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剛拿起筆枕上的檀香木狼毫毛筆，便聽到幾聲咯咯的銀鈴笑聲，和著急促的腳步聲離書房越來越近。
他並未抬頭，開始落筆描繪手下畫中女子的眉眼。
「這位書生畫師，為我描一幅可好？」
書房門剛被推開，少女的聲音便傳入墨青耳內。
與平日裡聽到的那些柔媚嗓音不同，這聲音像是春天裡剛剛融化的溪流，聲音清脆卻不喧鬧。
墨青抬起頭望向站在廳中的人，背後的光落在她的青色衣衫上煞是好看，像一隻青色的鳥兒。
「作畫一百兩，繪皮再加九百兩。」墨青放下手中畫筆，將手下的畫紙舒展，才又抬起頭來看眼前的人。
「這也太貴了吧！」青衣少女一聲驚呼，挪動了幾步走到了桌案前。
離得近些後墨青看到了少女的真身。原來是只柳鶯。
「概不還價。」
「我這么小只，不會浪費你太多筆墨的......好畫師，你就給我便宜些好不好？」
「還從沒有妖精來跟我討價還價，沒有銀兩就不要想著作畫了。」墨青哼了一聲，這些妖精有錢的緊，裝什麼可憐。
「我沒有那麼多銀錢給你......不比那些狐狸姐姐，我也就去雲仙坊洗洗碗，上次他們給歌姬們找伴舞的舞女，我去應試不小心打碎了一隻青碧色的瓷器，他們連碗都不讓我洗了......」
少女越說委屈，竟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墨青面無表情看著青衣少女，平日裡府上來訪的妖精不少，威逼利誘各種手段也見識了不少，這種小把戲對他根本不起作用。
看著眼前的男子無動於衷，青衣少女突然面色猙獰，臉上現了原形。
她一舉躍上桌案雙手掐住墨青的脖頸，「我是妖精，我可是會吃人的！」
墨青輕輕地笑了一聲，「你可知，桌上這幅畫是為誰畫的？」
「我怎麼知道？跟我有何關係。」
「你鬆開些你的爪子，我有些喘不上氣來。」墨青皺著眉頭推了推頸上的手。
眼前的少女也恢復了人的樣貌，離得這樣近看，模樣竟有些好看。
少女騰出一隻手拿起書案上的畫紙端詳著，「這是誰啊，畫的這樣美。」
「雲仙坊的琉璃，你不識得？」墨青鬆了口氣，吞咽了一下口水，輕咳了幾聲。
青衣少女「呀」的一聲就從桌案上跳了下來。
她將畫紙工工整整的放在了桌上，嘴裡念叨著「對不住對不住」。
「她再過半刻就會到我府上來繪皮，你可要同她打個照面？」墨青看著青衣女子驚慌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不了不了，我就先不打攪你們了，改日我再來找你哈！」青衣女子轉身急急忙忙向外奔去，還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跤。
小跑了幾步她又迴轉身來，對著墨青喊道：
「畫師，我叫柳靈兒，改日我湊夠了銀錢再來找你，你可要等著我！」
墨青低頭看向畫紙，又開始為那眉眼上色。
這樣的妖精，青靈城內還有不少。
傳說曾是王母不小心打翻了杯中的瓊漿玉液，灑在了這青靈山上。
有些飛蟲走獸和花草吸收了這天賜之物，就成了精。
可它們沒什麼修為，只成了最低等的妖物，時常跑下山去人間遊玩。
可在幻化時不能維持太長時間，總是不小心露出原型，一時間嚇得青靈城的百姓人心惶惶。
人們懼怕這些妖物，官府便懸賞民間，抓住妖物即可賞銀五百兩。
不少年輕膽大的壯年男子便自發組成了捉妖隊，對妖物開始大肆捕殺。
妖物們不知如何修煉沒有什麼法力，只能束手就擒，嚇得不敢再下山，青靈城慢慢的才算平靜下來。
那些自發的捉妖隊漸漸解散，官府只留下一支訓練有素的收為己用，領隊的是柯琮。
直至有一日，青靈山腳下來了一對夫妻，男子會作畫，可以畫的栩栩如生。
最令人驚奇的是，他可以改變所畫之物的樣貌。
青靈山上的妖物聽聞紛紛來到這裡，找男子畫上一幅人貌圖，便可長久的擁有一副人皮。
有了人皮後，哪怕是靈力不穩，也不會控制不住露了原形。
日子漸長找他作畫的妖也越多，他便不再免費作畫，每幅畫開始收取酬勞。
此後，青靈山上的妖物又開始去城內生活，且這生靈都受著天地雨露並不曾生過壞心，只是享受人間玩樂。
那對夫妻後來也搬到了城內，方便為那些在城內生活的妖物作畫。
不過明面上，他們只稱自己是普通的畫師。
一晃多年過去，青靈山上的妖物都知道了這可以繪皮的墨家，一下山就直奔那裡。
有些妖精在城內混的滋潤了，就想換換樣貌，也會找墨家重新繪一副人貌。
墨青便是他們的後代。
其實說起畫中的秘密，便是他們世代相傳的血脈。
墨家人的血液，可為畫中之物注入生命。
只需將妖物的原型畫於紙上，滴上他的血，畫紙可在頃刻間變為空白，此時再作畫，就可為妖物繪成人貌。
成精的鳥兒不多，柳靈兒是恰巧食了一棵吸收了瓊漿玉液的果子，才成了這眾多妖精里的一個。
聽說城內比以前安全了，她才敢下山。
可她實在蠢笨，模樣也不如別的妖精生的美艷，男子的力氣活又干不來，只能是打打零工才勉強維持在城內的生活。
畢竟只要有靈氣出現，捉妖人便會發覺。
所以這進了城的妖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是不敢使用靈力的。
墨青剛放下手中的畫筆，門又一次被推開，一個娉婷婀娜的身影出現在了書房內。
「墨小爺，我的畫繪的怎麼樣了？」這人便是雲仙坊的琉璃，慵懶的嗓音帶著柔弱感，媚的讓人骨頭髮酥。
「已經準備妥當，姑娘看看可還滿意。」墨青作了一個請的動作，將琉璃的目光引向桌案上的畫紙。
琉璃向前了幾步，低頭去端詳那幅人像圖，一縷脂粉香也隨著她的身形移動鑽進了墨青的鼻腔中。
「辛苦墨小爺了，真是名不虛傳，這畫像我很是喜歡。還請墨小爺為我著身吧。」
琉璃行了一個女子之禮，雖來到青靈城還沒多少時日，琉璃對人間的世故卻也算是熟練了。
墨青嗯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雕花香瓷罐，用畫筆沾了一點硃砂色粉末，分別點在了琉璃和那畫中女子的額頭上。
片刻後那幅畫漸漸化成點點星光，從琉璃的額頭注入了她的體內。
一陣異香傳來，琉璃的樣貌儼然變成了畫中人的模樣。
雖與之前的樣子無太大差別，卻更是容光煥發了。
「好了。」墨青不知怎的有些虛弱，臉色有些慘白，扶著桌案坐在了椅子上。
「多謝墨小爺。」琉璃後退了幾步，轉身離開了書房。
她的身材和樣貌都很拔尖，如果不是靠近時那股寒意，溫柔的模樣不會讓人想到她是個蛇妖。
想到這裡墨青不由笑出了聲，剛剛那隻柳鶯落荒而逃的樣子真是好笑。
「來人。」墨青喚了一聲門外的小廝。
小廝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少爺，是否要傳什麼書信？」
「你幫我去雲仙坊問問，可有個叫柳靈兒的姑娘。」他又咳了幾聲，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是哪位新來的姑娘嗎？可否有花名？近來問花名更好找人呢。」
「不用，她是洗碗的，去後廚問問便行。」
小廝撇撇嘴，卻也不再問什麼，退了出去。
青靈城內都知道墨小爺會畫畫，雲仙坊的姑娘都愛來此找他繪上一幅。
眾人皆以為是他的俊俏模樣吸引了姑娘們，並不知其實墨青是在為妖物繪皮。
但墨青的畫要價不菲，能找他繪皮的，自然也不是尋常女子。
比如這柳靈兒，怕是要等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