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朝嘉靖三年，春。
晨霧未散盡，雞鳴聲此起彼伏。
沐家那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裡，一豆燈火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寂。
這個年代顯然不如「嘉靖」年號般安樂祥和，朝廷內憂外患，邊疆戰事不斷。
可在這偏遠的山村，人們的生活似乎未受外界紛擾的影響。
沐宇伏案而讀，油燈昏黃的光勉強照亮了他消瘦的側臉。
案上的書籍堆得快要比人還高，歪斜得似乎隨時會倒下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桌面，嘴裡念念有詞，仿佛要把整本書都刻進腦子裡。
「咚——」一聲悶響，沐宇猛地驚醒，原來是一本線裝書從案頭滑落。
他揉了揉酸澀的雙眼，這才發現天已微亮。
「當家的，天亮了！」王氏粗聲喊道，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又熬了一宿？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沐宇長嘆一聲，轉身面對妻子。王氏端著一碗稀粥，臉上寫滿不滿和焦慮。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沐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王氏冷哼一聲，「你就吹吧！到時候黃金屋沒住上，先把自己累垮了。快趁熱喝粥，再過些日子，怕是連這稀粥都喝不上了。」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沙啞的少年聲音從屋內角落傳來：「娘，爹讀書是為了齊家治國平天下，哪能只顧自家。」
沐書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坐在簡陋的木板床上，神情略顯發呆地看著父母。
王氏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你這木頭腦袋今兒怎麼開竅了？你爹讀書是為了咱家能有口飯吃，可惜這麼多年了，連個童生都沒考上。」
沐書眨了眨眼，聲音依舊平淡，「娘親，兒以為待爹爹金榜題名之日，咱們家自然衣食無憂。」
沐宇被兒子的話驚得一愣，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也減輕了幾分。
他走到沐書床前，輕撫兒子的頭頂，「書兒，你今年已十四，該懂事了。還不快些起身梳洗，莫要誤了私塾的功課。」
沐書木然地點點頭，起身穿衣。沐宇看著兒子略顯笨拙的動作，心中不禁一陣酸楚。
他知道，兒子雖然年歲不小，但在村里總是被人笑話遲鈍。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夠開竅。
王氏端著粥碗走近，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你這孩子，平日裡總是呆頭呆腦的，今日怎麼說起話來倒像個小大人了？快些梳洗，莫要誤了學業。」
沐書慢吞吞地應了一聲，緩緩走出了屋子。
王氏看著兒子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這孩子，也不知何時才能靈光些。」
沐宇喝了口粥，若有所思地說：「書兒雖然平日遲鈍，但方才那番話，倒是頗有道理。或許他只是需要些時日罷了。」
王氏嘆了口氣，「但願如此。只是眼下，咱們家的處境……」
正說著，院子裡傳來了鄰居馬大娘的聲音，「沐家媳婦，可在家中？」
王氏連忙放下碗，整了整衣襟走出去。沐宇透過窗戶，看到馬大娘手裡提著個籃子，裡面裝著幾個雞蛋。
「這是我家母雞新下的蛋，給令郎補補身子。」馬大娘笑呵呵地說，「聽說你家當家的今歲又要赴考？此番可要考得個好前程啊！」
王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謝馬大娘掛念。他啊，就是個執拗的性子，這許多年來，就是不願意放棄。」
馬大娘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被屋裡的沐宇聽得一清二楚，「沐家媳婦，老身不是有意說些閒話。只是你家當家的這些年來，一心讀書，地里的活計都落在你一人身上。村里人都在議論，說他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沐書慢吞吞地從院子一角走了過來，一本正經地說：「馬大娘安好。我爹昨夜做了個夢，夢見自己金榜題名了。這該是個好兆頭吧？」
馬大娘一時語塞，訕訕地笑了笑，「是啊，是個好兆頭。書兒，你可要像你父親一樣好好讀書，莫要辜負了父母的期望。」
沐書點點頭，聲音依舊平淡，「吾必當勤學苦讀，不負父母期望。」
馬大娘被沐書的模樣弄得有些不自在，對王氏說道：「那……待沐小郎君得中之日，我們村里定要好好慶賀一番。」
說完，她朝王氏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等馬大娘走遠，王氏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兒子，「你這孩子，今日怎麼盡說些平日裡不會說的話？」
沐書眨了眨眼，依舊一臉木然，「兒只是……只是覺得該說些什麼。」
王氏被兒子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沐宇聽到這裡，不禁莞爾。他放下粥碗，整理了一下衣冠，準備出門。
「當家的，你這是要去哪裡？」王氏問道。沐宇回答：「我去尋個清靜處再溫習一番。此次若再不得中，怕是連族長那裡都難以交代了。」
王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嘆了口氣，「路上多加小心。」
沐宇點點頭，正要出門，沐書突然開口：「爹，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您。」
沐宇有些驚訝，因為兒子平日裡很少主動問問題。他轉身問道：「何事？」
沐書慢吞吞地說：「兒聽人說，讀書是為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是……可是為何我們家越讀書，反倒越發困頓了呢？」
屋裡一片寂靜，沐宇和王氏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良久，沐宇才緩緩說道：「書兒，這個問題……為父也曾思考過。或許，是為父還不夠努力，還未能真正領悟聖賢之道吧。」
沐書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但臉上依舊是那副略顯愚鈍的表情。
沐宇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了，你也該去私塾了。一定要多聽先生的話。」
看著兒子緩步走出院子，沐宇若有所思。他轉身回到書桌前，目光落在那堆積如山的書籍上。
晨光透過窗欞，在書頁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書中或許真的有黃金屋，但更重要的是，書中有希望。沐宇啊沐宇，這次，你一定要考上！」
說罷，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拿起幾本書，也走出了茅草屋。他打算去村後的小樹林讀書，那裡人跡罕至，最適合靜心溫習。
王氏望著丈夫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和期待。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去收拾家務了。
而此時的沐書，正慢慢地往私塾走去。臉上依舊是那副木訥的表情。村口的古槐樹下，幾個老人正悠閒地品著茶水。
看到沐書，其中一人說道：「這不是沐家的孩子嗎？可惜了，生得一副好皮相，偏偏腦子不太靈光。」
另一人接話道：「可不是嘛。他爹整日讀書，多年一無所進。這孩子，也怕是難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