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召寇

2024-08-24 13:43:30 作者: 文洞飛雲
  十年前的江湖上,有一座憑藉藥植名揚天下的明越山莊,老莊主祁靈泰窮盡畢生心血,養出三株玉陽血參。

  玉陽參號稱活死人肉白骨,可從閻羅殿下奪命,若是習武之人用了,更可強筋健體,平添二十年精純內力,一時間登門求藥者無數。

  有王侯,許以高官厚祿,有富商,許以金山銀礦,有豪俠,許以生死一諾,都沒能打動明越山莊。

  三株玉陽參,一株被用來給明越山莊小公子通筋鑄骨,舒通脈絡,一株被送入皇城,為先帝延壽七載,最後一株藏於山間,以做鎮莊之寶。

  在之後,或威逼或利誘或偷或搶,玉陽參始終好好的供在明越山莊。

  最後,一場詭譎山火燒上了明越山莊,山莊上下無一人生還,萬般成灰,玉陽參就此隨著明越山莊淹沒在歲月中。

  十年之後,一樁傳言流出,將玉陽參重新帶回世人眼中。

  有位曾身居高位的貴人醉後透露,明越山莊遭難之時,其實有個鋤地的老僕不知所蹤了,連帶著小公子跟那株玉陽參一起,將山莊翻了個翻依舊尋不到,最後才有了那場山火。

  最後,這位貴人坦言,時至今日,依舊有人捉著一點點的蛛絲馬跡,想要將最後一株玉陽參收入囊中。

  第二日,這位傳言將要起復的貴人橫死床榻,玉陽參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整個北地掀起軒然大波。

  大周北地縱二千三百里,橫六千里山河,皆因玉陽參而動,一時間風起雲湧。

  「哎,你們聽說了嗎,風裡刀蕭策滿門被殺,他本人也不知所蹤了。」

  「何止,濁世書生劉安下,身中一十三刀,屍體就被掛在他講經著文的草廬。」

  「這些日子都死了多少有名有姓的大俠了,那什麼玉陽參真這麼邪乎嗎,多少年沒鬧得這麼凶了。」

  尋常酒家尋常客,嘴裡談論的事情卻不尋常,正是鬧得沸沸揚揚的玉陽參一事,未見蹤影,已然引動天下風雲,血雨腥風席捲江湖。

  「潑天棍秦志明跟擒風槍何秋虹在一處小鎮大打出手,打塌了多少房屋,又害了多少無辜百姓,這等惡劣行徑,朝廷也不管管!」

  旁邊桌子上有人加入談論,狠狠悶了一口酒,語氣十分不痛快。

  「誰說不是呢,三十年前我大周朝橫壓天下,令出誰敢不從,可一場國戰打空了元氣,無力鎮壓江湖,這才有了廟堂江湖分管之約,可恨蠻夷,壞我大周國運。」

  挑起話頭之後眾人都是應和,顯然對江湖人橫行無忌,朝廷不聽不管的態度很不滿。

  「那你們可聽說了,最近這群大俠們打生打死的原因?」

  「這倒不知了,老哥,給講講。」

  吸引了眾多酒客目光的中年男子臉頰掛著酒後的暈紅,得意的哼哼道:「那我就給你們好好說道說道!」

  說罷,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一腳踩在長凳上,很是意氣風發。

  「你們只知道玉陽參,卻不知道現在這江湖到底在爭什麼。」

  有人適時開口:「老哥,玉陽參的事情傳這麼廣,他們不搶玉陽參搶什麼?」

  「這群大俠將北地掘地三尺,何曾見到玉陽參的影子了?」男人冷哼一聲,繼續說道,「不過當年明越山莊活下來的老僕人倒是有線索了……」

  不等眾人反應,男人自顧自說道:「那老僕的侄子被人找見了,從那裡搜出來一卷羊皮紙,藏的很深,但瞞不住那群……鬣狗。」

  最後兩個字男人說的很小聲。

  「那羊皮紙上,是什麼?」旁邊有人疑惑的問道。

  男人搖了搖頭:「不清楚,據說是老僕的藏身之地,傳的很邪乎,說什麼的都有。」

  「那那捲羊皮紙,現在落在哪裡?」

  有人眼睛轉了轉,試探性開口,然後就迎來了醉酒男人的唾罵:「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還敢打那玩意的主意,不想死就別去瞎摻和。」

  那人被罵的臊紅了臉,梗著脖子說:「怕是你不知道吧!」

  「哼,我不知道?」男人氣笑了,一腳踹倒了長凳,撂下一句話,「那玩意就在風裡刀蕭策身上,有能耐就去找到蕭策,然後憑本事搶去!」

  酒樓里喧鬧一片,無人注意的角落,靠窗的一桌客人丟下幾塊碎銀起身離去,桌上是壺未飲的清茶。


  「小二,結帳。」

  出了酒樓之後,望了眼西斜的日頭,街上依舊人群熙攘,穿著麻布長衣的青年牽著馬出城,然後騎著馬一騎絕塵。

  在他去的方向,有座雖然富庶但並不算很出名的小鎮——余家鎮,這座小鎮,藏匿著足以令北地江湖瘋狂的東西。

  余家鎮,地處橈江支流埋河水畔,有人家千戶,良田萬畝,鎮上居民安居樂業,百餘年來無災無害。

  余青田,余家鎮員外郎,富甲一方,有佃農千餘,囊據余家鎮大半田地,占據鎮外青山修建莊園,名為青墨山莊。

  夜深,山靜,月如鉤。

  古宅,幽影,燈如豆。

  夜半三更天,青墨山莊內人影錯落,四處時提燈挎刀的護衛,正五人一隊,在山莊內巡邏,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都會第一時間上報。

  虎背熊腰的護衛首領守在余青田的書房外,大刀拖在地上,頗有一番雄武之氣。

  書房中,作為余家鎮名副其實的土皇帝的余青田正靠在書桌上,一手撐著額頭,依著燭火,滿面愁容的盯著一張小小的字條。

  能者居之——盜。

  短短五個字,讓余青田險些愁白了頭髮,這張字條在今日早晨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了他的書桌上,當看清字條後余青田就下令全莊戒嚴,護衛日夜不停的巡邏。

  只因這是盜魔的拜帖,位列北地十三魔中,是個讓人恨得牙根痒痒的魔頭。

  看上某個寶貝,去主人府上下拜帖,夜晚便去盜走。

  這是盜魔行事的一套流程。

  余青田自然知道是什麼東西遭了惦記,那捲人人覬覦的羊皮紙此刻就在他懷裡放著,可他拿到羊皮紙的消息,知道的人只有三個……

  「狗日的徐尚!」

  余青田咬牙罵了一句。

  「陳伯?」

  余青田抬起頭,看見書房外一道微微佝僂的身影,輕聲喚道。

  「老爺。」

  屋外傳來陳伯的回應,余青田心中的恐慌淡了少許,將那張所謂的拜帖揉成一團,隨手丟在書桌上,從身後書架上隨手取了本書,就著燭火讀書。

  靜謐的書房中只有輕輕的翻書聲,不時有呼啦的風聲響起,余青田轉頭看了眼,卻見窗戶關的好好的,心中疑惑不解,扭頭環視,書房中除了自己空無一人。

  屋外陳伯的身影依舊一動不動,余青田很放心的坐回位置,繼續讀書。

  等到余青田再次恢復意識時,屋外已經蒙蒙亮,燭火已經熄滅,後腦傳來的痛感以及胳膊的酸麻讓余青田迅速瞪大了眼睛。

  我昨夜如何睡著了?

  余青田摸了摸後腦勺,只覺一陣刺裂的疼痛,他此時終於意識到,昨夜有人闖了進來,打暈了他。

  「陳伯?」

  幾乎是下意識的,余青田高聲呼喊道,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身下的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只在一瞬間,陳伯推門而入,蒼老的身軀卻並不孱弱,十分矯健,推開門後第一時間先看了眼余青田,發現余青田沒事後心中一松,在之後才看見了已經有些凌亂的書架。

  「老爺……」

  陳伯陰沉著臉,快步走到余青田跟前。

  「昨夜有人闖進來了。」

  余青田恢復鎮靜,他方才摸了摸懷中的羊皮紙,還在,然後豁然轉身看著書架,面沉似水。

  「盜魔的輕功真就如此絕妙,我竟沒有察覺到半點聲響,是我的過失。」陳伯有些懊惱,恨恨的握了一下拳。

  「陳伯不必自責,誰也沒料到盜魔如此神出鬼沒。」

  此時余青田已經走到書架旁,伸手挪動那本明顯被移動過的書籍,露出書架面上那微不可察的細小凸起。

  余青田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抱著最後一點期望,手指一動,按下了那個凸起。

  書架無聲的從中間分開,露出後面幽暗的地道。

  余青田帶著陳伯走了進去,隧道幽長,只有盡頭帶著些許光亮,兩人走的很慢,腳步聲在寂靜的隧道中格外響亮。

  到了最下面,豁然開朗,是一處四面各五丈的寬闊密室。

  密室中銅燈正盛,散著明亮的光,其內燃燒的是東海得來的鮫油,據說是從傳說中的鮫人身上採集而來,號稱百年不滅,具體如何余青田不清楚,但這十餘年來確實一直燃燒,從未換過燈油。


  密室中木箱數十,幾乎全部被翻開,亂糟糟一片,地上隨意的丟著各樣讓人眼花繚亂的寶物。

  余家積蓄百年的財富,都在此地了,足可以買下一座城池。

  余青田看也不看散落一地的寶物,徑直往密室深處走去。

  陳伯跟在身後,一言不發,混濁的雙目死死盯著地面。

  來到角落後,余青田蹲下身子,看著已經被挪動的地磚,以及地磚下空空如也的長方地坑,只覺一陣頭暈目眩,竟是直接癱坐在地。

  余青田死死捂著額頭,頭痛欲裂,他咬著牙,從嘴裡蹦出一句話:「陳伯,放出話去,余府遭竊,拿下盜賊者,金百兩,銀千兩,良田千畝!」

  到最後,幾乎是嘶吼出聲。

  陳伯赤紅著眼出去了,只留下余青田坐在密室中。

  「盜魔……」

  密室中迴蕩著余青田的怒吼,久久不息。

  一向身康體健,精神抖擻的余青田病了,一個早上的功夫,就幾乎下不了床了,眼中滿是紅血絲。

  「老爺。」

  陳伯站在床榻邊,扶起了余青田。

  余青田靠在床上,閉了閉眼,啞著嗓子問:「陳伯,除了紫心蕊,還丟了些什麼東西。」

  「火玉小劍,鎏白獅子,青金三足鼎。」

  陳伯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好眼光,都挑的最值錢的!」余青田咬牙切齒的說道。

  「安兒那邊沒事吧。」

  余青田緩了好大一會,情緒有些平復。

  陳伯回復道:「小公子那邊沒有異樣,只是知道老爺病倒,有些擔心。」

  「嗯,讓家安照顧好他。」

  「是。」

  余青田揉了揉眉心,他心中滿是苦澀,他本以為盜魔是衝著羊皮紙來的,這才把羊皮紙放在身上,本就是打算若是真攔不住盜魔,那就讓他搜走羊皮紙好了。

  沒想到,羊皮紙好好的放在身上,密室里給兒子救命的紫心蕊丟了!

  「一定要捉住盜魔,羊皮紙我參不透,玉陽參指望不上了,安兒馬上三歲生辰,必須在那之前追回紫心蕊。」

  余青田強撐著精神對陳伯說道。

  陳伯點頭應下,然後勸說余青田好好休息,養好身子才是關鍵。

  余青田滿懷憂慮的躺下,合上雙眼。

  陳伯看余青田這個樣子,一陣心疼的同時又是心頭火起,這火對盜魔,也對他自己,昨夜盜魔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暈了余青田,將余府密室內最值錢的幾樣寶貝盜了個空。

  「老爺,老爺……」

  就在余青田閉目休息,陳伯心中惱怒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陣粗厚的吶喊,聲如奔雷。

  「哐當!」房門被一把推開,一個身寬體胖的壯漢走了進來,體型之大幾乎堵住了房門,遮住了透進來的陽光。

  余青田費力的睜開眼睛。

  陳伯已經開始破口大罵:「混帳東西,慌慌張張的做什麼!不知道老爺正休息嗎?你來此地做什麼,小少爺呢?」

  來人縮了縮腦袋,聲音小了下去,帶著些委屈:「爹,我錯了。」

  「陳伯……別怪他,家安,不急,慢慢說。」

  來人正是陳伯之子陳家安,也是自小陪余青田長大的玩伴,兩人十分要好,陳家安如今在余府中照顧小少爺余安,主要是保障余安的安全。

  陳家安老老實實的說:「莊外來了個年輕人,武功很高強,與我說有盜魔的線索,小少爺睡著了,有婢女在照看著。」

  余青田跟陳伯對視一眼,都有些困惑,余青田放出去的賞銀很豐厚,財帛動人心,那也不至於這麼快吧……

  「陳伯,你帶著家安出去看一眼吧。」余青田費力的說道,說完後又閉上了眼。

  陳伯拎著陳家安的脖子往外走。

  陳伯年輕時腰間受過傷,年紀大了只能佝僂著身子,本就不及陳家安高大,如今更是差的遠了,於是陳家安只能乖乖鑽低了身子,將脖子奉給了老父,讓老父親揪著那層軟皮。

  「爹,您輕點。」

  陳家安嘟囔道,年紀大了下手就是沒分寸。

  陳伯順手帶上了門,然後就是一巴掌抽在了陳家安脖頸上,聲音沉悶,但陳家安的後脖頸立馬通紅一片,頓時不敢多言。

  不知多久後,余青田迷迷糊糊聽見外面吵吵嚷嚷,努力睜開了眼睛,只見陳伯已經推開了門,陽光灑了進來,照得余青田又眯上了眼睛。

  「老爺,百里少俠來了。」

  百里少俠,是誰?

  余青田感覺刺目感輕了許多,睜開了眼,只見門口站著個身姿修長的年輕人,微微塌著肩膀,腳步微錯,看上去有些不著調。

  背著光,面貌瞧不真切,但聲音很清朗,聽得出來年紀不大。

  「余員外,在下百里長安,特來為你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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