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守株待兔

2024-08-24 13:43:34 作者: 文洞飛雲
  「百里少俠,便暫且在我莊子上住下吧。」吩咐陳家安下去安排宣揚盜魔落網的事宜後,余青田斜靠在床榻上,看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青年。

  那是個清逸俊秀的男子,鼻挺唇薄,濃眉飛揚,不過一直微微眯著眼睛,眼角下垂,看起來有些頹喪,身姿頎長,闊肩長腿,此時正翹著二郎腿,塌著肩膀,慵懶散漫。

  此人正是趕赴余家鎮的百里長安,到了之後才聽說青墨山莊遭竊,聽聞盜魔作案,於是便上門來。

  給余青田出了一個主意,向余青田索了一樣東西。

  「那就有勞余員外了。」

  百里長安起身,對余青田拱了拱手,余青田微微彎腰以示回應。

  陳伯帶著百里長安出了門,走在青墨山莊中,一路上假山小林庭院青湖,景致清雅。

  「少俠有幾分把握呢?」陳伯走在前面,身影佝僂步子卻不慢,慢吞吞的問道。

  「世上之事從來沒有十拿九穩,不過余員外已經選擇相信我,不是嗎?」

  百里長安跟在後面,同樣慢吞吞的回應。

  陳伯停住腳步,面前是一處小院,院門旁寫著四個方正大字——青岩小築。

  「可老朽不怎麼信少俠。」

  陳伯轉過身,抬起頭望著百里長安,混濁的雙眼中滿是審視。

  「可老前輩依舊把我帶進了青墨山莊,見了余員外。」百里長安依舊眯著眼,嗓音慵散。

  陳伯沉默了一會:「若是真能拿下盜魔,取回我青墨山莊失竊的寶物,我家老爺答應你的東西,自然雙手奉上,但若是少俠有什麼別樣的心思……」

  話語間不乏威脅警告之意。

  百里長安不置可否,不甚在意。

  陳伯慢悠悠的離去,百里長安走進青岩小築。

  環境十分不錯,庭院不大,鋪滿青磚石塊,院中有一方石桌,角落裡還有四五根青竹,正是春日,鬱鬱蔥蔥。

  「老爺,盜魔打不開百方盒,本就會來莊子上再行竊,為何又……」

  陳伯推門而入,有些不解。

  「算是一樁保險吧。」余青田嘆了口氣,接著又道,「陳伯,你覺得此人幾分可信?」

  陳伯順手帶上了門,站在余青田床榻邊,沉吟一番道:「至多五六分,此人來的實在太巧了。」

  「是啊,夜間失竊,第二天中午他就登門了,那盜魔現在估計還在為百方盒抓狂吧……」余青田有些悵然。

  百方盒是他余家秘傳,上有二十八竅,需要以特定順序按下特定的孔竅,否則絕無打開的可能。

  余青田選了十二個孔竅,就算碰巧解開了孔竅,還有最後一道鎖,鑰匙還在余青田身上。

  「可是此人報出了徐尚的名字。」陳伯道。

  「待我騰出手來,定要叫徐尚好好試試什麼是江湖規矩!」一提此人余青田就是滿腹怒火無從宣洩,盜魔、百里長安,他到底被賣給了多少人。

  徐尚,一名陶瓷商賈,在一處山崖下碰見了已經死亡的風裡刀蕭策,蕭策手上握著的羊皮紙自然落到了徐尚手中。

  後來被轉賣給余青田。

  此事隱秘,除了徐尚出賣了自己,余青田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暫且相信他,他為羊皮紙而來,若是他真捉住了盜魔,拿回了紫心蕊,羊皮紙給他又何妨。」余青田緩了緩,繼續道,「安兒三歲生辰快到了,玉陽參指望不上了,紫心蕊不能再丟了……」

  「若非我大意,如何能丟了紫心蕊。」陳伯黯然神傷,幾乎要落淚。

  反倒是余青田安慰起他:「陳伯無需自責,我兒生來福緣廣厚,渡生大師不也曾留下『逢凶化吉』四字,且放寬心吧。」

  渡生大師是中原秋風寺的高僧,遊歷天下講經說法,是位德高望重的僧人,渡生大師有三樁本領聞名天下,一是講經,二是論法,三則是他的讖言。

  陳伯抹了抹眼,不再言語了。

  「不過百里長安既然為羊皮紙而來,也曾說盜魔為羊皮紙而來,他上我青墨山莊做什麼,直接去捉人不就是了……」余青田又開始思索。

  「此人曾有『守株待兔』的說法,據他所言這是最快捉住盜魔的法子。」陳伯解釋道。

  余青田點了點頭,也不多問了。


  青岩小築中,百里長安安坐院中。

  他給余青田出了個主意。

  對外宣揚盜魔落網青墨山莊。

  百里長安有個朋友,是個畫師,自稱知天下事。

  有次閒聊曾提及盜魔。

  盜魔原名韓冀文,曾是宿月神秀簡隨風的弟子,因為手腳不乾淨被逐出師門,畫師當時為簡隨風作畫,相交不錯,因此得知這樁陳年舊事。

  狠心要做出一番事業,好叫簡隨風颳目相看,於是來到北地,自稱盜俠,專行劫富濟貧的勾當。

  劫取他人富,接濟自家貧。

  行事乖張,多有竊後殺人之事,被列在北地十三魔之中,稱盜魔。

  簡隨風大為惱火,有心清理門戶,但北地之大,韓冀文行竊全憑喜好,無異於大海撈針,又有心躲避簡隨風,於是最後只得貼出一張懸賞,賞金高的嚇人。

  畫師又於他聊了些事,當時是畫師與百里長安第三次相遇,皆是滿心歡喜,於玉山觀月。

  畫師言,第一次相見時為百里長安作的畫失竊了,行事之人正是盜魔。

  盜魔想偷的,乃是簡隨風的畫像,百里長安的畫像好巧不巧,就在簡隨風像的旁邊,被一起帶走了,至於最後,大抵是被隨手棄置路旁了。

  當時的畫師想到簡隨風說這個曾經的徒弟心比天高,最聽不得有人說他本領差,就有了一個主意,說盜魔落網。

  盜魔不會想著大肆宣揚,而是再來行竊,偷得你心服口服。

  畫像丟失,畫師不願再追回,覺得畫已經髒了,而且時間久了,盜魔早已揚長而去了。

  便與百里長安說,下次盜魔再作案,便用此法拿他。

  百里長安就用在了青墨山莊,也算是一樁因果。

  起身回了屋,就這般在青墨山莊住下,時間晃晃悠悠的過去三日。

  百里長安整日閒散無事,時常帶著青墨山莊小少爺余安四處晃蕩,一來二去竟是與余安相處的十分不錯。

  又是一日清晨,百里長安在院中打完一套拳法,收起拳架,靜立不動,氣息綿長悠遠。

  「長安哥好厲害啊。」院落門口傳來一道稚嫩清脆的童聲。

  長呼一口氣,百里長安泄了氣,原先挺拔如松的站姿塌了下去,歪歪斜斜。

  聞聲看去,院門外蹲著個白嫩嫩的小娃娃,明明是春和日暖的天,依舊披著毛絨氅,雪白的毛絨拖在地上,沾上不少灰塵,頭上戴著頂厚厚的氈帽,手裡還捧著個精緻小巧的暖手爐。

  這娃娃臉頰白嫩的過分,甚至有些病態,更襯得一雙眼睛烏黑髮亮。

  這矮豆丁不是旁人,正是余安,余青田老來子,將來這萬貫家財的主人。

  余安身後,站著身寬體胖的陳家安,幾乎堵住了青岩小築的大門,笑眯眯的朝百里長安點了點頭。

  「春風寒,晨風更涼,你要是著了涼,我可就不帶你去釣魚了。」

  百里長安走過去揉了揉余安的腦袋。

  余安聞言瞪大了眼睛,有些急切:「長安哥答應過我的!」

  「矮豆丁你要知道,大人總是有反悔的權利的。」百里長安雙臂環胸,理直氣壯。

  「百里公子就別逗我家小少爺了,小少爺興奮的一大早就起床了,就等著跟他一起去釣魚呢。」陳家安看了眼眨巴著眼,難掩傷心失落的余安,開口說道。

  「哦?余安這麼想跟我出去玩啊。」百里長安蹲下身子,捏著余安的臉蛋。

  他被養的很好,肉感十足。

  「我才不想跟說話不算話的大人出去玩。」余安很倔強,瞪大了眼。

  百里長安笑出了聲,抱起余安走出去。

  「我想跟你玩兒,余少賞個臉吧。」

  余安勉為其難:「看在你這麼誠心的份上,我就跟你一起去釣魚吧!」

  話是這麼說,但余安一路上都難掩興奮。

  不時有下人跟余安打招呼,余安興高采烈的回應,連帶著百里長安都得了不少好臉色。

  是的,百里長安在青墨山莊中不怎麼受人待見。

  因為他被下人們懷疑是余青田的私生子,看余安身體不好被接回來繼承家業的。


  余安自小乖巧,很好帶,很受下人們喜歡,所以百里長安自然受了許多白眼,暗地裡指指點點,好在明面上收斂許多,每次都會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好。

  所以本來打算待在屋子裡的百里長安才會一直帶著余安出去玩,還特意的走遍整個山莊,讓所有人都看見。

  一想到下人們咬牙切齒的給自己行禮,又在背後無能狂怒朝自己翻白眼,百里長安就樂的要笑出來。

  青墨山莊建在山間,幽林環繞,離山莊不遠處,有一條蜿蜒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流淌在山中,激石生音,嘩啦作響。

  這條小溪名喚仝溪,溪中游魚數百,玉鱗銀肚,肉質極鮮。

  仝溪中原本無魚,余青田之妻懷上余安的那年,余青田往仝溪中投入兩尾銀魚,後來繁衍成了不大不小的種群。

  每年年關,余青田會從自家佃農中挑出辛勤勞作之人,賜下銀魚一尾,佃農皆以此為榮。

  百里長安帶著余安在溪水旁坐下,取出從青墨山莊庫中拿出的兩桿魚竿,遞給余安一桿。

  余安拽著超過自己承受上限的魚竿,憋紅了臉,一抖一抖的在原地站定。

  百里長安笑了笑,隨手在旁邊的樹上折了根軟枝,伸手一抹,樹枝上的細小枝丫以及嫩綠的新芽簌簌而落。

  然後又將一根細線綁在上邊,做好了一隻「魚竿」,將其遞給了余安。

  「長安哥,這個真的能釣上魚嗎?」余安表示懷疑。

  百里長安難得正經的解釋道:「你還沒讀書,你讀了書之後就會懂,釣魚不過是願者上鉤而已,只要心誠,無所謂什麼魚竿魚鉤,魚兒自會上鉤。」

  他說的煞有介事,余安懵懂的點了點頭,選擇相信他。

  於是半個時辰後,余安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魚簍,瞟了眼百里長安空空如也的魚簍,低聲道:「看來我們不夠心誠啊。」

  百里長安黑了臉,余安釣不上魚理所應當,他隨手摺了根樹枝就算魚竿,連魚鉤都沒給,釣的上魚就沒天理了。

  而他自己呢,用的是青墨山莊珍藏的魚竿,說是頂級一點不為過,但依舊一無所獲,還得耐著性子應和余安:「對,所以我們要更加努力!」

  百里長安憋著一股氣,盯著溪水中游來游去就是不咬鉤的肥碩銀魚,險些就生出跳下水逮住它們扇幾個嘴巴子的瘋狂想法。

  百里長安專注在溪水中,勢必要釣上魚兒。

  陳伯卻在此時到來,看了眼卯足了勁就差一頭扎進水裡的百里長安跟余安,面無表情,心裡哼哼,這條溪里的魚跟成精了一樣,哪裡是那麼好釣的,一整天也不一定能碰上一條憨傻的。

  隨後他看見余安手裡的「魚竿」,尤其餘安還學著百里長安塌腰彎背的坐著,不禁抽了抽嘴角,瞪了眼百里長安。

  陳家安在一旁訕訕的笑。

  「老前輩,不用這麼熱切的盯著我。」百里長安背對著陳伯,嗓音淡淡。

  不知為何,陳伯聽他說話總是不太得勁,翹了翹唇角:「畢竟待不長久,看一眼少一眼。」

  余安轉過頭,對陳伯的到來表示欣喜,打了聲招呼之後又扭過頭,至於陳伯跟百里長安說了些什麼,專心釣魚的余安並沒有聽到。

  百里長安呵呵一笑,陳伯也冷哼一聲。

  陳伯上前兩步,看了眼余安,眼神柔和了許多,低聲對百里長安道:「盜魔下拜帖了。」並將一張字條遞了過去,那就是盜魔的拜帖。

  百里長安手上動作一頓,接過字條將其攤開:「辛苦老前輩,大把年紀了邁著腿兒過來通知我。」

  字條上寫著一行字。

  今夜盜空餘家祠堂靈牌——盜。

  陳伯黑了臉,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走出老遠,陳伯突然頓住腳步,豁然轉身。

  一尾銀魚破水而出,咬在了余安的「魚線」上,將他的身子往前拽了一大步,幸好百里長安伸手勾住了他的衣領。

  那尾銀魚甩動著尾巴,不斷掙扎,水花四濺,在陽光照耀下散發出彩色光澤。

  「長安哥,有魚兒咬鉤了。」

  余安輕快的聲音傳來。

  陳伯聽見百里長安的回應,依舊帶著漫不經心,嗓音寡淡。

  「嗯,魚兒上鉤了。」

  百里長安彎了彎唇角,守株待兔,兔子已經撞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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