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宜並沒有睡覺。
她看著窗前朝氣蓬勃的紫荊花,忽然想起自己十八歲那年的冬天,那一大片紫荊花也盛開了一大片,蘇今安的臉就出現在窗戶外。
她歡天喜地地打開窗戶,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翻身從窗戶跳進來,將藏在大衣里的糖葫蘆塞給她。
當時她高三,全身過敏,臉上又紅又腫,長滿疙瘩,景心竹把她所有的零食都藏起來,但是她嘴饞又無聊,蘇今安就像天使一樣出現在她眼前,偷偷給她買糖葫蘆,偷偷爬上二樓給她複習功課,陪她解悶。
糖葫蘆是什麼味道,她已經有些模糊,只記得當時那串糖葫蘆很甜很甜,又不膩,後來自己再去買,怎麼吃都吃不出當時的味道。
當時她全身過敏,應該很醜,笑起來應該像小丑一樣,但是翻窗進來給她複習功課的蘇今安,絲毫沒有嫌棄的表情,天黑後,只是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又跳窗離開。
十八歲的少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吃著最後一顆糖葫蘆,滿臉羞紅,嘴角的笑容快咧到耳根子。
憶及往事,裴清宜眨了眨蒙著水光的長睫,視線往下,似乎又看到了蘇今安出現在紫荊花在的花海中,那人正安靜地抬頭看著她。
裴清宜笑了笑,喃喃自語:「又出現幻覺了。」
她已經數不清出現過多少次這樣的幻覺。
可有哪一次是真的呢。
裴清宜啊,到現在了,為什麼還要出現這種不知廉恥的想法呢。
這樣多不好啊,難怪傅佳那麼恨你。
……
「小宜。」
下面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
裴清宜眼眸顫了顫,眨了眨眼,不是幻覺,紫荊花下面,真的站著那個男人。
和十八歲的少年不一樣,如今的蘇今安已經長成眉眼冷硬,成熟穩重的男人,她看著他的眼睛裡,似乎有數不清的情緒,但是似乎又只剩下冷漠。
裴清宜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夢,那是真是的蘇今安。
他真的出現幫自己實現了幻想。
裴清宜垂著眸,看著下面那個男人和站在他一旁的姜棠,最後把視線落在男人身上,冷冷道:「你怎麼來了。」
蘇今安直抿唇。
姜棠彎著眉眼,率先出聲:「來看看你。」
說完,姜棠和蘇今安上了樓梯,兩人站在裴清宜的房間門口。
姜棠帶著蘇今安走進去,淡淡說道:「我找裴肆還有點事情,你們先聊。」
話落,她也不等裴清宜什麼反應,直接離開了。
房間裡,裴清宜和蘇今安面對面而站,中間似乎隔著一座大山。
年少時,這種大山是傅佳,現在,這種大山,是血淋淋的人命,是她的噩夢。
兩人都抿唇不語,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最終還是裴清宜張了張嘴,冷漠地道:「我不是說,我不想看到你嗎?你為什麼還要來。」
「是我想見你。」他眼眸深邃地看著她。
裴清宜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捲入掌心:「你都知道了?」
「嗯。」蘇今安啞聲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傅佳的死和你無關。」
裴清宜輕笑一聲:「我沒你想的那麼清白,當時我是可以救傅佳的,但是我放棄了。」
說著,她的手下意識地放在小腹上,想起那個在她肚子裡只待了三個月的孩子,手指微微收緊:「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沒有必要為我翻案,真相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至於我們那個孩子,你也不用感到愧疚,那天晚上我們都喝醉了,它是個意外,意外地來了,意外地走了,是我自己沒有保護好它,和你無關。」
「說明不是我的東西,強求來的,終究還是會離開我。」
蘇今安看著她的小腹,想起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那個孩子,喉嚨一緊,心口苦澀得厲害,他嘶啞著聲音:「小宜,對不起……當時我要是知道……」
「不用說對不起,我從來沒怪過你。」裴清宜淡淡一笑:「我本來沒想過要把孩子的事情告訴你,我還想著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當時我真是太痴心妄想了。」
「你是我閨蜜的未婚夫,是我不知廉恥,痴心妄想,還在偷偷喜歡著你,傅夫人說得對,她來找我尋仇是對的,是我背叛了傅佳,我就是遭人唾棄的小三。」
蘇今安心疼地看著,搖著頭:「不是的……你不是……」
裴清宜打斷他:「當年是我年少無知,明知道我應該避嫌你,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你,你討厭我,遠離我是對的,
可我就是賤,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太自私了,那晚我根本沒喝醉,我放縱了自己,總想著為自己的暗戀留下點什麼。
傅佳的瘋狂和我有很大的關係,她很愛你,你也很愛她,如果沒有我橫插一腳,所有人都不會死,你們會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我一開始就錯了,我以為每個人都有爭取感情的權利,一直為自己的暗戀找藉口,總想著你不過是因為婚約才和傅佳在一起的,後來我明白了,不是這樣的,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蘇今安眼眶通紅:「你別這樣,你不是自私,你沒錯。」
裴清宜道:「這就是我的本性,我不想為自己找藉口,我背叛了傅佳是事實,所以上天要收走我的孩子,這是因果。」
「我當年不說出真相,是為自己贖罪。」她抬頭看著蘇今安:「你不用覺得我有多無辜,你也不用內疚,這都是我應該的,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蘇今安的眼睛清冷,裴清宜看不透他的表情,他一直都是這樣,什麼情緒都掩藏得很好。
她轉過身,手臂靠在窗欞上,一陣風吹來,吹起她的秀髮,眼前的紫荊花繽紛飄落。
當年她看到蘇今安的門前多了一顆紫荊樹,開得枝枝蔓蔓,於是她藏著小心思,偷偷買了一顆小樹苗,把院門口的玫瑰花都拔了,留出一塊空地種植。
當時傅佳還說,她種什麼死什麼,這顆紫荊樹一樣活不了,可是後來,在她的精心呵護下,這種紫荊樹奇蹟般地成長了,一點一點長大,開枝散葉。
這是她這輩子種的唯一一顆活下來的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