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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2024-08-24 10:05:28 作者: 如似我聞
  雍和十年,春二月,匈奴九皇子宇文隼舉兵夜襲王帳,弒父篡位,稱大單于。

  消息傳到長安,楚明允嗤笑出聲:「居然能讓一個廢物當了單于,匈奴這是走到窮途末路了嗎?」不以為意。

  與此同時,工部尚書岳宇軒也接到了消息,稍作收拾,便入了宮。

  御書房裡,李延貞正對著那尊女子木雕細細端詳,漫不經心地讓岳宇軒將文書擱在案上,連餘光也顧不上分些過來。

  木雕已經臻至完美,身姿清絕,長發繡衫,垂手纖如玉,雖仍舊缺了面容,卻可料想定是極美的女子。

  「陛下還沒想好她的樣子嗎?」岳宇軒也看向木雕。

  「是啊,總覺得還需仔細考慮。」李延貞望著雕像的眼神溫柔,幾近眷戀,「偶爾會有模糊的感覺,覺得快要想到她的模樣了,可再細想卻記不清了。」

  岳宇軒忍不住嘆了聲,「可惜了。」

  「可惜?」李延貞奇道,目光卻依舊沒從雕像上移開。

  「沒什麼,只是感嘆陛下如此巧奪天工,若是匠人,定是天下第一等。」岳宇軒笑笑,「臣胡思亂想罷了。」

  「若是匠人?」李延貞忍不住搖頭笑了,「朕還真有過這種念頭。當年剛為儲君時整日被逼著學許多事,還要在幾年內補上皇兄們自小就念的書,累得很了,就忍不住跟侍讀的蘇愛卿抱怨,說要是能出宮做個木匠多好,當皇帝可真是又累又沒意思。」

  岳宇軒附和地笑著,見他顯出陷入回憶的神情,悄無聲息地湊上了前。李延貞雕刻作畫時喜好獨處,除了大臣有事務匯報,一般不許有人在旁干擾,岳宇軒全無顧慮,伸手在桌案的茶盞上一掠而過,白色粉末細細地飄落在茶中,溶水無痕。

  李延貞渾然未覺,仍慢慢回想著,不覺帶了笑意,「只是沒想到身旁親近的宮娥會把這話告訴了旁人,又傳到了父皇耳中,父皇勃然大怒,罰朕和蘇愛卿禁足在東宮抄書。那夜正是除夕,朕連累蘇愛卿不得回府,心裡愧疚得說不出話,而他非但不惱反而還安慰朕,好像天生就不會生氣似的。抄了半夜的書,手腕酸疼,還止不住的乏困,蘇愛卿便讓朕去歇一會兒,說好一盞茶後他叫朕起來繼續抄,結果朕一覺醒來天已經亮透了,是他把朕剩下的那些也一併抄寫完了,連桌上都收拾過了。」

  李延貞足足頓了片刻,才續道:「當時朕看著蘇愛卿俯在桌案上睡著,忍不住想,他大概是除了母妃外唯一對朕好的人了。」

  「難怪陛下如此寵信蘇大人。」岳宇軒早已退回原位,模樣恭敬。

  李延貞終於轉過身來,端起茶喝了幾口,笑道:「在朕心裡,蘇愛卿與兄長一般無二。」

  岳宇軒看著李延貞喝下了茶,便不再多留,告退離去了。他心中估算著藥效發作的時辰,恰好走出了宮城,放眼望去,滿目春和景明,笑了出來。

  大夏搖搖欲墜的權柄,終於要徹底崩裂了。

  只是可惜了那尊木雕要永世無面。

  「師哥,禁軍那邊傳來急訊,李延貞中毒昏迷了。」秦昭疾步走進書房。

  「又是下毒?」楚明允微蹙了眉,「這次是誰下的手?」

  「工部尚書岳宇軒嫌疑最大,當時御書房只有他和李延貞兩人在,出事後府中和工部全都不見他的人影,只怕是逃了。」秦昭道,「蘇世譽已經下令封閉城門,全城搜捕他了。」

  這時婢女在外面叩響了門,道:「大人,宮中來人要請杜藥師過去。」

  秦昭看著楚明允。

  楚明允單手抵著下頜,眸色晦暗,「告訴他們杜越回蒼梧山了,不在。」

  「師哥?」秦昭愣了一下。

  「你不想騙那傻小子,就趕快把人打發走,讓杜越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楚明允抬眼看向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秦昭轉頭要走,又忍不住腳步稍頓,問了出口:「是要再動手嗎?」

  楚明允笑了聲,沒有回答,而是道:「讓禁軍統領過來見我。」

  是夜。白日裡的滿城搜查,鬧得長安人心惶惶,一入夜就都關緊了門早早歇息了,生怕招惹上什麼事。然而一個幽暗的巷子中緩緩駛出了輛運貨的馬車,往城門方向去了。

  禁軍封鎖了全城,城門處更是重兵把守,當即將車截下。

  「怎麼回事?不知道封城了嗎,退回去!」

  馬上的男人連忙下來,「哎哎,官爺,通融通融,這都是些普通的貨,您行個方便,就放咱們過去吧。」


  守衛一亮長戟,「上頭有令,全城封鎖,任何人不准出城,商貨也不例外,回去!」

  「唉這……」

  「怎麼了?」禁軍統領被這邊的吵鬧吸引,走了過來。

  守衛收回兵器,「統領,這輛車違令出城,不肯回去。」

  「這位大人明察,我這貨都是跟人定了契的,晚一天都要賠銀子!」男人看出來人地位不低,點頭哈腰地湊上前,掏了銀子就塞過去,「知道您辦差不容易,所以才沒敢白天來,一直等到半夜,不也是為您著想嗎?你瞧,就這一車,不敢多運!」

  統領掂了掂手中銀兩,有些為難,「可我這接的是御史大夫的令,實在是……」

  「我知道!」男人又塞了幾兩,回身一指車上貨箱,「您是按規矩辦事,當然得配合,您去查,隨便查!」

  統領滿意地笑了,邊將銀兩收起,邊吩咐道:「過去搜,都仔細點!」

  守衛們上前將貨箱依次打開,儘是些綢料布匹。男人搓著手,笑道:「那大人您看?」

  統領點了點頭,揚手一揮,「放行!」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祝大人您早日升官發財!」

  馬車駛出了城,隱入蒼茫夜色中。統領收回視線,沖身旁屬官使了個眼色。

  官道上馬蹄聲響,那輛車漸行漸緩,最終停了下來。男人忙下馬轉到後面,將貨箱搬到地上,伸手一推,竟將車壁拉開,露出裡面隔出的一方空間。只見有人起身從中走出,不緊不慢地整了整衣衫,對那男人擺了擺手,男人彎腰行了個禮,又驅車走了。

  岳宇軒看了看天色,向約定的渡口走去。

  夜色正濃,樹影黢黑,枝杈交橫將月色切割,林中有不知名的鳥鳴聲聲,透出一股別樣的幽詭。突然有聲細響,像風聲擦過樹葉,岳宇軒腳下一頓,傾耳去聽,並無異樣,他抬步邁出,響聲驟然而起,急而密地響在四面八方,似遠還近。

  岳宇軒心頭一跳,倉皇四顧,「誰?你們是來接應我的,怎麼不出來?你們是……」

  周遭幾乎同時閃過一道銳光,眨眼間全身冰寒一片,幾個黑衣人將他圍住,長劍直指周身要害。

  「你們……」岳宇軒嗓音發顫,「你們不是接應我的人,你們是誰?!」

  黑衣人如雕塑,一聲不吭。

  而身後響起了一道帶笑的聲音,慢悠悠道:「怎麼嚇成這樣,下毒時的膽子去哪兒了呢?」

  這熟悉的聲音在岳宇軒腦中轟然炸開,他想回頭去看,卻動彈不得。

  「行了,讓他轉過來吧。」

  黑衣人收了劍,岳宇軒僵硬地轉過了身,破碎滿地的月影中,青年唇邊笑意冷淡,衣上蓮紋如血。

  只這一眼,岳宇軒猛地拼命向一旁衝去,砰地一聲,煙火躥升上空綻開,他高舉著一支煙火信號,喘息不定。

  影衛們握緊了劍,警惕環顧。

  半晌死寂,毫無動靜。

  楚明允饒有興致地瞧著他,呵地笑了,「特意放煙火給我看啊?」

  「怎麼會……」岳宇軒不能置信地望著渡口方向,幾把長劍隨即架上他的脖頸,劃開道道血痕,壓得他不得不跪下。岳宇軒神情僵滯著,直到楚明允走到了面前,他突然放聲笑了:「明白了,我明白了,兩任工部尚書,兩個棄子,好,好,死了乾淨,省得收拾了!」

  「這麼開心,不如跟我聊聊?」楚明允似笑非笑道。

  「跟你這種歹毒之人有什麼好聊的?」他撕去了謙和的面孔,心頭竟徹底暢快了起來。

  楚明允微挑眉梢,素白手指輕輕一抬,「左腳。」

  影衛應聲一劍斬下,血光四濺,岳宇軒頓時渾身痙攣著慘叫出聲,驚飛了林間鳥,他劇烈地顫抖不止,滿臉冷汗地死死盯著眼前人。

  楚明允勾了唇角,道:「李承化手上已經無兵可用了,他還讓你下毒做什麼?」

  岳宇軒沙啞著嗓子,譏諷反問:「告訴你……你就能……放了我?」

  「不會,」楚明允道,「但可以讓你死的痛快點。」

  「哈哈哈,」岳宇軒大笑,「死怕什麼,要成大業,就該有人犧牲!」

  「大業?」楚明允輕蔑地瞧著他。

  「怎麼不是大業?」岳宇軒仰起頭,直對上他的視線,「這朝廷能苟延殘喘撐到現在,不過是靠了你和蘇世譽。原先的御史大夫無懈可擊,可現在的蘇世譽已經有了軟肋——」


  話音戛然而止,被扼死在喉中。

  楚明允一手掐著他的脖頸,冷了臉色,微俯身道:「你說,蘇世譽怎麼?」

  他手上力度一點點收緊,岳宇軒漲紅了臉,難以呼吸,卻挑釁地沖他笑,不再說了。

  他手指一緊,幾乎能聽到那喉嚨里細碎的響聲,楚明允猛地鬆手將岳宇軒扔開,面無表情地直起身。

  岳宇軒捂著喉嚨撕心裂肺般地咳嗽起來,雙眼通紅,緩了一緩,放聲大笑起來,聲音嘶啞得變了調,繼續之前的話:「……至於你,哈哈哈,用不了多久也要下地獄來的!」他突然撲在身旁影衛的劍上,頭顱滾落,鮮血瞬間潑灑開來,濺上了楚明允的衣角,腥氣濃郁。

  楚明允低眼看著地上的屍體,臉色陰沉如水。

  天邊冷月無聲,林中樹影婆娑。

  「去通知周奕帶兵入京。」楚明允突然開口。

  李延貞因姜媛而中毒昏迷的那次,他要來的那五萬精兵至今仍在長安附近駐紮待命,領將正是周奕。

  「師哥,」秦昭忍不住出聲,「就像你懷疑的,西陵王恐怕另有目的,真的要……」

  「我用得著怕他?」楚明允聲音陰狠,「一個兵權都沒了的人,哪怕李承化他不自量力想當黃雀,可我就會是螳螂捕蟬嗎?」

  秦昭垂下眼,「是。」

  「還有,」楚明允語氣稍緩,「有件最重要的事。」

  「公子,今早在城外渡口不遠處發現了岳尚書的屍體,死狀極慘,身首異處,但沒發現什麼別的痕跡。」蘇毅回報導。

  蘇世譽沉吟著點了點頭,問道:「陛下的情況如何了?」

  「束手無策,太醫們用盡了法子,不見有轉醒的跡象。」蘇毅道,「宮裡派人去太尉府請杜小少爺了,那邊說小少爺回蒼梧山了,要派人去叫他趕回來嗎?」

  蘇世譽聞言微皺了眉,一時沒有回答。杜越若是離開長安,臨走前一定會特意來找他道別的,不會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話中真偽,心下已然明了。

  「上次杜越用的藥方宮中應該還留著,讓諸位太醫再研究看看,傾力而為。」蘇世譽道。

  蘇毅正要領命,書房門突然被敲了敲,不待應允蘇白就沖了進來,匆忙看了自己爹一眼,張口對蘇世譽道:「公子,太、太尉府要請您過去一趟!」

  蘇世譽一怔,轉而平淡應道:「嗯,那備車吧。」

  「公子且慢,」蘇毅攔下他,「此時楚太尉突然邀約,只怕是居心不良。」

  蘇世譽眸色深斂,淡淡笑了,「不去一見,又怎能知道他所為何事呢?」

  「那公子也該為自己安危著想,不可如此貿然前去,屬下這就吩咐人同您一起。」

  蘇世譽搖了搖頭,「不必了。」

  「公子請聽屬下一言,這……」

  蘇世譽的目光忽然越過蘇毅望向了窗外,不遠處那方碧塘一派衰敗之色,殘荷打著卷滿是枯黃,莖稈也懨懨地歪倒著,奄奄一息的模樣,他問:「不是已經入春了嗎?」

  蘇毅詫異地轉身看去,不知公子怎麼提起了這個,卻也答道:「是,請人來看了,說是原先夫人種那些奇花異草時將池裡水土大改了,不適宜紅蓮,移栽過來後能長一陣已經不錯了,今年怕是難活了。」

  似有什麼無聲沉入眸中,蘇世譽沉默半晌,輕聲笑了笑,「難活就罷了,差人清理掉吧。」

  「要種回夫人先前養的花嗎?」蘇白忍不住出聲問道。

  「不必了,」蘇世譽輕嘆了聲氣,抬步往外走去,「空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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