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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完結章]

2024-08-24 10:05:30 作者: 如似我聞
  長安城終於徹底安穩了下來。

  匈奴騎兵在兩個主將死後就潰不成軍,被合圍起來悉數俘虜了,留待著等過後再與匈奴那邊談判。而蘇家可謂是長安世家之首,縱然因先祖幾代為避勢大脅君之嫌,旁系外散,只留了嫡系一脈於京中,影響力仍是不可小覷的,如今蘇家率先做表遵從詔命,有了世家大族支持,在加上先前被鎮壓處斬的教訓在前,其他權貴豪強不得不息事順從了。楚黨中人審時度勢,也連忙收斂了起來,紛紛殷勤上表了一番效忠侍奉的心意。在禪位詔書下,一切名正言順。

  屬於大夏的輝煌與衰糜在史冊洪流中已然成了舊事,新的朝代正緩緩開啟。

  夜深寂靜,蘇世譽才終於得空換下了一身血袍。梳洗清理過後,等候在外的宮娥引他進入了寢殿,便自覺閉門退下了。

  楚明允坐在桌旁,對他招了招手,然後拿過手邊的細瓷小盒打開,軟膏透出了一股淡淡藥香。

  「我自己來就好。」蘇世譽想伸手接過。

  楚明允卻閃開他的手,微挑了眉,「怎麼,剛才還說心裡有我,現在連摸一摸都不讓了?」

  「……」蘇世譽無可奈何,只得配合地不再動作,任由他將藥膏抹上自己脖頸。

  那時李承化的刀勢畢竟凝滯,劃出的傷痕並不深,血早已自行止住了,在沐浴後只是泛著淺淡的一線緋紅,還微帶著濕潤的水汽。

  藥膏觸上肌膚時微涼,被小心輕緩地塗抹開,便滲透了指尖的溫度。楚明允上完了藥,手卻仍停留在那道傷旁,久久沒有動作。

  蘇世譽不解地看去,他仍瞧著那道傷,低聲道:「……差點要被你給嚇死。我若是去晚了,你是不是就打算讓我抱著你的屍體哭?」

  蘇世譽眸光微動,拉下了他的手輕握在掌心,沉默了一會兒,轉了話題,「事到如今倒是看得清明了,我有些想法不妥,只是你行事作風也未必盡對。」他看著楚明允,低笑道,「聽聞這幾日上諫的臣子都沒落到好下場,可我也有些諫言要講,陛下願不願意聽?」

  楚明允定定與他對視半晌,笑道:「你親我一下我就聽。」

  蘇世譽便笑著傾身吻上,唇間方一相觸,他就被一把攬了過去。楚明允把他整個壓在自己懷裡,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滑入他發間,加深了吻與他唇舌糾纏。

  這姿勢實在不大平穩,蘇世譽下意識地伸手撐住他身後的桌案,喘息間隙忙道:「等……」

  「抱緊我。」楚明允輕咬在他耳垂。

  一點酥麻如電般竄上脊骨,蘇世譽收回撐住的手,慢慢摟住了他的脖頸。楚明允直接把他這麼抱了起來,還騰得出一隻手散開內殿裡重重帷帳。

  長發披瀉,滿鋪交.纏,衣衫也鬆散凌亂,楚明允手指微有些涼,划過他喉結鎖骨,又繞過肩頭,沿著脊背緩慢而下。蘇世譽不禁低.喘了聲,視線不由自主從楚明允頸線滑下,卻陡然僵住了。楚明允也隨之低眼看去,他身上衣袍滑落大半,露出的胸膛上有一道窄短的暗紅傷疤,不偏不倚地正在心口位置。

  蘇世譽手指微顫,卻仍是觸上了那道傷痕,眸色深斂,「抱歉,我……」

  話沒能說完就被楚明允再度吻上了唇,將未了之言悉數吞下,他抓過蘇世譽的手,十指相扣地按在了枕邊,幾番纏.綿後才稍放開,貼在他耳邊啞聲低笑,「道歉做什麼,我一點都不怪你。」

  蘇世譽沉默片刻,垂眸吻上了他心口那道疤。溫熱觸感便一路輾轉落到了心底,楚明允忍不住笑了,低頭親了親他的發,「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日升月落,又是個融融春日。長安城外的一座宅邸中,陳思恆練功剛結束,將劍擱在一旁,邊擦著滿臉的汗邊拿起茶盞大口灌下。少年的身量長得極快,不過一年多,已經比當初見到楚明允和蘇世譽時高了許多,神情也堅毅了幾分,再不是只有一腔悲憤卻連劍都拿不穩的孩子了。

  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照顧他日常起居的婢女匆匆趕到後院,「小公子,有人來府里找您,看上去像是位大人物呢。」

  「唔?」他趕忙放下茶盞,往外跑去,「楚將軍,楚將軍您……」

  庭院裡的黑衣男人轉過身來,面容俊朗,卻是不曾見過的模樣。陳思恆停下腳步,困惑道:「……您是哪位?」

  「你想要當影衛?」秦昭打量著他。

  陳思恆在他目光下有些緊張,卻用力點了點頭,「是!」

  「影衛的要求極為苛刻,你還需要經受磨練,而且師哥已經登基,此後的任務只會更危險。」秦昭道,「如果是為了報你家仇,就沒必要了,滅你滿門的是李承化,他已經死了。」


  陳思恆低下頭去,一時沒有吭聲。

  「如果你只是想習武,繼續跟著你現在找的師傅就可以。」

  陳思恆緩緩搖了搖頭,「我知道我的仇人死了,昨天我收到了蘇大人的信,他把事情都告訴我了。」頓了片刻,他才又道:「那時候楚將軍告訴我,不能總等著誰來救我幫我,我只有自己站起來才行,所以為了報仇,我才開始拼命地練劍學武功。但現在我的仇人死了,我就不知道練功還有什麼用了,也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做些什麼,我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好像突然什麼都沒意思了。昨晚我想了一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楚將軍說等我拿穩了劍,也許會用到我。」

  秦昭看了他一會兒,忽而明白師哥為何要讓自己過來了,「不能再叫楚將軍了。」

  陳思恆愣了愣,點點頭,「哦對,要叫陛下。」

  「身為影衛,該叫主上。」

  他眼睛頓時一亮,驚喜萬分,「真的?」

  「怕吃苦嗎?」秦昭問。

  「不怕!」

  秦昭點頭,「宮裡為影衛專設了機構,你今日把行李收拾了,明日會有人來接你。」

  陳思恆興奮應下,堅持要送秦昭出府。他目送著秦昭背影遠去,滿心歡喜地轉身就要回去收拾東西,餘光瞥見了有人打遠道緩緩走來,不由停住了腳步。

  行路人是個模樣清秀的青年,衣衫上卻沾染了許多血漬灰燼,他倒也不在意,雙手捧了個小瓷壇抱在懷裡,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沿途大好春景。

  陳思恆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他走近,直到對方就要從面前走過,實在忍不住叫住了他,「你、你是不是……」

  青年腳步微頓,看了過來。

  這下看得不能更清楚了,陳思恆驚異萬分,「你不是靜姝姐姐身邊的那個哥哥嗎?」

  青年的神情終於有了波瀾,「你認得靜姝?」

  陳思恆點頭,「認得。」

  李徹困惑地端詳著他,「怎麼稱呼?」

  「陳思恆。」

  李徹神情一變,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能帶我去見見她嗎?」

  人事變遷,草木依舊,當初靜姝自盡的那棵古樹仍在原處,亭亭如蓋。李徹默默地聽著陳思恆講她是如何服了毒,還痴痴惦念著一首詩,伸手握了一抔沙土,身形微顫,半晌才啞聲道:「……我來接你了。」

  紅顏黃土,杳無痕跡。

  李徹將沙土小心收斂入了一個準備已久的素花瓷瓶里,原先捧在手裡的瓷壇就被擱在了一旁,他抬頭不經意對上陳思恆好奇的目光,解釋道:「那是我父親。」

  他邊在行囊中翻找,邊道,「我聽說了消息,趁朝廷清理戰場的人還沒到,連夜翻了幾個屍堆,也只找到了頭顱,火化了打算帶回故土。」他低低嘆了口氣,「沒想到父親真會帶匈奴人打進來,如今身首異處,但願能免於黃泉下面對先祖了吧。」

  李徹找出行囊里的匕首,轉身塞給陳思恆,忽然撩袍在他面前跪下了。陳思恆嚇了一跳,連忙退開兩步,「你幹什麼?」

  他輕輕笑了,「我父親害你家破人亡,你不殺我報仇嗎?」

  陳思恆握了握匕首,卻又看著他搖頭,「是你父親殺的人,跟你又沒關係,他既然都死了,我為什麼還要再殺你?」

  李徹愕然,「那你也不恨靜姝嗎?」

  「……我不清楚,」陳思恆低聲道,「我知道我家那場火跟靜姝姐姐有關,不然她也不會剛好能救我出來。我很想恨她,可是在我最害怕的時候也是她陪著我。」他頓了頓,忽然釋懷地笑了笑,「恨或者不恨,她也都已經不在了。何況我現在已經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了,明日還要進宮學著做一個影衛,總不能一直陷在仇恨里走不出去。」

  李徹定定看了他良久,「你是個好孩子。」他接過陳思恆遞還的匕首,「和我一起去喝杯酒吧,算我祝你安好?」

  陳思恆為難道:「可是我不會喝酒。」

  「那喝杯清茶也好。」李徹站起身,「走吧。」

  陽春三月,頒罪己詔,撫平民心,而朝堂上諸事也恢復如常。原先因處斬而空置的官職自然有新的才俊補替,官袍加身,滿懷壯志,誰不渴望一整河山,換得個海晏河清的盛世無雙。

  開朝伊始,萬事皆新。


  只是有人見著一如往常的御史大夫,難免暗嘆了聲可惜,私語遞轉,終是傳入了未央宮中。

  於是這日朝會完畢,楚明允並不急著散去,而是突如其來地下了一紙詔令:

  封御史大夫蘇世譽為王爵,加九錫,賜千里地,邑三萬戶,位在諸侯王上,奏事不稱臣,受詔不拜,以天子禮遇祭祀天地。

  群臣寂靜,面面相覷,倒也無人出聲,且不論這位陛下的性情容不容得下異議,那御史大夫於朝廷的貢獻有目共睹,倒也不是當不起如此恩典。

  剛要附和,卻見前列的御史大夫自己開口婉拒了。

  楚明允耐心聽完了理由,看向蘇世譽,彎著唇角道:「這些你都不想要?」

  「是,」蘇世譽溫聲道,「臣明白陛下心意,已經知足。」

  楚明允想了片刻,「封地也不要嗎?」

  「自然。當初為抑制諸侯已是諸般辛苦,如今賜地建國,裂土分封,有違當初之本意,日後必留禍端,還請陛下收回詔命。」

  楚明允卻不理他這番話,顧自道:「既然這千里之地你不肯要,」他抬手點上自己心口,低笑道,「那將此地封與你,你要不要?」

  蘇世譽微微一愣,眾臣也跟著呆住了。

  明知是大殿之上,眾目睽睽,他卻不禁笑了,正對上那雙眼眸,應道:「臣幸甚。」

  《周史·本紀》有載:

  周武帝建元初年,革改舊制,大赦天下。

  建元二年,御史大夫領命,重修律典,再立法度。

  ……

  建元六年,收蘇氏旁系子淵為嗣,立為儲君。

  ……

  建元八年,發兵匈奴,匈奴退百里據守,遇雪,苦戰數月。

  建元九年,大捷,一路追剿,深入沙漠,久攻不克。

  五月,武帝親征,歷四月,直抵王帳,匈奴單于兵敗自殺。

  此後百年,再無敢犯境者。

  ……

  嘉宜初年,薨,同棺而葬。

  下葬那日的深夜,後世稱為文帝的楚淵與太史令登台飲酒。

  年輕的帝王極目遠望,忽然道:「父親的意思,是將他與父皇之情全然隱去,一字不可提?」

  太史令應道:「是。」

  「那愛卿以為,若是能載錄史書,當如何評之?」

  太史令沉吟許久,「先帝與故御史大人,可稱情深一生。」

  楚淵無聲地笑了,飲盡了酒。

  浮生一夢去,功業千秋留,那隨時日流逝漸而遙遠飄渺的故事,終落成青史里一點模糊的溫度,不為人知。

  全文完。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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