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爭鬥

2024-09-12 21:21:36 作者: 文洞飛雲
  夜晚風聲呼嘯,龍門客棧寂靜無聲。

  二樓客房中,各懷心思籌謀策劃。

  百里長安側臥在榻,呼吸均勻。

  屋外人影幽幽,遊蕩在二樓走廊,腳步踩下沒有半點聲響。

  鬚髮皆白的老者雙手負後,慢悠悠的行走,目光掃過靜悄悄的二樓客房,又將眼神投到靠在大門上呼呼大睡的店小二,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那些中原商販都教了他些什麼啊,整日嚷嚷著什麼店小二的天職之類的糊塗話語,說話也是怪裡怪氣,也罷,太平日子沒多久了,就由他去了。

  老人心生波瀾,看向胡天的房間,漆黑一片,再看文正雄的房間,細細聽來還有呼嚕聲。

  老人失笑,好大的心。

  這個註定不太平的夜晚老人期待已久,等候多時,今夜之後,便是海闊天空,任由江湖風浪,也影響不到他半點了。

  最後,老人將目光投到了拐角處的一間房,邁開步子走了過去,悄無聲息。

  站在房門外躊躇多時,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門內傳出一道清越嗓音。

  「老前輩,房中一敘。」

  老人四下瞧了瞧,見客棧中依舊沒有半點動靜,心中瞭然,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看向端坐在床榻上的俊逸青年,老人嘖嘖稱奇:「聚音成線,後生可畏,少俠這等人物也來摻和這檔子事嗎?」

  「踏斗無音,前輩也是老當益壯啊,不也窩在沙漠裡做一個小小的客棧老闆。」

  百里長安起身,與老人相對而立。

  老人笑了笑:「老夫現在就想待在這個客棧中養老,不希望有什麼人來打擾,今夜不太平,少俠有什麼打算?」

  百里長安聞言冷笑:「養老?攪弄北地風雲,捲起腥風無數,此前兩三月多少流血事件與你有關,還用我提醒你嗎?」

  話說的十分不客氣,老人卻坦然受之,面無愧色。

  「玉陽參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羊皮紙也是我傳出,這些事除了鄭宏無人知曉,現在看來,羊皮紙也在你身上了。」

  老人有些感慨,隨後又有自嘲的搖頭:「小少爺流落在外,鄭宏卻將羊皮紙的秘密和盤托出啊……」

  「你害死了自己的親侄子。」

  「算是我欠他的,但同樣是我鄭家欠祁家的,不過把命還回去而已,我早於他言明了,他也認下了這樁責任。」

  老人不知為何,一直很耐心的給百里長安解釋。

  「那敢問老前輩,如此大費周章究竟為了什麼,為了失蹤的祁家小公子嗎?」百里長安追問,他起先以為那店小二便是祁家那位公子,但方才這老頭所言,想必祁家公子流落在外,鄭宏手握羊皮紙,可能還有一層等待祁家公子來尋的意味。

  「然也,」老人坦然認下,接著說,「我老了,沒有多少時間了,能找到小公子自然最好,我會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保他一段平安,可我找不到他啊,只好將心懷不軌的人清一清,為公子掃出個朗朗乾坤。」

  百里長安沉默無言,看著神情淡然的老人,這種老棺材瓤子認死理,打定了主意,講不通。

  「不過既然少俠有緣法,得了羊皮卷,只需答應我一件事,我便將玉陽參雙手奉上。」

  明越山莊最後的老僕,鄭苗生神情鄭重,對百里長安做出許諾。

  「尋你那小少爺?天大地大,若他早死了該如何?」

  「該如何便如何,那是他的命,只要少俠應下這樁事,不論成與不成……龍門客棧事了,我都將玉陽參給你。」

  百里長安擰了擰手腕:「龍門客棧,除了玉陽參,還能有什麼天大的事。」

  鄭苗生雙手搭在身前,雙目半闔,笑容可掬,道:「你道我這龍門客棧生意真就如此火爆嗎?」

  話音未落,外邊就傳來門戶破碎聲,以及怒罵呵斥聲,再然後是金鐵交擊聲。

  「你聽,好戲開場了。」

  鄭苗生指了指耳朵。

  百里長安面無表情,他聽得出方才聲響中陳漢江的呼喊,他問道:「看來你對他們所圖所謀了如指掌。」

  「事出在龍門客棧,是我的地盤,我自然一清二楚。」

  鄭苗生捋了捋鬍子。


  「我本以為老前輩守在房外,是打算勸雙方罷手,老前輩剛開始也是這麼說的,但如今已經開打,前輩不出去守你的客棧,卻在這裡死盯著我。」

  百里長安看了眼老者已經赤紅一片的手掌,冷笑開口。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何人所託何人之事,你剛才說玉陽參雙手奉上,這句話不止給我一個人說過吧。」

  鄭苗生點頭,一臉的理所當然:「買東西尚要貨比三家,我如何能將雞蛋放在一個籠子裡,那邊勢力大些,找人容易,不過信用不是很好,所以少俠才有機會。」

  百里長安幾乎氣笑了:「老東西。」

  鄭苗生依舊笑眯眯:「我沒多少日子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小公子安康,其餘的,我管他洪水滔天,打生打死,反正最後都要幫我找人。」

  「那你還攔著我,不讓我出去摻和一手,分個輸贏,你還想腳踩兩隻船到最後不成。」

  「攔著你也是我跟那邊的合作內容,我要確保胡天他們的行動萬無一失,少俠本領大,我自然要看著你。」

  百里長安道:「大家都是合作,老前輩太不公平。」

  「世間沒有真正的公平,那邊人多勢眾,我也受了要挾,靠著玉陽參才有一二說話的本錢,我自然比較偏向他們。」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外面依舊亂成一片,打生打死,熱火喧天。

  「本就沒什麼好說的,年紀大了,總是嘮叨些。」

  鄭苗生咂吧著嘴,看來還是得動手啊,而後腳步一動,飛速前撲,雙拳如龍出大海,直直打出,拳勢甚重,周遭空氣中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一往無前。

  百里長安雙腿分開,雙手成掌,在身前畫了個圈,有朦朧白氣自口鼻縈繞而生,腳步紮根不動,雙掌攤出扣住鄭苗生手腕,微微一擰,鄭苗生騰空而起,在空中打了個轉,被甩到了門口站定。

  「好內力。」鄭苗生讚嘆道,自覺年老體衰,方才曾有瞬間感應到這年輕人的磅礴內息,自忖久戰必敗,而且窮耗內力,他不願拼命,打算只出最後一拳。

  「少俠,老夫還有一拳,接下了,老夫便不再阻攔。」

  百里長安神情淡淡,身形一動便站在了鄭苗生面前,而後身子一弓,一拳砸出,被鄭苗生托手攔住。

  鄭苗生手掌發力,將百里長安往後推了兩三步。

  房間狹窄,打起來不是很暢快,但也無需在意,鄭苗生只餘一拳而已。

  震退百里長安後,鄭苗生迅速擺起拳架,不只手掌,甚至衣衫之下的整條胳膊赤紅如血,其上經脈如龍。

  此拳乃鄭苗生鑽營半生而創,一拳既出,死不旋踵,不過如今少了拼命的心思,未見全功,不過亦是威力浩大,充斥霸烈罡氣。

  百里長安微微正色,然後身形似輕鴻,站在原地一陣恍然後踏步前傾,三道流轉身影從他身上躍出,自四面八方沖向鄭苗生,手掌輕盈,腳步飄逸。

  如夢似幻,幻影重重。

  鄭苗生不為所動,猛然一拳揮出,夜間卻有熱風起,撲面而來。

  只是轉瞬之間,閃身而來的道道飄忽身影消散,只留下了真正的百里長安。

  此一拳極快極重,鄭苗生自負此拳既出,天下無人可躲,任你輕功如神,身法鬼魅,在這一拳面前,都要乖乖受著,哪怕四方城老怪物到此,也要挨上他死前至臻拳罡。

  「我這一拳,避無可避。」

  百里長安盯著緩緩而來卻又速度極快的一拳,手掌揮動,仿佛千手萬手,腳步變幻無常,但無論如何閃動,只要他有近身攻擊鄭苗生的想法,那道拳就會立刻鎖定他。

  百里長安氣笑了,這不流氓嗎?

  當下腳下動作又快了幾分,昔年山上雪花飄飄,山頭有株紅楓樹,紮根雪地,終年受寒依舊紅葉似火,經年不落。

  百里長安鍾愛此樹,某夜月正圓,大雪飄揚壓落樹葉,他於月下飛身而起,手掌千幻,腳步千變,騰在枝葉上撥去漫天鵝毛雪,無一片落于楓葉上。

  自此後,便有了踏葉撥雪手,蹁躚如龍,行蹤無定,輕靈飄逸如鬼似魅。

  百里長安只一剎那,便在鄭苗生身上拍出三十六掌,而後身子站定在鄭苗生拳鋒前,在空中留下幾道飄忽身影。


  鄭苗生依舊不為所動,只出此拳,拳鋒將至百里長安心窩時,鄭苗生渾身一滯,內力凝澀受阻,全身如同身陷泥潭,動彈不得半點,半邊身子已經全麻,一往無前的拳罡寸寸皸裂,發出一聲清脆的爆鳴。

  百里長安目不斜視,伸手推開了鄭苗生杵在他心窩處的拳頭,然後拍了拍鄭苗生僵硬的身子。

  「老前輩,坐井觀天了不是,你這一拳我起碼知道五個人能讓你的拳頭如這般……戛然而止。」

  他推門而去,留下鄭苗生僵立在原地,沉默不語。

  ……

  陳漢江一劍劈開揮砍而來的刀刃,身子一轉又是一腳踹飛一人,一人獨自攔住三人,甚至穩占上風,將對方打的節節敗退。

  「清風劍李定國,愁松刃韓中志,無定槍孟叔同,爾等也算有名的俠客,甘願給胡天當牛做馬嗎?」

  被他一一道出姓名的幾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沉默著不去回應,手上攻勢卻不減。

  胡天那邊也是領著個小弟圍攻文正雄,文正雄武藝遠在他們之上,但此時身受重傷,有些招架不住胡天的攻勢,手上一軟大刀就被胡天手中長劍擊落在地。

  千鈞一髮之際,陳漢江不顧刀兵加身,飛身而來,一劍掃開胡天刺向文正雄胸膛的劍尖,自己後背卻多了兩道血淋淋的刀疤。

  「廢物。」

  胡天對著追著陳漢江過來的幾人怒罵,被呵斥的人面色不太好看,但也不敢說什麼,默不作聲的站在胡天身邊。

  陳漢江伸手將文正雄護在身後,手中長劍橫起,目光灼灼,盯著對面的胡天等人。

  胡天獰笑:「文正雄,你知道我要什麼,老實交出來,留你兩人狗命。」

  「呸!」文正雄捂著腰腹,額頭冷汗直冒,然後對著胡天啐了一口血沫。

  「也好,那就殺了你兩個再拿寶貝,我看你倆不順眼很久了。」

  一時間胡天等人蜂擁而上。

  陳漢江咬著牙,舉劍相迎,文正雄沒了拿刀的力氣,揮著拳頭砸出,但被輕易躲過。

  霜刀雨劍名震北地,能被帶來圍殺他二人的又哪裡會是庸俗之輩,個個都是有名有姓的豪俠。

  陳漢江肩胛骨重了愁松刃韓中志一刀,痕深見骨,鮮血直冒,長劍掉落在地上,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後退幾步,靠在了文正雄身上。

  兩人背對而立,陳漢江此時卻十分鎮靜:「被你害死了。」

  文正雄無奈的笑:「早讓你跑了嘛。」

  「這不管,下輩子我得當那個害人的,這才公平。」

  「好。」

  兩人均是失笑。

  「胡天,若我此時交出密鑰,可否換我兄弟二人的性命?」文正雄站直了身子,正視胡天。

  陳漢江愣了愣,就要開口。

  文正雄伸手攔住他,面容平靜,低聲道:「我總不能真害死你吧,齊廣王對我祖上有知遇之恩,但我文家為他守秘密守了百年,夠了,而且我不想死,更不想你因我而死。」

  陳漢江頓時沉默了,他當然也不想死。

  胡天嘲諷他:「真以為你倆悍不畏死呢,如今也想著獻寶留命了,可以,雙手奉上再給我磕三個響頭,考慮考慮饒過你們。」

  胡天示意他的人都住手,圍在一塊戲謔的看著文正雄兩人。

  「沒帶在身上。」文正雄聳了聳肩。

  「你耍我?」胡天擰眉。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自然不會帶在身上,你要保我倆安全,等到安全後,我自然把密鑰交給你。」

  「你賴帳怎麼辦?」

  「那你殺了我吧,反正我現在就是沒有。」文正雄光棍的甩了甩胳膊。

  「那就拿下陳漢江,你去取密鑰,一手交人,一手交貨。」

  就在此時客棧陰暗處突然走出一人,青衫長髯,儀容清雅,手中一柄細軟長劍,正是侍劍書童安之客,一直隱藏在暗處。

  「理當如此。」胡天頷首,揮了揮手,又將文正雄與陳漢江圍的緊了些。

  「無恥小人。」

  看見安之客,文正雄怒罵了一聲,面沉似水。

  「各有所求,抱歉。」

  安之客輕聲道,但面無歉色,神情很是自然。

  「侍劍書童,好瀟灑啊。」

  安之客的身子瞬間緊繃,豁然轉身,看向二樓。

  有間房前,百里長安負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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