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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2024-08-24 10:05:26 作者: 如似我聞
  未央宮中,昭儀娘娘姜媛端坐在鏡前,任宮娥們為她梳妝。

  為她綰髮的宮娥年紀較輕,看了看鏡中映出的嬌美容顏,笑道:「都說昨夜裡獻舞的舞姬生的漂亮,可是依奴婢看,還是娘娘您更美,讓陛下都移不開眼呢!」

  姜媛忍不住笑了,口中還嗔道:「一大早的,胡說什麼呢。」

  「奴婢哪裡胡說了?昨夜山崩那麼危險,陛下可是一直把娘娘護在懷裡的,這寵愛其他娘娘們恐怕連想都不敢想。」小宮娥巧笑道:「更何況,陛下等等不是又要過來陪您嗎?」

  「就你機靈。」姜媛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深,「去把我生辰時陛下賜的步搖取來。」

  「是。」小宮娥放下梳子,轉身出去拿匣子。

  旁邊默不作聲另一宮娥忽然停下侍弄脂粉的動作,上前一步,從袖中隱秘地遞給姜媛一個紙條。

  姜媛微微一愣,將紙條展開來,笑意頓時僵滯在了臉上,她猛然抬頭,神情變幻不定,窄窄的薄紙上落了再簡單明了不過的一句話,被揉皺了死死攥在手心裡。

  這時小宮娥拿了匣子回來打開,笑吟吟地問:「娘娘,奴婢這就為您戴上它?」

  「不,」姜媛仿佛驚醒,急忙開口,「你去告訴陛下,叫他不要過來……對,叫他不要來了,就說我病了在休息,不見人!」

  那小宮娥吃驚地看著她,但也不敢多問,連聲應著就要退出去。

  「等等,你站住!」姜媛又猛地提聲叫住了她,小宮娥定住腳步望過來,只見昭儀娘娘背影顫了一顫,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了下來,沉聲道:「不要去了,回來吧。」

  小宮娥迷茫不已,走回到了她身旁。

  姜媛瞧著鏡中的自己,慢慢地笑了,眸中幾絲悲涼一閃而過,她吩咐道:「把步搖為我戴上吧,再換身衣裙,然後備好酒菜,恭候陛下。」

  不多時李延貞便到了,進殿看見姜媛頓時眼中一亮,笑道:「愛妃如此盛裝打扮,是有什麼好事?」

  姜媛抬手讓宮娥們都退下,對李延貞笑道:「陛下前來,不就是最大的好事嗎?」

  「好。」李延貞笑了笑,回頭也命宦官侍從退下了,殿中只剩了他們兩個,他拉著姜媛的手落座,掃了眼滿桌佳肴,不禁又看向她,「果真沒事要說?」

  姜媛沉默了一瞬,「陛下要這樣問,倒也有些話要說。」她看向李延貞,「昨天夜裡,情勢萬分兇險時陛下將我拉到了懷中,臣妾斗膽,想問一問陛下那時在想些什麼?」

  李延貞不由失笑,「怎麼想問這個?」

  「……突然有些好奇了。」

  李延貞搖了搖頭,「當時倒什麼都沒想。正如愛妃所言,情形兇險,也容不得多想,你就在朕身旁,怎麼能讓你有危險?」

  這次姜媛沉默了良久,才輕聲開口:「回想起來,臣妾入宮已經將近一年了,陛下您一直對臣妾恩寵尤甚,信任有加,臣妾……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李延貞聞言笑了出聲,「愛妃說傻話了,你陪在朕身邊就是了,還打算再怎麼報答?」

  雖然身為九五之尊,但李延貞終究才及弱冠不久,眉目間清秀文弱,一笑之下更顯出幾分少年氣,清朗明透。姜媛有些失神,滿腔酸澀涌了上來成了一點淚意,她慌忙低下頭去,定了定神,復又抬眼笑了,執過酒壺倒了杯酒,「那就以這杯酒來表臣妾心意吧,願生生世世都能陪伴陛下。」

  李延貞看了眼杯盞里的澄澈酒液,又略帶奇怪地看了姜媛一眼,末了笑了笑,舉杯一飲而盡。沒看到姜媛垂下了眼,淚水墜落打濕了繡金衣袖,洇開一點暗沉顏色。

  還有政務等著處理,李延貞並不久留,姜媛送他出殿,遠望著御輦一點點在視野中消失不見,脫力般地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傻小子……」她輕笑著哽咽出聲,從袖中摸出瓷瓶打開,仰頭將藥丸悉數咽下,眼中竟溫柔輕快了許多,「我早你一步先下去,但願來生能與你投成姐弟,把欠你的都還給你,好好地護著你平安一世……」

  姜媛俯身向遠處慢慢叩首下去,額頭抵在地上,安靜得再無一絲聲息,鮮血沿著她唇角滴在青石地上,殷紅殷紅。

  宮道上的御輦中猛然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咳得撕心裂肺一般,侍從慌張地拉開簾幔,正撞見大灘鮮血在繡毯上漫開,李延貞緊閉著眼歪倒在了一旁,臉色慘白,不省人事。

  這日是休沐,然而長安城中身居要職的官吏們同時接到了急令,命他們秘密入宮,召開廷議。


  廷議與朝會不同,是由太尉和御史大夫共同主持,僅有朝中要員才能參與的,商討的也向來是最為緊要的國事,在廷議上意見達成一致後會將結果呈達御前,交給皇帝最終裁決。這次廷議通知來得突然又分外急迫,官吏們不敢怠慢,趕忙換上官袍紛紛奔往皇城,等到進了殿內,他們才意識到事態只怕要比想像中的更為嚴峻。

  楚太尉坐在左首,一直垂眸把玩著手中摺扇,沒抬頭看過任何人一眼,而蘇大人坐在右首端著盞茶水,也是遲遲沒有開口。到場的尚書侍郎御史中丞等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出聲,只得不安地等待著,軒敞大殿上近乎死寂。

  終於,蘇世譽抬了抬手,宮娥們悉數退下並將殿門緊閉,他站起身來,掃視過後開口道:「匆忙將諸位召集前來,實因事態緊急,想必你們心中也有準備了,不過還請容我多言一句,今日殿中之事,一字一句都不可對外泄露。」

  眾臣齊聲應是。

  蘇世譽微微一頓,看了眼楚明允,他仍在一折折地開著那把檀木扇,漫不經心的姿態,絲毫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蘇世譽收回視線,嘆了口氣繼續道:「方才陛下在宮中遭人下毒,已經陷入了昏迷,太醫雖在傾力醫治,但情況不容樂觀。」

  哪怕早有不祥預感,眾人也沒料到會是這種消息,當即炸了開鍋,刑部尚書陸仕的反應尤為激烈,急聲問道:「在宮裡被人下毒了?!什麼人竟敢如此放肆,可有捉拿到了兇手?」

  其他人紛紛附和:「昨夜裡離宮出事,今日陛下又在宮中遭遇不測,蘇大人,如此肆無忌憚膽大包天之人一定要嚴懲啊!還沒能追查到兇手下落嗎?」

  「諸位冷靜,」蘇世譽道,「查明事由緝拿真兇之事自有禁軍負責,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該如何應對這變故。陛下只怕這些日子都無法臨朝,如何才能避免朝綱不穩,不讓有心之人趁隙而入,諸位大人可有想法?」

  眾人相互看了看,都拿不定主意,畢竟才剛剛得知消息,多半還在心亂如麻。站的近些的御史中丞先開了口:「不知大人您有何打算?」

  蘇世譽對上眾人一齊看過來的視線,也不推讓,淡聲道:「依我所見,應當隱瞞陛下昏迷的消息,託詞暫罷朝會,大事決議以廷議為準,各部行事以穩妥為上,力求與平常殊無兩樣,以免人心動盪。若能迷惑敵人,使之不敢輕舉妄動最好,如有異變,也望諸位謹慎行事,不可擅作主張。」

  「我贊同蘇大人的想法。」陸仕直接點頭。

  那位御史中丞也道:「下官並無異議。」

  蘇黨官員紛紛表明態度,皆是支持,楚黨中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並不做聲。果然,一道聲音慢悠悠地響起:

  「我覺得不妥。」

  蘇世譽眸光微斂,轉頭看向楚明允,對方依然把玩著扇子,眼睫低垂看不清神情,他不覺放輕了語氣,「楚大人覺得哪裡不妥?」

  「哪裡都不妥。」楚明允不帶情緒地輕笑了聲,「蘇大人是迅速封鎖了宮中消息,可指使姜昭儀下手的人難道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用等你去知會?」

  「那楚大人以為如何?」

  「既然下手,就必定是有所圖謀。我看這正是暴.亂前兆,應立即從外抽調五萬精兵入京,備齊軍需,以便及時應對。」

  「五萬精兵?!」有人低呼出聲。

  楚明允眼也不抬,問兵部尚書鄭冉:「鄭大人覺得怎麼樣?」

  「下官覺得楚大人所言極是。」鄭冉應聲答道:「單從這兩日之事就能看出對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

  「鄭大人一向附和楚大人,他的意見恐怕並不足以令人心悅誠服吧。」陸仕冷笑道。

  兵部侍郎許寅也冷笑出聲:「陸大人這話才奇怪了,我們兵部的意見都不足以信,難不成你刑部的看法就可信了?」他語帶譏諷,「再說了,蘇大人還沒開口,蘇黨的陸大人急著搶什麼話呢?」

  「你——」

  「你們要在廷議上吵起來嗎?」蘇世譽淡淡道。

  「……失禮了。」陸仕退回原位。許寅面不改色地沖蘇世譽笑了笑,倒也閉上了嘴。

  氣氛一時有些冷凝,蘇世譽看向楚明允,輕嘆了聲氣,「即使真如楚大人所預料,但對方尚未動作,為臣者擅自引兵入城,只怕會先惹上嫌疑,反而給了對方藉口興事。」

  楚明允低低地笑了,「蘇大人究竟是怕落人口實,還是在怕朝中有人兵權過大?」

  這話意已經再明顯不過,在場臣子心頭皆是一緊,殿中徹底安靜下來。


  蘇世譽沉默了片刻,放緩語氣道:「各執己見終究無法成事,不如折中取決,你我各退一步……」

  「沒有各退一步。」楚明允打斷了他的話,「這五萬精兵我也不是隨口說的,一個都不能少。而且蘇大人想要怎麼折中?想假裝無事就沒理由調兵入京,調兵入京了那誰還會覺得朝中安穩,舍一取一,我只問你同不同意?」

  蘇世譽眸色深斂,默然不語。

  忽然『啪』地一聲輕響,楚明允一把合上檀木扇,終於抬眼,看向了蘇世譽,眸深如海。他站起了身,渾然不顧滿殿眾臣的目光,緩步走向蘇世譽。

  蘇世譽微皺了眉,站在原地未動。楚明允便停步在他身前,微微傾身湊近他耳畔,似是輕飄飄地嘆了口氣,溫熱氣息似有若無地隨著話音拂過:「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真是有點不可愛啊。」

  蘇世譽一怔,楚明允又偏頭看了他一眼,繼而轉過身向外走去。

  旁人聽不到耳語,只是看著楚明允要走,許寅反而急了,忙提聲道:「楚大人,您怎麼走了,這結果還沒定下來呢!」

  楚明允跨出殿門,頭也不回,「我不會改變主意,沒什麼好商討的。」

  他們不約而同地又望向蘇世譽,蘇世譽回過神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方一回到府中,蘇白就迎了上來,壓低了聲音:「公子,您帶回來的那位玲瓏姑娘趁您不在去了書房,屬下早就按您吩咐收拾好了,她看到的都是假文書,果然如您所料,她在與人暗中通信。」

  蘇世譽點了點頭,「沿著這條線繼續查,當心別被人發覺。」

  「知道,都隱蔽著呢!」

  蘇世譽笑了聲,看向他,「讓你準備的東西呢?」

  「好了。」蘇白遞上一個香木小匣。

  蘇白回稟完便自覺退下,他回到書房中,片刻後叩門聲輕輕響了起來,白衫少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有些不敢看他,低著頭羞澀地笑了一笑,「大人。」

  蘇世譽擱下筆,淡聲笑道:「住的可還習慣?」

  玲瓏點點頭,「很好。」她走上近前,「奴原本一早就想來見大人的,只是大人您匆忙就出去了……」

  「你喜歡白衣?」蘇世譽忽然開口問道,玲瓏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蘇世譽瞭然,笑道:「不必這般特意來迎合喜好。」

  這話中有話,玲瓏明顯地怔了一下,開口正欲說些什麼,卻聽他溫聲道:「別動。」

  玲瓏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瞧著蘇世譽打開了手邊精巧的小木匣,取出了支紅玉嵌點的銀簪,玉色瑩潤。蘇世譽稍靠近過來,似是在打量思索,玲瓏不敢抬頭看他表情,視野里只是儒白繡銀的衣襟,鼻端嗅見安神香的氣息,身體僵硬得更厲害,「大人……」

  微涼的觸感滑入發中,她看到蘇世譽退了開去,端詳著自己道:「倒是恰好,要比起白色更襯你一些。」

  玲瓏微紅了臉,「多謝大人。」說著忍不住又垂下頭去,這才看到手中托盤還沒放下,忙道:「對了,奴做了些點心,大人願意嘗一嘗嗎?」

  「抱歉,我不在書房進食……」話到一半,蘇世譽驀然想起什麼,不禁搖頭笑了,「罷了,早就破例了,你放下吧。」

  玲瓏依言放下點心,小心地打量著他,忍不住問道:「大人是想到誰了嗎?」

  「的確是想到一個人。」蘇世譽道。

  「大人笑得這麼好看,跟之前都不太一樣呢。」玲瓏咬了咬下唇,玩笑道:「莫非是想到心上人了?」

  蘇世譽聞言微微一頓,轉而笑了笑,「是。」

  玲瓏沒料到能得到這樣的回答,頓時一滯,睫羽顫了顫,似是有些失望,低聲道:「能成為大人的心上人,真是好福氣,她必定也是個溫婉美人吧。」

  「美是極美,至於溫婉……」蘇世譽少見地沉默了良久,再開口時語氣中帶了難言的微妙,「……倒跟他沾不上邊。」

  毫不溫婉的楚明允正倚靠在椅上,面無表情地瞧著御史中丞。

  因為楚明允擅自離開,廷議只得不了了之,御史中丞對他心懷不滿,但畢竟奉了蘇世譽的命令前來,便公事公辦地開口:「下官奉命轉達,我們大人深思熟慮後同意了楚大人的想法,只是有兩個條件,還希望您能答應。」他頓了頓,見楚明允不語,便繼續道:「其一,無論如何,都請楚大人對陛下昏迷之事保密;其二,五萬精兵抽調選任將領之事由您決斷,旁人不會插手,但是他們不得入駐長安城內。楚大人意下如何?」

  楚明允無所謂地收回視線,「可以。」

  出乎意料的爽快,御史中丞心中詫異,但正是求之不得,也省得跟他多說,直接就告辭離去。那御史中丞前腳剛離開,秦昭就推門而入。

  「師哥,已經將京中進出商貨的搜查範圍擴大到了半年內,還是沒有查到有關火藥的,岳宇軒上任工部尚書之後,連水運私販都杜絕了,沒有任何異常。」

  「查不到?」楚明允微微蹙眉,忽又沉吟,「火藥、私販、工部尚書……譚敬?」

  「譚敬?早就被處死的前任工部尚書?」秦昭問。

  「呵,我倒是疏忽了,」楚明允一手抵著下頜,「你去查一查,當初譚敬運來的那一倉庫火藥,後來怎麼處理了。」

  「是。」秦昭應了一聲,抬眼看見師哥神情冷淡地垂眼想著什麼,他想起適才在門外聽到御史中丞的話,分明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卻不見楚明允有半點開心的意思。秦昭心思轉了一轉,忍不住直白地開了口:「蘇世譽剛得了美人,肯定在府里陪著,才不會為政事親自過來,說不定再過不久,蘇家就多了個小公子……」

  楚明允抬眼盯著他,秦昭癱著臉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靜默一瞬,楚明允低聲笑了笑,「我倒不擔心那個。世譽那個石頭腦袋,就算那舞姬脫光了站他跟前,他也不會多想些什麼。」

  「你脫光站他眼前恐怕也一樣。」秦昭又沒忍住潑了涼水。

  「那不一定,」楚明允稍偏了頭,想了想道:「他會覺得我果然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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