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刻，黑雲遮月。
竹卿躲在雲中鏢局的房頂上，等裡面安靜下來。
雲中鏢局走了一趟鏢，價值不菲，晚上所有人都在慶祝吃酒。
鏢局二當家雲溪已然喝的醉醺醺東倒西歪，在旁邊的攙扶下進了屋，把他扶到床上才離開。
院中無人，這是她下手的好時機。
竹卿跳下房頂，貼著牆移到門口。
門開了條縫，目標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伴隨著幾聲醉酒囈語。
竹卿緊緊握住手中匕首，腳下一絲響動也不敢出，這是她第一次出任務，絕不能敗。
眼看還有三四步就要得手，一道黑影划過空氣，直逼她而來。
竹卿躲閃不及，腹部被刺中，強烈的痛感侵蝕著她，站立不穩跪在地上。
床上的人端正坐起，收起手中袖箭，朝她走過來，沒有被刺殺的驚慌，反而是算定結果後的遊刃有餘。
「居然只派了你這樣功夫不入流的人來殺我，他們也太看不起我了。」雲溪扯下她蒙面的面巾，看到她長相略微詫異，「沒想到還是個姑娘。」
雲溪的輕視讓她難堪，恨聲道：「姑娘也殺得了你。」
竹卿不甘，揮起匕首猛朝他刺去，被他一掌打落在地。
自知不敵，只得閉眼等死。
面前的人不說話，想像中的疼痛也沒有傳來。
「我不殺女人，你走吧，告訴雇你的人一聲，下次換個有本事的來，我等著。」雲溪輕飄飄一句，出了房門。
她殺手生涯第一個任務就這麼結束了，竹卿癱坐在地上定定神，一身冷汗。
總壇在山上，她受了傷，要上山頗費力氣。
竹卿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坐著，墊著帕子拔下暗器，再摁在傷口上止血。
第一次受傷，動作生疏而笨拙。
好疼…疼的她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這個時候，她格外的想師父。
只不過她也有一個月沒見到師父了。
回到總壇的竹卿，單膝跪地，向門主稟報剛才發生的事。
空氣仿佛凝滯一般，良久，他開口：「照你這麼說，此次任務失敗，並非你的過失，而是情報不準確嗎？」
「你師父教了你這麼久，你卻連這麼簡單的任務都完成不了。你如何對得起他的教導！」
竹卿無法辯駁，她的師父青池，是城中最優秀的殺手，竹卿從襁褓嬰兒時就被師父撿來，到如今已經十七年。
這十七年，青池將自己畢生所學都教給了她，可她天資愚笨又不肯苦練，連師父十中三四的武功都沒學到。
青石磚膈的膝蓋生疼，沒有門主的命令竹卿不敢起身。腹部的傷口正一絲絲的滲出血來，剛才她只草草做了包紮，一路上早已散開。
門主身邊立著一個竹卿從未見過的藍衫男子，如同影子一般在暗中觀察她。
當著不認識的人面被訓，竹卿只覺得羞赧。
「任務完成不了，話也不會說了嗎？」門主的聲音再次傳來，帶了幾分怒意。
「門主，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可以完成！」
他沉吟半晌，而後道:「你先下去吧，後續任務我讓玉衡告訴你。玉衡，你帶她去鍾大夫那看看。」
那名男子點頭，徑直朝著竹卿走過來，扶起她帶她出去。
竹卿本以為一路無話，不成想他先開口了：「解楓師兄不在，這幾日是我跟著門主，你如果有什麼事找我就行，我叫玉衡，你呢？」
「竹卿。」
「原來是青池師叔的徒弟，失敬。」他虛晃著行了禮，「那這裡你可比我熟多了，我也是剛從別處來不久。不過說起來，倒是從未見過青池，好生敬仰，你最近見過你師父嗎？」
這人倒是見人就熟，因著身上有傷，竹卿只覺心煩意亂：「自從我及笄後，師父便常常不在這裡了。玉衡師兄，您是門主的徒弟，身份比我高出不少，就不必親自送我回去了，到此為止吧。」
玉衡看出了她的不耐煩，道：「那好，鍾大夫給你的藥記得吃，有事找我。」
回到屋中躺下，奔波一天卻無心休息。回來時順路看了一眼，同院的師姐師妹們俱已入睡，只聽得草中陣陣蟲鳴。
竹卿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過師父了。
不知道師父在外面好不好，有沒有遇上什麼危險。
竹卿腹中的疼痛讓竹卿輾轉難眠，只惦記著師父何時能回來。
如此心思重重的想了一番，也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第二日醒來時，同門已經晨功結束，將要吃早飯了。竹卿誤了時辰大為窘迫，隨著眾人去公廚用飯，卻聽到有人竊竊私語。
一人道：「看到沒，就是她昨天頭一回出任務，不但敗了還負了傷回來…」
另一聲音尖細的人道：「可不是，門主可氣的不輕，咱們哪有頭一次出任務就失手的，何況還是這麼簡單的任務！都說青池是數一數二的好功夫，他徒弟卻不過爾爾，這下可丟人嘍！」
原本他們說竹卿時她並未生氣，她也知道自己的武藝遜色，可聽他們提及師父，忍不住要上前爭論，卻有人先開口了：「竹卿年紀小，失手也屬正常，更何況對方早有所防範。你們做為師兄，不提點教導也就罷了，哪有在這嘲諷的道理。」
那幾個人顧忌玉衡是門主的弟子，撇撇嘴也就走了。
玉衡道：「實在是我來這沒多少時日認不得多少人，否則定要記著他們，哪日他們失了手，也定要如今日般笑話回去。」
竹卿愕然：「看你這般生氣，我當你要記著他們名字，偷偷打他們一頓。」
他倒笑了，道:「他們雖討厭，可到底是同門，也不好鬧得太僵。對了，我雖不知道他們，你想是認得吧」
竹卿笑笑:「和你一樣，我也不認識。」
玉衡略略吃驚：「你在這也十幾年了，竟也不認識他們？」
「我之前一直住在師父隔壁，十二歲後為著男女避嫌才和眾位姐妹們同住，可平時練功也多隨師父一起。門中這麼多弟子，有其他院的來，像你不也這幾日才來麼，同樣也有本院的人去別處，人員變動也是常事。」
玉衡瞭然，和竹卿一起用早飯。
「你的傷沒事吧，今早起來可上過藥了？」玉衡問道。
提起受傷的事，竹卿皺眉摸了摸腹部，她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還有血滲出，不過無大礙。
「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隨後無言以對，各自吃飯。
回到屋中，竹卿翻開師父留給她的話本看了起來。她不愛習武，但極喜歡看一些雜書和奇聞異事。
青池覺得這樣識字反而更快些，不用拘泥於先生的學堂，於是常常給竹卿淘些好看的話本子來。他不在的時候，竹卿自己待著無趣，也可打發時間。
門外響起敲門聲，這個時候誰會來找她？
打開門一看，是玉衡，手裡還拿著一瓶藥。
玉衡把藥遞給她：「我剛去找門主，他讓我把這瓶藥給你，說是比鍾大夫開的藥靈驗一些，治療外傷再好不過。」
「是師叔給我的？」竹卿接過藥不敢相信，她分明沒完成任務，門主還送藥給她。
玉衡自顧自坐在椅子上，掃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書：「門主對你倒是不錯。」
竹卿忙掩飾道：「我從小是師父和師叔看著長大的，這書我只是頭一次看，以前沒看過…」
那是本民間野史，講的是前朝姜皇后入宮前的幾段情史，其中狐綏鴇合荒糜之處不少，描述的十分繪聲繪色。
不知是青池沒有仔細看，還是包書的夥計忙中出錯，這本書夾雜在一堆書里，就這麼送了來。
書的邊角已經發黃髮皺，明顯是翻看了不少次。
玉衡顯然也是知道內容的，拿起書略翻了兩下，淡淡道：「受了傷還有心思看這個，師妹可真有雅興…」
隨手扔在桌子上。
竹卿腹誹，他不是也看過。
饒是如此，被男子發現自己看這些書，還是從臉紅到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