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龍門客棧

2024-09-03 08:42:50 作者: 文洞飛雲
  荒涼孤寂的大漠中,一棟破破舊舊的客棧矗立在黃沙上。

  客棧前一展旌旗隨風飄動,獵獵作響,反倒更襯得客棧寒酸不已。

  旌旗上有四個大字,字寫的並不如何出彩,但四平方正,規規矩矩。

  龍門客棧。

  風塵僕僕的百里長安按著文正雄指的方向一路狂奔而來,遠遠看到一棟二層小樓之後心中欣喜不已,腳步輕盈許多。

  等到來到近處,看清客棧前立起的旗幟後,更是大喜過望。

  此之謂得來全不費……倒也是挺麻煩的,身陷大漠之中十日之久。

  動了動耳朵,客棧中靜悄悄一片,毫無聲響,百里長安拍了拍衣服沾染上的灰塵,推門而入。

  「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守候在大門口昏昏欲睡的店小二慌裡慌張站直了身子,匆忙揚起笑容,輕聲問道。

  「軟床房,外加上等酒席一桌!」

  百里長安雙手叉腰,平日裡的頹廢都散去許多,神采奕奕。

  小二笑容不變:「客官,小店沒有軟床房呦~」

  百里長安皺眉,倒也不太在意,道:「木床房總有吧,」得到小二肯定的答覆後,就說:「那就一間木床房,外加上等酒席一桌!」

  「客官,小店沒有上等酒席,只有老黃酒呦~」

  百里長安語塞,感覺自己跟個店小二計較來計較去不像樣子,最後只能認命的道:「上幾個隨便什麼菜,一壺清水。」

  店小二這次點了點頭,笑道:「客官隨我來,我帶您去您的房間呦~」

  百里長安彎腰塌背,雙手垂在空中甩來甩去,喪氣十足的跟在小二身後,上了二樓。

  來到一間拐角處的房間,小二推開門,露出其中不算奢華但十分整潔的屋子。

  小二側過身,攤出一隻手:「客官請進,菜馬上就來哦~」

  百里長安走進房間後仿佛久旱逢甘霖,恢復了幾分精氣,環視一圈後,感覺還算滿意,擺了擺手讓小二下去了。

  「再打盆清水過來。」

  屋外傳來小二咔噠咔噠的腳步,他從門口探出腦袋,笑容燦爛:「客官請稍等呦~」

  百里長安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什麼人吶……

  很快,小二托著菜上來了,並不豐盛,但有肉有菜有湯,百里長安滿意的點頭。

  然後又端上來一盆清水,小二就離開了,沒再來過。

  吃飽喝足後,隨意洗漱一番,百里長安爬上了並不柔軟的床榻,相反還很硬,但百里長安睡得很舒心,比只能在沙地中打坐強了太多了。

  睡夢中,百里長安迷迷糊糊的聽見外邊吵吵嚷嚷,讓他十分煩躁,睡眼惺忪的推開了門,臉上帶著被吵醒後的憤然,趴在欄杆上,俯視客棧一樓大堂。

  店小二依舊兢兢業業的站在門口,臉上還掛著一般無二的笑容,不過正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堂中發生爭吵的兩撥人,耳朵也豎了起來。

  大堂內亂做一片,一群人將一個清瘦男子團團圍住,指指點點,聲勢浩大。

  那清瘦男子腰佩長劍,毫無懼色,反倒是破口大罵,唾液四濺,將那一群人各個罵的狗血淋頭。

  「蒼啷!」

  有人惱羞成怒,抽出手上長刀,插在桌子上:「陳漢江,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我(田文鏡)我什麼意思。」名為陳漢江的清瘦男子冷笑一聲,啐了口唾沫。

  然後手中長劍微微出鞘,那人氣勢頓時軟了下去。但一看自己人多勢眾,又是梗著脖子:「粗鄙!」

  二樓的百里長安錘了錘欄杆,暗道:「你怎麼就不敢上去給他兩刀子呢。」

  「你算個什麼東西,讓你主子上來回話。」陳漢江揚了揚手裡的長劍,那人臉皮抽動,看旁邊眾人沒有為他出頭的意思,悻悻然躲到一旁去了。

  「胡天,給我滾過來。」陳漢江喊了一聲。

  人群外一名錦衣華袍的青年輕咳一聲,周圍一圈人嘩啦啦散開,將陳漢江與青年直線之間的空間空開。

  「陳大俠,有何吩咐啊。」青年笑嘻嘻,毫不在意陳漢江對自己的厭惡。

  「我最後問一遍,文正雄在哪裡?」陳漢江沉聲問道。

  「奇了怪了。」胡天一副驚訝萬分的樣子,問道,「誰人不知你們霜刀雨劍形影不離,霜刀沒了影子,你卻來問我們這群不相干的人,可笑不可笑。」

  說罷不等眾人反應,便是哈哈大笑,一旁圍繞的人群先是寂靜無聲,然後看胡天仰頭髮笑,就也跟著一起笑出聲。

  陳漢江伸手一拍桌子,震碎了一張木桌,滿地的碎屑。

  笑聲漸小,胡天面無表情:「怎麼,陳大俠要跟我們動手嗎?」

  「我且問你,我進客棧之時,你們正談論我兄弟之生死,你敢說你真不知他的去向。」陳漢江滿臉陰沉。

  「知道,不告訴你,你待如何?」

  胡天依舊是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態。

  陳漢江氣急。

  就在此時,客棧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二樓的百里長安。

  「客官,打尖兒……是文大俠回來啦~」

  小二「睿智」的聲音傳遍客棧。

  陳漢江面露驚喜,然後又是滿臉怒容,快步向前一路橫衝直撞來到了大門前,一把托住了來人。

  推開門的正是文正雄,此時一手拄刀,一手扶門,滿頭大汗,腹部衣衫上是濃重的血跡,屋外陽光正烈。

  「正雄,你去何處了,如何傷成這樣?」

  「大哥,你來了……」

  文正雄一臉驚喜,這位兄長一月之前就出發去了帝都,尋他那鬧了脾氣回娘家的嬌妻去了,他飛信傳書,本沒有抱太大期望,不想陳漢江還是千里迢迢趕了過來,現在這般,他卻將陳漢江拖下水了,想到這裡,文正雄面色微青。

  「哈?臉色這麼難看,看見哥哥我不高興?」

  陳漢江皺眉,壓低了聲音。

  文正雄心中閃過許多念頭,臉上笑道:「哥哥來此,我自然是高興的。」然後按住了陳漢江的胳膊,示意不必多說。

  兩人一同走入客棧大堂。

  兩人有說有笑,胡天卻在此時開口:「既然文大俠回來了,那晚輩再給你一個忠告,以後去何地,做何事,都跟你那位好哥哥解釋清楚,省的陳大俠再來刁難我們一群江湖晚輩。」

  語氣中不乏怨懟,文正雄心中瞭然,怕是跟陳漢江起了衝突,而且多半陳漢江沒占什麼理,不過對於胡天,他也沒什麼好臉色:「關你屁事。」

  陳漢江不住的點頭附和:「關你屁事。」

  胡天首次動怒,咬牙切齒,恨聲道:「好,好得很。」然後拂袖而去,一群小弟你看我我看你,也四散而去。

  無人注意,胡天轉身後眸子中溢出的殺意。

  「老哥如何跟這二世祖起衝突了?」

  陳漢江不在意的擺擺手,道:「跟他能怎樣,不打緊,倒是你,如何傷成這樣了,還有你信上與我說的那件事……」

  「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

  「回房再說。」

  「正有此意。」

  達成共識的兩人攜手上樓。

  百里長安看沒有熱鬧看,早早回房去了。

  一轉眼,便已經入夜,不過客棧中暖和許多,遠比黃沙地上待的舒暢。

  百里長安睡足後,感覺腹中飢餓,於是下樓叫了些飯菜。

  來到堂中文正雄與陳漢江也正在吃飯,奇怪的是,文正雄抬頭看了百里長安幾眼,卻跟毫不相識一般,繼續埋頭苦幹,與陳漢江有說有笑。

  百里長安挑了挑眉頭,看了眼大堂另一側吵吵鬧鬧,但一直往文正雄兩人身上看的胡天一行人,不多說什麼,自己找了個桌子坐下了。

  大堂正熱鬧,客棧大門又是吱呀一聲打開。

  一隊人馬闖了進來,帶起滾滾黃沙以及呼嘯的風。

  大門很快就關上,搖曳不定的燭火照亮了剛闖進來的那對人。

  為首的是一個稍顯富態的男子,面白無須,大漠夜晚寒涼,他臉上卻滿是大汗。

  在他身旁是個看上去便很精明的瘦小男子,嘴上兩撇八字鬍,眯著眼,一進門就四處打量。


  再之後便是三個精壯健碩的男子,一臉警惕,看上去是護衛。

  「客官,打尖兒還是住店吶~」

  「住店,兩間房。」那精明的瘦小男子攔住富態男子,搶先開口。

  富態男子聽到他只要了兩間房,有些不悅,但還是按捺住不喜,沒有發作。

  「客官,小店已經沒有空房間了呦~」小二一臉認真的回應。

  「那你問個……」

  富態男子當場就要怒罵,被瘦小男子攔住。

  「柴房、雜物間什麼都行,可以有個歇腳的地方就好,勞駕了。」

  最後小二還是將他們帶去了柴房。

  「奇怪。」文正雄喃喃道。

  「什麼?」陳漢江沒聽清,張嘴問道。

  文正雄看著那群人離開的背影,低聲道:「那胖子我曾見過,是晚塞城中有名的富商,怎麼跑這裡來了?」

  陳漢江不以為意:「富人的樂趣罷了。」

  文正雄道:「大概是逃難的,這位富商可能是淘到什麼寶貝了。」

  「什麼寶貝能把人嚇成這樣。」陳漢江嗤笑,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不會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

  「誰知道呢?」文正雄夾了一筷子菜,含糊其辭。

  百里長安那邊卻神色怪異。

  大漠中尋常時候也這般熱鬧嗎?

  至於胡天,仍舊將注意力放在文正雄身上,對剛進來的一隊人馬毫不關心。

  眾人各懷心事,吃完了一頓飯。

  百里長安推開房門之前,四下無人,只有兩三人還坐在一樓飲酒聊天,方才裝作不識的文正雄暗暗攔住百里長安,低聲告誡,夜晚小心,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出來。

  隨後向後一步,對百里長安躬身一禮。

  百里長安有些不解,但見文正雄如此認真,就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人群散去,客棧中又是一片靜悄悄。

  店小二昏昏欲睡,卻依舊守在大門口。

  胡天房中,五六人圍在裡邊。

  胡天壓低了聲音:「來之前我跟你們講的很清楚了,那件寶貝的珍貴不用多說,就算我們幾人分了,也不遜色那玉陽參了,所以今晚行動一定要穩,知道嗎?」

  其餘人目光火熱,齊聲稱是,想起那傳說中的重寶就險些維持不了理智,恨不得立刻殺了文正雄,奪取鑰匙。

  「天哥,文正雄雖然受了傷,但還有一個陳漢江呢,我們怕是應付不了吧,而且還有個神秘莫測的店老闆。」

  有人猶猶豫豫的開口,話語中不乏對陳漢江兩人的警惕,以及對那神秘店老闆的忌憚。

  胡天道:「不必擔心,我等只需應付文正雄,陳漢江與那店老闆,自然有人收拾。」

  看他胸有成竹的神色,眾人不禁浮想聯翩,想到了一個名震北地的人物,也是胡天明明本事不濟,卻依舊能如此囂張的底氣。

  金劍大俠胡青。

  「莫不是金劍大俠到場了?」

  有人難掩喜悅的開口。

  金劍大俠胡青,群鹿山下斬妖邪,盪空一處邪教據點,殺魔無數,救人無數,因此聲威昌隆,他一生唯一的污點,就是有一個囂張跋扈的弟弟——胡天。

  仗勢欺人、橫行霸市,但在胡青的威嚴下,胡天亦是不敢害人性命。

  胡天笑而不語。

  見他這般眾人心中更加有底,商議一番後各自回房,靜待時機。

  眾人走後,胡天面無表情的關上了房門,然後嘴角翹起一抹弧度。

  隨後想到些什麼,帶著些嫌棄的罵道:「廢物……」

  罵了一番連中毒的文正雄都拿不下,灰溜溜逃回來,看見某人身影后更是連面都不敢露的安之客後,胡天就坐在桌旁,閉目養神。

  文正雄房中。

  霜刀雨劍二人抵足而眠。

  靜悄悄的房間裡傳來陳漢江的呼嚕聲。

  文正雄歉疚的說道:「大哥,是我牽連了你。」

  陳漢江的呼嚕聲戛然而止,囈語道:「都**哥們。」


  文正雄無奈的笑了笑,如何也睡不著。

  時間倒回文正雄初回客棧之時,文正雄房中。

  面對勢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陳漢江,文正雄組織了一番語言:「大哥,你知道齊廣王密寶嗎?」

  然後一臉高深莫測的看著陳漢江,陳漢江沉吟一番:「百年前的齊廣王?據說他的寶藏埋在沙漠中,曾經引得無數人入漠尋寶,這幾十年才消停下來,老弟問這個做什。」

  文正雄苦笑,將自己家族作為齊廣王舊臣世代守護齊廣王密鑰的事情和盤托出。

  陳漢江目瞪口呆,然後一把勒住文正雄的脖子,咬牙切齒道:「*的,你家這麼牛*,你他*還整日來我家蹭吃蹭喝!」

  文正雄有些喘不過氣,拍了拍陳漢江的胳膊,感覺鬆快些後,不滿的道:「誰家祖上沒闊過,這不是家道中落了嘛,而且我家又沒有齊廣王寶藏的具體地點,只是守著密鑰。」

  陳漢江連忙攬住文正雄的肩膀,嘻嘻笑道:「那就好,你還是窮光蛋就好。」

  「你還沒說酒兒呢,找到了嗎?」

  文正雄目露悵然:「是假的,也是,這麼多年了,始終杳無音訊……」

  陳漢江登時無言,那個不知所蹤的女子一直是兄弟二人的心結,只要一有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不管距離遠近,他們都會去看個究竟。

  「現在想來,應當是針對我的一個局,」文正雄目光回攏,不再追憶從前時光,認真道:「無論是那封將我引來此地的密信,還是突然暗下殺手的安之客,以及不知為何到此的胡天,都是衝著我來的。」

  陳漢江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不就是,我剛進客棧時,聽到胡天他們說你決計沒有生路什麼什麼,要我說咱們弄死他們算逑,反正胡青又不知道。」

  文正雄卻搖搖頭,道:「大哥,他們盯著我,我是走不了了,你……」

  「說的什麼屁話,霜刀雨劍向來形影不離,」陳漢江沒好氣的打斷他,「就算我走,他們也會認為是我帶走了密鑰,逃不脫的。」

  文正雄嘆息:「還有個神秘的店老闆,不知什麼來路。」

  「這地方這麼熱鬧嗎?」

  文正雄面色凝重:「那是個高人,我與胡天等人進入客棧時就曾刀劍相向,那位老闆一人就鎮壓了我等,定下客棧內不得見刀兵的規矩。」

  陳漢江咋舌,我滴乖乖,老狠了這得。

  「是我拖累了大哥。」文正雄有些歉疚。

  陳漢江灑脫一笑:「都**哥們!」

  「可是嫂子跟侄兒……」

  陳漢江陷入沉默,低聲道:「我對不起他們,他們回了京都,比跟我這在北地混日子強……」

  時間回到現在,文正雄仰躺在榻上,渾身緊繃。

  柴房內,一臉怨氣的劉萬豐縮成一團,旁邊是不斷安慰他的管家阿福,三個護衛持刀守在不遠處。

  「阿福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劉萬豐憂愁的問。

  阿福寬慰他:「老爺,咱們已經快到晚塞城了,到時便是海闊天空了。」

  劉萬豐眼中燃起期望:「等到了晚塞城,就是潑天的富貴了,阿福,我許你榮華一生。」

  阿福感激涕零。

  看了眼三個護衛,劉萬豐繼續開口:「幾位兄弟也辛苦,之後少不了諸位的好處。現如今可以放鬆些了。」

  三個護衛點頭應是,鬆散了些警惕。

  小小一家龍門客棧,一時間暗流洶湧。

  大漠黃沙上,黃沙盈天,遮天蔽日,不見星空浩瀚,不見銀月璀璨,一片昏黃景色。

  大漠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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