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256,動搖
「他真可愛,不是嗎?」
夫人的話,看似是一個疑問句,實際上卻等於是公開承認了這個孩子的身份。也就是說,特蕾莎皇后和她背後的勢力,已經接納了艾格妮絲和她的私生子的存在。
更耐人尋味的是,眾所周知,陛下送給這個私生子的「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其實是奧地利皇室創建給陛下早年使用的,而夫人的這一聲招呼,無異於等於古老的哈布斯堡帝國,承認了他把這個頭銜送給私生子的做法。
這是何其巨大的讓步!
看到此情此景,有些人對此感到嫉妒,有些人對此感到高興,而另有些人則卻唏噓不已。
古老的哈布斯堡家族,有著悠久的歷史,如此驕傲,它曾經孜孜不倦、不屈不撓地和法蘭西對抗了幾個世紀,它曾經多次給法蘭西帶來毀滅性的殺傷,哪怕在二十年前,他的倒戈也給了拿破崙皇帝致命一擊。
然而,如此「窮凶極惡」的家族,在陛下的步步緊逼之下,卻進退失據一再退讓,不光將自家的公主嫁給陛下,甚至面對陛下近乎「任性」的做法,他們還是選擇了默認和退讓。
原先的大老虎,現在卻像個小綿羊,甚至頗有一種聖經里那種「打了你的右臉再把左臉送上」的善良。
這真的是因為哈布斯堡皇帝良心發現,變得善良了嗎?
那當然不是,只是因為帝國一步步衰微的背景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罷了。
而這也正是陛下聰明的地方。
他從出逃算起,每次都踩了皇帝和奧地利帝國的臉,卻又總是精準地控制在了懸崖前的邊緣,給了奧地利人以希望,一邊惡臉相向,一邊轉頭又笑臉相迎。
出逃之後馬上就娶特蕾莎公主,上台之後先打壓再拉攏奧地利,他真不愧是奧地利宮廷長大的孩子,太了解他們了——所以他永遠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在奧地利人面前爭取到最大利益而不至於讓兩邊徹底翻臉。
一想到這裡,不少人暗地裡對艾格隆投向了敬佩的眼神。
艾格隆並不知道人們的想法,如果真知道了也只會哭笑不得,因為,沒有幾個人是真的能夠「算無遺策」、走一步看十步精準把握所有未來的,他之所以能夠對哈布斯堡家族反覆拉扯,精準拿捏,這與其說是什麼計謀設計,倒不如說是個巧合,他自己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臨機應變罷了。
或者說,他之所以如此把哈布斯堡家族的臉面壓制到這個地步,不是出於什麼冷酷的「極限施壓」,反而是因為激情的任性。
但不管怎麼說,從效果來看,他確實在從哈布斯堡家族這裡一次次地榨取到了讓步,甚至比他過去想像的還要更多。
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完全冷酷無情的野心家,他也是時候滿足了,可惜他不是。
他非但沒有滿足,他反倒做出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艾格隆難以想像,如果自己偷偷做出來的驚天動地的大事被人發覺、如果被別人知道此刻哈布斯堡皇帝的兒媳婦就在和大家近在咫尺的地方、並且還已經和自己春風幾度,他所有的哈布斯堡親屬,無論是妻子特蕾莎,還是老丈人和老皇帝,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他害怕嗎?緊張嗎?愧疚嗎?當然都有一點。
但除此之外,他還有更加大的刺激和興奮感,甚至有點隱隱中的「成就感」。
唉,我又一次做出了你們絕對無法想像、更加無法複製的偉績,而這正是我比你們厲害的地方——看著一眾珠光寶氣的高官名流們,艾格隆得意地心想。
在場的人當中,不缺乏細心的人,他們都能夠感受到,此刻陛下神采飛揚志得意滿,不過他們當然無法想像到這種「得意」的真正來源,他們只是正常的猜測此刻陛下為了私生子得到正式承認而高興。
不管怎麼說,從這一刻開始,萊希施泰特公爵,也正式地走上了帝國宮廷的權力舞台,也許過得若干年之後,它也會成為一個名門望族——甚至可能比波拿巴皇朝的國祚還要長,畢竟這在歷史上也不乏其例。
艾格妮絲則沒有察覺到那麼多東西,相反,她此刻的思維反倒是有些迷亂。
一方面,她為兒子能夠被接納,「登堂入室」,而感到非常高興;而另一方面,她又為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出風頭,而感到了莫大的愧疚。
如果有得選,她根本不想在特蕾莎母女面前表現出絲毫得意的樣子來。
「謝謝您如此誇獎,夫人。」在感激之下,她屈膝向亨利埃塔夫人行禮,一絲不苟地向她道謝,「這個孩子,承擔了他原本不應該有的幸運,而他會銘記這份幸運的。他將努力成為皇室最忠誠的保衛者,履行自己一生應盡的所有義務,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對得起陛下、對得起您的照顧。」
說完之後,她又自覺地抱著孩子走到了一邊,免得自己搶走了皇后陛下的風頭,這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樣子,好像今天並不是她和兒子的大喜之日一樣。
真是個知道分寸的好姑娘,唉,也許這份「恩典」並不是憑空得到的,她確實討人喜歡……夫人心想。
而這也讓她心中原本的不滿,被悄然沖淡了。
至少,艾格妮絲是可以和特蕾莎共處下去的。
心情提振起來的夫人,重新又打起了精神,然後又看向了女婿艾格隆。
「殿下,為了讓你開心,我可以說已經做完我所有能做的一切了。」她用兩個人之間才能聽到的音量,淡淡地述說著,卻又隱藏著暗含的責備,「如果你覺得還有哪裡不滿意,那你現在大可以提出來,我也可以想辦法去做——」
這話說得艾格隆當然接不住,於是他連忙搖頭否認,「您這話從何說起呢?夫人,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愛護和幫助,已經讓我萬分感激了,我又哪兒敢要求您再去做什麼呢?再者說來,您是我的長輩,理應是我來討您開心才對……所以,您千萬別這麼說了,不然這只會讓我慚愧。」
「沒錯,我是岳母,您是女婿,我是長輩。但同樣,我是臣下,您是皇帝,這一層關係更加優先,畢竟這才是我們作為貴族所應該遵循的準則。所以,陛下,自從我們重新見面以來,我從來都不曾苛責您,我甚至還在責備特蕾莎太過於任性,以至於讓你不高興了……因為我知道,皇帝首先是皇帝,然後才是丈夫和父親。」
說到這裡,夫人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但是陛下,您也看到了,我終究還是一位母親……哪怕我再怎麼遵循貴族世界的規則,但無論如何,我都深愛著特蕾莎,我不願意看到她太過於傷心。所以,在做完我能夠做的一切努力來取悅您之後,我希望懇請您,以後無論您怎麼任性,請看在她和您的夫妻情分的份上、看在我一直以來對您視若己出的照顧的份上,多多少少體諒一下她吧,她雖然擁有一個帝國,但是她的世界只有您一個人而已,這一點上,她倒是把她那位先祖學得太過頭了……唉,也許這就是命運的詛咒吧。」
這時候,夫人越說越是悲傷,如果不是顧忌自己此刻正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話,恐怕她已經哭出來了吧。
而這一番發自肺腑、絕無演技的說辭,也讓艾格隆心裡生起了巨大的波瀾。
從認識開始,夫人確實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對自己百般呵護,各種維護,「比親媽還親」完全不是誇張的形容,甚至哪怕自己干出了逃婚的事,她也還是為自己找理由說情。
而現在,她也在盡力幫忙彌合夫妻兩個人的關係,甚至頂著別人的目光,公開地為女婿的私生子站台,甚至近乎於卑躬屈膝地哀求自己對女兒好點。
她確實做到了她所有的努力,甚至都有點做過頭了,由此可見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婿。
可是你又做了什麼呢?艾格隆捫心自問,而答案似乎也是不言自明的——自己辜負了一切。
當然,他也知道,夫人之所以這麼做這麼說,一部分也是因為她知道無法和自己玩硬的手段,一旦這麼做了只會讓事情更加不可收拾,所以「以退為進」,用柔情攻勢來試圖打動自己。
但又有幾個人,面對這種柔情攻勢的時候會無動於衷呢?
他確實心如鐵石,但是他也確實愧疚。
這種愧疚甚至達到了如果時光倒流的話,他甚至會重新掂量一下自己計劃的程度。
可是,難道你現在還有退路嗎?你又可能選擇就此止步嗎?艾格隆又問自己。
答案顯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或者說,哪怕時光倒流,他也只會在多猶豫幾天幾個月之後,然後又做出同樣的事情來——所有的「良心發現」,在他身上保質期恐怕也就只有這麼一點了。
只要保守好秘密,就會沒事了……自己不會讓妻子和岳母傷心失望,自己依舊可以讓大家都相安無事地生活,就像過去那樣。
在最後,艾格隆再一次告訴自己。
「夫人,我知道的。」於是,在片刻的動搖之後,艾格隆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然後用一副深受觸動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岳母,「我十分清楚,之前夫妻之間的種種爭吵,過錯到底在誰一方,而您現在對我還如此包容,更是讓我無地自容……我虧欠特蕾莎的實在太多了,今後我會盡我所能去償還的,她會是萬人敬仰的國母,然後與我一起白頭偕老。」
「只要您有這份自覺,那我就放心了。」看到艾格隆如此表態,夫人的心裡也鬆了口氣,「其實,您肯定知道的,滿足她真的非常非常容易,只要您付出那麼一點點的努力就行了……我相信,您再怎麼困難,也做得到這一點。而她,願意用自己一生,來回報您這麼一點的努力,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加看好你們、祝福你們了,我真希望在我的餘生當中,再也別看到你們鬧彆扭,我也更希望我下次來到法國的時候,能夠是帶著萬分的喜悅和欣慰過來的,而不是如同這次一樣憂心忡忡。」
頓了頓之後,她又換了一副口吻,「對了,陛下,我今天也是跟您辭行的,我準備過兩天就啟程回國了。」
「嗯,您這麼快就要離開嗎?為什麼不多住一段時間呢?這裡還有太多地方您還沒逛過呢……」艾格隆一聽就急了。
「是的,法蘭西是一個美麗的國家,我非常喜歡它,我對這裡的人們的熱情好客也極為感激——但歸根結底,我在這個國家在乎的也只有你們和你們的孩子而已,其他的我並不感興趣,如果為我安排過多行程的話,這對我來說反而只是平添疲憊,折損我的身體健康。」夫人輕輕搖了搖頭,「再說了,我來這兒的目的,都已經實現了,我見到了我的寶貝外孫和外孫女,我盡力彌合了你們兩,除此之外我也不想要再多做些別的什麼了……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必要再久留,別忘了,在奧地利,也有一個家庭在等著我呢。」
既然夫人如此堅持,艾格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只能滿懷遺憾地點了點頭。「既然您堅持的話,那好,不過我請您允許我為您舉辦一個歡送儀式。」
「哎呀,你們法國人永遠都喜歡搞排場……好像不搞得金碧輝煌一點就過不下去了一樣。」夫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善始善終嘛,正如我對你和特蕾莎的期待一樣。」
說完之後,她親切地擁抱了艾格隆,然後又和上次車站見面時一樣,溫情地親吻了一下艾格隆的臉頰,以此來傳遞自己對女婿的殷切期待。
她所要求女婿的,也僅僅只有一點點而已。
而這時候,艾格隆除了沉浸在對岳母溫情的感動之餘,腦海里不期然之間卻又閃過了另外一個想法。
夫人走了之後,自己好像就可以開啟計劃中的吉維尼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