有度,若能摒棄些許玩世不恭之態,潛心修為,龍族未來之重任,必將託付於你。」續而,計蒙又語重心長道:「龍族之興衰,繫於青年才俊之肩。你既有此等天賦異稟,更當以大局為重,勿讓一時之逸樂,遮蔽了前程之路。望你能既顯其威,又藏其鋒,待時機成熟,必能一飛沖天,引領龍族重入輝煌。」
奉承雖虛莫盡信,但聞溢美皆顏歡。雖知曉大長老是在安撫自己,但應龍心內甚慰,面上不自覺地綻開了得意之色,他恭敬而自信地回應道:「大長老,您老人家且放寬心。我應龍辦事,向來穩若泰山,此次之事,必能信手拈來,如探囊取物。」
見應龍神態自若,計蒙心中懸石稍落,乃說道:「話雖如此,我尚有多件事需細細叮囑於你,你且安心聽。」
「其一,東海龍宮,昔日乃我龍族之孱弱支系,然自敖洇榮登龍王之位,其勢力猶如旭日東升,雖表面仍示我龍淵島以臣服之態,實則已如秋日之殘荷,搖搖欲墜,名存實亡。他們雖未公然背棄龍淵島,然其心意已昭然若揭。故你去往傳信,他們雖不至於惡意相向,然亦恐其陽奉陰違,實難傾力相助。你此行往東海龍宮,當言以深明大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使東海龍宮上下深知此事關乎龍族,乃至整個大荒的興衰存亡,非同小可。需令他們明白,一旦混沌獸在現,東海龍宮亦難獨善其身,唯有同心協力,方能共渡難關。屆時,他們必將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其二……」計蒙沉吟片刻,臉上遲疑之色一閃即逝,繼而緩緩言道:「我那忤逆的不肖子,就是那雷澤內自封雷神的雷賁。雖叛逆於龍族,然其武力之盛,連我亦難望其項背,應當屬我龍族自老祖以下的第一人。今我族臨生死存亡之秋,當竭盡所能,善用每一分可借之力。雷賁此人,雖行事乖僻,然其心性之中,未嘗不存一絲明辨是非之智,當知此中利害。若彼真無意相助,亦不必強求,以免適得其反。」言至此,計蒙眼中閃過一抹複雜難言之色。
「其三,此行任重而道遠,非但要有雷霆萬鈞之力,更需有細膩如絲之心。吾知你智勇兼備,然世事難料,仍需步步為營,慎之又慎,方能確保萬無一失。切記勿以一時之得失而或喜或悲,需以大局為重,時刻保持心如明鏡,不為浮雲遮望眼,方能在紛擾之中尋得一絲清明。」
應龍之心,早已神遊龍淵島外,對於大長老之諄諄教誨,雖知其深意,然心中急切之情難掩,終是按捺不住,打斷了大長老的話語,「大長老,我已明了此行之重責大任,必將恪守族規,慎行於大荒之間。大長老之教誨,我等必當銘記於心,無需再贅言。」他深知大長老素性嚴謹,然其心中亦揣度,大長老接下來恐將細述大荒之行之諸多忌諱與策略。為免冗長,應龍遂搶先一步,未待其言畢,便急忙出言,欲止其繼續訓示。
計蒙大長老雖心有不甘,然仍勉力續言道:「你既已明此理,如此甚好。然須謹記,當前大荒之地,亂象紛呈,妖孽猖獗,務必慎之又慎。切莫輕易與人起爭端,以免橫生枝節,有礙大局。再者,一旦使命完成,務求速歸,切莫貪戀內陸繁華,流連忘返。大荒局勢,猶如雲譎波詭,瞬息萬變,我等需時刻保持警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方能於亂世之中,穩操勝券。」
應龍聽大長老又絮叨個不停,心中雖略感不耐,卻仍恭敬地行了一揖,旋身欲行,然忽又駐足回首,面向計蒙,面上浮現一抹懇切之色說道:「大長老,我尚有一事相求。」
計蒙大長老見狀,微微一笑,捋須而道:「但說無妨,老朽自當盡力。」
「此行之事,至關重要。我雖未曾涉足大荒,然深知其地之神秘莫測,風土人情迥異。為免因未諳其禮俗,而致行事乖舛,誤了大事,故斗膽懇請大長老恩准,令斐危伴吾同行。他出身大荒,自幼對大荒風土多有涉獵,對此行必定大有裨益。有此良伴在側,我等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順利完成此番重任。」
計蒙苦笑不已,心知此子早有算計,遂頷首道:「既如此,老夫便順應你意,許斐危伴你同往。然則,望你二人行事之時,務必謹小慎微,時刻以大局為念,勿使我族之興衰,懸於一發之間。」
混沌獸之事既已詳盡陳說,斐危自覺餘波不涉己身,遂心生倦意,百無聊賴之際,忽聞應龍誠邀共赴大荒,而大長老亦速允之。斐危聞訊,心潮澎湃,難以自抑。他當即雀躍而起,猶如靈猴攀樹,輕盈地躍上應龍脊背,雙臂緊攬其頸,歡呼雀躍之聲不絕於耳。
斐危心中,大荒之景,宛如昨日,歷歷在目。廣袤無垠之原野,蒼茫磅礴之大地,皆激盪起他心底深處對往昔之思。他憧憬那自由如風、馳騁無羈之歲月,懷念與父並肩、共度春秋之時光。那份純真無邪、熱血澎湃,皆為其此生最珍之回憶,宛如明珠璀璨,熠熠生輝。雖身處龍淵之深,斐危之心,卻不忘初志,矢志不移。他遙望天際,期待有朝一日,能重返那浩瀚無垠之大荒,再續前緣,追尋那逝去的時光與夢想。昔日之夢想,竟已成真矣。
見二人喜形於色,樂而忘憂,計蒙亦不欲多加干涉,遂識趣地轉身,步履輕盈,三兩步間,便隱匿於山洞之幽暗深處,宛如一縷輕煙消散於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