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老能來到牛二客棧時,王知縣的查問也基本結束了。
毫無懸念的是,院子裡所有的人,都沒有殺人的嫌疑,就連吳剛的二郎門門徒和劉麗川的天地會會黨,也都有任何沒殺人的證據。
調查,陷入了困境。
這麼多人,又不能全部都封在一個地方,何況這些人可都不是容易說話的,哪一個不是一方豪傑或霸主。無奈之下,王知縣只好撤掉警戒的兵士,要求所有的人只要不隨意走出宣府,就可以在城內自由活動,自己則暫時回府衙,研究具體的方案去了。
官兵一走,江湖人又恢復了放蕩不羈的本性。牛二客棧也成了這些江湖人暫時落腳的地方了。牛二的寡妻本不是柔弱女子,也不再整日裡以淚洗面,全力經營起了亡夫留下的客棧。
客棧的大廳經過兩日修繕,也已煥然一新。大廳里,宣府劉捕頭正式宣讀了恭親王和總督劉長佑的命令:壩上武盟與直隸武盟合併,對於包括天地會劉麗川等人在內的民間幫會、黑道綠林,只要不再反對朝廷,就允許其戴罪立功,可以獨立,也可以與直隸武盟結盟,共同除奸滅洋。直隸武盟的盟主由太極、八卦、巴子、戳腳等門派的掌門人發起,共尊形意門祖師李老能為新直隸武盟的盟主。
命名一宣布,有人歡喜有人愁,最不高興的就是二郎門門主吳剛了,不僅直隸武盟盟主的位置落空,恐怕以後還得受形意門的節制,想到自己那些死去的門徒,心中的怨氣就不打一處來。兩眼通紅,挨個把大廳里人都掃視了個遍,想找一兩個同盟一起發難。即使不能把李老能拉下馬,能噁心一下也好。
首先入眼的是彌勒寺的三個大和尚,媽的,這三個禿驢估計是不可能了,了緣死的不明不白,還真能沉得住氣。
恩,紅拳張二麻子,這個傢伙與自己關係不錯,到時候肯定能幫自己一把。張二麻子似乎感覺到吳剛看自己,回過頭,也衝著吳剛咧嘴一笑,點了點頭。
轉過張二麻子,是京城會友鏢局的總鏢頭王太古,不行,這個傢伙與山西富商走的近,這李老能在山西也開過鏢局,到時候肯定不會幫自己。
恩,這個也不行……
不行,這個也不行……
媽的,就這麼幾個鳥人也不行呀,已陷入狂亂的吳剛左一遍,右一遍的掃視在在坐的人們,大傢伙講了些什麼,根本沒注意到。
「吳門主!吳門主!」
突然,一個似乎來自於遙遠的地方的呼叫聲傳入到吳剛的耳中。
誰?誰叫我?
吳剛下意識的站了起來,身體僵硬,不僅兩眼通紅,而且迷亂、空洞。
「不好!吳剛失心瘋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失心瘋了,誰失心瘋了,吳剛是誰?」
吳剛突然感到頭痛欲裂,思維如漿糊一般的混亂。眼前也開始出現了一片血霧,血霧翻滾著,獰笑著,變得越來越濃,轉眼就占據了整個天空,就連吳剛自己也被血霧完全包裹住了。
強烈的窒息感讓吳剛大張著嘴,掙扎著,拼著命的想要從血霧中鑽出腦袋,吸口新鮮的空氣。
「呀!」
吳剛憤怒了,面目猙獰,瘋狂的吼著,不斷的揮舞著拳頭,擊打著四周越聚越多的血霧。
「阿彌陀佛!」
一道清亮的佛音在天際炸響,如雷貫耳般的聲音,把緊緊包裹著吳剛的血霧炸開一個口子。
「呼」一股清氣從天而降。
窒息感消失了,吳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緊接著,又有一股暖流從背心傳入吳剛的丹田,吳剛丹田內狂暴遊走的氣息也在瞬間變得安靜馴服了。
連綿不斷的佛音如清泉入田,源源不絕的暖流又如溫潤的春風,吳剛的心開始變得清明,雙腿盤坐,臉上的猙獰之色漸漸的被溫潤和煦所取代。
「好了!」大廳里的人都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在吳剛身體的一側,跌坐著了塵大和尚,大和尚口誦金剛佛音,寶相莊嚴。李老能則盤坐在吳剛身後,雙掌輕輕的按在其後背上,用形意內氣,為吳剛梳理著丹田裡亂竄的氣息。
二郎門的門徒們,齊齊的跪在大廳的地上,對二人滿眼都是感激之色。特別是對李老能,更是又羞又愧。這幾天,吳剛天天想著怎麼對付形意門的人,要不是有人投毒,還不知道他們的門主會做出什麼事來呢。可他們又怎能想到,吳剛的失心瘋,也是因為李老能而得的。
指著李老能頭頂流轉的氤氳內氣,一旁的董海川回頭對太極楊感慨的說道:「楊兄弟,江湖都你我的內家拳當世無敵,可真正無敵的,還是飛羽兄的形意拳啊。」
「是啊!太極滑,八卦奸,最毒莫過形意拳,飛羽兄的形意拳,可稱的上是近戰第一拳。」
「只有飛羽兄的形意拳,才是最適合軍隊練軍,也難怪恭親王和劉總督都看好飛羽兄,要他做直隸武盟的盟主。」
「你我都已經沾上了官家的氣息,不僅我們自己身不由己,就是我們所傳的拳法,也身不由己了。」
「飛羽兄天馬心空,身心自在,人法道,道法天,這些正合道家真諦。」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正議論著,忽見李老能長身而起,急忙走了過去。李老能呵呵一笑,開口道:「兩位,形意、太極、八卦掌,拳理本同出一源,更無高低之分。天下武道,更無內家外家之分,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
「說的好!」
祁恆慶、唐殿龍和巴子、戳腳、劉麗川、了凡等人也大笑著走了過來。祁恆慶神色複雜的看向李老能,由衷的說道:「李盟主,就衝著你剛才的話,我祁老怪算是徹底的服你了。以後這北三省綠林道,你說了算!」
「哈哈哈,難得難得,能讓祁恆慶佩服的人,當世少有啊!」
唐殿龍的一句話,說得大傢伙兒又大笑了起來。
「好了,各位,咱們繼續商量正事吧!」李老能止住了大家的說笑,面色也漸漸的變得嚴肅起來。
「師父,德子有消息了!」劉奇蘭和郭潤生二人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見幾人有事要談,其餘的人都陸續啊散去了,此時吳剛也已經清醒過來,聽門徒們一五一十的講什麼經過,剛剛清明了的雙眼轉瞬間又迷茫起來,不過吳剛自己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畢竟是二郎門的門主,,何況二郎門早年出自少林,對於洗刷心智也是有許多秘法的。剛才的走火入魔,也吳剛自己一時不察所致。但此時的吳剛依然感到心力有些憔悴,深深的給李老能和了塵大和尚鞠了一躬後,便告辭靜養去了。
大廳里,幾人重新坐定,李老能看向劉奇蘭,「說吧,什麼情況?」
「德子像是被人擄走的!」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還有什麼人能把張樹德輕易擄走。在坐的人都知道張樹德的槍法,那是李老能親授的,雖不說是天下無敵,但在直隸地界,那也是絕對的高手啊。
「師弟,把德子的大槍拿出來吧!」劉奇蘭回頭對郭潤生說道。
眾人這才看清,在郭潤生的腳下,放著一個長布包裹。解開包裹上的繩子,一桿黝黑透亮的鑌鐵長槍出現在郭潤生的手上。
看到大槍,李老能心中頓時一顫,就聽劉奇蘭繼續說道:「師父,這杆大槍是我們在西洋河的河槽里發現的。德子都是槍不離手的,在河槽中,我們還發現了打鬥的痕跡。師父,你看……」
說著,劉奇蘭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牛皮碎片,遞給了李老能。
「這像是從牛皮軟甲上掉下來的。」李老能看了一眼,又交給了身邊的董海川幾人。
「這、這……」
太極楊接過牛皮碎塊,端詳下,臉色大變。猛的抬頭,看向董海川。董海川的面色此時也變得有點不好看,見太極楊看自己,便略顯沉重的點了點頭。
「飛羽兄……」二人都看向李老能,想說點什麼。
李老能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早知道了一樣,開口道:「你們都看出來了吧!」
二人頓時明白了,牛皮碎片的出處,李老能早就知道了,給二人看,就是為了求證一下。
對了,二人忽然想起,李老能雖然不在宮中,但其身邊有個白西園。白西園是宮中御醫,宮裡的東西什麼沒見過。在這個節骨眼,白西園又不見了,可見這師徒四人早就有了安排。二人稍稍鬆了口氣,也放下了剛才一下下緊張起來的心。
看三人像打啞謎一樣,祁恆慶有點沉不住氣了,「你們仨怎麼回事,說說呀!」
李老能環視了眾人一眼,緩緩說道:「各位,茲事體大,還恕老朽暫時不能細說,等有了眉目,一定告知大家。」聽李老能這麼一說,其他人也不好再問了,只好把疑團暫時壓到了心底。
見眾人都不說話了,李老能輕咳了一聲,先看向劉捕頭說道:「劉大人,尋找殺手的事,你看能不能交給我形意門的人去做,我的徒弟被擄,我們絕不能袖手旁觀!」
「這個……好吧!那就交給你們了,有什麼需要衙門出面的,李盟主直言就行。」 劉捕頭沉吟片刻,隨後就同意了李老能的請求。 說實在的,這種大海撈針的事,劉捕頭自己也不想去做,而且劉捕頭憑著多年辦案的經驗發現,無論是知府大人,還縣衙的王知縣,似乎對找殺手並不太感興趣。如今李老能夠自己查找,自己也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說完這話,劉捕頭心中忽輕,當即站起了身,朗聲一笑,抱拳說道:「李盟主,各位掌門,此間的事既然已了,那本人就告退了。」
「奇蘭,潤生,你們去送送劉捕頭。李老能看了兩個徒弟一眼,劉奇蘭和郭潤生自然也明白師父的意思,這是要二人去探官府的口風去。二人都能看出來,這劉捕頭答應的太痛快了,給人一種想甩鍋的感覺,師父心中自然也清楚。
看著三人消失的背影,李老能和屋子裡的人都陷入了暫時的沉默。
片刻,太極楊打破了沉默,「飛羽兄,查找殺手和姦細的事,不能讓你形意門一家去做,我們這些人,從掌門到徒眾,你隨意差遣!」
「是啊,是啊,大家既然成立了武盟,那就是眾人的事,我們都有責任,李盟主,你就發號施令吧,我們都聽你的。」
看著眾人都是一副義無反顧的姿態,李老能心中慨然不已。是啊,武人多重義,每遇到國難之時,每每沖在最前面的都是這些粗魯的漢子。在這些人的心裡,道義往往重於私利。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敢拼敢沖的人,有了武人之魂,我中華才有了剛正的脊樑和不屈的精神。些宵魍魎鬼魅,又何足道哉!
李老能也不禁精神振奮,眼中透出了不可奪志的剛毅與堅定,大手一揮,慷慨說道:「好!各位,大家能信我,我必不負大家,不負天下。除奸滅洋,振我華夏,當是我輩必然之責,如有退縮者,天人共憤之!」
「好!如有退縮者,天人共憤之!」
大廳里,響起了激盪天地的轟鳴。
山雨欲來風滿樓,對於大多數的江湖客來講,雖然早已習慣了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但這些都不是他們的追求,他們這些武人與大多數普通老百姓一樣,都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寧靜生活。無爭無斗,沒有殺與被殺,沒有流血和死亡。
但總有那麼一些恃強凌弱的強盜,喜歡跑到別人的家裡耀武揚威,燒殺劫掠。還常常美其名曰,他們這麼做,都是為了自衛,是被逼得。
逼著你去別人家裡做主人嗎?
強盜就是強盜,對於這些強盜,只有一個字,就是「打」,狠狠的打。正如他們加入直隸武盟一樣,就是為了打強盜,打那些紅毛強盜。
這正是:
秋風勁,烈日灼,掃魍魎魑魅正忙;
英雄血,馬蹄疾,揮長刀再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