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4-08-24 10:05:09 作者: 如似我聞
  次日清晨有人報案,說是在京郊外發現了一具屍體,整張麵皮都被撕了去,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京兆府尹連忙派人趕了過去,根據體態特徵幾經查驗,最終確認那竟是當今狀元宋衡。緊接著有一男子出來認罪自首,自稱是落榜後心生妒忌,一時衝動才下此毒手。其他試子前來指認,說正是此人送了豪宅給宋衡,原本還以為是什麼仗義之士,孰料心腸如此歹毒。

  起因罪證一應俱全,判做收押牢獄秋後問斬,案子便順利地結了。結果呈報御前,雖說堂堂狀元遭此謀害,但到底不過是同鄉間的私人仇恨,無關家國社稷,換得皇帝朝臣嘆息,賞識他才學之人的痛惜,如此罷了。如一粒細石落入湖中,僅僅泛起微瀾而已。

  世事陡轉,連茶樓里的閒話也是隔幾日就換些新鮮的,宋衡一個儒生,人脈寥落,沒來得及上任更不用談政績,案子了結,就如同風間塵埃,落定便歇。

  在意的,恐怕只有那兩人。

  金殿聽奏時蘇世譽與楚明允對視一眼,各懷心思,恰都沒提那晚地牢的事。他們自然明白,那晚宴請眾臣的宋衡顯然是貼上他臉的人頂替的,然後對方一見不妙,急急地拋出這個案子將其掩蓋過去,反正是死無對證。

  下朝時楚明允叫住了蘇世譽,明知故問,「蘇大人怎麼不向陛下稟報地牢的事?」

  「陛下年紀尚輕,心性未穩,何必現在拿猜測擾他。」蘇世譽淡淡道,瞥了楚明允一眼,「楚大人不也沒提,那麼你從此事中讀出了什麼呢?」

  楚明允勾起一絲笑,直看入蘇世譽眼裡,「難道蘇大人和我想的不一樣嗎?」

  蘇世譽輕笑一聲,移開視線望向遠處碧瓦飛甍,「……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見微知著。這是野心勃勃者在棋局中落下的第一子。

  出長安城外幾十里的西郊多山,層巒聳翠,嶺山逶迤,鳥獸穿梭於古木虬枝間,鳴叫相應,是個鮮有人家的地方。

  一處山崖上有兩個男子勒馬而停,放眼前望。為首的男子墨藍袍袖被風鼓起,衣襟袖口處層疊蓮紋隱現,暗紅如血,他回頭問向身後的人:「確定是這裡?」

  秦昭道:「是,但具體位置確定不下來。」

  楚明允轉回頭,抬手壓了壓被吹得幾分凌亂的鴉色長髮,語氣里是不加掩飾的嫌棄,「荒郊野嶺的。」

  那日在地牢里楚明允就注意到,那般複雜的構造絕不是朝夕能成的,而空氣里浮動的血腥味分明意味著前不久這裡還關著人的,顯然主人是為了捉住他和蘇世譽才將籠子騰空。可是他們往裡去時卻見了巡衛,依之前他們在牢里亂轉的情況看,巡衛是只在那處活動,所以楚明允猜是有什麼人還關押在裡面,沒來得及轉移出去。

  當晚他離開時不動神色,暗中卻吩咐影衛去盯著,果然有幾輛運貨似的馬車在破曉前悄悄地出了府。影衛一路尾隨得雖然悄無聲息,但對方警覺極高,一進了西郊行蹤愈發詭譎,此處崇山峻岭地勢本就複雜,暗夜裡樹冠遮天更是一絲光亮也無,最終影衛也只是確定了他們在山中的大致位置。

  秦昭道:「這種地方探查本就艱難,要不讓對方察覺,恐怕要更小心。」

  「意思是,我要多派人手來,而且還得多等上十天半個月的?」楚明允道。

  「是。」

  「太麻煩了。」楚明允搖搖頭,看著對面的山上綠林莽莽,「耗費精力,還拖累得影衛不能自由調度。」

  「師哥是要放任不管?」秦昭問。

  楚明允輕笑了聲,「就這麼便宜了他們,那我心裡多不開心。」

  「那要如何是好?」

  「秦昭,」楚明允微眯起眼抬頭,日光稀薄,蒼穹上重雲積疊出蒼白顏色,「連日都是這麼個天氣,恐怕不久後要有暴雨呢。」

  「什麼?」秦昭反應不及。

  「山洪。」楚明允淡淡道,「既然找不到,不如動手炸了山頭,正巧有天公作美,到時雨水裹著泥沙巨石奔流而下,哪個也逃不掉。他們愛縮在這裡,那就索性埋了他們。」

  「可是……」秦昭遲疑道,「他們關押的人應該也在這裡。」

  「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反問道,收回視線看向秦昭,「誰知道被關押的是什麼人,再者說,依宋衡之事可見,即使查到他們的窩點人質也會被搶先殺了,照樣救不出來。」

  秦昭沉默不語。

  楚明允轉開視線,繼續道:「兵部雖然聽從我的,不過火藥量過大總會引起懷疑。我記得譚敬利用他工部尚書的職務在做些官船私販的勾當,不如去跟他談筆生意。」


  「是。」秦昭道。

  楚明允睨他一眼,笑了,「冰塊臉,對我有意見了?」

  「不是。」秦昭搖搖頭。

  楚明允唇邊笑意淡了下去,他自然知道自己師弟的心性,便調轉馬頭往回走,換了個話題,「對了,我交代的蘇世譽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秦昭連忙打馬跟上,綴在楚明允身後答道:「查不到。」

  「嗯?」楚明允微蹙眉。

  秦昭組織了下言語,說的清楚了,「兵部籍冊沒有蘇世譽的名字,問了相關的人,也沒人聽說過他上過戰場。」

  「查仔細了嗎?」楚明允道,「蘇世譽與我同歲,他十五歲時那就應該是十二年前匈奴攻打大夏的時候,而且他是跟著蘇訣去的,不入籍冊也說得通。」

  「查過了,當時的將軍的確是蘇訣,可是大小戰役都沒有蘇世譽的痕跡。大將軍的獨子,總不能是當了個雜兵走卒。」

  楚明允沉吟道:「依蘇世譽的口氣,當時約莫是發生了什麼。以蘇訣的權力,篡改典冊刪去了蘇世譽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當時跟從蘇世譽的隊伍也該是有記載的,可是這些都完全沒有。」

  「籍冊沒有,外人不知,那你就沒去問問杜越?」

  「問過。但杜越那時才八歲,而且金陵跟長安離得那麼遠,他怎麼可能知道當年的事。看他的樣子,家裡也是從沒提起過的。」秦昭道,「師哥,蘇世譽所說,可能是假的。」

  楚明允沉默,蘇世譽當時的神情他還清楚記得,像是千般思緒落水無聲,融成了一點淺淡縹緲的笑意。他緩緩搖了搖頭,語氣無端篤定:「那不是假話。」

  「你怎麼知道?」秦昭問。

  楚明允想了想,緩聲道:「若是假的,蘇世譽這個謊撒的也實在太容易被戳穿。倒不如說是他清楚我們會一無所獲,才會毫不在意地將回答了我那問題。」

  幾句話下掩的全是彎彎繞繞的心思算計,放在旁人身上多半要琢磨揣測個半天才能清楚。秦昭一時不知該怎麼評價這兩人,只得平淡道:「哦。」

  「雖然不明白這樣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

  長安城的高牆已經隱隱約約地顯在遠方,旌旗颯颯,蒼黃樓牆遮不住一城喧囂繁華。此處是讀書人的寒窗深夢,是逐利人的金玉之都,更是掌權者無聲廝殺的疆場。

  楚明允唇角勾起,上揚的尾音里有些許期待之意,「我和他,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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