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眉間青(一)
李蟬一邊打量鋪里的兵器,一邊聽鐵匠徒弟說話,大庸民風尚武,會鍛造兵器的匠人都是香餑餑,那老鐵匠叫程煉,在附近有幾分名氣,他不肯求術也不肯求醫,不至於是出不起錢。
鐵匠徒弟大致說了情形,李蟬往後邊的門帘一瞧,鐵匠徒弟叮囑道:「待會見了我師父,你小心著說話,待看出他患了什麼病之後才好對症下藥。」
兵器鋪前屋後邊是個磚牆圍出的小院,院裡支起一張棚子,下面是鐵砧火爐等用具,還可以看到散落的礦渣炭渣,到處瀰漫著煤炭和鐵的味道。這裡臨近真武門北牆,從院子裡往西看,能看到不遠處的城牆頭上巡邏的軍士,身穿氈甲,挎著橫刀和角弓。
鐵匠徒弟把李蟬帶到主屋,對窗里喊道:「師父,有人求見!」
也不等裡面有應答,便給李蟬開門,示意他進去。
榆木板床上,一個鬚髮皆白的,瘦脫了相的老頭半坐著,胸腔拉風箱似地一起一伏,發出難聽的呼吸聲。
李蟬獨自進了門,老頭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嘴唇幅度極小地張合了兩下,沙啞道:「誰啊?」
李蟬本以為這位鐵匠只是患了癔症之類的病,卻看到他的床邊躺著一柄劍。此劍長不過一尺半,劍柄纏著梅花鮫皮,幾乎沒有護手,窗外的光照在僅有寸余寬的純黑色劍身上,泛出一層妖異的青色。
他眉毛一跳,不請自坐,說道:「好劍啊。」
程煉用死魚般沒半點神氣的眼神覷著李蟬,「你懂相劍?」
「說不上懂,粗鍛和百鍛的兵器還是分得出來的。」李蟬說,「這柄劍卻不一樣。」
程煉拿起劍橫在眼前,兩指抹過劍身,嘿嘿一笑,乾癟的臉皮愈發皺了,,「去吧,告訴徐二,讓他別再白費功夫。我不是求死,只是活到頭啦。」
說完抱著劍,眼睛一閉,胸口發出低低的鼾鳴。
李蟬道:「此劍有靈。」
程煉一下睜開眼,盯著李蟬問:「什麼意思?」
李蟬與程煉對視道:「有劍修法門,將劍器視為本命,日夜祭煉,如待親人,如此可以催生出劍靈,只不過,這是修行者的手段,你這柄劍不是祭煉出來的。」
程煉冷笑,「那是怎麼來的。」
李蟬道:「左道旁門之術,也能讓妖鬼附身劍器上,馭使妖鬼即可馭使劍器。有些手段厲害的左道中人,也能憑藉這方法如真修一般御劍。」
「有門道,有門道啊。」程煉哈哈大笑,笑了兩聲,卻一口氣沒接上,用力喘了一會,才緩過氣來,虛弱地對李蟬擺手,「走吧,走吧,我要是會御劍,早讓它把你趕出去了。」
李蟬卻不動:「急什麼,還有一種法子沒說呢。有人鑄劍時,將活人投入爐中,再用左道法門封住魂魄。這辦法雖然天理難容,但以往不少名匠都用過,鎮西王手裡那柄號稱截江斷瀑的神鈞,不就是這樣來的嗎。」
程煉還在喘著,眼神卻陡然變得冷厲,冷笑道:「我如何鍛劍與你何干,還是說,你是官家的人?徐二!」門外沒有動靜,程煉嘶聲喊:「徐二,徐二!忘恩負義的東西,給老子滾進來!」
院子裡緊張等待的鐵匠徒弟忐忑地走進屋,程煉半撐起身體,指向李蟬,咬牙道:「把他給我請出去!」
鐵匠徒弟歉意地看向李蟬,李蟬卻只是不在意地一笑,又對程煉說:「既然不是血祭,那這劍器本身就是妖。只是這太過難得,金石之類最難成妖……」
程煉忽然收起怒容,沉默半晌,對徒弟呵斥道:「出去!」
徒弟雖摸不著頭腦,但見事有轉機,連忙離開。程煉質疑地盯著李蟬,「你真的覺得此劍有靈?」
李蟬瞅著黑色小劍,「具體如何,還得仔細看看。」
程煉略一遲疑,便把劍拋過去,動作有些棄若敝履的意思,偏偏又很輕柔,仿佛生怕這柄劍磕碰了。
李蟬接住劍,程煉又說:「此劍名為眉間青。」
李蟬抬眼,看見程煉雪白的眉毛,緊接著,他移開目光,丹青眼看向黑色小劍。
無數畫面和聲音湧來。
夜色中,電閃雷鳴!
狂風呼嘯,宅里的芭蕉樹被攔腰吹斷。瓢潑大雨沖刷屋頂,又在屋檐下流成一片瀑布!雨聲里,穩婆和丫鬟緊張忙碌,屋內的孕婦難產已經整整三個時辰,都沒把胎兒生下來。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吞沒世間眾生。響徹天地的雷電讓屋內女子的慘叫聲都變得若有若無。
屋外,程煉眉頭緊鎖,嘴下急起了燎泡,忽然屋裡傳來聲音!
「生了,生了!」
「生了,母子平安!」
「這孩子重得嚇人吶,這……這孩子!」
程煉面色變幻,忍住沒闖進屋內。待穩婆和丫鬟出來,他急忙上前詢問,穩婆卻欲言又止,逃也似的匆匆離去。程煉衝進屋裡,只見妻子躺在床上,神色虛弱,身邊便是包在襁褓里的初生兒。
程煉把兒子一把抱起,只覺重得嚇人,恰這時一道無聲的霹靂閃過,室內亮如白晝,程煉也看清了嬰兒的模樣,霎時間,仿佛風雨雷聲都消失了,只聽到一顆心擂鼓似的砰砰跳動。
這是什麼嬰兒!
怎麼是一枚鐵胎!
(本章完)