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開口，就這麼相對而立，程夢尷尬又茫然，她這是怎麼了？心虛什麼？為什麼張不開嘴。
她就像回到了上一世20多歲時候的狀態，自我厭棄，自我懷疑，害怕開口說話，因為一旦說了，等著的肯定是魏秋芸的指摘。
魏秋芸那時候工作不順心，天天勾心鬥角，憋一天的氣回來用最尖酸刻薄的語氣沖她各種發泄。
她熟悉如機關槍一樣的謾罵，第一次知道，原來不需要那麼多話，只消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潰不成軍。
程夢有點煩躁，她想快些解決這件事，重新回到她的秩序里。
穩了穩心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賀定洲同志吧？」
「你是？」
程夢耳朵炸開一片，剛從黑眸里逃生又被聲音給滅了，草，原諒她粗淺的語言，對舅舅的聲音只能用一種植物來表達。
她沒忍住捏了捏耳垂，才壓住那份癢，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把方寧的遮陽帽拿下來，「我帶方寧來找舅舅。」
倔脾氣犯了，逼自己將目光完全放在對方臉上，「你是嗎？」
其實眼中空茫一片，什麼都沒看進去。
情緒本就不好，她不想讓自己陷入那雙帶著審問的犀利眼神中，她怕自己被即將冒頭的抑鬱給淹沒。
舅甥兩人大眼瞪小眼，小東西和她一樣慫，叫了一路的舅舅，見到真人嘴像封印了一樣，就是張不開。
程夢乾脆當著對方的面解辮子。
賀定洲從看到孩子的眼睛起，身上的氣勢就散了一半，再到這位女同志開始解辮子，腦海中崩到快斷的那根弦終於不再拉扯了。
程夢的直覺很對，在他們對峙的短短時間裡，賀定洲把能想到的手段全想了一遍。
他甚至都要為方雲庭辯解，或許因為有他這個舅舅，才讓方寧被盯上？好在孩子安全站在他眼前。
方寧出生至今，他們只相處過一星期，可姐姐每年都會寄一包照片過來，裡面是方寧一年的成長史，直至姐姐去世。
所以，只一眼，他就確定這是方寧。
再看嫁接了辮子？穿了裙子？還有什麼不明白呢？是個聰明的辦法，難怪他撒出去的網什麼都沒撈到。
「來的路上不太方便，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大概是辮子讓程夢找回了底氣，舌頭不再打滑，「我們寧寧長的好看，穿上裙子比女孩子還要漂亮，誰都沒懷疑是個小男孩。」
方寧微紅著小臉蛋拉了拉她的手，小聲撒嬌，「姐姐！」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他舅舅。
辮子散落了一地，程夢抓了抓方寧原本的頭髮，編過之後卷卷的，這會兒像個精緻的洋娃娃，可愛的不行。
程夢忍不住驚嘆，「方寧寧，你頭髮和燙過一樣，特別好看，咱們得去拍個照紀念一下。」
只有方寧知道，小夢姐姐叫他方寧寧的時候，用姐姐的話來說就是想rua，於是他自然而然把臉湊上去。
兩人兀自開心，程夢遺憾她和方寧相處的時間不多了，有個照片還能當做念想，方寧則是，姐姐開心他就開心，稀里糊塗跟著笑就對了。
程夢把一臉傻笑的方寧往這位舅舅跟前推了推，剛才還猶如一把出鞘的刀，鋒利的兩米開外都能割傷人的男人，這會兒蹲在孩子面前，竟也滿身柔和。
方寧小小一團被他擁在懷裡，真真是百鋼練成繞指柔，越是冷硬的人，柔情起來越讓人動容。
這大概就是親情吧，真好。
正在程夢走神的時候，賀定洲抱著孩子站起來，「做的很好。」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人在說孩子換裝的事，語氣平和了很多。
「逃命嘛，好在一路平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賀定洲清楚這件事本身並不純白，至於眼前的少女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總會知道。
裡面的事情程夢肯定要給這位舅舅說清楚的，大可不必在親人團聚的時刻掃興。
程夢撈起自己的背包，翻找的手頓了頓，隨後若無其事地從裡面拿出她給方寧做的套裝以及解放鞋，示意抱著孩子的賀定洲，「你找個地方給方寧換了。」
聞言賀定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先去招待所。」
程夢這次非常坦然，沒被嚇到，她能理解背包被翻過的事情，畢竟方寧的打扮讓人懷疑，位置調換她也會這麼幹。
她猜測這位舅舅應該身份特殊，對突然冒出來的她很是防備，能理解，但被當做特務間諜之類的，還是心塞。
這會兒腦子開始恢復理智，既然被當做了壞分子，那會不會將魚騙進去再殺？
兜頭一盆涼水澆的透心涼，一腔熱血冷卻以後，再看自己的行為，草率了。
得自救！
她可不想在審訊中自證清白。
既然有顧慮那她肯定要讓人驗明正身，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把方寧的小裙子換下來是最直接有效，又不傷害孩子的辦法。
軍區旁邊就有專門招待家屬的賓館，程夢跟著賀定洲才發現拐角處有這麼個地方。
他們進去的時候，大廳里等著一個年輕小士兵，看到他們迎了上來。
「賀團，已經開好了。」
賀定洲換了個手抱孩子，「再去開一間。」
王大栓沒聽明白，開了兩間，女人孩子一間，他和賀團一間，這樣不是正好嗎？
但作為警衛員，不管明不明白，執行任務是第一要務。
拿到房間鑰匙，程夢還在驚訝那聲賀團，團？應該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這位舅舅雖然氣勢驚人，第一眼注意不到容貌和年齡，但以她混跡菜市場的老辣眼光來看，30，不能再多了。
30的話，真就是小小年紀能走到這個位置，本事過硬，是真拼。
賀定洲抱著方寧進房間，小孩子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身體沒有之前放鬆，僵直著背使勁往後看，很不安。
就在他軟化表情試圖哄一哄的時候，那位身份不確定的女同志已經開始安撫孩子。
「你先和舅舅換衣服，姐姐放下東西就來找你，好不好？」
方寧遲疑著點頭，程夢趕緊進屋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