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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024-08-24 10:05:10 作者: 如似我聞
  「您這是何意?」他問。

  「你不用知道。」男人站在窗前,望著曲江天水一色。

  「運入那麼多火藥,只存在庫中,不賣出也不轉移,難道是要等著人來查我不成?」他微咬牙道,「您這是要將我當做棄子了?」

  男人忽然笑了,轉過身來看著他,「即便不這樣做,你還能撐多久,你妻子又還能撐得了多久?」

  譚敬猛然驚醒,他坐起身抬手抹去額上涔涔冷汗,只覺腕上沉重,隨他的動作鐵鏈噹啷作響。身下是有些潮濕的茅草,譚敬看著自己身上的慘白囚衣,愣了愣,昏迷前的記憶遲緩地甦醒。

  一切都快到他不及反應,模糊中只記得蘇世譽對他一笑,轉而就自己就失去了意識,只剩後頸至今還酸痛著。

  眼下光景一眼便知,他垂下頭,慘然苦笑了一聲。

  「你醒了?」一個溫和嗓音響起。

  譚敬心頭悚然一跳,他抬頭望去,有人長身玉立地靠在牆上,隔著鐵欄牢門看著他。

  「御史大人好身手,可真是深藏不露。」譚敬冷冷地道。

  「過獎了。」

  「人贓俱獲,御史大人不去結案,為何反而來這種晦氣地方?」譚敬道。

  「我來看看你。」蘇世譽道。

  譚敬冷笑出聲,「我可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值得您探望的。」

  「我記得你當年入仕時也是滿懷壯志,願為黎民社稷死。」蘇世譽看著陰暗牢房裡面形容狼狽的人,「如今竟淪落成了這副模樣。」

  「御史大人恐怕要失望了,」譚敬隨意地坐在地上,坦然道:「從前是,現在是,哪怕臨死的那刻也依舊是,我不後悔我做過的一切,包括為國入仕,也包括販賣走私,殺人害命。」

  「聽上去相當矛盾。」蘇世譽平淡道。

  「也簡單的很。」譚敬垂下眼,道:「御史大人大概也知道,我妻子墜入過冰窟,救上來後高熱不止,最終給燒成了痴傻。而自此她也患上一種頑疾,發病時疼得會砸東西,傷人,甚至控制不住地殘傷自己。那病沒得治,只有不斷給她用藥去鎮痛緩解。」

  「這就是你官船私販聚斂錢財的理由?」

  「我在京中身居要職,看上去光鮮無比,多少人羨慕,可是要供那藥卻實在是杯水車薪,可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疼死過去呢?」譚敬苦笑道,「我若是連她都守不住,哪裡還管什麼黎民生死?」

  「你妻子若知你為她如此,恐怕寧死也不願讓你走上歧路。」蘇世譽道。

  「她永遠不會明白這些。」譚敬盯著手腕上的齒印傷疤,語氣也不自覺溫柔了些許,「我花了一年才讓她重新認得我,又用兩年教會她我的名字。後來一次發病時,我為了攔她被咬的手上鮮血淋漓,她清醒過後捧著我的手一直哭,又說不出什麼話,只知道一邊掉眼淚一邊叫著阿敬,阿敬。」譚敬忽然頓住,壓下喉中哽咽,抬頭直視蘇世譽,「換作是你,你會忍心讓她受苦?」

  蘇世譽沉默一瞬,道:「既然是不治之症,你強留她在這世間才是受苦。」

  「蘇世譽,」譚敬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之事一般,忽然放聲笑了,「你難道沒有心嗎?」

  蘇世譽靜靜地看著他,「同我有什麼關係。」

  「御史大人從來沒愛上過誰吧?」譚敬搖頭,嘲諷道:「先前聽人私下裡說你無心寡愛,我還以為是他們嫁不出女兒的抱怨,沒想過果真如此。」他看入蘇世譽眼底,譏諷至極,「真是可悲又可憐。」

  蘇世譽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等到譚敬譏笑低了下去,他才淡淡開口:「我所司是監察審斷之職,即便如你所說是無心無情,也只能說是恰好。」

  譚敬冷笑不語。

  蘇世譽緩步走到他面前停下,與他只隔了一扇牢門,「你言下之意皆是為了你的妻子,可是你記得不記得,依照你所犯之罪,她必定是要連坐問斬的。」

  譚敬臉色陡然變了。

  「你這樁案子由我全權掌管,你同我講這些,究竟是為了激怒我,還是打算讓我放過你妻子?」蘇世譽靜靜地看著他道。

  譚敬張了張口,發不出聲,半晌啞然道:「御史大人來此,到底所為何事?」

  蘇世譽收回目光,抬手拂去袖上沾染的浮塵,「那批火藥的主顧是誰?」

  「你去查一查那帳目不就知道了?」


  蘇世譽看他一眼,輕聲笑道:「帳目上是真是假,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譚敬低下頭不去看他,心念急轉不定。

  記憶中靠窗而立的男人對他道,「你依照我說的做,我能保證你妻子無事。」

  眼前的男人對他說:「我向來以為,你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

  將心一下沉到了底,譚敬閉上眼,一字字地道:「淮南王。」

  六月小暑,細柳荷風。青青樹色傍錦衣,乳燕流鶯相間飛。青年單手支頷漫不經心地瞅著攤開在石桌上的書,綠池中錦鯉簇躍岸沿,欲逐上他袍角紅蓮。

  蘇世譽隨著婢女來時便見的這幕景色,婢女欠身退下,楚明允懶洋洋地抬起眼來,見著是他微微笑了:「喲,真是稀客啊,蘇大人怎麼想起來我這裡了?」

  蘇世譽抬步走到他近前,淡淡笑道:「自然是有事才會來的。」

  離開牢房後他就去核對了帳本,與譚敬所言無差,墨字明明白白地寫著是淮南王。蘇世譽仍是覺得心中存疑,便往前翻閱過去,這才發覺缺失了兩頁的帳目。那兩頁被撕的乾淨極了,只餘下殘紙幾點,若不是他看得仔細,恐怕都沒法發覺的。

  「你若是說想我了,我可是會開心許多的。」楚明允含笑瞧著他,指了指桌上一碟櫻桃,「吃嗎?」

  「不必了,我問過事情就走。」蘇世譽看著他道:「楚大人可還記得前兩日你在倉庫里拿到的那帳本。」

  「記得呀。」

  「那帳本里有兩頁被人撕毀了,楚大人可知道些什麼?」

  「缺少兩頁?」楚明允手肘倚在石桌上,偏頭笑著看向蘇世譽,「那蘇大人以為是我拿了,所以特地來找我索要的?」

  「說笑了,楚大人怎麼會是使那種伎倆的卑劣之人。」蘇世譽對上他的目光,笑意淡淡,意有所指,「只是想來詢問一下線索,也方便我尋找。」

  被含蓄罵了的楚明允面色不改,坦然道:「我沒什麼線索。」

  「楚大人翻開帳本的時候,沒有留意到有兩頁是缺失的嗎?」蘇世譽問。

  「不知道。」楚明允乾脆地答。

  「既然如此,楚大人在倉庫里可還見到了什麼別的人?」

  「沒有。」

  「楚大人不妨再仔細想想,不必急著回答,等候片刻的耐心我還是有的。」蘇世譽笑道。

  「蘇大人不信的話,要不要親自動手找?」楚明允沖他張開手臂,笑吟吟道:「只要蘇大人說聲要,我脫了讓你摸回來仔細找也不在話下。」

  蘇世譽微斂了眸,聲色未動,一時沒有答話。

  「不好意思開口嗎?」楚明允輕眨了眨眼,眸似春水瀲灩生光,抬手便握住自己衣襟,「那我自己來脫?」

  話音未落他就扯下衣襟,一片白皙鎖骨隨即顯露而出,蘇世譽猛然偏過頭移開視線,抬手制止了他,「……是我誤會了。缺失部分我會再從別處找起,打擾楚大人了。」

  他自然是清楚蘇世譽無可奈何才敢這麼明目張胆的無恥。且不說非禮勿視,他更明白蘇世譽不願與他牽扯過多的心思,不只是愛惜名聲,更因為楚黨與蘇黨相爭多年,若是蘇世譽與他走的太近,只怕皇帝也是會要對他起疑的。

  他現在是真覺得自己這個對頭有意思極了。

  楚明允唇邊笑意更深,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蘇世譽的表情,「無礙,能多見蘇大人一面我可開心的很,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必勞煩了。」蘇世譽仍不看他,點頭告辭後轉身便走。

  「啊對了,蘇大人,」楚明允忽然叫住了他,邊理好自己的衣衫便不緊不慢地笑道:「忘記說了。蘇大人不但模樣漂亮,沒想到身材也那麼好,連不高興的樣子也要比平時可愛許多呢。」

  「……」背對著他的蘇世譽眼中閃過一絲陰翳,語氣依舊淡然,「蒙你謬讚了,告辭。」

  剛踏出太尉府蘇白就迎了上來,「公子,事情怎麼樣了?」

  「一般。」蘇世譽道,「那兩頁帳目註定拿不回來,我這一趟也不過是探探他的態度。現在,已經能肯定拿兩頁上的人是誰了。」

  「可也沒證據了啊,難不成就這麼放過他?」蘇白忽然靈光一閃,「對了公子,以蓄意毀壞證物給他定個罪名也不行嗎?好歹給個教訓啊!」

  蘇世譽長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地道:「我還沒那興致讓人知道帳本是怎麼到他手裡的。」

  蘇白呆了一下,「不……不是他硬搶去的嗎?」

  蘇世譽深深地看蘇白一眼,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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